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4章 滅火 文 / 江湖貓
到此,陳明遠也明白了沐佳音的用意,大約就是用這塊沉香木換取瞿老的一份人情,嘴上不忘附和道:「這沉香木放在我們這也沒大多用處,如果能對瞿老的身子有助益,那也算是物盡其用了。閱讀」
瞿老不置可否,但寬鬆的臉色表明有些意動了。
沐佳音猶豫了下,接腔道:「當然,只是暫借,等您的身體好轉了,我會代為取回的。」
瞿老哼聲道:「物主都還沒說什麼呢,你這麼緊張於嘛,難道這還是你倆的定情信物不成?」
沐佳音的玉容難以察覺地紅潤了一下,板著臉道:「胡說什麼,為老不尊
瞿老哈哈一笑,雖然沒有明說,但顯然默認接受了這份曾,鬆弛著臉色道:「東西送到了,話也差不多該講開了吧,小伙子,遇到什麼麻煩事就和我說說吧,雖然我早已經退休了,但總歸有些關係,或許能幫幫你。」
不等陳明遠回話,瞿老忽然扶額苦笑:「年紀大了,就容易犯糊塗,說了有一會了,竟然忘了起碼的禮儀。」
然後,他微笑道:「我記得你爺爺前年來過燕京療養,近來還好吧?」
「一切都安好,每天和我奶奶種種花、養養魚,心態好了,身子也在日漸康復。」
陳明遠鄭重回道,其實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老爺子了,據母親說,身體依然時好時壞。
至於老爺子的心態,肯定沒那麼的輕鬆自在,瞿老退下來這麼多年了,還得關注著泱泱大國的局勢,老爺子作為中海系的一大元老,在現今的局勢前,又怎麼可能心無旁騖呢。
瞿老歎息道:「想一想,我們差不多有二十多年沒見了,記得大家都在工業口子工作的時候,你爺爺成天跟我唱反調,單單為了搞核科研地基,就沒少拌嘴。」
這件昔年往事,陳明遠也聽說過,建國之後,中央集中力量發展工業,瞿老和陳老爺子都是核心骨於,不過兩人的策略不太相同,瞿老是主張發展工業支持國防軍隊的建設,而陳老爺子是偏嚮往民生工業的路子,意見分歧難以調和,最後只得分道揚鑣。
雖然瞿老是在感慨往事,陳明遠卻聽出他對當初和爺爺的分歧始終耿耿於懷,私心作祟,忍不住反駁道:「瞿老,平心而論,我們國家的國防工業和核工業體系能有今天的成績,您無疑是首當奇功的,不過在我看來,國防建設的同時,同樣不能忽略民生的發展,更不能以犧牲百姓福祉為代價,一味的追求軍事力量的提高,只能是捨本逐末,耽誤的還是國家的發展,那些年的大饑荒,已經是個鐵錚錚的明證了」
他說得不卑不亢,沐佳音卻對他連連使眼色,意思讓他不要爭一時意氣。
果然,戚榮英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一臉不善地盯著他。
同時,他也很是震驚,以瞿老的赫赫聲威,平日裡,即便是政治局的委員、常委來拜會瞿老,都得小心侍候,這年輕人膽敢如何反駁,說他初生牛犢不怕虎都是輕的了
瞿老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異色,耐人尋味道:「哈好一個後生陳榮廷也有個好孫兒,時刻記得維護長輩,就衝你剛才說的話,換做其他的黃口小兒,我第一個不會輕饒了」
「別忘了,如果不是那時候,我們勒緊褲腰帶搞兩彈一星,那些西方列強早打到家門口了,落後就要挨打,那些喪國辱權的條約都在書本上學過了吧,沒有這些國防基礎,別說改革開放,你們現在能不能吃飽飯都成問題,小伙子,既然你是走仕途的,凡事得學著把目光放長遠點才好啊」
陳明遠面不改色,侃侃而道:「瞿老崢嶸一生,說得自然是金石玉言,我也不是書生意氣、自大到貶低國防建設的意義,只是希望大家能夠公正客觀地評價一個人的功過,我爺爺的政見雖然和您不合,但不意味著能全盤否決了,至少在當時的情況,大部分人連飯都吃不飽,發展民生工業也確實是刻不容緩,開國偉人曾經說過,槍桿子裡出政權,但他老人家還有一句話,就是革命碉堡往往最容易從內部瓦解,在我看來,一個國家想全面穩固的發展,外患和內憂的防範必須得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瞿老先生,您看呢?」
瞿老瞇著眼睛看著他,半晌之後,忽然展顏一笑,回頭看了沐佳音一眼:「好你個沐丫頭,你來我這敲竹槓就算了,還順帶了一個來,難怪你會對這小伙子另眼相待了,果然很有意思啊」
「那也得仰仗瞿老您懂事理、明是非啊。」
沐佳音趁機緩和了氣氛。
「行了,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桿秤砣,立場不同、理解也不同,這些功過是非還是留給後人去評定吧。」瞿老擺了擺手,笑容多了幾分親和:「這些觀點問題就不討論了吧,小伙子,你的這些見地還是留著在工作上好好發揮,我倒是挺有興趣看看你今後能有什麼成績,至於現在,你先說說這趟來的目的吧
陳明遠不疾不徐道:「其實我來的目的,瞿老應該已經猜到了。」
瞿老揚了下白眉,慢吞吞道:「如果你是來我這跑官的話,就不用說了,一來我不待見這些骯髒事,再則,有你爺爺和何向東幫襯,你的前程也輪不到外人操心。」
忽的,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道:「哦,我差點忘了,你還是寧立忠的秘書,說來挺有意思的,你是陳家的孩子,怎麼會跑去給寧立忠當秘書了。」
沐佳音幫腔道:「瞿老,他和那些尋常的家族子弟不一樣,人家是靠自己的本事在體制裡闖蕩呢,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來的。」
瞿老的神色再次一變,重新打量了下陳明遠,=頷首道:「那還真是不簡單了,現在的那些世家子弟,在你這個年紀,能有你這份銳氣膽氣和志氣的已經是鳳毛麟角了,好一些的,也得由家族抬到縣處級,再外放出去,靠一己之力在官場搏殺,就足夠讓人高看一籌了。」
陳明遠謙遜道:「不過是運氣好一些,又遇到了好領導的器重和提拔。」
「誇你一句,又提到了寧立忠。」瞿老搖搖頭,道:「你的來意,我大概清楚了,是想幫你領導說好話吧?」
陳明遠默然以對,其實從剛才的交流中,他已經覺察到瞿老對寧立忠的感觀不佳,想到沐佳音帶自己來的用意,大概就是提醒自己,想解開眼前的困局,瞿老是最為關鍵的那個人。
瞿老也不急著表態,道:「我先問問你,你覺得寧立忠怎麼樣?」
陳明遠斟酌了下措辭,道:「用三個詞概括,有魄力有擔當有決心。」
「很中肯,不錯。」瞿老又端起茶杯啜了口,低垂眼簾,漫不經心道:「不過你還忘說了一點,那就是反覆無常」
全場的氣氛就微妙了,一個共和國的頂級元老,如此評價一個封疆大臣,不管是不是出於私心,都是非同小可的政治信號
或者說,瞿老對寧立忠不佳的觀感早已表露出來了,這才使得這次東江省既得利益階層的彈劾,衍變出如此偌大的波瀾。
瞿老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老了,卻還沒老糊塗,下面的情況怎麼樣,基本心裡都有譜,寧立忠的那一把火燒得夠旺的,要知道這些日子,來京告御狀的可不少,電話打到我這告狀的就有幾通了」
「或許你會說他的初衷是好的,但大家誠實一點,他何嘗沒有奔著政績去的意思呢,俗話說物極必反,他是想靠著自己的這些作為,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政見,給自己上位添籌碼,但有沒有仔細想過,他一把火燒掉了一個行業的未來,等他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的爛攤子誰來收拾?最終還是老百姓和當地政府來買單喲」
瞿老喝了口茶水潤嗓子,又補了一句:「如果他真有銳意進取的志向,我姑且還睜隻眼閉著眼,但歷史告訴我們,政客最大的風險,就是他們的立場容易反覆無常,今天寧立忠可以打著改革的幌子攬政績,但如果明天風向變了,難保他們不會為了新的利益開倒車。」
言下之意,就是還介懷當初大革命時期,寧立忠的妥協態度。
陳明遠據理力爭道:「誠然,瞿老您的顧慮很有道理,我同樣不否認寧書記這次的舉動是冒進了些,但站在客觀的立場上,如果換做我是寧書記,這把火同樣還是會放,我在東江省呆了七年,可以說,那是我的第二個故鄉了,對東江省的情況我大致清楚,工商業經濟很發達,就說皮鞋,東江省的皮革業昌盛,皮鞋暢銷海內外,但過於的追求經濟利益,讓這些皮鞋的質量每況愈下,現在市面上都管東江的皮鞋叫週末鞋了,也就是週六穿出去,週日就得報廢,消費者們幾乎快到了談東江皮鞋色變的地步,長久下去,招牌被砸,受害的還是整個東江皮革行業」
「寧書記大概是明白行業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邊緣,才給整個行業敲一記警鐘,當然,他肯定知道這麼於了,會引起強烈的反彈,索性由他自己點這一把火,把罵名都攬在自己的身上,至少能讓後來者接班改革的時候,少一些阻力。
瞿老笑瞇瞇道:「歸根結底你就是想說服我老頭子嘛」
陳明遠連連擺手,笑道:「那可不敢,就是想跟您理清楚是非曲直,長痛不如短痛,東江皮革業的鎮痛只會是暫時的,往遠了看,也能促使皮革業勵精圖治、提升品質,您剛才都提點我了,凡事要為長遠設想,我們國家的改革開放尚且不能一蹴而就,得有一代代人長久搞下去,您怎麼能強求出現一個救世主,立刻治癒東江省的頑疾呢。」
「至於政客的問題,國家的領導者自然不能是那些反覆無常的卑劣之徒,但捫心自問,我還算有些眼力,和寧書記一起工作了兩年,他的所作所為,從來都是站在大局上考慮的,他也一直教誨我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必須原則堅定,這樣的人,我實在看不出他是利慾熏心的宵小之輩,或許當年他做錯了一些事,但人這一輩子,誰能保證永遠不犯錯誤呢,連開國偉人的功與過都得撇開來分析,關鍵的是,這個人有沒有一顆明辨是非善惡、勇於擔當改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