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89.觀察力 文 / 必傷不壽
聖京城開拔的這支良莠不齊的兵馬經過了長達二十多天的跋涉後,已是凌亂不堪。類似查爾斯勳爵這樣的貴族少爺們基本上全都是從未摸過刀劍的傢伙,他們鮮衣駿馬,甲冑華麗,白天行軍有貼身的僕人打傘遮ri,夜晚宿在牛皮大帳裡,飲酒吃肉,聚賭鬥歐,如果不是帝**規中有禁止狎/玩女人一條的話,這些無法無天的傢伙很有可能弄些女人來亂搞一通了。
儘管尼可拉將軍治軍嚴謹,再三訓令,但這些人積習難返,而且大軍數萬,憑他一個人即便是日夜巡查,恐怕就是累到吐血,也是無可禁絕。
除了直屬於尼可拉將軍與十一皇子殿下的正規部隊外,所有的貴族少爺包括他們的私軍沒有一個不是怨聲載道。原本在聖京城他們有自家權勢薰天的長輩們罩著,那活得是多麼的瀟灑痛快!恨不得每天出門在大街上都是橫著走的。可是現在,偏偏只能跟在大隊人馬的屁股後面吃灰塵,這他媽的是人過的日子嗎?原本把這次出征當做一次平常遠足的他們都恨恨的這樣想著,並不斷的在心裡詛咒帶隊的尼可拉將軍生兒子沒屁/眼,他們自然是不知道尼可拉將軍的三個孩子都是女兒。
新的一天又在荒原上開始了。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白亮亮的光線刺在臉上有些疼痛的感覺。厚重的皮甲裹在身上,混合著滲出的汗水散發出一股奇怪的腥臭氣味。遠處地平線上,用雛鳥的血塗抹的紅正在淡下去,這是一個清朗鮮潤的早晨。
天上有猛禽盤旋監視著這片土地,也有狍子、麋鹿、野雞或兔子之類的善良動物永遠在逃命。太陽浮到了天頂,長空沒有一絲雲彩,一片潔淨。
這裡是接近斐婭山的河谷地帶,四周圍有一些起伏的小山和一片片的松樹林。一條不知名的小河的河岸,有人挖過的無數圓形坑穴,裡面的柴灰說明這裡不久前曾駐紮過大隊兵馬。
打前鋒的游騎尖兵仔細察看了那些坑穴一番,又凝住神傾聽。他的馬異常不安起來,它同他的主人一樣清楚的知道斐婭山的那一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稍後,游騎兵兩手一撐跨上馬背,身體緊貼在了馬鞍上。他決定先登上側前的一座山丘,查明情況再返回中軍向將軍和皇子殿下報告。
「阿德魯,你很無聊是嗎?」小夏到騎在馬背上,笑嘻嘻的看著落在後面的查爾斯,隨著馬兒的前行他的身體一顛一跛的起伏著,額際的一縷髮絲也隨之甩來甩去,可他似乎是相當享受這種感覺,甚至還很滿意的瞇起了眼睛。
這二十多天裡,除了宿營休息的時間外,基本上眾人的時間都是在馬背上渡過了,當然除了蘇菲兒大小姐和大塊頭費戈之外。和大多數的闊少爺一樣,查爾斯從第五六天的時候就開始撐不住了,原本還算得上是豐潤的小臉明顯塌陷了下去,原本鮮亮的衣服現在也落滿了灰塵,讓人想起了垃圾堆裡的爛菜葉。最讓他受不了的就是因為長時間的馬上運動,兩條大腿的內側統統都被馬鞍磨得鮮血淋漓……儘管這樣,第二天還得撅著屁股爬到馬背上去,為了避免擦到傷口,查爾斯只得盡力讓臀部離開馬背,盡力將兩條腿向外撇著,那副滑稽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剛剛被閹割了的內宦一樣。
「不、不怎麼樣……」查爾斯勉強扯扯嘴角,露出一個自己都覺得噁心的笑容。他現在真的是徹底的服了,剛出聖京的時候小夏的騎術明明和他差不了多少,現在他的兩條腿幾乎已經像要斷掉了一樣,可那傢伙已經能和庫庫多達爾族的那幫小子們一起策馬砍木樁了,這之間的巨大差異讓查爾斯深刻的認識到人比人氣死人這個道理。
小夏正想繼續逗逗沒精打采的查爾斯,忽然間卻毫無徵兆的停了下來。他仰起頭在空氣中用力嗅了嗅,空氣中有著淡淡的然而是極新鮮的腥氣……這他不由得微微繃緊了身上的肌肉,飛快眨動的雙眸裡射出了興奮而愉悅的光芒……
「夏,怎麼了?」最先感覺到氣氛不對的是車廂中的蘇菲兒,她先是探出頭來小心翼翼的四下看了看,這才望向小夏。
「嘿嘿嘿……」小夏現在的神情看上去竟有幾分不可抑制的興奮,連握著韁繩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怎麼?你沒有感覺到嗎?」他幾乎是有點神經質的笑了幾聲,重新將視線投向隊伍前方那座並不算太高聳的山嶺:「……這附近,似乎進行過一場很盛大的party呢!」
「party?那是什麼意思?」從剛才起,落在一旁的哈里德也像小夏一樣用力的吸著鼻子:「……嘖嘖,前面應該是發生過一場規模不小的廝殺,死者應該不在少數……」
「啊……」聽到有那麼多的死人,蘇菲兒忍不住輕輕低呼了一聲:「你、你們怎麼會知道的?」
小夏冷笑一聲:「難道你沒有聞到,這空氣裡的血腥味幾乎都可以熏死人了!」
「……」,蘇菲兒不信邪的仰起鼻子用力嗅了兩下,但她立刻就被馬蹄和車輪揚起的塵土嗆得咳嗽起來,沒奈何,她只得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哼,誰會像你們一樣?鼻子都像……」她恨恨地嘀咕了兩句,很不滿意的縮回了車廂。
小夏無聲的咧了咧嘴,大小姐她畢竟只是個盜賊,或許她可以為了利益殺掉幾個人或是幾十個人,但這種大規模的冷兵器屠殺所造成的後果,絕對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出來的。
讓他感覺到有些意外的是,那個叫做哈里德的大叔竟然也能夠分辨出空氣中的氣味……小夏深知經過基因工程改造的自己的**具有怎樣的能力,而現在竟然發現了具有近乎於自己能力的人,這多少令他有些吃驚。
當然,小夏大人在表面上是不會暴露出自己的想法的。正如他在心裡所想的那樣:「……這也沒有什麼,也許這老傢伙只是長了個像狗一樣靈敏的鼻子罷了,沒什麼了不起的……難道他能憑著氣味判斷出死亡人數在一萬到一萬三千左右嗎?當然,這種話我不能說出來嚇他們就是了……」
一想到這裡,他又覺得有點高興起來了。
「那、那個,夏,我、我們……」從剛才聽到他們的對話起,查爾斯的臉色便越來越難看,最後幾乎變成了死灰般的顏色,他哆嗦著嘴唇結結巴巴的追問著小夏,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拚命的撈取最後一顆稻草。
「……我、我們不會有危險吧?」查爾斯可憐巴巴的望著小夏,其狀甚是可憐。
可惜的是小夏大人現在完全沒有那個好心情去安慰他,聞言反而滿是惡意地瞪了他一眼:「……那可不一定哦!阿德魯!到了戰場上,誰也不能保證下一刻你的腦袋會不會還留在你的脖子上啊!」說著,他還故意盯著查爾斯的脖子看個沒完,這讓查爾斯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了。
「那、那怎麼行?」查爾斯忍不住尖叫起來:「不可以的!你答應了姐姐要保護我的安全啊!你、你是收了錢的!你、你不能……」
小夏本來只是純粹的在逗查爾斯開心,可當查爾斯這句話驟然出口的時候,他臉上那原本輕鬆戲虐的笑容瞬間僵死了……等到了下一刻,換上的已是平日裡那副毫無表情的死人臉了。
「……查爾斯,我盡我所能來保護你的安全。不過,如果當刀子就要落到頭上的時候,你說我是該先保護你呢?還是先顧我自己的性命呢?」小夏漠然的看著查爾斯,丟下這句話便策馬走開了。
一邊的哈里德大叔看了看查爾斯,也是搖頭歎息,跟在小夏後面朝前面去了。
「……我、我怎麼了?」查爾斯一臉的莫名其妙,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只是一句話就能讓那個人勃然變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你放心好了……」看到小夏怒發,艾米爾自然對他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當下也是狠狠的一個白眼瞪過去:「主人他既然那樣說了,那就代表著不到萬不得已的絕境,他絕對會保證你的安全的。」
「……」,查爾斯張口結舌的看著策馬向前奔去的艾米爾,他那簡單而貧乏的概念裡還是搞不懂夏究竟在為什麼生氣,自己可並沒有得罪他的地方啊。
在前方的隊列裡,小夏則正在對著哈里德有一句沒一句的發著牢騷。
「真受不了這混蛋小子!我現在覺得這是我辦得最他媽的愚蠢的一件事了!」小夏忿忿然的扯著韁繩,勒得胯下的戰馬發出一陣低沉的嘶鳴,不安地踏動著蹄子:「他姐姐聰明一世,怎麼會有這樣白癡的弟弟?」
「呵呵∼」哈里德仰頭灌了口酒,瞇起眼睛打量著前方的山坡:「夏,心裡不痛快的話就說出來,不要把氣撒在馬兒身上,那對它是很不公平的!」
小夏彈起眼睛惡狠狠地瞪向他,可哈里德卻毫不理會,自顧自地抿著銀製小酒壺裡的烈酒,瞇著眼睛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
「不要瞪我,老實說我也不喜歡那貴族少爺,呃∼」哈立德打了個酒嗝:「老實說我們這次出來也就是為了償還多琳閣下的人情,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從前面撤回來後,他的小腦袋還能安安全全的放在他的肩膀上,就行了!」
小夏有些郁卒的用力甩了下馬鞭,鞭梢在滿是灰塵的乾燥空氣裡暴出短促而清脆的聲響:「……不說這個了,還是安排下人手吧。我感覺,這麼悠閒走路的日子已經到頭了。」
哈里德也不多言,揮手喚過旁邊的一個小伙子嘀嘀咕咕的交待了幾句,小伙子聽完點了點頭,撥轉馬頭朝後面去了。
小伙子走後,兩人定定的互看了對方一會,終於還是小夏忍不住先開了口:「……嗯,你看,我認為咱們現在既然是同一陣線上的人,互相之間就應該有充份的瞭解和認同,對吧?」
哈里德摸著鬍子笑著點頭。
小夏瞪起眼睛看他,在確定他不是在嘲笑自己後,這才繼續說了下去:「所以,你的計劃安排我應該也有權利知道,你這樣用我聽不懂的語言來講話,對我不是很公平吧?」
「什麼?呵呵∼」哈里德愣了一下,跟著就是失聲而笑:「不不,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的,我的族人他們只會說我們本族的語言,這個倒不是有意背著你的。」
聽了他的解釋,小夏繃緊的神情才慢慢放鬆了一些,他瞇了一會眼睛後開口道:「……最好告訴你的人做好一切準備,這裡似乎已經不那麼安全了,空氣中的血腥味這麼大,死的人肯定不會少,無論是敵人還是這邊的軍隊,情況對我們來講都不是那麼有利。」
哈里德又灌了口酒:「……沒想到你考慮得這麼多,小小年紀,心思倒蠻細的嘛!」
小夏這次沒再說什麼,獨自出了會兒神,揮手叫過跟在一邊的艾米爾。
「……去告訴那位大姐,叫她留點神……嗯,還有告訴那只熊,不許再睡覺了,可能該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了。」
艾米爾答應一聲,很快調轉馬頭朝後隊跑去。
「……你有個很不錯的僕人。」哈里德不聲不響的在旁邊看了半天,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這是哪裡的話……」小夏瞄了他一眼:「僕人的話,你不是也有很多嗎?」他翹起下巴朝四下示意了一下:「……他們這些人不都是嗎?」
「當然不!」乍聞此言,哈里德止不住勃然色變:「他們都是我的族人!怎麼會是僕人!夏!我要求你道歉,不然你將會被視做庫庫多達爾一族的敵人!」
「我道歉。」他吼叫的話音還未落,小夏已乾脆利落的接上一句,他甚至還蠻正式的在馬背上向哈里德鞠了個半躬。
他這樣一來,原本惱怒不已的哈里德倒不好發作,支支吾吾的愣在那裡,張口結舌的沒法開口了,急得他一張本來就是紫紅色的臉膛幾乎漲成了暗黑色,抓耳撓腮直扯自己的鬍子。
「嘿嘿嘿嘿……我真是邪惡啊!」小夏看在眼裡禁不住心中暗暗好笑,因為他終於發現這個什麼事彷彿都是胸有成竹的大叔原來也是有痛腳可抓的。有了這個發現,他立刻高興起來,得意洋洋的策馬跑到了他們這隊人馬的最前面。
那道山崗並不高,但崗上的樹林很密。繁茂的灌木和粗大的松柏使隊伍人馬得以安全的潛行。
在接近山腳時,尼可拉將軍的命令傳到了隊伍裡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全體人員噤聲,如有膽敢喧嘩者一律斬首。
士兵們自是無不凜遵,長途跋涉下來累得苦不堪言的貴族少爺們也早已沒了反駁的力氣和興致,一個個東倒西歪的在坐騎上晃來蕩去,如果不是有親衛們從旁不時攙上一把的話,他們可能早就摔下去了。
隊伍登上山頂,一切了然了。
山的那邊是一片戰場,或者說,是一片屍場。
方圓數里的谷地,戰死的士兵層層疊疊,少說有上萬人一起在這裡長眠。兀鷹在天空中盤旋,更多的則直撲下來啄食死人;幾隻野狗從屍堆中跳出來,瞪著猩紅的眼睛朝著山坡上的這支軍隊放聲長嗥,竟沒有一絲逃跑的意思,從它們呲出唇外的獠牙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被撕得粉碎的布條以及碎肉……
身為改造戰士,小夏有著遠遠超於常人的目力。他很快便發現這些長眠者全都是松藍帝國的士兵!接下來,他又注意到了谷地的邊緣有一座不大的黑漆漆的地表,似乎還在隱隱的冒著淡淡的黑煙,不過被山間的風一吹,立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因為這樣所以才沒有被注意到。
「……這是,怎麼回事?」想不通是怎麼回事,小夏只得將目光望向一邊的哈里德大叔。畢竟眼下的情況只有這個經驗豐富的老傢伙才能說得清楚。
「……」哈里德並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像看到了怪物似的上下不停打量著他,一直把小夏看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怎麼了?我有什麼不對嗎?」小夏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我的意思是……」,哈里德皺了皺眉,伸手指著山谷腹地裡那些觸目驚心的屍體:「……看到這些,你難道不感覺噁心嗎?」
「噁心?」這次輪到小夏大人不明白了:「為什麼要噁心?噢∼你是說像他們一樣?」
他指著旁邊嘔得翻天覆地,幾乎連心肝都要吐出來的查爾斯勳爵閣下,以及另外一些同樣狂嘔不已甚至乾脆嚇得昏過去的貴族少爺們:「……你是說,我應該有那樣的反應嗎?還是說,你希望看到我有那樣的表現?」
「……算了,我們不談這個。」又被噎了一句,哈里德多少有些不快。但他很聰明的選擇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我們下去吧,年紀大了,眼睛也不那麼靈,在這裡的話我看不清楚呢。」
中軍的命令並沒有遲疑多久。很快,隊伍稍稍整頓後便向著山下出發了。為了防備可能遇到的襲擊,前鋒的騎兵團到達了比較開闊的地帶後便潮水般地向兩下裡分開,形成左右兩翼護住隊伍。同時中央的一個重槍兵大隊也緩慢地向前推進,形成一道半月形的隊列,士兵們將手中足有三人長短的重型長槍平端在手中,密密麻麻的槍桿全部指向前方,在陽光的直射下閃出耀目的藍光,如同一座移動中的鋼鐵森林……
後面跟進的長弓隊和投矛隊也都嚴陣以待,整個隊伍以比平日裡慢得多的行軍速度向山谷腹地中緩緩行去,除去兵器和鎧甲碰撞的鏗鏘聲,偌大的隊伍中除了軍官不斷發令的低叱,就只有連續不斷踏動大地的腳步聲。除此之外,竟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音。
當然,由各式各樣的親衛保鏢組成的私家衛隊可沒有這樣的陣勢。他們只能是各自為政,牢牢地擁著自家的主子跟在正規部隊的後面權且充作殿後部隊了。
只是不知道,如果後隊當真有敵情的話,這些人能起上多大的作用了。看起來將軍和十一皇子殿下雖然表面上對他們相當尊重,可到了實際當中,並沒有把這些少爺們當做多重要的人物來看待呢。
小夏策馬走在隊伍的前面,頗有興趣的仔細觀察著前軍行進的整個過程。他尤其對那些不斷在隊列中來回奔馳,吼叫著發出各種命令的中級軍官相當的留意,以至於視線長時間的停留在這些人的身上。嘴裡還唸唸有詞的在嘀咕著什麼。
「怎麼,夏,你以前沒有見過正規的部隊作戰嗎?」哈里德一邊多少看出了點名堂。
「那個嘛,嗯,這樣的部隊作戰第一次見到,不錯……蠻有趣的,哈哈,哈哈∼」,小夏心不在焉的順口答道,後來他大概是看到了什麼可笑的事,竟然咯咯地笑起來。
「有……有趣?」哈里德望望前方軍容嚴謹,殺氣森森的隊列,真是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以他的眼光來看,面前的這列軍隊那絕對是百里挑一的精銳,無論從訓練、裝備和士兵素質上來看,都是一流的精兵,就連自己在這些士兵面前也能很清楚的感覺到那種逼人的壓力……一般的人如果面對的是這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多少都會感覺到不舒服吧?可這個年輕人,他竟然還能好整以暇的笑出聲來……究竟是什麼傢伙啊?
哈里德縱然是再見多識廣,也不可能想到小夏大人是因何發笑,不過他也沒在繼續追問下去。按照他的吩咐,查爾斯勳爵的護衛隊伍夾雜在殿後的貴族私軍中間,有意無意的選擇了一處靠近邊緣不引人注意的位置,慢騰騰地隨著大隊向山下走去。
隨著隊伍的向前行進,空氣中的血腥味愈發的濃重起來。各式各樣死狀可怖、缺頭斷腿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倒臥路邊。地面的土壤吃飽了鮮血,變成了一種近乎詭異的深褐色,從死者身上滲出的鮮血匯聚在一起,無聲無息地向著四下裡蔓延開去……猛然之間看到,幾乎會以為那是穿行在屍堆下面的無數條小蛇……
正規部隊的士兵們表情還好,除了偶爾有幾個對血腥敏感的傢伙臉色不大好之外,多數人表情還是顯得非常平靜。他們雖然對這些葬身在山谷腹地裡的袍澤們心存憐憫,但有將軍的嚴令在先,收拾屍體、打掃戰場的事情全部交由專人來處理,大隊必須快速穿過這片谷地。所以,雖然士兵們的心中有著這樣或是那樣的情緒,但他們必須要做出視若無睹的樣子,漠然地踏著曾和他們一樣的士兵的**上繼續向前……
比起前面的士兵們,後面的貴族私軍們可真的是醜態百出了。現在已不僅僅是那些貴族少爺們,就連他們的親衛也頗有一些人忍受不了周圍這屍山血海般的地獄慘景,常常是看著一具肚破腸流的屍體上爬滿了無數不斷爬動著的綠頭蒼蠅,看著看著便哇地一口吐了出來……大隊人馬的腳步從這片血腥的谷地上踏過,發出膩人的咕嘰聲,連戰馬也不耐煩的打著響鼻,揮動它們的尾巴不斷驅趕著劈頭蓋臉撞上來的蒼蠅。
「……有點奇怪啊!」仔細觀察了一會四周的屍體後,小夏扭頭看著哈里德:「這裡的情況似乎和我知道的不一樣呢。」
「你指的是這些屍體上的傷口吧?」哈里德的神情在看到那些死去士兵的屍體後,也漸漸的嚴肅了起來。
「是的。」小夏抬手指了指那些屍體,又朝周圍的地面比劃了一下:「從這裡的情況來看,這些人應該是被騎兵部隊幹掉的。這傷口也很奇怪,並不是騎兵所用的馬刀,而且從屍體的傷處上來看,並不是在騎兵慣常砍劈的頭部或肩部,而大多數都是腰間或腿部,他們中間的很多人並不是第一時間被殺,而是被砍斷肢體後活活失血而死的!」
「還有,從地上的痕跡來看,卻有沒有騎兵衝鋒時留下的戰馬蹄痕,這個腳印……倒像是一種什麼動物留下來的……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哈里德長舒了一口氣,兩道濃眉漸漸攢到了一起:「……這是仙度亞人特有的兵種——虎騎兵!」
「虎騎兵?」從沒聽到過這個詞兒的小夏大人不解的翻了個白眼:「那是什麼東西?」
「……是第二軍第三十一步兵師團。」看著滿眼的殘肢斷臂,尼可拉將軍的臉色陰沉得像山谷裡的岩石,青筋浮現的手掌死死地攥著佩劍的劍柄。
「這些該死的仙度亞猴子!」將軍惱怒地將牙咬得咯吱作響,原本不大的眼睛現在更是緊緊的瞇了起來,偶然開合之間,凶光畢露:「應該剝掉他們的皮!用沾了鹽水的鞭子來抽打他們,這些下賤無恥的賊!」縱然身邊站著一位皇子殿下,但他仍然控制不住的狠狠詛咒著。
「……」安德裡斯四處觀察了好一會,這才收回視線。
「這似乎是一場有預謀的伏擊,不然,以一個師團建制的步兵不可能這麼輕鬆就被消滅……」他微皺著眉頭開了口。和其他隨行的皇家侍衛們比起來,有生以來第一次上戰場的皇子殿下可以說是表現得相當不錯,在這種屍山血海的環境裡,他居然只是略略有些臉色發白,除此之外他的表現與久經沙場的老兵相比起來可以說都是毫不遜色的。
「的確如此。」將軍到底是職業軍人,很快便平復了自己的憤怒情緒。他長舒了口氣,慢慢地回答道:「……這是仙度亞人的虎騎兵,殿下您仔細看,這些屍體上有些地方明顯是被猛獸撕咬過;再看這些足跡,雖然雜亂無章,但還可以分辨出來中間有很多大型猛獸的腳印,死者的傷口也很明顯,這不是騎兵專用的馬刀造成的傷口,而是虎騎兵的制式裝備——雙刃戰斧砍劈造成的,」
「虎騎兵?」安德裡斯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這麼說,他們難道……真的是?」
「不錯,第一次聽說的人的確是很難相信。」將軍沉重的點了點頭:「那是仙度亞人特有的兵種,主要是靠他們所信奉的薩滿邪教的祭司,用邪術降服南部森林中特有的猛獸獨角斑虎後所組成的部隊。在這些森林和山谷腹地中,這種虎騎兵的作戰能力的確要強於我們的騎兵,因為獨角斑虎這種猛獸攀山越嶺的能力本身就要強於戰馬,再加上戰馬本身就對這種猛獸有著動物天生的畏懼感,所以在戰鬥中往往都是吃虧的。」
「不過,殿下也不必過份擔心。」尼可拉話鋒一轉:「這種虎騎兵雖然強悍,但來源畢竟有限,不像我們的騎兵和戰馬容以補充,況且在平原地帶作戰的話,還是我們的重甲騎兵佔優勢,虎騎兵雖強,但在數量上畢竟無法和我們相比。」
「原來如此……」安德裡斯若有所思地點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對我們的影響還不算大。」
「殿下英明,事實確是這樣。」尼可拉將軍提動坐騎的韁繩避開一個鮮血淤積的泥坑:「三十一步兵師團也遠遠不上一流精銳,仙度亞人選在這個山谷裡設伏,有樹林做掩護地形又對他們有利,有心算無心之下,這種結果並不讓人感到奇怪。」
「那麼,我們是否應該警惕一下?」皇子遲疑了一下,才繼續說了下去:「……據我的老師所講,仙度亞人似乎相當喜歡在一片戰場的附近設伏,」因為對他們來說,這往往會有預料之外的收穫……嗯,這習慣就像是狼,狼似乎總愛在它們獵物的屍體附近徘徊的……」
將軍點了點頭:「的確是這樣,所以我會下令大隊不得理會這裡的一切徑直通過,據前方斥候傳來的報告,過了這片山谷很快就到達平原地帶了,那樣的話我們就不必再擔心伏擊了。」
聽了將軍的安慰,安德裡斯的臉上卻並沒有鬆懈下來的表情。相反,他的兩道濃眉反而擔憂地攢到了一起
「不,將軍閣下,我擔心的並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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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長長人流中間靠後一點的隊列某處裡,近乎於相同內容的對話正在數人環簇的小圈子中悄悄地進行著……
「小鬼,現在是提問時間。」小夏滿臉微笑地看著旁邊馬上的艾米爾,神情既溫柔又無害。當然,這副表情落在熟悉他的人的眼睛裡,恐怕得出的結論便是完全相反的了。
「……!」艾米爾雖然沒說什麼,但從他那翹著嘴巴反瞪回去的表情來看,分明就是:放馬過來啊看誰怕誰?
小鬼的反應倒多少有點出乎小夏的意外,他朝另一側的哈里德還有換了身厚重斗蓬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出來的蘇菲兒大小姐擠了下眼睛,大家都不說話,笑吟吟的看著眼前這個如同刺蝟般豎起一身尖刺的小傢伙。
「好,既然這樣那麼我的問題來了。」他笑著打了個響指。
他完全沒有……不,應該說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附近的其他公子哥還有他們的親衛,都在用看到怪物了似的怪異目光死死盯著他們,或許他們認為查爾斯·多琳勳爵及他的隨從們都是些不折不扣的瘋子吧?
「第一,將軍大人為什麼會下令我們不許停留,直接通過這裡?」
這個問題艾米爾並沒考慮多久,很快便回答了。
「……這個問題並不難理解,以前我曾跟隨爺爺打過獵。獵人們往往會在被殺死的獵物附近埋伏一陣子,這樣經常可以繼續獵殺到他們的同類……」說到這兒,艾米爾忽然猛地停滯了一下後才繼續接了下去:「……我想,將軍恐怕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有這命令吧?」
「夏,你看!」蘇菲兒從斗篷下面發出輕輕的笑聲:「我就說你難不住艾米爾的,你還總是拿他當小孩子看,怎麼樣?」
「……嘿嘿∼」小夏目光怪異地打量著個子已經超過自己的艾米爾,發出幾聲無甚意義的曬笑:「不錯,分析得很有道理,那麼讓我們繼續好了……」
「第二……」他豎起兩根手指:「那麼,如果依你的判斷的話,這些敵人還在附近嗎?」
這次艾米爾略為遲疑了一下:「……我想,他們應該還在附近。」他這麼一說,旁邊正豎著耳朵聽得入神的查爾斯立刻嚇得尖叫起來。
小夏卻連看也不看他,渾似沒有聽見剛才那一聲刺耳的尖叫:「為什麼會這麼說?理由?」
「我不知道。」艾米爾很乾脆的回答:「這是我的直覺,說不清楚為什麼。」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我是那個獵人的話,我就會這麼做……還有,能夠安排下這麼漂亮的伏擊戰術的部隊指揮,他應該不會放棄這種機會的。」
「……不錯!」哈里德抓著自己頜下的鬍鬚:「我的判斷和小傢伙一樣,這些傢伙肯定不會走遠,而且……」他順手指了指遠處山腳下仍在冒著淡淡青煙的那一小片焦黑的土地:「……看得出來,幹掉這些倒霉傢伙,他們的傷亡並不大——看到那片焦黑的土地了嗎?那是仙度亞人焚燒戰士遺骸的地方,從那片地的大小來看,死亡人數應該在兩百五十到三百人之間……僅僅傷亡了這個數字的士兵就解決了萬人左右的步兵團,真是可怕的戰力啊!」
小夏抓了抓自己因為連續幾天沒洗而有些乾澀的頭髮:「……還有一點,小傢伙你注意到沒有?」
見艾米爾茫然的搖頭,他得意地哼哼了兩聲:「……仔細看看這片山谷裡的屍體分佈!應該可以發現些什麼,這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
聽到主人這麼說,艾米爾將信將疑的慢慢朝四處張望起來,不過看他的神色裡還是迷茫成份居多,顯然還是沒有明白小夏話中所指的意思。他旁邊的查爾斯也忍不住跟著四下裡張望起來,但很快又一臉忍不住要嘔吐的表情縮了回去。
蘇菲兒到底腦子要靈得多,僅僅看了一會,她的表情便漸漸難看起來:「……這、這些屍體,似乎都在向一個方向集中……」
「不錯∼」小夏笑嘻嘻地伸手指點起來:「……看,看西北面的那個方向……看到了吧?對,就是那裡……注意到了?大多數的屍體都在向那個方向集中,而且你看他們倒斃的姿勢也都是向著西北方,那麼也就是說他們是在向西北角逃跑的過程中被幹掉的。」
「我想如果仔細看看那些倒霉蛋的話應該可以發現,他們絕對應該是從背後被砍死的。換言之也就是說,敵人的指揮官很聰明,他有意在包圍圈的西北角留下了一個很明顯的缺口,這樣一來,大多數的士兵便都會本能的向那個方向逃命……」他說得興起,止不住舉手比劃起來:「在這種地形下,步兵有可能跑過那種虎騎兵嗎?結果當然是被從後面追上來的騎兵不急不慌的一個個砍掉……嗯,如果包圍圈沒有缺口的話,被圍的士兵們肯定會感到沒有退路而拚死抗擊,如果這樣他們的損失肯定要大得多。」
「設伏的那位指揮官還真的有兩下子!對不對啊,大叔?」說道得意之處,小夏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不知道的看見了幾乎還以為他就是那虎騎部隊的長官呢。
哈里德略顯驚疑地看了小夏一眼,似乎是沒有想到小夏觀察得會這麼細:「……是的,虛假的希望總是會令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從減少自己部隊的傷亡角度來看,這是很好的戰術,很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