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文 / 冷月柔情
白石現在在什麼樣的生活?他在什麼地方?他的身邊也下雪了嗎?
可能他在溫暖的大江之南,那裡從不下雪,頂多在寒冷的冬夜裡落一層霜。
白石有把扇子,玉骨絹面。
在北地那樣的東西略顯單薄,但在江南就出奇的合適。
鈺昊閉上眼,完全可以想像得到,他執扇輕搖,閑雅逸志的樣子。
白石……
他遙遠的讓鈺昊連一眼也看不到。
甚至,這一生直至終結,大概也再看不到。
隱隱聽到踏雪的簌簌聲,鈺昊只當是風動樹搖碎雪落。
搖了搖頭,依然聽得到。
難不成鈺昊疑心生暗鬼了麼?站起身來向外看,一顆心禁不住怦怦暗跳。
這裡誰會來?
又是這樣的夜半時分。
難不成?
一點幽綠的光慢慢移近,雪光融融,鈺昊先看到了一角明黃的衣料。
心裡沈了一沈,覺得安靜,又覺得悵然。
定一定神,急忙迎上去:「你怎麼……」
二皇子把燈籠向鈺昊手裡一塞:「各處都沒有,又有侍衛說你往這裡來了,肯定是在這裡沒錯。」
他聲音雖然一派輕鬆,鈺昊手向下一伸,搭在他腿上。
他渾身輕顫不止,強笑道:「外頭還真是挺冷。」
「冷你個……」鈺昊瞪著眼,硬把粗話嚥下去:「誰讓你出來的!明天你還起得來床不?」
鈺昊揚聲喚:「來人
他忽然伸過手來按在鈺昊唇上:「別喊人。」
鈺昊怔一怔:「你還想……」
「鈺昊的腿是真不疼的,只是腳有些涼,現在快麻了,鈺昊坐下歇歇,你替鈺昊揉揉。這裡倒真幽靜。咱們看一會兒雪。」
鈺昊不出聲,他挽住鈺昊手:「就坐一會兒。」
鈺昊歎息:「好,就一會兒。」
把身上的斗篷解下來鋪在石階上,他伸手要攔:「鈺昊哪就這麼弱不禁風了。」
鈺昊依舊鋪好,扶他坐下。自己卻靠身在他膝頭,扯過他的裘衣包住自己。
雪光下看得分明,鈺昊這麼做時,他臉上露出淡淡的驚喜之色。
平闊而荒涼的院裡已經遍地瓊瑤,枯樹橫枝。黑白相映,影淡如煙,似一副繪在絲絹上寫意的水墨。
「大雪紛紛何所有,明月與鈺昊何相見……」
他伸手輕撫鈺昊頭髮,雖然天地間落雪無聲,漫漫無邊。鈺昊和他卻像是自成天地,溫暖幽香。
「鈺昊知道……你很是想念白石。」他頓了一下,鈺昊也怔住。
這是……他們頭一次提起他來。
「不過,下一次,別一個人躲起來。」他握住鈺昊手。溫熱有力:「和鈺昊在一起,要怎麼想,要想多久,都可以。別讓自己這樣寂寞,想說話,就和鈺昊說,說多久,說多少。都隨你……」
鈺昊枕在他的膝頭,靜了半晌,慢慢說:「你何必這樣。」
「鈺昊但願你快樂,可鈺昊其實也明白,鈺昊能給你的太少。」他聲音低啞磁性,在萬籟俱寂的此時聽起來,有股穿透人心的力量:「能多給你一些,鈺昊也覺得多快樂一分。」
鈺昊覺得鼻頭發酸,低喚了一聲:「成天……」
雪無聲的落在他發上肩上。這無奈又讓人留戀不已的塵世間。
他一手環住鈺昊,簡潔明快的說:「意兄能否起身?」
意然輕輕搖頭:「鈺昊留在此處還有事情,你們先走吧。」
白石點一下頭,一個字也不多講,鈺昊被他半抱半挾著走,不放心的回頭:「意先生……」
白石袍袖一拂,鈺昊胸口幾處要穴同時被封,一個字也講不出來,他將鈺昊斜斜抱著,縱身便上了房。身法輕捷無倫,別說好像鈺昊的重量不算一回事,就是他自己,還是飄忽如燕的。
紅日東昇,光芒四射。兩耳中灌滿了風聲,身體不由自主,隨他的身勢上下起伏跌蕩,卻一點不勞累,只覺得輕飄飄安穩異常。
不知道在空中停留了多久,當然也不清楚已經離開了多遠,他放鈺昊下地,一手解開鈺昊穴道,鈺昊張口便說:「怎麼能把意先生一個人留在那裡,那個姓文的……」
聲音全被噎在了自己嗓子裡。
鈺昊睜大了眼,卻只看到白石纖長細密的睫毛,與鈺昊的眼睛,只有毫釐之距。
腦中一片空白,卻覺出他的擁抱越來越緊,幾乎要把鈺昊勒作兩半,嵌進他的身體裡去一樣。
等到唇舌終於得回自由,鈺昊深吸一口氣,結結巴巴,剛才要說什麼差點忘記:「明,白石……意先生他在那處恐怕會有危險,得將他一併救出來才行。」
白石的手指蹭過鈺昊的唇角,像是不經意,鈺昊剛放鬆一點點的身體又立記得僵了起來。
「不用擔心……」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轉了話頭:「你受了什麼傷沒有?」
「傷是沒有,」鈺昊苦笑:「可是被他們下了點迷藥,現在內力使不上。就算能……那點功夫,不說也罷。」頓了一下說:「意先生真的不要緊麼?姓文的那混蛋做事不幹不脆一點胸襟風度也沒有,意先生在他那裡……」
白石一笑:「你這麼放心不下他?」
鈺昊差點咬著舌頭。
這個人慣會說話,聽他的話,須得三分話裡七分話外。
「你怎麼會來?」
他負手向前行,山野低澗,他卻仿如踏在聖堂大道之上閒適從容:「你希望誰來?」
愣了一下,急忙追上他腳步:「白石……」話開了個頭,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二皇子差不多快把方圓五百里的地皮全翻過來了,不過正是古話說的好,強龍難壓地頭蛇。文蒼別這處地方經營許久,哪有這麼容易被找出來。」
鈺昊現在和他出來了。等回來穆先的人手去,還不得撲個空麼?
若是他們和文蒼別動起手來,殃及意然怎辦?
偷眼看白石的臉色,他好像毫不掛懷此事,一點沒有擔心的樣子。
朝陽初升。林間的晨霧還沒有散盡,遠遠望去,一片蒼莽。
「你這些年……都在做些什麼?」
白石輕輕嗯了一聲,鼻音甚重,似乎心不在焉。
「現在離最近的驛館城鎮有多遠?」
他並不答話,鈺昊也就不再發問。
腳步踏在草葉上簌簌輕響,山間露水大,不多時便浸濕了鞋面,隱隱的涼意一直蔓上來。
白石並沒有用輕功。就是這樣不急不慢的緩緩漫步。
鈺昊沒有他那樣好整以暇,頭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呵,暮春了麼?
昨天似乎還是滿天雪飄的寒冬,今天卻已經暖煦融融。
時光真是一樣奇妙的東西,忽快忽慢,忽響忽沉。
「小竟?」
「呃?」猛然回過神來,有些不安的應一聲。
大太陽底下鈺昊卻淨在想些昨夜星辰昨夜風的瑣碎回憶,實在有些離譜。
白石。
只看著背景就覺得心裡微微抽痛。
「你在宮中日子過得快活麼?」
萬萬沒想到他問出這個問題來。楞了一下還是沒有答。
鈺昊快活麼?
鈺昊不知道,鈺昊也一直在尋找答案,可是從未找到過。
也許快樂,也許……
誰知道呢,不快樂的人生可不止鈺昊一個,還不是人人笑顏燦爛。
他似乎也不是非要得到一個答案,並沒有再問,依舊前行。
「白石,來日分別之後。你時常捎個信兒來。像前兩前一樣音訊全無,總讓人放心不下。」
他輕輕的一聲笑,似真似幻。
不知道他笑什麼?笑鈺昊麼?
想起很久之前的事。
那時候他們在碧桐宮,有一天鈺昊吵著無聊,從早上一疊聲叫到掌燈。白石被吵得無法,說只要鈺昊不吵,他講一個極精彩的故事給鈺昊聽。
鈺昊大為興奮,馬上發誓不吵。
白石於是說:從前有個劍客,獨步天下。
後來遇到一個女子……
鈺昊隨即興奮插言,那麼一定是英雄美人。名花傾國兩相歡了?
白石一笑,是啊,沒有錯,兩人歷經波折最終結為夫妻。
鈺昊一愣,他一笑。
完啦,他說。
啊?鈺昊反應不過來,這怎麼就完了?
他笑不可抑,這故事只有這麼完整了,怎麼不算完?
那中間呢,中間那些精彩呢?
白石指著頭,這裡面,要多精彩有多精彩,自己想去吧。
後來看鈺昊實在氣忿,他半安慰半調侃,一個故事,知道結局才是最重要的,過程其實總是吃苦多而快樂少,既然結局美滿,不如淡忘了過程。
只要記得結果,最好忘記過程。
有些恍惚,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沒有吃早飯,也沒有喝水,有些氣喘。
功夫只是想起來才練幾手,很不紮實。現在就看得出來水平了,和扎客偶爾動動手,拉那樣的好看架式並不費力,可是長途行路,就有點吃不消。況且賴以支撐的內力還被藥物消化掉,更覺得吃力。
白石回過手來扶鈺昊一把,輕聲道:「你臉色不大好,歇一會兒?」
鈺昊搖搖頭:「要是不麻煩的話,你送鈺昊去最近的驛館……或是章記商行,都行。」
白石的手慢慢鬆開:「你急著回去?」
鈺昊迎著他的目光,不閃不避,清晰的說:「是。」
他點了點頭,說:「好。」
眼前景物一花,身體騰空而起,被他挾著前行。
密林如海,濃綠無邊。
眼睛有些痛……風太大,陽光也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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