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196章 奈何橋上 文 / 周穆
玉玲瓏看到老嫗一邊用衣袖擦拭額頭的汗珠,一邊朝自己打招呼,本來不息言辭的她微微頷首,便朝木橋走去。她走得很慢,彷彿每走一步都會抬腳思索一陣,那老嫗見玉玲瓏上橋,便不再說話,顧自顧地槌打濕漉漉的衣服。
彷彿是過了千百年,玉玲瓏一步踏上木橋的瞬間,陡覺一陣天旋地轉,不覺回想起當年在didu北涼城長街遇到小觀音的事情。小觀音作童子打扮,一臉的稚氣,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小姑娘,只要你笑了,這三界眾生,也就對你笑了。」
「這是『仙緣』,世人稱之為試練玉牌。小姑娘,帶著這個,到王屋山找我吧。」
……
從遇到小觀音後,她隻身一人從北涼城一路前往王屋,翻越崇山峻嶺,躲避虎豹狼群,過鐵梁廟,上一天門,爬十八盤,觀女媧補天石,登天梯,翻仙人橋,四年後,十歲的她終於跪在月華峰大羅三境殿外,她雙手托試練玉牌,對著緊閉的大羅三境殿山呼:「弟子特來拜師。」
四年後的三十六天門會武,小姑娘以一口劣質飛劍佈置「太極破滅陣」,一戰成名,名震整個修真界。
「師尊,我為何會在此刻忽然掛念你?」玉玲瓏不知不覺想起自記事以來的點點滴滴,忍不住喃喃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
如此一路回憶,不覺已經距離老嫗只有十步之遙,老嫗這時候已經洗好衣服,她將棒槌放在木桶裡,起身指著那如銅鏡般的河面,道:「小姑娘,你的疑問俱在這河裡。」
玉玲瓏朝老嫗所指看向河面,但見得河面一陣水波粼粼,繼而河面泛紅,出現一副畫面。
畫面上是一隻不知其名的火紅大鳥沖天而起,此鳥以火焰為翼,週身流光溢彩,所過之處,焚江煮海,天地化為火海。它似為禍蒼生的巨妖,要擾亂這天地間的秩序。
大鳥在天際邊一陣翱翔,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邊傳來陣陣滾雷,黑雲蔽日,原本大亮的天地隨之一暗,火紅的大鳥在天際邊彷彿是海中的浮萍,縱然神通廣大,也終究孤掌難鳴。天際邊,黑雲深處,雷公擂鼓,電母敲鐘,龍王施雲,水神布雨,天兵天將施展天網,終於將大鳥打落在地。
「嘶……啾……」
天地復歸沉寂,仙遊九霄,人走市井。
百年後,一家農婦生了個女孩兒,女孩兒生下來的時候週身火紅,哭聲如鳥鳴,農婦恐是妖怪,將不滿月的嬰兒棄之北涼城的城隍廟。
「那朱雀神鳥為何被天神誅滅?那個嬰兒又是誰?」玉玲瓏搖了搖微微腫脹的頭,道。
「是老婦的一個故人。」孟婆道,「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婦甚是掛念她!」
玉玲瓏柳眉微微一蹙,又道:「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你又是誰?」以她的修為,看不透這老嫗深淺,不覺暗暗防備。
老嫗微微一笑,道:「莫要惱怒,你再看!」
老嫗話剛說完,原本歸於平靜的河面又是一陣碧波粼粼,玉玲瓏忍不住往河面看去,這一看,便癡了。
閻羅聖王山的墜落,她決絕道:「我救的,是眾生。」
山洞中那一朵處子之血染成的紅花……
月華峰那一跪數個月的不悔……
招徠客棧外催人淚下的話別:「相公,我還沒走就已經開始想你了!」
青冥洞內那枚有情人絕情捏碎的珠子……
南疆同行,對那個外門師弟的好奇……
……
這本就是一段完整的記憶,只是現在看到,卻覺得是多餘的,是杜撰的,讓玉玲瓏一陣搖頭,然後,淚水終於忍不住滴落在木橋上,有冷冽的風吹過,刮起她臉頰的淚珠,生疼。
「你到底是誰?」玉玲瓏手腕一抖,飛劍無邪豁然出鞘,直挺挺指著皺紋遍佈的老嫗,「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
老嫗看了眼抵在自己脖子上的無邪飛劍,忽然哈哈笑道:「小觀音煞費苦心,想要以絕情珠封鎖你的記憶,卻又哪裡知道,若絕情,何來仙?」說罷這話,她忽然低低吟唱起來:
「腳步輕飄的失去平衡,你在哪裡,我喊著你的名可聲音來不及擴散便消失的沒了蹤影,踉蹌著來到奈何橋前,我死也不接孟婆的那只碗,我不能忘記你我的甜蜜,我不能忘記你我的點點滴滴,我要帶著今生的記憶在輪迴中找到你,永生相守抱著你不分離……
孟婆她會對我發慈悲,不讓我魂魄隨風飄飛,我的愛濃濃將你包圍,來世相依偎,想起你讓我讓我心揪,揪碎了揪碎了哽住了喉,揮起手打翻孟婆的碗,落在地碎成兩半,怎麼能忘記與你纏綿怎麼能丟棄對你牽絆,只為能換回那根紅線,再續一段情緣……」
歲月的洗禮,讓老嫗的聲音很是滄桑,一曲歌謠唱出來,竟是無端的勾魂,玉玲瓏沉浸在其中,彷彿是被灌醉了一般,自己的記憶和那之前在河面中看到的種種匯為一體,她身形忍不住一顫,一身盡白的流仙裙在瞬間化為火紅,火焰滔滔,靈動如那水面中的朱雀神鳥。
老嫗見狀,微微頷首,從盛放衣服的木盆中取出一個瓷碗,碗中空空如也,老嫗手掌在碗口微微一晃,碗中便無端生出一碗翠綠色的液體,如苦丁茶一般,她雙手將碗奉到玉玲瓏面前,道:「姑娘,前路茫茫,總不會有那麼多涼茶解渴,可願喝老婆子的孟婆湯解解乏?」
玉玲瓏笑靨如花,重重點頭,接過瓷碗,一口飲盡碗中湯:「婆婆這湯果然解乏!」喝罷,將空碗鄭而重之地遞還給老嫗,鞠一躬,道,「告辭!」說完,擦肩從老嫗身邊穿過。
走得沒幾步,老嫗忽然又道:「姑娘,無邪飛劍雖好,卻哪裡抵得過老婆子這口劍?」說話間,一道火紅光束飛向玉玲瓏。
玉玲瓏神念一動,伸手將光束收入袖中,便要道謝,老嫗已經消失無蹤。
玉玲瓏過橋後沒多久,一名身受枷鎖、腳拷鐵鏈的老者步履蹣跚地走上木橋,老者身後跟著兩名男子,一男子肩扛麻袋,著黑袍,看上去凶神惡煞,如戰士一般,另一男子手執折扇,走起路來風度翩翩,書生打扮。
黑衣男子見白衣男子走得優哉游哉,便埋怨道:「老七,說好了到這奈何橋就由你來背的,你來搭把手,累死我了。」說話間,他將麻袋重重丟在地上。
「是你自說自話要把這麻袋扛回來,我可沒答應給你背。」白衣男子看都不看黑衣男子老八一眼,自顧自欣賞河中風光。
「你……」老八原本臉就黑,聽老七這般說,臉色黑得如被鍋煙抹過一般,好像準備和老七動手,但終歸也就撈到幾句。
「天快亮了,我們要速速回到幽冥殿,你還是速速把你麻袋中的人放歸還陽了吧。」老七看了會河面風景,便準備趕路,但看到老八丟在地上鼓脹的麻袋,便微微皺眉,道,「若是讓牛頭馬面參上一本,別說你要被下油鍋,就是我也要被株連。」
老八嘿嘿一笑,復又將麻袋扛到肩上,絲毫不將老七的話放在心上,一面緊跟上走遠的老七,一面道:「你若不把那東西給我看看,解了我的眼饞,我說什麼也不會把這小子給放了的。」
便在這時,木橋一陣劇烈的顫抖,好像隨時都會坍塌一般,老八心中一凜,整個人化為一道流光往河岸邊衝去,走在前面的老七也是色變道:「老八,危險!」說話間,他整個人長身而起,手中的折扇隨手一扇,一道如彎月般的劍芒打在木橋上,那空地處空氣劈啪作響,空間一陣扭曲,伴隨著一陣哈哈大笑,身著紅袍的陳不二出現在木橋上,一直跟隨著他的黑衣人站在木橋的另一端,將老七和老八擋在了木橋上。
陳不二甫一出現,便微微拱手,對著老七和老八一一道:「想來,二位便是白無常謝七爺和黑無常范八爺了吧?」
黑白無常鬼,白無常謝七爺,黑無常范八爺,幽冥鬼界的陰司。
范八爺將麻袋丟在一旁,但手一抓,那原本綁在蜷縮在地的老頭腳上的黑鐵鏈便回到他手中,他手腕甩動,鐵鏈發出光光光的聲響,卻答陳不二的話,而是對站在身旁的謝七爺道:「百多年了,我這追魂索今天終於又要派上用場了。」神態桀驁,絲毫不將陳不二放在眼裡。
陳不二也不變色,仍舊一臉的謙卑,道:「二位以為我能站在你們面前,是來找死的?」他說話的時候,「死」字拖得很長,就好像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一般,無端給人一種殺氣逼人的感覺。
謝七爺終歸要比范八爺穩重,聽陳不二這麼說,便道:「所謂人鬼殊途,閣下陽壽未盡便匆匆來見我倆兄弟,不知所為何事?」
陳不二微微頷首,捋鬚道:「我是三生聖教三十六生門的摩羅大教主。」
「你也是為了那個東西而來?」范八爺聽陳不二自報家門,大駭道。
陳不二聽范八爺語中帶「也」字,眉頭微微一皺,道:「莫非有人早我一步不成?」
謝七爺不動神色,道:「不錯,早在半年前,那個東西就已經被別人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