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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四章離別的時刻 文 / 海上明月生

    夜深了,秀蘭仍然低頭在燈下給德仁縫製棉衣,德仁躺在炕上,焦急地喊著:蘭蘭,快來嘛!

    秀蘭俯身在德仁臉上親了幾下:仁仁哥,別喊叫,你安心地睡覺,別衝動。我縫完這幾針,收拾好包袱,就來了。乖乖,聽話。

    秀蘭仍然低頭去縫製棉衣,時時把針在頭髮上摩擦一下,繼續縫了下去……德仁看著看著,看得心酸,驀然,一首古詩浮現在他的腦海:

    慈母手中線,

    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

    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

    報得三春暉。

    他不禁潸然淚下。雖然這首詩寫的是母親,但是也適合眼前這位妻子,何況她給女兒紅梅也縫製了一身棉衣。唉,秀蘭真不容易,管著全家七口人的吃穿,這一份恩情他要永遠地記在心裡……他這樣想著,想著,眼睛一閉,進入了夢鄉——他天天到隊裡勞動,實在太累了……睡夢中,公雞喔喔的啼叫聲傳進耳膜,德仁使勁地睜了幾睜,眼睛睜開一道縫來,昏黃的燈光裡,秀蘭正從外面走進來,脫了衣服,悄悄地爬上炕來。德仁急忙閉上眼睛,輕輕地打著呼嚕,秀蘭喊了聲「仁仁,仁仁哥哥」,便動手扯他的衣服……德仁猛不防俯身上去,秀蘭倒被嚇了一跳,伸手擰了他一把,說聲「叫你裝」,倆人便戲耍在一起了……

    黎明時分,德仁正糊里糊塗地睡著,朦朦朧朧中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睜眼看時,見秀蘭悄悄地穿上衣服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德仁急忙穿上衣服,悄悄地跟了出去。秀蘭推開廚房門,拉亮電燈,往臉盆裡舀了點水,把手臉洗了,這才往案上撒了些麵粉,把盆裡發旺了的麵團倒在案上……德仁恍然大悟,原來秀蘭昨天晚上就和好了麵團,現在要給他烙鍋盔了。他一衝動,那眼睛就濕潤了……秀蘭正在揉面,聽見啜泣的聲音,吃了一驚,扭頭看時,德仁正在抹著眼淚。秀蘭說:德仁哥,你這是怎麼啦?好好的,哭啥呢?

    德仁壓抑著的聲音終於哭了出來,淚水汩汩地流淌著,他緊緊地擁抱住秀蘭,嗚嗚咽咽的:蘭蘭,你為啥要對我這樣好呢?

    秀蘭仰起頭用手抹去德仁臉上的淚水:仁仁哥,別說傻話了。你要出門,我給你烙鍋盔,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犯得著哭哭啼啼的嗎?

    德仁說:還有……你半夜半夜地給我縫棉衣,你心裡總是裝著我,可我呢?心裡就不是天天裝著你,想著你……唉,我問心有愧啊!

    秀蘭聽著心裡也很感動,她卻笑了:仁仁哥,你咋越說越傻了?你要教書,你要備課,你要專心工作,你就要忘掉我。如果你時時刻刻想著我,給學生上課的時候,突然說出「蘭蘭妹妹,我想你」的話來,豈不讓人笑掉大牙呢?

    德仁也笑了,他親了親秀蘭:嘻嘻,蘭蘭,你說得也太玄乎了……

    秀蘭說:好了,哥哥,別打攪我,讓我把鍋盔烙在鍋裡嘛。

    德仁坐在鍋灶前的小凳上:蘭蘭,你烙鍋盔我燒火。

    秀蘭說:仁仁哥,我求你了,快到炕上睡覺去,心裡想著我就行了。烙鍋盔,麥草火,不好燒,要三支五支地扔著,細細地燒,火燒得大了,鍋盔就烙糊了。

    秀蘭說著,蹲下來,往灶裡塞進一把麥草,劃著火柴點燃了,用撥火棍撥開,這樣燒了幾把麥草,她用手在鍋上面試了試,覺得溫差不多了,就用油布擦了擦鍋,把擀好的大大的麵餅折成半圓雙手托著放在鍋裡,順手取下上面的半個,雙手輕輕地壓住麵餅在鍋裡轉了幾圈,麵餅發出滋滋的響聲。德仁早已知趣地站在一邊看著,秀蘭貓著腰往灶裡塞進一把麥草,撥了撥,火光映紅了她美麗的面龐。這時,她直起身雙手捏住麵餅的邊緣,迅速地翻了過來,只聽見啪的一聲,麵餅平平地落在鍋心,露出來黃燦燦的底層。秀蘭拿了根筷子,迅速地在餅子上戳了幾個眼兒,蒸汽立即從眼兒裡冒了出來……秀蘭蓋上鍋蓋,細細地燒了幾把麥草,讓麵餅在鍋裡捂了一會兒,然後揭開鍋蓋,變戲法似的,讓麵餅翻了個身,像個鍋蓋一樣,黃黃地扣在鍋心。秀蘭蓋上鍋蓋,向灶裡均勻地塞進一把麥草,橘黃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臉龐……

    德仁捉住秀蘭的手察看著:讓我看看,你的手是不是燙傷了?——你翻餅子的時候沒有用鍋鏟。

    秀蘭笑了:咱是勞動人民的手,哪能比你的姑娘手哩。

    德仁摸摸秀蘭的手,果然是粗糙結實,已經不是當年結婚時柔若無骨、白嫩細膩的小手了,歲月無情,他一陣心酸,淚水滴在秀蘭的手上……秀蘭的心也酸兮兮的,淚眼婆娑:仁仁哥,別這樣,離別的時候,哭哭啼啼的,難道你真的要當陳世美,咱們永遠再不見面了嗎?

    德仁急忙伸手摀住秀蘭的嘴巴,倆人哭成一團……

    秀蘭揭開鍋蓋,翻過鍋盔,稍微等了一會,便取出鍋盔,放在案上。望著大大圓圓黃燦燦的鍋盔,德仁說:陝西大怪,鍋盔像鍋蓋,名不虛傳啊。

    秀蘭拿起鍋盔,平放在左手手心,用右手在鍋盔中心摳了摳:熟了,熟了。

    德仁說:讓我來摳一摳,找找感覺。

    秀蘭說:去,髒手髒腳的,弄髒了鍋盔。不就是上面摳一摳,下面動一動,說明鍋盔熟透了。

    秀蘭說著,又往鍋裡放了一張麵餅,翻了過,紮了眼,一會兒餅子就扣在鍋裡了。

    德仁說:蘭蘭的餅子烙得真好,黃燦燦的,別說吃了,聞著也夠香的。

    秀蘭說:烙鍋盔和你務棉花、寫文章一樣,要精益求精。火大了發焦,火小了發粘,火不大不小,慢慢地烤,才能烙出又黃又香的鍋盔。

    德仁洗了手臉,就拿著刀要切鍋盔:蘭蘭,我嘗嘗這鍋盔香不香。

    秀蘭順手從鍋盔上掰下一塊,遞給德仁:剛烙的鍋盔不能切,切下的地方發粘。

    德仁咬了一口鍋盔,津津有味地嚼著:哎呀,蘭蘭,你往麵粉裡面放油、放糖、放雞蛋了,又酥又甜又脹。有福不可重享,這叫我怎麼消受得起呢?

    德仁激動地抓住了秀蘭的手,秀蘭說:仁仁哥,你儘管吃就是了。你這一走,就是一個學期,再難吃到我烙的鍋盔了。

    說話之間,天色漸明,秀蘭又烙好一個鍋盔,鍋裡又放進一個麵餅。秀蘭說:德仁哥,你到炕上再去躺一會,烙餅我一個人就行了。

    德仁說:蘭蘭,我再陪你說會話兒。

    秀蘭假裝生氣了:好,你不累我累,你不睡我睡,那麼,你在這兒烙餅子,我去炕上躺一會兒。

    德仁只好走出廚房去了。躺在炕上,閉上眼睛,他的眼前浮現出的全是秀蘭燈下縫衣、灶前烙餅的形象,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全都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腦海裡……朦朧中,德仁竟然睡著了……他的幻覺正在睡夢中漫遊,院子裡有人說話,他被驚醒了,仔細聽時,是鴛鴦她媽的聲音,他便從炕上爬了起來。鴛鴦媽已經走了進來,她的聲音似乎帶著鴛鴦的腔調:喲,她德仁哥,打攪你瞌睡了。前幾天,鴛鴦來了封信,說她暑假要出門寫生,不回家了。我給她趕著縫了一身棉衣,麻煩你給她捎去。

    德仁這才注意到鴛鴦媽手裡的包袱,他瞅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秀蘭,他喃喃道:其實,我也沒有見過鴛鴦,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鴛鴦,還不知道鴛鴦在哪兒住著呢!這個鴛鴦……

    秀蘭噗嗤一聲笑了:哎呀,你一口一個鴛鴦,鴛鴦不是你的鴛鴦,鴛鴦是鴛鴦媽的鴛鴦。

    鴛鴦媽笑不可仰:喲,你兩口耍嘴皮子哩。德仁是鴛鴦的乾哥,也算是一家人麼。咳,我鍋裡還蒸著花卷呢,你走的時候給鴛鴦捎些。

    鴛鴦媽快步走出房間,突然又轉身說道:她哥,鴛鴦在信裡還問到你的情況,叫你無論如何去看看她。

    鴛鴦媽走了,秀蘭突然抱住德仁親了幾口:謝謝你,沒有去看鴛鴦,我這就放心了。

    冷不防,紅梅走過來,拍手笑著:媽,你多親幾口,我爸這一走,得半年才能回來呢!

    秀蘭紅著臉揮揮手:去,小孩子知道個啥!你以為你媽就那麼膽小嗎?我偏要多親幾口,讓你看看。

    秀蘭竟然肆無忌憚地摟住德仁親吻著,甚至激動得流出了眼淚,這次該紅梅臉紅了,她悄悄地躲在一邊去了,她在暗暗地想著:可憐的媽媽,守在一塊的時候,盼望爸爸到西安去,能有一個好的前程。爸爸去了西安,她一個人挑起了家庭重擔,無怨無悔,卻又擔心爸爸和鴛鴦姑姑離得近了……唉,女人哪,總是給自己製造這樣那樣的枷鎖,什麼時候才能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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