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文 / 冷月柔情
鈺昊看看他。
好吧,在他屋簷下,再低一下頭也沒什麼。
反正只忍到今天晚上。
「秋叢繞捨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鈺昊想一句念一句。好久了,都快忘記了。
他挑挑眉梢:「怎麼改了字,似陶家?哪一個陶家?」
鈺昊索性和他說開得了:「這些詩通共不是鈺昊作的,是前人所作,鈺昊抄來的。陶家……那是個生性淡泊之人,生平最愛菊,且以菊自比,以種菊為樂。不肯為五斗米折腰事權貴,願求一心安樂。後人作詩贊菊,總要提起來此人。」
龍成天點了點頭。
其實任何事說穿了,一點餘地都沒有了,也就沒意思了。
比如,鈺昊和龍成天。
當初其實也是彼此都心知肚明是利用,不過他這個人合作起來還算愉快,團隊精神還是不錯,作戲不但騙別人,連鈺昊也差點被騙倒。
現在什麼都明白了,他也不肯再作戲哄騙,所以,連可以說的話也找不著。
一切就是這麼殘酷。
「意遠生倒真有些手段。」他敲敲手指:「這樣的天氣弄穿船底,且補不起來。能為一教之主,倒底也有些本事。」
鈺昊一怔:「你怎麼知道是他?也許是什麼反叛匪首呢。」
龍成天淡淡的道:「拿住了他一個手下。」
似是不想多談。
嗯,鈺昊明白。
應該是為鈺昊來的了,所以對鈺昊這個肉票也不用太和顏悅色了,因為,估計龍成天也看明白了,鈺昊就是個愛招麻煩的體質。
在後宮裡的時候,就時時有麻煩。
出來之後亦然。
原來意遠生也插了一手。
白石呢?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吧?會不會和他們的行動有衝突?
他垂下眼簾似是在養神,鈺昊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懶懶的抄著手靠著車壁。車輪轆轆的向前行,身體因為
顛簸而左右微微晃動。
他抬起眼來看鈺昊。鈺昊全當他不存在。
不過他的手伸過來時,鈺昊還是一下子繃直了後背。
「白了……」他在鈺昊的鬢邊輕輕撫了一下,手就放在那裡沒有移開:「你何時有白頭髮了。」
鈺昊摸摸頭髮,他不說鈺昊也不知道,很少注意。這裡的鏡子不算清晰。況且很久沒有攬鏡自照的心情了。
「嗯。」
「是思慮太重了嗎?」他低聲問:「還是生活清苦?」
鈺昊搖搖頭。
鈺昊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多半。不是因為後一個原因。
生活其實不苦,鈺昊也不是一個會讓自己吃苦的人。
只是,從鈺昊在冷宮醒來,一直到今日,雖然才過了兩年多一點,可是經歷的事情,卻迅速蒼老了心境,再想起在冷宮時和白石那樣簡單清楚的生活,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明明時間並不太久的。放到漫長的生命
中看,只像是一頁小小的書籤的薄厚。可是,卻讓鈺昊如此疲憊,只想離去。
他的手向下滑,落在鈺昊肩上,輕輕把鈺昊攬入懷中,輕輕的歎息了一聲,像是一片雪花的飄落。沒來及看清
來處,也猜不到會落到何處,那樣短暫而輕微,鈺昊想,也許是鈺昊的錯覺。
他沒有說話。
鈺昊不能抵抗他,僵硬的任他抱著。
「和白石在一起,快樂麼?」
不清楚他這樣問是什麼意思,鈺昊卻如實答:「很快樂。」
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對這話表示出什麼情緒。
車簾被風撩起一角。細碎的落雪從縫隙中刮進來,清冷微潮的冷氣,像是要浸濕現在的靜默一樣安然的瀰漫。
「曾經以為……」他起了個頭,鈺昊正聽著,他卻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覺得他身上有些與平時不同的感覺,可是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同。
「白石對你很好嗎?」
這個沒什麼可瞞他:「很好。」
曾經迷惘過,懷疑過,絕望過,但是一切如秋葉紛紛從眼前閃過。最後留在視野裡,留在心底深處的,還
是那抹在碧桐宮無數次看到過的月光。
和白石在一起的日子,鈺昊煮水給他泡茶,雖然茶葉是舊年的,早就沒有了香氣,他只是好脾氣的笑。
就是這樣的茶葉,還是鈺昊特地找來的呢。
「雨前啊……」他敲敲杯邊,那樣溫雅的笑:「不過是去年的雨前。」
鈺昊心裡覺得對他不住。他身體始終不太好,又處處想著照顧鈺昊。可是鈺昊卻沒辦法為他多做些什麼。那些茶
葉……實在是,不是在那個地方,誰要喝它?
臉上有點熱,鈺昊把費力找來的茶壺茶杯拿了要去潑掉。他伸手輕輕一擋:「噯,不要緊。又不是不能喝。
再說,聞著氣味,看看顏色,心裡也舒服得多。」
鈺昊有些疑惑地看他。
這樣已經沒有茶味的茶,放著做什麼?
他淡淡一笑:「嗯……喝茶其實是件太平安樂的事,雖然現在不是在什麼太平安樂的所在,可是茶還是要有的。」
鈺昊恍然,又不是十分明白。
白石好像,是喜歡這種氛圍。
讓他可以暫時忘記冷宮冰冷的茶的顏色,茶的氣味。
是啊……
讓人暫時忘記,他們是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龍成天的手細細的在鈺昊唇角描摹,指尖劃了一圈又一圈,微癢。鈺昊偏過頭,輕聲說:「別把鈺昊當女人。」
他微微怔住,手停在半空。
那個掌心微微凹下去的手勢,手指微屈,似乎要抓住什麼又無力去得到。
一個讓人看了覺得心中微微一酸的手勢。
鈺昊靜靜的注視他,鈺昊不清楚。鈺昊和他之間到底算什麼。
鈺昊是個現代世界來的人,鈺昊不會對他有什麼忠君的思想。
鈺昊是個男子,他也是個男子,而且是用暴力權勢逼迫過鈺昊的男子,曾經視鈺昊為工具為利器。把鈺昊的生命看做草芥的男子。
但是鈺昊和他之間卻沒有仇敵的感覺。
當然,也絕沒有朋友和情人的感覺。
這是一種奇怪的體驗,鈺昊從未試過仔細思考鈺昊和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人和鈺昊恩怨難分,有一段交錯的過往。
鈺昊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潔淨乾燥。
沒有什麼累贅之物。
鈺昊所想要的,想追求的,是和白石在一起的,那樣的生活。
他雖然是暗宮之主,眼睛裡卻沒有野心和**。
和他對視的時候。有一種不用言傳,心裡自然明白流動的溫情。
他完全瞭解鈺昊,鈺昊全心的愛著他。
龍成天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不屬於鈺昊的夢想,鈺昊不適應他的世界。
他靜了半晌,道:「你真的那樣不喜歡宮中的生活嗎?」
何止不喜歡呢。
鈺昊深吸一口氣:「那種吃人的地方,只有強人才可以生存,可以過得好。鈺昊沒有那樣堅硬的外殼,也沒有
長久的耐心和恆心。鈺昊沒有野心,也沒權欲,那種地方鈺昊得不到任何快樂,只有痛苦和壓抑。」
他眼神震動,沒有再說話。鈺昊轉頭看向車外頭。
車簾一角被風吹得翻翻覆覆,一片白茫茫的天地,滿眼全是冰雪。
鈺昊不是女人,把鈺昊關在一群女人待的後宮,只讓鈺昊覺得窒息。
那裡沒有朋友。沒有開懷,沒有真正讓人喜歡的一切。
錦衣美食顯得異常空洞,虛幻的尊榮像是鏡花水月。
好不容易九死一生離開那裡,鈺昊怎麼可能自己再回去?
更何況,這個人如此貪婪,鈺昊隱隱的知道,他不肯放脫白石,可是也不願意讓鈺昊走。
他想要什麼呢?要鈺昊像以前一樣為他所用?要白石對他傾心相愛?
人怎麼能如此貪婪?
既得隴,又望蜀,**沒有止境。
總想伸出手去攫取。
鈺昊看著龍成天。
他和鈺昊完全不同。鈺昊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
對於自己愛的人,只願他幸福。所以,當初在暗道坍塌的一瞬間,鈺昊將白石推了出去。
鈺昊希望他可以活下去,可以得到幸福。
而龍成天,為了自己的獨佔的**,讓白石吃苦,讓他失去武功任人欺凌,任他棲身冷宮淒風苦雨。
到現在也還是想要他回到身邊。
為什麼呢?
難道只是因為他是皇帝,所以就可以如此的為所欲為嗎?
那時候鈺昊以為白石是受了風寒,現在卻已經知道了是他體內陰寒之氣反撲。
這一切的苦,都是龍成天這給他的。
一個人,可以對自己喜歡的人如此殘酷?
這樣的愛,太可怕。
愛尚且如此,更何況……
鈺昊愣了一下。
更何況什麼?
鈺昊在想什麼?
正在迷惘的一瞬間,忽然車身震了一下,又是一下,並不明顯。
鈺昊坐正了身體,忽然車子向一邊傾側過去,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呵!
是白石?還是意遠生?
眼間有一瞬間的昏黑,靠墊錦褥亂紛紛的壓下來,龍成天的重量讓鈺昊份外的不舒服,一邊推拒一邊試圖從車窗裡鑽出去。
忽然手在黑暗中被一把握住,滾燙的吻落下來,毫無偏差的,重重烙在鈺昊的唇上。
有瞬間的愕然,然後回過神想推開,就算是被他發現有武功也不顧不得了。可是就在鈺昊剛剛要動彈的時候,他的唇又倏的離去,除了唇上那一點熱的麻痛,沒有什麼別的感覺。
好像剛才那一個突發的吻是鈺昊的錯覺一樣。(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