大道小說網 第116章滴水之恩 文 / 如雪
「我不同意!」謝懷恩依牆而立,一條腿站得筆直,另一條腿不耐煩的輕點著地面,兩手交抱在胸前,擺出一副沒有商量的餘地的架勢。
這麼荒謬的理由,就要強迫他娶一個根本就不喜歡的女人。更何況,她每天狀況百出。要他跟她生兒育女,生活一輩子,想都不要想!
「懷恩,」沈白山拈著鬍鬚,幾乎有些笑逐顏開的看著他:「你也看到了,不管你怎麼反抗,兜兜轉轉,總是會跟墜兒牽在一起。即使我不帶她來,你也先認識了她。沒有祖宗的遺訓,也有你爹娘替你做主。況且,你親手毀了她一樁親事,難道不應該賠給她一個夫君?」
「赫連淨雲是她自己不肯嫁的,哪算是我毀了她的婚事?」謝懷恩拉長臉,後悔的想去撞牆。
正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如果當初不是一心想要找回朱雀令,對墜兒用了心機,而是袖手旁觀,現在不是什麼事也沒有?
「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怎樣,她是你爹生前親自替你選定的媳婦,你卻百般推辭,難道還想背負不孝之名?」沈白山開始施加壓力。
「爺爺,」謝懷恩冷笑一聲,淡淡的嘲諷:「二十年前你把爹趕出影都還不夠,現在還想把我逼走不成?」
爹和娘是真心相愛,卻不見容於爺爺,被迫浪跡江湖。可是,爹至死都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如果不是爺爺的固執己見,現在也有怎麼會沒有爹爹?
「你!」沈白山氣的全身都在抖,一個立不穩,跌坐到椅子裡。
唯一的兒子因為婚姻的事情離家出走,結果客死異鄉,他嘴裡雖未認錯,卻是他最深的痛,那是一輩子最懊悔的事,在心裡留下了一道不可碰觸的傷痕。現在冷不防被他捅破,心底似破了個大洞,潺潺的往外冒血。
「懷恩!」蔡仲農提高了聲音:「還不快向爺爺道歉?」
「不,不用了,」沈白山面色慘白,瞬間蒼老了十年,慢慢的走了出去:「好,你長大了,爺爺管不到你了,你的婚姻大事我也不管了,你隨便吧,只要以後不後悔就行。」
「爺……」謝懷恩一時衝動,說了這話,其實並不好受,再瞧沈白山的表情,越發愧疚。可他倨傲成性,生平未向人服軟認錯,道歉的話在舌尖打了幾個滾,好不容易衝出一個字,沈白山早去的遠了。
「懷恩,」李竹君歎了一聲,向蔡仲農告了個罪,把謝懷恩拉到自己房裡:「你老是跟娘說,這次出去,是不是遇到心儀的女子?」
她自己也是過來人,深知那種相愛卻不能相守的痛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步自己後塵,痛苦一生。所以,如果真是那樣,就算拼著被公公責罰,也要站在兒子的立場說話。
謝懷恩原想點頭,到底不願卑鄙的利用娘親擺脫困境,默認半晌,緩緩的搖了搖頭。
「那就好,」李竹君鬆了一口氣,臉上顯出笑容:「夫妻嘛,只要相處久了,慢慢就會產生感情。娘當初也不喜歡墜兒,覺得她太浮躁,處久了發現那孩子也不錯,聰***黠,頗有靈氣,最重要的是,她與你的確緣分不淺。你別急著否定她,心平氣和地想一想,慢慢發現她的好。娘相信,假以時日,你一定會喜歡上她的。」
當初年輕時只憑一腔熱情,當婚事遭到娘家和夫家的一致反對時,沒想過要去溝通說服,卻在衝動之下跟著子默私奔了。
兩個人雖然情投意合,到底因為自己結下太多仇家,這段感情又為正邪兩道所不容,兩人孤立無援,仇家蜂擁而至,偏兩個人又都倔強好勝,不管遇到怎樣的危險,都不肯向娘家和夫家低頭,尋求幫助。一味的猛打猛衝,結果風波不斷,也累得子默身受重傷,屢遭暗算,最終不得善終……
現在反過來想想,其實當初沈白山反對她並非沒有理由,相反的,他所擔心的那些,最終都變成了現實。
可是,父母與子女之間哪有解不開的怨結?沈白山並非不講道理之人,當初如果兩人不那麼衝動走了極端,而是用真情與感動他,說服他,未嘗沒有折中之道。子默,也許也不會走的那麼早。
「我沒說墜兒不好。但是,我知道自己這輩子絕對不會喜歡上墜兒。所以,娘如果真心疼我,就不要再幫著爺爺來逼我。」逼也沒用,他絕不會按照別人給出的路去走自己的人生。
「懷恩,」李竹君沉默的看著他,眼裡閃過很多情緒,輕輕地扶了扶他的發:「你小時候一直纏著我問,問什麼自己不姓沈,偏要姓謝?現在怎麼不問了?」
「是,」謝懷恩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提及此事,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可是那看似漫不經心的笑容裡,卻不是沒有傷痛和猜疑:「可是娘從來也不肯告訴我,明知道沒有答案,又何必再問?何況,姓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沈子默的兒子,這就夠了。」
「是,你當時子默的兒子。」李竹君唇邊掛著一抹驕傲的笑容:「除了子默,這世上還有誰能生出這麼優秀又漂亮的兒子?」
「娘∼」謝懷恩微微不悅的抗議:「我是個男人!」
所以,可以誇他帥,可以誇他俊,就是不能說他漂亮!那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
李竹君眼中泛起溫柔慈愛的光芒:「你當然是個男人,只不過比一般的男人都漂亮幾百倍而已。」
「娘∼」
「呵呵∼」李竹君愉悅的輕笑:,慢慢得道:「可是懷恩,你卻不僅僅是你爹的兒子。」
「什麼意思?」
「你也知道,娘跟你爹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就只是這不長的一段時光,也一直在浪跡天涯,基本是在刀光劍影裡度過的。」回憶往事,李竹君的臉上漾起一層薄薄的紅霞。
「娘記得那天下著大雪,娘懷著你有八個多月的身孕,很想喝青梅酒。一大早你爹就出門去買,他走了不到一刻鐘,仇人就找上門來,可仇人實在太厲害,娘邊打邊往東江胡逃,希望可以把仇人引開。後來跑到東江湖畔,瞧見一艘畫舫,想也沒想立刻跳了進去。」
「船上是一對新婚夫婦,相貌出眾,舉止高華,見陌生人闖入不但不惱,反而邀請我喝茶暖身。」說到這裡,李竹君笑了,臉上漾起一絲英氣:「你可知道,娘年輕的時候是很不講理的。那是被仇人追殺算計,早已是驚弓之鳥,哪裡會相信這世上真有好人?知道是仇人設下的圈套,想引我上鉤,想也沒想,劫了那個女子當人質,那女子受驚掙扎,娘一起用劍劃傷了她,可是娘受傷過重,又動了胎氣,這一路奔來到這裡可就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結果,那對新婚夫婦不但沒有趁機報復,反而救了娘親?」謝懷恩接過話頭,自行猜測演譯。
娘不會無緣無故說這些從不提起的往事,定是與他的姓氏之謎有關。
「不止如此,」李竹君微笑:「娘睜開眼睛時,已是三日之後,梅姐姐抱著你衝我微笑。」
「等一等,這個男人不會就是你說的什麼謝大哥?也就是墜兒的親爹親娘,安南的前皇帝,鳳九天和梅妃?」謝懷恩並不傻,把李竹君前後的話一串起來,不難推出結論。
「不錯,那正是謝添和梅沁雪夫妻。」李竹君點頭:「只是,娘一直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管家子弟,有些才學,有些氣度胸襟,沒想到他是安南的皇帝。」
「所以為了報恩,就讓我姓了謝?」謝懷恩有些低笑皆非,連恩人的名字都沒有弄清,胡亂讓他改了姓?
李竹君示意他稍安勿躁:「原來他們是京城人士,來豫州是來遊玩,我在他們家裡將養了小半個月,身子才慢慢好起來,可是你爹卻一直沒有音訊。娘產後身子虛弱,若是帶著你卻根本不可能找你爹。所以,娘狠了狠心,把你托付給了他們夫妻,約定半月之內一定來接你回去。」
「結果,娘失約了?」
「是,」李竹君苦笑:「原來那***爹存著和娘同樣的心思,一心要把仇人引開,以保的我們***平安,等我找到他時,他昏睡在農家小院裡,五臟六腑都已震碎,奇經八脈移了位,幾乎是個半個死人,也就是這一次,你爹留下了病根,種下了禍患,娘不懂醫理,只能用內力撐著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助他恢復,等你爹可以下床行走,已是二年的夏天。」
「他們夫妻不會為了我,在豫州停留了半年之久吧?」謝懷恩這才驚訝了起來。
如果一個皇帝心軟濫情到為了一個素未平生的人,荒廢朝政,整日流連在江南小鎮,也就不難理解,他的兄弟為何要殺他奪位了。
「當然沒有,」李竹君失笑:「謝大哥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在豫州停留這麼久?」
謝懷恩甚至事情不會如此簡單,沒有再吭聲,等著李竹君的解釋。
「我和你爹在豫州找了三個月,走遍了大街小巷,只差把豫州的地皮翻個遍了,也沒有找到謝大哥夫妻的下落。」李竹君眼角滲出淚來。
雖然明知道是個誤會,兒子現在就在眼前,可當年那種以為錯信奸人,痛失愛子的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卻依然鮮活而明朗的刻在心頭。
「後來,仇人聞訊尋上門來,我和你爹不得已只能離開,輾轉過了幾月再又回到豫州,如此反覆,直到三年後,我們幾乎完全死心的時候,終於又遇到了謝大哥夫婦。」李竹君綻開了一抹溫柔的笑容:「原來期間他們曾三下江南,結果每次都與我們擦肩而過。尤其是,後來我們發現,梅姐姐因為身體原因,成親多年,一直未曾生育,可是她對著從天而降的你卻沒有起過貪婪的念頭,並沒有把你佔為己有,更是深受感動。」
「所以,當時我和子默做了決定,你不再只是我和子默的孩子,更是謝大哥的孩子。後來梅姐姐開玩笑,說可惜她沒有女兒,不然做她的半子更好。」李竹君的聲音漸漸低沉,帶著追憶往事的沉醉,無奈,辛酸和幾乎淡不可查的哀傷:「你爹潛心研究了她的體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專門為她調配了藥材調養身體。臨走時,我把朱雀令送給了她,約定以後每三年在東江湖畔見一次面,如果她生了女兒,一定要嫁你。誰知到那一別,竟成永訣。」
逝者已矣,再無知覺,活著的叫著再不會回應的名字,想著永遠不可能出現的容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再折磨與相思中老去……
謝懷恩聽後久久不曾說話。
兒時的記憶,因為太過遙遠,早已模糊,可是午夜夢迴時,確曾牽著陌生的女子叫著娘親,而女子偏頭衝他溫婉微笑,親切溫和的笑貌卻是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懷恩,」李竹君輕輕的牽起他的手:「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謝大哥和梅姐姐養育你三載,恩同再造;江湖人講究一諾千金,墜兒現在成了孤兒,我們就是她唯一的親人。若是你執意悔婚,讓你死去的爹爹如何面對謝大哥夫妻?你又讓娘死後有何面目到九泉之下去見你爹爹?你好好想想,如果還是不能娶墜兒,娘也絕不勉強。」
說完這些,李竹君沒有再打擾著他,留下沉思的謝懷恩,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