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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八章 廟小妖風大(一) 文 / 落魄三哥

    「敬禮!」

    新官上任的陳大少爺剛鑽出轎車,在運輸處總部外執行警戒任務的警衛不約而同地抱槍行禮。

    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帶著一群身穿黑色中山裝,胸前別著一枚枚青天白日徽章的男女迎了上來,陳寶驊湊到他耳邊介紹道:「處座,前面那位是吳琢之吳副處長,您應該有所耳聞,久負盛名的江南汽車公司就是他一手創辦的;他身後的那兩位分別是警衛稽查組長張炎元和總務組長唐海安。」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陳將軍來我處上任。」

    吳琢之緊握著他的手不放鬆,一副熱情無比的表情,陳大少爺一邊朝眾人微微點,一邊呵呵笑道:「吳副處長親自相迎,讓繼祖受寵若驚啊。西南運輸事關抗戰大局,而吳副處長又是運輸處的頂樑柱,因此而耽誤了工作可不好,咱們還是進去吧。」

    「再忙也不急於一時,歡迎會還是要開的,唐組長,都準備好了沒有?」

    「報告處座,都已經準備好了。」

    總務組長油頭粉面,看上去比自己更像花花公子,陳大少爺瞄了他一眼,隨即朝另外一位組長笑問道:「張組長吧?早就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張炎元的名氣很大,老資格的復興社特務,戴笠的「十人團」之一,曾先後擔任過華南區情報站長、華北辦事處行動組長、副主任。抗日戰爭爆發後,還曾幹過幾天中央憲兵司令部政訓處長。

    軍統是很厲害,但只是相對於那些普通官員而言。

    陳大少爺戰功赫赫,某種意義上還代表著南洋華僑,連委員長都禮遇有加,別說他這個小小的警衛稽查組長,就算戴老闆也不敢輕易打他的主意。面對這位戰功赫赫的頂頭上司,張炎元有些忐忑不安,連忙上前立正敬禮,「卑職正是警衛稽查組長張炎元,請處座訓示!」

    從稱呼上就能分出高下,吳琢之同為運輸處副處長,卻從未有人以「處座」相稱,心裡難免有些酸溜溜的。但想到人家立下的那蓋世奇功,以及還有一個軍政部第28補充兵訓練處少將處長的職務也就釋然了。

    令眾人倍感意外的是,跟軍統有著血海深仇的陳大少爺,居然伸出右手,意味深長地笑道:「張組長說笑了,陳某連門都沒進,對運輸處是一無所知,請教還差不多,哪有什麼訓示啊?」

    西南運輸處聽著彷彿不大起眼,其實是個名副其實的部級單位,正處長宋子良就領部長薪水,每月800元。由於他本身就叫「處」,所以下面的辦事機構只能叫「組」,而分支機構,則稱為「分處」。

    機構極為龐大,公路運輸組、會計組、航運組、鐵路運輸組、工程師室、秘書室、警衛稽查組、特別黨部、視察、專員等在家的大小官員和職員高達五百多個,把院子擠得水洩不通。直到被請上講台,陳大少爺才發現曾去機場迎接過自己的另一位副處長龔家遂也在總部。

    正處長不在家,儀式由副處長吳琢之主持,熱情洋溢地發表了一篇歡迎詞後,極力要求陳大少爺給大家說兩句。

    這只是一個准軍事機構,除了荷槍實彈的幾十個警衛之外,極少有人穿軍服。陳大少爺一身戎裝,跟這個場合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見眾人拚命的鼓掌,他舉起右手行了個軍禮。

    「作為一個剛從戰場上回來的軍人,沒有誰比我更清楚這份工作的重要性,所以昨天在機場接受新聞界朋友採訪時,陳某就說過擔任這個副處長是如履薄冰。如今走進院子,看著大家,這份沉重的感覺變得越來越強烈。好在陳某只是個副處長,有宋處長、吳副處長、龔副處長以及諸位盡心盡力的同仁在,相信我處能不負四萬萬同胞之重托,完成領袖及軍事委員會下達的任務。」

    場面話說完之後,陳大少爺再次舉起胳膊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感謝諸位同仁的熱情,西南交通事關抗戰大局,可謂分秒必爭,絕不能因為陳某而耽誤工作,吳副處長、龔副處長,歡迎儀式就到這兒吧?」

    事情的確很多,吳琢之同意道:「行,張組長、唐組長和陳主任陪陳將軍熟悉下情況,其他人都回去吧。」

    西南運輸處組織大綱明確規定,「本處直隸軍事委員會,因此,本處正副主任由軍事委員會遴選」。組織大綱第十五條還規定,「本處設副主任二至三人輔佐主任處理事務」。

    有人來,自然就會有人走。

    隨著陳大少爺上任,著名實業家劉鴻生的弟弟、素養「火柴大王」之稱的劉吉生隨之而卸任。好在他只是掛了個名,幾乎從未過問過運輸處的內部事務,而人又遠在香港,所以沒有交接工作那一說。甚至連預留給他的辦公室連收都沒收拾,陳大少爺就在總務組長唐海安的陪同下直接入駐。

    「處座,這是戴老闆托我轉交給您的。」

    張炎元也不忌諱,當著陳寶驊的面就掏出一個信封。陳大少爺拆開一看,居然是武進一役中忠義救**教導二團和第二大隊在阻擊東線之敵時的陣亡名單。每個名字後面都標注有履歷,副團長、大隊長、中隊長等二十多個軍官都是黃埔出身。班排長和分隊長等骨幹,則分別來自軍統設立的各訓練班。

    冤家宜解不宜結,陳大少爺哪能不明白戴老闆的用意,放下手中名單凝重地說:「他們都是英雄,為伏擊板垣和圍殲高橋旅團部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張組長,請轉告你們戴老闆,這份名單我收下了。」

    張炎元重重點了下頭,不無感慨地說:「處座果然深明大義,如果可以的話,請允許由我們警衛稽查組負責您今後的安全。」

    分管警衛稽查和對外聯絡的副處長,卻不要警衛稽查組負責自己的安全,的確有些說不過去,陳大少爺權衡了一番,若無其事地說道:「好吧,你跟陳主任商量著辦,但不要勞師動眾。」

    能爭取到這個結果已經很不錯了,張炎元跟陳寶驊對視了一眼,微笑著問:「陳主任,是我去您辦公室呢,還是您去我那研究一下?」

    「明天吧,」陳寶驊面無表情地說:「今天我還有事要向處座匯報。」

    人家是一起從上海來的,親疏遠近不言自明,張炎元也不堅持,再次行了個軍禮便退出了辦公室。

    陳大少爺孤身上任,除了一個公文包什麼都沒帶,對陳寶驊而言這就是信任,順手關上房門便如數家珍地介紹道:「俗話說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運輸處也不例外,可分為宋子良及其親信、鐵道部調來或交通大學出身的人員、吳琢之的江南汽車公司原班人馬、龔學遂的江西建設廳攤子、軍統和華僑六大派別。各派系為了爭權奪利,不斷相互攻擊、指責,已經發展到勢不兩立的地步。」

    「華僑?」

    「處座,您千萬別誤會,我不是指您,而是指『南橋總會』派來的管理人員和機工。相比之下,他們指責其他幾派完全出於公心,並非一般的爭權奪利。」

    「接著說。」

    「運輸處本隸屬於軍委會,為避免敵人注意,所以以民營姿態出現。開辦之初,很多機關、商業團體,不明究竟,皆誤以為私人營利事業,不應受政府優惠。新聞媒體和民主人士指斥是官僚資本,肆意攻擊。因此,遭遇到很多意外困擾,宋子良窮於應付,竟求助於軍統。

    以戴笠之敏感,當然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當即派老資格的張炎元任警衛稽查組組長;接著先後又派出汪祖華任政訓組長,『花花公子』陳質平任人事科長,『公館秘書』潘其武,任臘戍支處副處長。」

    似乎意識到陳大少爺不想聽軍統和中統那點爛事,陳寶驊立馬從另一個角度來介紹,「民國二十七年,運輸處組建完畢開始向內地運輸第一批軍用物資,執行第一次任務時,內部就開始鬧矛盾。劉氏企業的『二把手』劉吉生跟宋子文常駐香港,不大管西南運輸處的具體事務,所以駐廣州的龔學遂和吳琢之就成為宋子良的左右手。

    二人當中,龔學遂是熊式輝的班底,曾當過江西省府建設廳長;吳琢之則是一位實業家,他們分別負責一個業務部門,龔學遂領導工程師室,吳琢之負責公路運輸組。吳琢之把江南汽車公司的職員,幾乎都安插進了公路運輸組、包辦處、各運輸段及廠三方面的運輸和修理;龔學遂的親信除大部分佔據工程師室外,則分佈在各分支處、段和廠。

    內部人事糾紛,就從龔學遂領導的工程師室,攻擊吳琢之領導的公路運輸組開始。工程師室裡的人,看見公路運輸組『油水』多生活舒適就眼紅,常向宋子良打小報告。宋子良看了這些小報告,便往人事科長陳質平手裡塞。搞特工的,最善於從矛盾中漁利,陳質平正是這方面的好手,他接到這些小報告,即原封不動地轉給吳琢之,吳對龔便放出些閒言閒語。

    龔學遂是在政學系熊式輝底下出身的,其手法比留學法國,僅在軍統辦的交通研究所當過短時期教官、而長時期在打算盤的吳琢之高明得多。他對吳的閒言閒語,表面上不與計較,暗地裡卻策動宋子良的同學、長沙分處長馮建統和吳死拼。」

    真夠亂的!陳大少爺暗歎了一口氣,不無好奇地問:「馮建統又是什麼來頭?他有資格跟吳死拼嗎?」

    外面都是自己人在把守,陳寶驊沒什麼不方便說的,連忙解釋道:「馮建統是宋子良在聖約翰大學的同學,曾當過鐵道部長岳鐵路運輸段段長。當初應宋邀請而來,原本有可能拿到一個副主任位置的,結果輸給了吳琢之,不得已而『屈就』長沙分處處長,心裡早就有氣,經龔一挑唆,便做起反吳的急先鋒。」

    「後來呢?」

    「武漢會戰前,由香港進口的軍用物資,除由粵漢鐵路輸送外,多由運輸處的汽車由廣州運到長沙。吳琢之先選出二十四個中隊出發,公路運輸組對這二十四個中隊的官佐兵夫,只進行過兩個星期的草草訓練,官佐絕大部分原是江南汽車公司的賣票員、查票員、司機和銅匠提升起來的,小部分是曾養甫時代在廣州臨時招考進來的;兵夫小部分是由江南汽車公司的預備司機及學徒調來的,大部分卻在廣州招雇的。

    像這樣浩浩蕩蕩的汽車運輸,在中國還是第一次;像這樣爬山越嶺的作業,中國司機也還是第一次嘗試。因此,經過九峰山、南嶺時,觸山、翻車事故層出不窮,當這些車隊到達長沙時,殘缺不全的竟達二三百輛之多,翻車的數目佔了幾十輛。」

    陳大少爺恍然大悟,不禁脫口而出道:「這麼一來,馮建統就有借口了。」

    「嗯。」

    陳寶驊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他抓住這個機會,連拍幾封電報給宋子良,控告吳琢之破環抗戰運輸,破壞抗戰物資。宋子良接到電報,大罵吳琢之不懂事。從此,吳既恨龔,又恨馮,同時也感到處境日益困難。張炎元便乘機拉攏吳,結成吳張聯盟,把大批軍統爪牙派到吳的修理系統和運輸部門。」

    難怪吳琢之和一幫軍統特務出去迎接自己,而龔家遂卻呆在院裡等候呢,原來是水火不相容啊。

    見陳大少爺聽得津津有味,陳寶驊更來勁了,眉飛色舞地接著說道:「根據運輸處的業務分工,各運輸段系雙重管理,在建制上屬吳琢之的公路運輸組,但為了配合各地的實際任務,又規定相應地區的分支處有權對其監督指揮。

    到民國二十七年六月,正是運輸最緊張的時候,公路運輸組的管理無甚改觀,結果各分支處對吳琢之群起而攻之,馮建統連續發出緊急電報給宋子良,稱『倘總處不改變運輸段的隸屬權,分處不負任何運輸責任;停長沙,損壞不能行駛的數百車,吳琢之如不及早修好,倘遇敵機轟炸,分處決不負任何責任。』

    其他各分支處對此亦頗有微詞,而宋子良又是個不耐『俗務』的人,居然全推給張炎元,讓他去調查、研究和改善。

    吳張雖有聯盟,但張仍微嫌吳還不能唯命是聽,所以盡量找尋機會使其馴服,特地偕吳由廣州到長沙、湘西一帶作了一次視察。以沿途棄置不少破爛車輛、不少車輛拋錨停駛,又發現有一隊汽車司機帶『黃魚』等為由,以貴常段正副段長不負責管督貴重段過境軍輛為借口,電報宋子良,要將貴常段正副段長撤職查辦,裁撤各運輸段,以及各運輸段員工,包括車隊官佐兵夫,統移當地分支處擇優錄用。」

    吳琢之縱有萬般不是,但卻是整個運輸處唯一精通交通運輸的人,陳大少爺皺起眉頭,「宋子良是怎麼處理的?」

    「說出來處長您不敢相信,他看完之後想也不想即批示同意,並把衡常段長和貴重段長也一起撤職。這一來,吳琢之得力的三個爪牙都給整掉了。張炎元卻把各運輸段內的軍統分子,調往當地分支處監查科工作。還指示各分支處監查科長要參加各分支處對車隊官佐擇優錄用的工作,借此打開車隊缺口,以便再調大量軍統下層人員來填占車隊位置。

    根據原有編製,各分支處監查科只有六個人,結果張藉著這次機會,將監查科擴大,並在科內增設警衛股押運股和稽查股,員額增加到二三十人,此外,還有不少額外的稽查員和押運員。藉著那次內訌,張炎元反客為主,徹底將其運輸處最重要的一塊業務——運輸,置於他的嚴密監控之下。

    而他的那些監查科長,名義上雖隸屬分支處長統轄,實際上卻與分支處長平行,對分支處的經費開支、用人敘薪、甚至分支處長的私生活都無不過問,引起各分支處長及其他科股站人員的普遍不滿。他們甚至經常捏造有關分支處長及各級員工的情報,送給張炎元,或直接寄到軍統局,使許多員工蒙受『莫須有』的罪名,受到各種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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