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太公垂釣 文 / 開胃山楂
踐行完後,蘇進就回了風悅樓看陳家老小了,這對父子風塵僕僕的歸來,水都沒喝上就被這兩日的事兒給亂了心神,眾人齊齊的將人護進偏閣,大廚夥計嘰嘰喳喳的圍在他們跟前嘮,是一打一打的唾沫澆他們臉上,陳午好些,老頭嚇的差點沒岔過氣去。
「沒想到這幾天京裡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掌櫃的,還好官家聖明,不然這回咱們可都完了~~」、「是啊,還有街坊四鄰也出了不少力。」
陳守向撫著胸口緩下神來,忽而想到,「仲耕呢?怎麼半天沒見到人?」
兩邊正欲說,門口的簾子忽然被揭開。
「陳叔此行可是順利啊?」
頭系緇巾的蘇進已是笑著進來了,身後的小廝將簾子放好,裡頭一眾才算是定下神來,幾番詳問之後,又被蘇進給韓忠彥踐行的事驚出身身冷汗,好在無人知曉,也不用過於慌張。
寒暄過後,蘇進就讓夥計扶陳老頭休息去了,然後單獨將陳午叫到了廊道口,眼望於街,手背於後。
今日全城歡慶,酒樓人稀,零落的大堂桌椅上,灑上了從木橫披裡透進來的片霞,紅紅的,是些溫暖。
「事情如何了?」
陳午瞧他一眼,「餌我是給你放下了,他咬不咬我可不敢保證。」
「嗯……」
陳午看他側臉,像石頭一樣僵硬。還真不知道這傢伙腦子裡在想什麼。
……
今日畢竟是中秋,所以蘇進就和陳家人在酒樓呆了會兒,還有那倆背井離鄉的夥計也都圍在桌子前吃月餅。倆人吧唧著嘴,厚實的白果餡兒嚼在他們嘴裡是很可口的,論了會兒往事如煙後,也差不多散場去街市逛了,不過由於這兩天京師動亂,所以中秋佈置的也比較簡陋,別說天橋御街的吆喝沒往年起勁了。就是素來文會喧雜的青樓楚館也清減了許多,宛同於姑娘們臉上薄施的淡妝。
礬樓。
在青衣樓上。
萸卿推開了窗兒,月輝照了進來。一屋的皎潔。
「又是一年中秋呢。」她喃喃自語著,眸子裡是那一簾星月的夜空,身後的慎伊兒端著果盆過來,她瞧的是下頭。
「可真是冷清呢。」
她說這話時卻是透著輕鬆。酒樓畢竟不是她的。生意黃了,生氣的也該是老鴇才對。
她料的一點不差,李媼果是在下頭髮脾氣,幾個奴婢因為收拾不利索挨了訓,不過好在今晚各家生意都蕭條,也就沒過多為難了,奴婢們諾諾的退下,她也長吁短歎的和管事說談著上樓。
慎伊兒唔的一下。將最後一口月餅嚥了下去,收回了在那些奴僕身上的目光。往裡屋李師師邊上坐下。
李師師一個人,黃娟的衣衫,坐圓桌前看詩集。桌上就點了一盞燈,盛了一碟餅,月光從窗前萸卿的腰際透過來,映的紙面更是光潔了。
慎伊兒屁股剛坐熱,李媼的聲音就跟進來了。
「今年中秋的月亮看著就不圓,也難怪這麼糟心。」
刷啦刷啦的珠簾子聲響,圓桌前看詞的李師師瞥她一眼,繼續往下看,「這幾天京裡的酒樓生意都不好,媽媽就擔待些吧。」
這李媼嘴上是這麼說,但也並非真個鑽這方面的牛角,她掰了半個福記的餅子放嘴裡,蹙了蹙眉頭,轉而去看身邊安然自若看書的李師師,眸子、忽然是亮了。
「今兒中秋怎得沒去死老頭那兒?」她看著李師師一頁頁的翻書,以為是想開了,可李師師的反應卻還是有些讓她意外。
「媽媽。」
她擱下書,眼睛轉向李媼,滯留了小頃後,示意著李媼到外頭廊道說話,慎伊兒和萸卿不禁跟上視線,她們的剪影映在閣窗的梅蘭圖上,被月光照的通透。
神神秘秘的……
慎伊兒瞧了會兒就放棄了,轉而坐下,可正巧,那映滿月輝的紙面吸引住了她。
哦……
是《泊船瓜州》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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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夜,將月亮映襯的更皎潔了,月光盈盈著,泛下來,酣睡在巷間瓦肆裡,一品齋門前賣餅糕的小販已經開始收拾板椅了,大喜過後的汴京城進入了平緩期,使得原本熱鬧的踴路街也顯得有些冷清。
這時,有馬車停在他前頭,是黑頂桐皮的車廂。
馬伕很熟練的將馬牽到近處綁上,有穿著大袍的老學士從車轅上下來,往一品齋裡頭進去了。
「蘇家少爺,蔡學士有訪~~」
莊舟收拾書冊的動作滯了下來,趕緊拍拍袖塵將人迎進去,茶水備上、油燈點上,明晃晃的光暈裡,是蔡京蒼勁的臉和嚴謹的髮髻。
蘇進在風悅樓吃了便飯就回了,沒有耽擱很久,此時剛換了身衣服蔡京就找來了,幾番寒暄後,已是坐定在了堂上,敬完茶。
「曾相公今日府中大宴,蔡老這般早退可是失禮了。」
蔡京笑笑著將茶具擺開,「老夫年老不勝酒力,當是給你們後生騰些空出來。」他雖然喜歡熱鬧,但卻不喜歡湊別人的熱鬧,所以酒過三巡後就找了個由頭回了,此時路過蘇進的書鋪子就進來看看,也是想知道他今天到底做什麼去了,這麼大的宴會,如此拂了主家面子可不像他的作風。
「送個人而已,無它。」他抿了口茶而笑,「倒是蔡老如何了,我可是已經著手了。」
蔡京沉下的眼皮微微闔動,瞟蘇進一眼。「這倒不用過憂,即便我們不出力,也自有人網羅。至於那陳祐甫……」蔡京沉吟了下,「我雖與其無甚來往,但身邊有幾個老友倒是與他熟識。」
「哦?」
「倒是你,何以如此篤定?老夫可是知你長居畿內,怎得如此明通細聞。」
「願者上鉤呵。」
蘇進這麼說,蔡京也就不再迫問,又絮了幾句後就作別了。蘇進將他送出門口,等他的馬車遠去了後蘇進才轉身要回,不過有意思的是門前收攤的小販居然端了碟子月餅過來。
「蘇先生今兒可是吃過月餅了?」
嗯?
沿街稀稀落落的車輛駛過。將映過來的燈籠光切的很碎,最終零落在他肩頭那條毛糙的汗巾上。
「先生這次為我們老百姓伸張,我老劉可是佩服,而且我孩子婆娘也都在看東遊。別提有多喜歡了。所以這餅子您可一定要收下,就當是我一點心意了。」
「呵。」
當蘇進將那碟子金黃油潤的月餅擱在臥房書案子上時,對街店舖屋上已疊起了燃燈在燒,燈火光從窗口打進來,那青灰的瓦片清晰可見,在這夜色中,顯得更是靜謐。樓下一對粗製素麻的母子經過,大手牽小手的提著飄香的桂花酒回家。門市前,店主將繫著燃燭的竹竿架出來祈福。或用小燈砌成字形掛於家屋高處,即使一切都被政治攪和亂了,但豎中秋、喝桂酒之類的風俗還是不會丟的。
他身邊,早已有白羅衫的女子立著了,冷冰冰的,捏著一塊餅子沉默,也不知想的什麼,當蘇進看向她時,她卻別過頭去看樓下的安詳。
或許,這麼久過去了,連她也不知道這般的堅持有何意義。
「想家了?」蘇進眺望向遠處。
旁邊沒有回應很久,等涼風吹襲了許久的衣袂後,才蹦了句。
「還需要多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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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中秋的風波就已經過去三日了,相比於民間開始安定的生活,朝廷就顯得風聲鶴唳許多,隨著清早朱雀門前貼出的第一張皇榜後,皇帝終於開始了對江淮一案責任官員的追究。
「……戶部侍郎杜濂因私廢公,罔顧生靈,致使江淮災事擴張,城池毀歿,經兩府議,去其官職,謫守鄴城宮觀……」
「右司郎中秦襄……」
城門口的百姓圍聚議論,落馬的多是三省官,當然,也少不了幾個地方監司被下放,模樣上,確實是整治嚴厲的,這也多少挽回了些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唉……」
李格非坐著的馬車從這兒經過,看到這場景,本就憂思的面容顯得更是憔悴了,這兩天新黨藉機發揮,對元祐系人大加攻訐,好在皇帝心明,將幾個主事官免了就沒過多追究,但如今曾布獨相的局面顯然難以令他們心安,以至於到了家門口了都得讓車伕掉頭轉去晁府。
「吁——」
駿馬駐足在晁府的兩隻石獅前,車伕打起車簾,李格非矮身欲出時,忽然聽到久違的說笑聲傳過來。
「無咎啊,你這性子可得改改了,官家既留你在京,自會有你用才之地,你就耐下心來等等,這時局……我看還有的折騰。」
李格非手心一顫,紮緊的頭髻都因極度震驚而鬆弛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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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大夫們的焦慮很快就波及到了學院和酒樓,太學、四門學的學子開始為仕途謀劃,免得一進仕途就站錯了隊。
礬樓,閣子雅間裡的人很多,都是翩翩袍衫的打扮,熏香的寬袖讓他們舉手投足間更有一股美韻,只是桌上的鹿肉和蝦酒已經放涼,也不許茶酒拿去熱。
為首的那俊逸沉聲道,「如今局勢已經明瞭,元祐大勢已去,新政制立是迫在眉睫,曾相德高望重,舉世稱頌,我等若有心匡復,何不就此投效門下,以師禮相待,等它日王師北征。也可青史留名。」
旁邊有答,「將明受何尚書器重,自是與我等不同。若是它日登台入閣了,可別忘了我等同窗好友呵。」
「此話何講,伯濟才幹數倍於甫,論機識,更是拔於我等一眾,此下政局不穩,要職頻調,當是伯濟大展宏圖之時……」
……
竊竊的私語聲瀰漫在眾多雅間裡。仕途對於讀書人的誘惑顯然不小,所以,私底下的一些小動作是不會少的。送禮也罷,走門也罷,總之是難以安分的坐書齋裡讀書了,不過……這對某些官僚子弟來說卻並非頂要。比如當朝宰輔之婿陳迪。此時一個人在西牆角落裡喝悶酒,連個家奴都沒帶。
曾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固然可賀,但他的境遇卻並未因此改善,中秋那晚興致勃勃的去拜禮,哪知曾布連一眼都沒瞧他,這眾目睽睽下,算是顏面盡失了,以至如今。耳邊還能聽到那些唏噓,「這是曾相公的東床快婿啊」、「以前倒是沒見過……」、「嘖……」
這些別有內義的話聽在耳朵裡就如同針刺。如何能讓他開心的起來,所以眼下的頹廢就不足為奇了。
唉……
忽然想起來前些日子與他喝酒的陳午兩人,這幾天沒在酒樓遇著,看來是已經離京行商了。
「這不是子杞嘛?」
嗯?
陳迪一抬頭,那昏沉的眼神立即轉為晴天。
「叔同兄!」霍的站了起來。
陳迪面前的兩人衣冠楚楚的,袖子上不沾半點灰塵,看著就是有錢有勢的人家,旁邊有酒客看過來,不過並沒有影響到他們的攀談,台上有人點了廣陵散,琴音飄過來,就像是背景音樂,使得雙方很快就進入了交好的狀態。
陳午仔細的聆聽陳迪的訴求,旁邊的申猴子也是裝模作樣的點頭,偶爾附和兩句世道無常。
「不想我出去才幾天,京裡面就生了這麼多事端。」陳午陪他喝酒。
「唉,怎麼不是,天災**的誰又能料到。」陳迪悶了兩口後,忽然抬頭道,「上回叔同仗義排憂,迪心中甚是慰藉,今日該是由迪做東,請叔同和宜谷戲一番瓦子了。」他看向陳午和申立。
「這……」陳午有些遲疑,不過在看到陳迪的殷切後,也就點頭應下了,「那好吧,既然子杞有此雅興,那我自不好掃了興致。」
申立嘿嘿地咧一嘴牙,「我也是幾天沒玩了,今日如何也要玩個痛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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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沉下,小甜水巷裡的黃昏愈見深沉,將風悅樓的幡子也染黃了。
靠著優越的區位和輿論的造勢,風悅樓自開春以來生意就一直看漲,但相比較其他幾個老酒樓而言,生意還是有不少差距的,所以這也是陳守向一直催促蘇進謀劃酒樓的原因,可令他看不懂的是,蘇進給他支的第一招的竟是招人。
「即使是招人,也不必……額。」
店外的甜水巷裡,女婦娘子在小攤上物色首飾,也有賣藝的說唱舞刀,熱熱鬧鬧的,但樓裡的後勤小閣裡,氣氛卻有些冷凝。
看著面前十個麻葛縛褲魁漢,老頭兒實在無法與跑堂、夥計這類行當聯繫起來,只是出於對蘇進一貫的信任,也就勉強應下了。
「那,好吧,不過酒樓客源有限,仲耕可是想到什麼法子興旺生意?」
蘇進對他一笑,轉眼間,兩人已是在店裡的櫃檯前商議了,蘇進將明日的樣板報紙鋪開,對著中縫欄解說,才不過三盞茶的時間,老頭那原本因收多人手而便秘的臉色瞬間紅潤起來,雖說嘴裡問著行不行,但那躍躍欲試的神色顯然是對計劃頗有贊同。
「好……好……」
他低頭沉吟間,蘇進的目光卻是瞥到了廚門前那十個魁漢身上,領頭那個鬢有疤痕的微微回以頷首,而後進去殺雞端菜了,就這時,陳午和申立醉醺醺的扶持著進門,「嗝,這酒……太上勁兒了~~」,跨啦一聲的兩人就坐進了大堂,酒氣沖天的還滿嘴胡話,旁邊幾個食客都皺起了眉頭。
「大白天的,哪兒喝的這麼多酒!」陳守向放下報紙出去,還有跑堂幫著將倆醉漢扛進閣裡。
「有這閒工夫,還不如給你爹看看酒樓。」
陳守向嘴裡少不得說道,而申猴子在經過蘇進身邊時,卻極其隱蔽的眨了下眼皮給他,悄悄的伸了三手指出去,蘇進會意一笑,將報紙收了起來。
……
與此同時,咸寧坊五王宮橋前的陳府,已經到了關大門的時候了,管事吩咐家僕關門,可這時卻見自家少爺腳步零碎的走上石階來,行色有些匆匆。
「少爺您怎麼了?」
「啊?沒,你……你忙你的吧。」
嗯?管事望著自家少爺的背影消失在廊道口,不禁撓了撓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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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近日六部調動頻繁,您看能不能……」
蔡府後院的假山池亭邊上,晚風徐來,吹皺了一塘的池水,倚靠著凳楣的蔡京正在翻三經,石桌上一碟軟糕,一壺茶湯,同坐著的季子蔡絛沒能耐住,站起來向這父親打聽內部情況,如今蔡京重掌戶部,那他這做兒子的怎麼也能受點照拂了。
他是這麼想的,不想蔡京卻合上了書看他。
茶湯的熱氣從壺嘴裡冒出來,是白色的,隱霧在兩人間。
「呃……」蔡絛怔了下,不知哪裡讓蔡京不滿意了,好在蔡京也並沒有責備的意思,擺擺手。
「這段時間不要亂動,好好做自己的事。」
「為什麼?」
這時有管事小跑過來稟告,「老爺,王司諫和吳司諫已在廳堂了,您看……」
蔡京沉吟著起身,撣了撣袍上灰,讓管事去招呼,轉身又是對蔡絛留了句好好做事,讓蔡絛不禁皺眉。
王能甫,吳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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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二十四日,一品齋的報紙頭條有了政事刊登,讓趨漸平靜的東京城再次掀起了波瀾。(……)
ps:書評區裡看到大家的留言,心裡還是十分感動的,尤其是月底打賞的那位書友,看的我都有些害臊了,確實是對不住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所以在此,道個歉,也和大家交代一下這些天的事情。這段日子,其實是去天水散心了,當地出名的幾個地方都轉了,像麥積的石窟、街子、伏羲廟這些,小吃點心自然是免不了的,像羊肉泡饃、給我的印象就很深刻,不論是從份量還是味道上,都要比東邊城鎮做的地道,總的來說,整趟下來是可以的,大家若是有時間,也不妨去轉轉。至於更新,是沒有太多解釋的,因為一直在羈途中,所以沒有大塊的時間構制情節,不過長時間的擱筆也讓自己得到了一些新的創作思路和文字感覺,我認為這不是壞事,並且今後也是如此的態度,雖然無法保證每天更新,但可以保證每天都會去想、都會去寫,給大家一個完整的結局,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最後,依舊感謝大家的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