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04章 最後一次 文 / 陳愛庭
聖地亞哥o塞古羅拉坐在自己辦公室的電腦屏幕前,他正在準備著一份久違了的,關於西班牙國家隊奪得世界盃冠軍後的獨家評論,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了,看起來似乎有點遲了,報社對他的約稿是一催再催,但他硬是拖到了現在。
當然,他一點都不用擔心有人會拿拖稿來為難他,除非他願意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他可是馬卡報副總編,雖然在名義上,愛德華多o英達才是馬卡報的總編,頭號實權派,但所有熟悉馬卡報的人都知道,愛德華多o英達對足球並不熟悉,所以在07年擔任馬卡報總編之後,立即以重金將當時在國家報擔任體育新聞一把手的聖地亞哥o塞古羅拉挖到了馬卡報,所以他才是馬卡報足球業務權力榜上的第一把交椅。
有著二十多年豐富的足球傳媒經驗,聖地亞哥o塞古羅拉的新聞嗅覺一直都很靈敏,而且他的年紀不大,現在也才五十出頭,跟很多現役的球星都是很好的朋友,有著非常廣闊的消息渠道,使得他被很多人認為是西班牙國內最好的足球評論員。
可就在西班牙奪得世界盃冠軍之後,幾乎全世界的媒體,尤其是西班牙的媒體,更是一窩蜂的衝上去,瘋狂的報道西班牙國家隊的一舉一動,但聖地亞哥o塞古羅拉卻沒有這麼做,而是選擇延後,一直等到時間過去了半個月,他才決定開始動手。
但他的切入點跟其他所有的媒體記者都明顯不同,當所有人都在對卡西利亞斯、伊涅斯塔、法佈雷加斯等人展開一輪轟轟烈烈的歌功頌德的時候,他卻選擇了以一個別人所難以理解的視角切入這一場盛會,勞爾o岡薩雷斯。
很有意思的一個人,因為他在這一場盛會裡被所有人完全遺忘了
這在過去是絕對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因為勞爾幾乎是這個國家足球的象徵,他優雅而又充滿著靈性的足球風格,曾經征服了所有的西班牙球迷,甚至連挑剔的加泰羅尼亞球迷都不得不承認勞爾的實力和風範。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西班牙的球迷開始懷疑勞爾,這在過去也總是在不停的出現著,這個國家的球迷總是試圖懷疑自己最好的球員,如果說過去是因為西班牙從來不曾在大賽上有所斬獲,缺乏自信的話,那麼現在,一方面是因為勞爾所謂的退化,一方面則是因為巴薩系球員的強勢崛起,以及歐洲杯冠軍和世界盃冠軍。
在慶祝的時候,在所有人都興高采烈的時候,人們總是不喜歡提起那些煞風景的事情和人。
聖地亞哥o塞古羅拉把自己的這一篇評論取了一個非常有爭議性的名字,「勞爾的精神孕育了西班牙的冠軍」,副標題則是,「足球世界最偉大最珍貴的球員」。
很明顯,這樣一篇評論,一旦刊登出去,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一定會有很多球迷把塞古羅拉歸入勞爾黨和皇馬一系,而馬卡報一直以來都是堅定的皇馬派系,塞古羅拉也是勞爾很要好的朋友之一,所以這些都會成為別人攻擊和懷疑他這一篇評論的證據。
電腦屏幕的頁面上的開頭,卻跟標題完全不相符。
「勞爾或許不是一名優秀的職業球員。」
「他沒有現代攻擊手所應該具備的閃電般的速度,他也沒有令人驚歎的強壯的身體素質,他同樣不具備一些小個子球員那種在禁區狹小範圍內騰挪閃轉的靈活,他也同樣不是范尼斯特魯伊那種以效率聞名的小禁區殺手。」
「他的身上存在著很多很多的缺陷,存在著相當多的不足,甚至如果不是因為他叫做勞爾,相信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相信他曾經跟羅納爾多、捨甫琴科、亨利、范尼斯特魯伊等縱橫歐羅巴的頂級前鋒並駕齊驅,也不會有人相信,他能夠跟迪斯蒂法諾、普斯卡什、亨托、皮裡、布特拉格諾、桑奇斯、耶羅等皇馬傳奇一起進入皇家馬德里的眾神殿。」
「在過去的這幾年裡,人們總是在討論著勞爾的被高估,總是在拚命的尋找一切證據,希望把過去一直都被媒體和某些球迷高估了的勞爾,重新拉回到符合他的位置,例如皇馬歷史上最沒有氣質最軟弱的隊長。」
「過去很多年,我總是拒絕評論勞爾,拒絕回答關於評價勞爾的話題,這不是因為我跟勞爾是很要好的朋友,還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說真實的言論,我會受到鋪天蓋地的噓聲和謾罵聲,但如果我撒謊,我會對不起我的朋友,對不起一個把自己的職業生涯都奉獻給皇馬,奉獻給西班牙足球的人。」
「但是現在,西班牙在拿到了歐洲杯冠軍之後,又拿到了世界盃冠軍,但所有人卻選擇遺忘了勞爾,我必須要站出來,為他說一句話。」
「他是西班牙足球歷史上,塑造出來的最具體、最有內容、也是最珍貴的職業球員」
很明顯,寫到這裡的時候,聖地亞哥o塞古羅拉停住了,因為他在抽著煙,但同時,也閉上了眼睛,在自己的腦海裡到處尋找著一切關於勞爾的記憶。
例如,勞爾是從什麼時候進入世人的眼睛裡？
哦,對了,他在1994年ll月5日,星期六,對,星期六,西甲第十輪,巴爾達諾率領的皇家馬德里坐鎮伯納烏球場迎戰同城死敵馬德里競技,勞爾在比賽中打入了第三粒進球,那也是十七歲的勞爾在皇馬的第二場比賽的第一粒進球。
那是一腳禁區外的大力抽射
想到了這裡,塞古羅拉伸出手指,點了點手指縫裡的煙,笑了笑,如果那些人再看到勞爾的那一粒進球,就絕對不會再懷疑勞爾的力量,因為那一粒進球充滿著一個年輕人對進球對比賽對未來的執著與追求。
還有一腳讓塞古羅拉印象深刻的抽射是在年的5月l日,皇家馬德里在首回合憑藉著齊達內和麥克馬納曼的進球,0客場擊敗了巴塞羅那,回到伯納烏後,面對志在反撲的巴塞羅那,勞爾在上半場第四十三分鐘,打入了一腳大力抽射,壓下了巴塞羅那的勢頭。
還有在uu年歐冠決賽面對瓦倫西亞的那一腳長途奔襲了六十米後,晃過門將打入球門的進球,還有在豐田杯麵對達伽馬的進球,還有……
很奇怪,越來越多的思緒湧上了塞古羅拉的腦海裡,而最終定格在上個賽季,也就是10年的月日,皇家馬德里做客加那利群島的特內裡費,勞爾在補時階段攻入了特內裡費一球,為皇馬l的客場大勝錦上添花。
之後,勞爾就再也不曾為皇馬出場過。
不知道為什麼,當腦海裡浮現起這個進球的時候,塞古羅拉就忍不住在想,如果這是勞爾的最後一粒為皇馬取得的進球,那也真是有趣極了。
要知道,勞爾出道之前的那幾年,皇家馬德里最痛恨的球隊或許不是馬德里競技也不是巴塞羅那,而是特內裡費,因為就是特內裡費連續兩個賽季的聯賽最後一輪,在皇馬佔據了絕對優勢,只要不輸就能夠奪冠的情況下,硬是兩個賽季的最後一輪都絕殺了皇馬,將兩座西甲聯賽的冠軍送給了巴塞羅那。
而後皇馬痛定思痛,主席門多薩決心重組球隊,重金挖來了特內裡費的主教練巴爾達諾,以及主力中場雷東多,再加上勞爾的橫空出世,取代了老將布特拉格諾,皇馬迎來了一段復興期,所以勞爾跟特內裡費,看似沒有淵源,實際上淵源很深。
塞古羅拉想得越來越多,思緒也是越來越複雜,從勞爾想到了耶羅,想到了莫倫特斯,想到了古蒂,想到了很多很多人。
有的時候,記憶力太好,真的也是一件很費神的事情
就在塞古羅拉陷入了不知道應該怎麼繼續寫下去,靈感有點枯竭的時候,他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突然間響了起來,宙斯手機的屏幕上出現了勞爾的照片,比著噁心人的茄子手勢,每次看到這張照片,塞古羅拉都會忍不住想笑。
他甚至覺得,這應該是勞爾這一輩子最想要刪除的照片,也是他最得意的一張照片。
「你好,我是聖地亞哥,現在很忙,有事請留言」塞古羅拉雖然人已中年,但性格還挺活潑,他常常標榜自己是二十歲年輕人的心態,跟誰都很合得來。
而他的這種性格讓他在西班牙乃至歐洲足球圈裡都很吃香,哪怕是馬卡報對立的巴塞羅那球員,都跟他關係很不錯。
「聖地亞哥」電話那邊傳來了勞爾的聲音,但有別於過去。
在聖地亞哥o塞古羅拉的記憶裡,勞爾的聲音存在著巨大的變化,如果要以時間來劃分的話,以03年為分界點,03年以前的勞爾聲音很活潑很爽朗,總是在笑,不管是開自己的玩笑,還是開別人的玩笑,他都喜歡笑。
但03年之後,笑容彷彿已經從勞爾的臉上失去了蹤影,他說話、做事、甚至連跟他們這些朋友講電話,都是一本正經,用著一種很嚴肅的口吻,彷彿是在對著記者念新聞稿。
所有人都能夠體會到勞爾的變化,也都能夠明白勞爾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但沒有人說什麼,因為在很多勞爾的朋友們看來,說多了,到頭來只會讓身為皇馬隊長的勞爾難做。
以前的勞爾很嚴肅,一本正經,但現在卻不僅僅只有嚴肅和正經,還有那麼一點…感傷。
「嘿,夥計,怎麼啦？」塞古羅拉奇怪的問。
電話那邊有點沉默了,但只有幾秒鐘,「給你一條獨家新聞吧,最後一次
電話這邊的塞古羅拉突然間鼻頭酸溜溜的,他感到事情有點不對勁,「別……別跟我開玩笑啦,說吧,到底什麼事？什麼給我獨家新聞？」
又是一陣沉默,但這一次時間更長了一些,之後勞爾才緩緩的說：「我決定離開伯納烏了,你可以登在明天的馬卡報上,我都已經跟管理層談妥了,他們同意我自由離隊,你知道,這是他們過去這一年來一直想做的事情」
塞古羅拉聽到了勞爾的笑聲,但只有幾聲於笑,那看起來更像是一種對自己的嘲諷和挖苦,或許勞爾是想要表達一個意思,別人一直想要趕你走,可你卻死皮賴臉的留著,到最後還不是要走？而且最終也沒能去得成南非世界盃
「夥計,別跟我開玩笑,今天不是愚人節,ok？」塞古羅拉覺得,這會是一條大新聞。
但到底西班牙的球迷會報以什麼樣的態度,沒有人知道,或許他們會漠不關心,就好像當年莫倫特斯離開皇家馬德里的時候一樣,畢竟,球迷永遠都是健忘的
「你知道,我已經很久不開玩笑了」勞爾說出了一句讓塞古羅拉又是鼻頭一酸的話來。
是啊,他已經好多年不曾開過玩笑了。
這麼說,這件事情是真的
「什麼時候決定的？」塞古羅拉見慣了這種分分合合的場面了,所以他都有點麻木了。
當年瓜迪奧拉要離開巴塞羅那的時候,也給他打過電話,說起來很有意思,他跟勞爾現在的處境何其相似？有的時候他甚至都在想,是不是西班牙人的骨子裡,dna裡就有這樣的一種基因呢？
「他們拿到大力神杯的那天晚上」勞爾淡淡的說,或許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不難過了。
「想好去哪裡了嗎？」塞古羅拉關心的問。
電話那邊的勞爾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嗯了一聲,「還沒有最後談妥,但托特納姆熱刺通過馬洛羅跟我和經紀人聯繫,葉秋也親自給我打了一通電話,我感受到了他們的誠意,而且……托特納姆熱刺的球衣,也是白色的」
電話這邊的塞古羅拉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沒有哭,沒有眼淚,因為他對這種事情已經麻木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有很深很深的感觸和難過。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
當年巴塞羅那逼走了瓜迪奧拉,當年弗洛倫蒂諾逼走了博斯克和耶羅,現在,輪到了勞爾,以後是不是會輪到普約爾,輪到卡西利亞斯呢？
是不是一定要這樣做？是不是只有這樣做,才能夠繼續取得成功呢？
沒有人對這個問題有答案,就好像永遠都不可能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
「馬洛羅在代替我跟托特納姆熱刺討論一些薪水方面的細節,這件事情暫時還得保密」勞爾在電話裡又叮囑了一句,他肯對塞古羅拉坦白,這已經體現出足夠的信任了。
馬洛羅是西班牙赫赫有名的經紀人,說起來還真是有趣又好笑。
球迷們現在談論起經紀人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風光無比的豪爾赫そ德斯,可他們哪裡知道,馬洛羅的影響力和權力一點都不輸給門德斯,所不同的只不過是葡萄牙人經常出現在報紙上罷了。
有的時候,塞古羅拉雖然是媒體人,但他也很為那些球迷們感到可憐,感到可悲,因為他們永遠都受到媒體和報紙的操控,他們永遠都缺乏自己的**判斷和思考能力,他們永遠都難以得到事情的真相和結果,永遠都生活在迷霧裡。
掛掉了勞爾的電話,塞古羅拉突然間覺得自己靈感迸發,思如泉湧,他很快就撲到了電腦前面,雙手放在鍵盤上,辟里啪啦的開始敲打著自己醞釀已久的這一份獨家評論。
勞爾要走了,作為勞爾的朋友,作為西班牙國內,最起碼還算是有點良心的媒體人,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也必須要為勞爾說上幾句話,哪怕這些話說出去後,會給自己帶來很多很多的麻煩,但是他覺得自己必須要這麼做。
說起來也怪,剛才還陷入了卡文狀態,可現在的塞古羅拉卻很快就完成了一份精煉的獨家評論,而且詞鋒非常犀利,所提的證據充分,很有說服力的一篇評論。
完成了這一篇評論之後,塞古羅拉就按了一下辦公桌上的內部電話,撥打了秘書檯的代號,「讓卡斯蒂略進來一下」後者是馬卡報有名的記者。
卡斯蒂略很快就敲門進入了副總編的辦公室,態度很尊敬,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年輕的副總編是這一行的老資歷,也是報社的頭號實權派人物。
「我有一則明天的頭版頭條,但是我需要你去採訪幾個人,記住,要保密」塞古羅拉鄭重其事的提醒著卡斯蒂略,後者聽教的點頭答應。
於是很快,塞古羅拉就說出了包括馬洛羅在馬德里的辦事處,包括皇家馬德里管理層和主教練,包括勞爾的經紀人,這些都是一些佐證,但他沒有提到托特納姆熱刺。
「順便幫我把這篇稿件交上去,記住,除了錯別字,一個字都別給我動」塞古羅拉最後這一句警告很嚴厲,讓卡斯蒂略都有些驚訝,連連保證轉達給編輯,心裡頭肯定是在想著,到底是什麼樣的稿件,讓副總編如此鄭重其事。
事實上,這一篇稿件,以及馬卡報的頭版頭條,在第二天的整個西班牙,甚至整個歐洲足壇都引起了軒然大波,同時也引發了巨大的爭議。
爭議是關於勞爾對西班牙和皇家馬德里是否有那麼高的價值？
而轟動則是他們的新聞,而且也得到了皇家馬德里官方的證實,那就是勞爾將離開球隊
但沒有人對外透露,勞爾的新東家是誰
這也立即成為了所有媒體和記者掘地三尺都想要得到的猛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