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百四十四章 文 / 冷月柔情
嚴林沒責怪常在,皺眉道,「起來吧,手也太笨了。小心點,那裡剛愈了一點,別又弄到流血了。」?常在爬起來,再要湊前,鈺昊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我來吧。」?嚴林眼底亮光倏地閃了閃,唯恐讓主動探出窩的小兔子被嚇回去,按捺著歡喜,反而淡淡道,「不敢勞動哥哥,這麼一點小傷……」?沒說完,鈺昊已經走了過來,站在他面前,低頭摸索紗布邊緣,認認真真地解起那團雪白的紗布來。?嚴林感覺著十指在額上輕微地靈巧地動著,和這哥哥之間親暱地不可思議,抬眼偷瞥了一眼。鈺昊俊秀清逸的臉就在上方,他很少從下而上的仰望這個哥哥,心裡甜甜的,默默欣賞著這嶄新的親暱角度。?鈺昊毛遂自薦,這下子無法走開,只能任他目光炯炯的打量,一邊把解下的紗布丟到一邊,命常在取溫水過來,一邊垂下濃密的睫毛,問嚴林,「看什麼?我臉上有東西?」?「哥哥真好看。」?「嚴林,別亂說話。」?「哥哥。」嚴林忽然輕輕喚了一聲。?「嗯?」?「哥哥昔日,覺得當昊君有趣嗎?」?鈺昊臉色微黯,沉吟了一會,搖頭道,「無趣極了。這位子,刺太多了,不是扎人,就是扎自己。你比我聰明能幹,也許就你能坐得慣。」?「哥哥也太沒良心了,刺多的位子,你坐不慣,我就坐得慣?你說的對,無趣極了。當昊君無趣,當皇帝也沒什麼意思。」?鈺昊一驚,壓低聲道,「嚴林,隔牆有耳,說話小心。」?房裡驀地沉默下來後。腳步聲傳了過來。?常在取了溫水回來,「君主,溫水來了。」?嚴林命他把水放下,打發了他出去,房裡有剩下兩人。?誰都沒吭聲。?鈺昊扭了淨巾。小心地幫嚴林擦拭傷口旁的肌膚,弄乾淨了,打開藥盒,沾了一點在指尖,輕輕幫嚴林一點一點地塗著。?嚴林抬著眼簾瞅他,瞅了許久,才低聲試探著又喚了一聲,「哥哥。」?「嗯?」?「當皇帝是個苦活,每天起早摸黑的就是奏折和三宮六院。和哥哥你在一起。恐怕,是我這輩子惟一的快活了。」?鈺昊愣了半晌,才低聲斥道,「你現在也學會胡說八道了,我們是兄弟……」?嚴林一把抓了他幫自己擦藥的手腕,盯著他磨牙道,「我這樣的性子,從來就是個倔死不回頭的脾氣。事到如今。哥哥心裡要是還沒有我,我就再沒有什麼盼頭了。」?這話把鈺昊聽得心驚膽戰,連手都忘了縮回來。?兩人一站一坐,僵成兩個泥塑似的,目光直直地撞在一起。?半天,鈺昊倒吸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別開了目光,問。「你這話什麼意思?」?嚴林懾人的目光終於消失。?他撇了撇唇,答非所問地吐了一句,「我累昏頭了,這場雪真大。王太傅該到了,哥哥,我們讀書去吧。」?兩人到了靜心齋,老太傅王研也是剛到。?大雪天坐暖轎,畢竟不如家裡暖和,他上了年紀,自然比青春年少的皇子們怕冷。正在屋裡頭靠著暖爐搓手,喝送上來的滾茶,看見兩位皇子攜手來了,才重新端起太傅的架子,矜持地坐直了身子。?嚴林和鈺昊入了座,就開始講課了。?「今天,咳咳,還是說一下上次沒講完的《逍遙游》,嗯?嚴林君主,你有話說?」?嚴林在座中點了點頭,微笑著問,「太傅是極精通老莊的。能不能今天暫不說《逍遙游》,老莊本裡,前面有一章,裡頭的一句話,學生看了好久都不明白,想請太傅先給我講講那個。」?「哦?哪一章?哪一句啊?」王研擱了書問。?鈺昊也好奇地轉頭頭看著嚴林。?嚴林從容道,「就是那句,聖人不仁。」?王研了然似的,輕輕「哦」了一句,「原來是這個。」慢吞吞地移動目光,找到了坐在一旁的鈺昊,「鈺昊君主,這一句,你過去也該學過吧?」?鈺昊恭謹地站起來,垂手答道,「是的。學生從前跟著雷太傅,略聽過一點。」?「嗯,那就請鈺昊君主,咳,給嚴林君主講一講這句吧。」?鈺昊一怔,別過眼睛去和嚴林對了一眼。?聖人不任,是他隨意從老莊裡面挑出來的一句,寫成字給嚴林當綵頭的。也不知道嚴林為什麼這麼不痛快。?到現在還為這個生氣??「是。」鈺昊清了清嗓子,轉過半邊身子,對著嚴林,緩緩地用他悅耳的聲音闡道,「聖人不仁中的仁,是指偏私之愛,未曾放眼大局,做到天下為公,那是小仁。聖人的不仁,讓眾生放手而為,各有生死,各安天命,不拘束,不偏頗,這種不仁,其實正是最大的仁愛。所以,聖人不仁,並且說聖人無情。只是因為太過有情,反而看似無情了。」?侃侃說完,看看嚴林,又回頭看看太傅。?王研瞇著昏花老眼,似乎挺滿意,點頭道,「君主請坐,雷淘武也是博學之人,老莊之道,講得有幾分見地。」又問嚴林,「嚴林君主,這一句,大概都明白了嗎?」?嚴林卻掀著唇角,笑了一下,態度恭敬地道,「鈺昊哥哥說得再好,畢竟年輕,怎麼比得上太傅的年歲見識?學生斗膽,請太傅再按照自己的意思講一講這句。」?他如此執著於「聖人不仁」,鈺昊都奇怪起來,不禁瞅著他打量。?嚴林的目光,卻軟綿綿的釘子似的,鍥而不捨,只深深看入老太傅不見底的眼裡去。?王研老臉皺了皺,一臉高深莫測,似喜非喜,又啜了一口茶,才矜持莊重地慢慢開口,「越高深的道理,越要往淺處講。嚴林君主問得好,聖人不仁,到底該怎麼解。這句話,古今有多少個聰明人,就有多少種解法。要我自己說,就是四個字。」?嚴林眸光霍地一掠,沉聲問,「哪四個字?」?「物競天擇。」?乾巴巴的四個字,裡面藏了沉甸甸的石頭似的,王研平復無奇的語氣,不知為何,竟能給人心上壓了一塊重鐵似的感覺。?連鈺昊這個懵懂旁聽的,也無端心頭一沉,疑惑地打量起面前這個老態龍鍾的太傅來。?嚴林默然,又清楚緩慢地問,「請太傅把物競天擇這四個字,再講一講。」?「講不得。」王研苦笑道,「已經講到最明白了,實在不能再淺了。」?他擺了擺手,動作遲緩地摸索著扶手,從椅上起來,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林子裡面猛獸多啊,林中虎為王,可誰見過護著兔子的老虎呢?護著兔子,老虎要對付豺狼獅子,就會比往常顧慮上十倍,危險萬分。物競天擇,聖人不仁,不是不疼兔子,他是怕老虎和兔子都活不成啊。唉,天太冷,老臣身子骨熬不住了,今日告個假,請兩位君主容老臣早退一點吧。」?向鈺昊和嚴林行了禮,擺手不要他們送出門,在兩個小內侍攙扶下,蹣跚著走出了靜心齋。?
嚴雨暫時和麗妃住在一處,他身體壯實,也不怕冷,大早就爬了起床,打算溜去找兩個哥哥賞雪。不料到了麗妃宮門,被早得到叮囑的侍衛攔住,死活不讓他出門。?嚴雨出不了門,像被關在籠子裡的猴子一樣,鬱鬱不樂,只好轉回來找麗妃。到了麗妃房裡,才發現麗妃半倚在床上,神色委頓,腮幫子紅得不尋常,疑道,「麗妃怎麼起得這麼早?不會是哪不舒服吧?」?他在麗妃面前向來沒規矩,撩了衣擺就往床邊坐下,伸手探了探麗妃前額,猛地變了臉色,跳起來叫道,「不好!真的病了!好燙手!來人,傳太醫!快點快點!麗妃,你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身上冷不冷,我要他們加點炭火來。」?麗妃拉住轉身要出去喚人的兒子,「毛躁什麼?坐下吧。麗妃沒什麼大病,只是有點著涼。畢竟年紀大了,不中用,昨日去看你嚴林哥哥,在雪裡來回一趟,居然就扛不住了。已經派人去傳太醫,別亂叫喚,麗妃心裡好不容易安靜一點呢,嚴雨,你陪麗妃敘敘話。?嚴雨雖然大大咧咧,天性卻有一股罕至的誠心,看見麗妃病了,頓時比平日聽話了十倍不止,乖乖坐下來,忍耐了一會,又笨手笨腳要幫麗妃掖被子。?「你就坐著吧。這麼莽莽撞撞的,日後也不知哪家姑娘栽你手上,被你氣死。」麗妃半喜半憂地瞥嚴雨一眼,臉上的帶了一絲微笑。(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