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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 兔死狐悲(下) 文 / 一語不語

    宴會選在武安殿,也有一層特別含義。以前老皇帝在世時,招待蘇家皇親國戚,也都是在武安殿內進行。劉愈把這些人召集在武安殿,就是為了彰顯出家宴的氛圍。

    夜幕降臨,劉愈與三人尚未到武安殿前,便見徐軒築在女官和女軍侍衛相隨下走過來,雖然徐軒築名義上是武將,但她卻是劉愈的正妻,在朝中如皇后一般的角色,隋乂隋妤兄妹和李糜自然要上前見禮。

    等眾人進了武安殿內,便見周圍幾根紅漆柱子上的燭火已經點燃,將殿堂照的一片通亮,宮裡的婢女尚在收拾案桌,順帶將果盤、點心和飲酒的器具擺好,熱菜等要等賓客全都來齊了才會上。

    見了婢女忙碌的場景,劉愈稍微一歎道:「說起來好久沒見胡軒那小子了,倒忘了請他過來。」

    李糜和隋乂對望一眼,有些弄不清楚劉愈的話意。

    胡軒作為當初他們四個老友中的一員,屬於小跟班,沒什麼主見,連當初送蘇彥軍旅胡軒也打了退堂鼓,也就是在那次護送途中,經歷了葵水一戰,胡軒錯失了晉身朝堂的良機。後來因為胡家站錯隊的問題,劉愈等於是忽略了胡軒,對他置之不問。

    「要請他,不需要花什麼工夫,胡家離皇宮也不遠,派個人過去叫過來便是。」隋乂說著,臉上忽而賊笑了一下,好像另有所指。

    劉愈沒聽出什麼門道,便讓侍衛去請。因為人尚未到齊,一行人只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邊閒聊邊等人到齊。韓升在尚書檯辦公,公事忙完最先過來,霍病來的比較晚一些,他在外城校場負責練兵,又要往講武堂兩邊跑,這次聽說有宴。他還不是怎麼樂意。因為他更喜歡回居所,跟三虎和四虎他們一起幕天席地吃大鍋飯,他覺得那樣才有家的味道。

    霍病一來,話題明顯便就偏了,霍病嘴沒個把門的,說的話東一鎯頭西一棒槌,聽的隋乂一愣一愣的。在劉愈這些嫡系中。隋乂說話辦事已經算是天馬行空的一個,但他跟霍病一比,顯然是小巫見大巫。

    最後柴錦才姍姍來遲,與他一同過來的,還有蘇碧。柴錦臉色很好,走進雅前殿一副點頭哈腰的模樣。而蘇碧則跟他保持了很遠的距離,蘇碧進門,瞅了瞅劉愈,冷哼一聲話都不說一句,隨便找了個案桌,便坐在其後,完全不管宴會是怎麼安排的座次。

    劉愈見這光景。心說,這駙馬府的硝煙尚未散去。自從柴錦「投敵」,又娶了大肚子的凌絮進門,蘇碧就沒打算再原諒柴錦。這次蘇碧肯來,倒讓劉愈覺得有些不易,可能是蘇碧對蘇彥還有姐弟之情,知道蘇彥大難不死回來,又要離開長安城。才過來看看。

    「葫蘆,老婆是自己的,好好把握機會。」劉愈湊上去,拍拍柴錦的肩膀,說了一句。

    「嗯嗯。」柴錦忙不迭點點頭,卻又皺皺眉,似乎不明白劉愈在說什麼。

    柴錦夫婦這一來。所有受邀賓客,只剩下蘇彥和後邀請的胡軒沒來。劉愈想了想差不多也該開席,便讓丫鬟招呼膳房那邊上菜,菜尚未上桌。下面侍衛來報,說是蘇彥已經到了武安殿前,說什麼都不肯進來。

    「毛病。」劉愈起身道,「連皇宮的門他都進了,這小小的殿堂,還容不下他這尊大佛?」

    劉愈語氣不善,韓升聽了只是歎口氣,而對於其他官階比韓升還低的劉愈的嫡系來說,臉色便沒那麼正常。劉愈跟蘇彥的糾葛,他們可是一個比一個清楚。

    劉愈親自出門去迎蘇彥,然後蘇彥摸著屁股,急溜溜進門,想來是屁股被劉愈踹了一腳。

    「自己找位子坐,空位不少,隨便你想坐哪。」劉愈後進門,在門口方向說道。

    蘇彥看了看在座的人,發現有蘇碧,有些驚訝,本來他想走過去跟單獨一張案桌的蘇碧同坐,不過他好像又沒底氣過去,便坐在最末席,似是故意要跟劉愈分清界限。

    劉愈沒勉強,回到主桌那邊坐下,提起一杯酒,道:「今日難得齊聚,我敬諸位一杯。」

    沒有祝酒辭,只是一句很簡單的開場白,劉愈一杯酒一飲而盡,其他人也隨了一杯,只有蘇彥和蘇碧沒有動酒杯。

    「碧兒……你也喝一杯,這酒……不錯。」跟妻子隔著一張空案桌,柴錦對蘇碧說了一句。

    這一句,在外人聽來有些憨直,更是傻乎乎的。蘇碧聽了,連眼睛都沒斜瞄一下,全當充耳不聞。

    劉愈沒管蘇碧,轉而看著蘇彥,問道:「你怎麼不喝?」

    「我……我不想喝醉。」蘇彥看著劉愈,神色有些慌張,辯解道,「喝醉了,回去跟小魚沒法交待,回去我還要哄孩子呢。」

    不喝酒,理由把老婆孩子都搬出來,劉愈聽了不禁皺眉。劉愈心說,這小子肯定有事隱瞞。

    劉愈道:「今日為你踐行,你卻不飲,如何說的過去?」

    蘇彥一怔,神情很為難,手顫抖著靠近酒杯道:「那……那師傅,我就喝一杯,喝多了肯定會上頭,就喝一杯……」

    說完拿起酒杯,先淺嘗一口,覺得味道不太濃烈,便一仰脖喝了下去。

    劉愈看他謹慎的模樣,猜想,他是怕酒裡有毒,還是怕酒後失言,把一些不該說的事說出來?

    劉愈對霍病打個眼色,霍病早就在那躍躍欲試,此時更是迫不及待從座位上站起,拿著酒杯到蘇彥跟前,倒滿一杯酒道:「那個誰啊,你看,咱關係好嘛,以前你是皇帝我是你的小兵,現在我這個當小兵的,敬你一杯,你不會不給面子吧?」

    蘇彥抬頭看了看霍病,本能身體有些後仰,顯然他對霍病有些懼怕,劉愈看他臉色,透出的神色中更好像帶著幾分畏怯,有些不敢見人的模樣。

    霍病為蘇彥倒了酒,蘇彥卻不拿酒杯。霍病可不樂意了,以前蘇彥是皇帝,他把蘇彥敬若神明,現在蘇彥不當皇帝了,霍病可不怕,覺得你也不過如此。他輕視蘇彥,態度就不再如剛才敬酒時候的友善。反而瞪大眼一臉惱怒模樣,好像在說:「你怎麼不喝?」

    蘇彥好像在做著激烈的心理鬥爭,被人注視著,他分外緊張,想拿起酒杯,卻不敢拿。手想縮回來,又不敢縮。進退維谷。

    最後,他還是無奈地拿起酒杯,一仰脖喝了一杯。

    「這才對嘛。」霍病滿意點點頭,微笑道,「來,先喝他個三五七杯。」

    蘇彥一聽「三五七杯」。險些連坐都坐不穩,劉愈看情況已經瞭解了大概,開口道:「二虎,雖然他現在不是皇帝,卻也是南王,你退下。」

    霍病最愁的便是這個,在宴會上,沒外人。他也就得瑟起來,嚷嚷道:「當個王有什麼了不起,你不是說還要給我封王嗎?怎麼不算數?」

    可能他自己也覺得當眾說這話有失體面,霍病拿著酒壺便又悻悻回到座位上。蘇彥好像是鬆口氣,又好像是脫了大難,低頭坐在那裡,像是在後怕著。

    在座的人。來之前也都興致挺好,沒想到宴會會因為蘇彥的失態而變得尷尬。蘇彥神色一反常,其他人也沒什麼精神再飲酒。

    劉愈把酒杯放下,語重心長道:「南王。你有什麼困難,只管對我們說說。你看這裡,除了你我,也沒有外人,就算是你的困難有些難以啟齒,說出來,這些人也不會笑話你,反而會幫你。」

    蘇彥抬頭看了看劉愈,好像在觀察劉愈說這話到底是否真心。最後他還是搖搖頭,把頭重新低下。

    沒說一句話。

    劉愈突然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這蘇彥,來了就坐在那,酒也不喝,問他話他也不說。難道要挨個人過去給他敬酒,等他喝高了,才後酒後吐真言?

    劉愈在對牛彈琴方面沒什麼見地,轉而看著更是自開始就沉默的蘇碧道:「信竹君殿下,我們好久不見,今日趁著難得相會,我敬殿下一杯。」

    蘇碧本來臉色就不好,眼神有些呆滯,聽到劉愈的話,她非但沒應,反而把眼睛閉上。好像是充耳不聞,連沖眼也不觀了。

    劉愈舉行這次宴會,卻被這對姐弟搞的莫名其妙。難道這兄妹還想有陰謀,圖謀東山再起不成?

    劉愈正想怎麼打破僵局,突然門口方向,侍衛連乎生匆忙進來,請示了一下,劉愈招招手讓他過來。

    「什麼事?」劉愈低聲問湊上前的連乎生。

    連乎生看了看眾人,似是不方便說。

    「儘管說。」劉愈道。

    「回將軍,逆臣蘇必,被發現死在家中。」

    聽到「蘇必」,劉愈下意識看了蘇碧一眼,心想難道是蘇碧死了,鬼魂來赴宴?等再想想,便知道「逆臣蘇必」,說的是老早便被老皇帝囚禁,一直過的像狗生活一樣的三皇子蘇必。

    聽到連乎生的話,蘇彥反倒好像被觸動,瞪大眼盯著連乎生,像有很多話要問詢。

    劉愈問道:「死了……多久?」

    「被發現時,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少說已經死去三四日……」

    劉愈歎口氣,要說老皇帝這些兒子,蘇必也算是有本事的那個,本來他也是最有機會繼承皇位的那個,只是他利慾熏心,再被劉愈一挑唆,走上了謀反的路,就已經注定他今日的結局。

    本來劉愈也沒太當回事,蘇必死也就死了,若非他是老皇帝的兒子,涉及到謀反,早就被誅九族了,哪會再白得三年活命?只是這消息在喜慶的宴會上聽來,難免會讓人情緒有些異樣。

    反應最激烈的,卻是蘇彥。

    只見蘇彥喘息越來越急促,臉色也越來越悲,最後竟然「哇」一聲大哭起來。這一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再也收拾不住。

    「哇……啊……」

    整個武安殿,都充斥著蘇彥的哭聲。他的哭,也不是乾哭不掉淚的那種,而是鼻涕一把淚一把,到底是聽聞兄長過世,傷心過度,還是有什麼別的情緒在內。劉愈不清楚也不好說。不過蘇彥這一哭,倒好像是將他的情緒給激發出來了,連不太懂這些人情世故的霍病,都覺得這個「先皇」有點異樣。

    蘇彥越哭越悲,越悲越哭,哭的劉愈是一點喝酒的心情都欠奉。劉愈上前,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抓起來。蘇彥身體卻像爛柿子一樣軟癱下去,直接癱坐在地,之後任憑劉愈拉他,他就是死賴在墊子上,只管在那哭,也不說為什麼。被劉愈提的急了,他更是在地上打滾,如同賴小子一般。

    這場景,在座的所有人都只能隔岸觀火,他們不知道怎麼上去安慰,也不知該說點什麼。幾個人也或許會對望一眼,最後隋乂看了看韓升。以為韓升會上去勸解,最後老成持重的韓升也選擇了在一邊看熱鬧。

    整個武安殿內的氣氛異常怪異。

    最後劉愈實在忍不住,突然抽出佩劍,「唰!」一聲將劍插在地上。本來劉愈想威嚇一聲,說你想死就痛快點。卻沒想到,這一劍,卻把蘇彥的賴皮給嚇回去了,蘇彥躺在地上。看著那把明晃晃的劍,連哭似乎都忘了,只有下意識在那稍微抽泣。

    「怎麼,怕了?」劉愈被蘇彥哭的心煩,冷冷道,「怎麼不哭了?」

    蘇彥突然爬起來,跪在地上。磕頭道:「師傅,師傅,您別殺我,我老實。我老實都交待,您別殺我啊!」

    聽到蘇彥說「交待」,在場的人感覺到蘇彥有「秘密」。

    「有什麼就說,別像只癩皮狗,當初你師傅我把你從帝位上趕下來,可是殺了你?就算你對我,對朝廷,有什麼對不起的地方,咱說出來也就當揭過!」

    蘇彥聽到劉愈的話,馬上交待,生怕說慢了劉愈會反悔。

    「師傅,其實我在被人關著的時候,我……我做了件錯事。」蘇彥道。

    劉愈摸了摸插在地上的劍柄,問道:「什麼錯事?」

    「我……我加入了他們,那個什麼聖教,其實,師傅你聽我說,我真對那個神啊,鬼啊的不信,可他們非逼我信,還說不信,馬上閹了我當太監,再不信就殺了我祭他們的神。師傅,我是被逼的,您一定相信我。」

    劉愈皺眉道:「你當時身不由己,說什麼,做什麼,你師傅我就那麼不開明非要跟你計較?還有什麼?」

    「還……還還還有,還有啊,我想想,對了我想起來了,我還見過他們教主,就是那個聖教裡面官最大的,他就來了一次,不過我認識他啊,就算只是在黑影了瞧了個面,我就把他認出來了,他他他他……他就是我七哥,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成教主了。」

    一語既罷,在場所有人都驚訝不已,除了蘇碧都已經站起身來,而蘇碧,也是一臉驚愕看著蘇彥,這是她今日到宴會以來最反常的舉動。

    所有人看看蘇彥,在看看神色有些陰晴不定的劉愈,連蘇彥也緊張不已抬頭看著劉愈,好像怕劉愈說話不算數。

    劉愈沉默了片刻,語氣轉而平淡,道:「其實此事,你師傅我也早就知道了。」劉愈頓了頓,「你答應你七哥什麼了?」

    聽到劉愈的話,蘇彥好像被人看穿了一樣,他心想連自己答應別人的事師傅都知道了,再隱瞞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師傅,當時我七哥,他來見我,就……就是想讓我加入到聖教裡面,當他們的什麼護教的什麼的東西,反正官挺大的。七哥說,將來他要是把師傅你殺了,會讓我再當兩天皇帝,到時候他讓我把皇帝再讓出來,讓給他當,我當時實在……實在是沒辦法,我就答應他了。事後我別提有多後悔了,這次回來,我怕他在糾纏上門,我連家都不敢回,沒想到他還是找人來嚇唬我……還說,如果我不聽他們的,他們就把我的事抖出來,還會把我殺了。」

    蘇彥的話雖然顛三倒四,不過卻是重點明確,等於是將一次大的陰謀和盤托出。

    在之前,劉愈對於蘇哲的存在雖然抱著肯定的態度,但畢竟沒有求證過,通過蘇彥的講述,他才確定,蘇哲真的存在,而且當了三清教的教主,來圖謀帝位。

    蘇彥的話同時還說明,當日在嶺南劫走蘇彥,圍困張無諸和齊方軍隊的那批神秘武裝,便是蘇哲的人馬。也就是說蘇哲並不簡單是個邪教教主,還是個擁有自己武裝的首領人物,有叫板朝廷的資本,更重要的是,他在朝廷中有內應,只是劉愈尚不清楚,蘇哲的底牌到底是什麼。

    劉愈聽完,一句話沒說。只是站在那。而整個武安殿內也是安安靜靜。

    在場的人,可說都是跟劉愈曾經休戚相關的人物,即便是蘇碧,也曾跟劉愈站在同一立場上。當初在蘇彥當政前,蘇碧便明確表示不會支持蘇哲登基,這才跟劉愈構成戰略同盟,扶持蘇彥登基。但今時不同往日,蘇彥已經倒台,而她蘇碧也已經失勢,在權力跟蘇家利益面前,她未必會再堅持當日的看法。在劉愈看來,或許她現在會期冀蘇哲早些回來,把帝位重新拿下,為蘇家肅清他這個篡國的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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