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來自花旗銀行的問候 文 / 一夜聽雨
位於大阪城北部的堂島，是整個日本米市的中心，每天各地的大米在此彙集。而大阪商業聯合會便坐落於此，在其旁側的則是整個堂島米市的核心，堂島大米會所。說起這堂島大米會所，最具標誌意義的便是世界上第一個期貨交易的誕生。
對日本百姓而言，他們可以不知道坐在江戶天守閣內的將軍是誰，但絕對不能不知道由堂島來得米價。因為大米直接關係到他們手中的財產，大米等於黃金，這便是米祿制催生的經濟結構。
大阪商業聯合會靠著大米會所，也是這些大阪商人為了更好地操控米市所為，身為代表的三野村利在住友家吃了閉門羹，讓早已聚集到會所的聯合會各家一片嘩然。沒想到大阪的商業戰爭會以住友家倒戈的形式打響，陸陸續續傳來的消息對聯合會很不利，由於聯合會第二家族的住友家在礦界的影響，一些與之有業務往來或者從屬關係的商家也表示了與其同進退。更可惡的是，幕府的三日平價令，以三井家為首的富商們不怕，並不代表對其他小商人沒影響。
這部分小商人，要麼紛紛退出米市遠離風波，要麼一股腦去抱住友家和那華源商會的大腿。對他們而言，既不想放棄米市利益又害怕幕府的報復，那麼拋棄抬高米價的始作俑者商業聯合會，改投名義上的『對抗』者是明哲保身的不錯選擇。
光滑的地板倒映著照進來的陽光，在商業聯合會寬敞的會堂中，足足有三十三家富商代表分兩排席地而坐。他們大多數是商家的當主，除了極個別沒趕來的以外，基本上全大阪乃至全日本最富裕的人都到齊了。他們的財富加起來，佔了日本總財富的一半，什麼將軍大名，在這些衣冠華麗滿身泛著金錢味道的人面前，都不過是汲取利益的工具。
滿屋人中，坐在最上首的是個容貌嚴肅幹練，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他便是商業聯合會會長，三井總本家現任當主，三井八郎右衛門高福。三井家族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企業結構。
三井家族分為「總本家」、「本家」，這是三井家的直系親屬，其次還有「連家」，屬於旁系親屬。在這個家族企業中，處於金字塔頂端的決策機構叫做「大元方」，負責統籌整個集團的運營策略，相當於董事會，「大元方」的成員必須由總本家和本家中的當家人來擔任。而總本家的當家人除了德才兼備以外，還必須要在名字當中加上「八郎右衛門」。
這三井八郎右衛門高福，亦即是三井高福，低垂著褶皺的眼瞼，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乍看之下還以為睡著了一般。在他的下方，其餘三十二家代表顯示剛激烈地爭論過，各個神情不一地望了過來。見其還是這副樣子，實力在第三位(現為第二位），開創了堂島大米會所的澱渥家族現任當主澱渥方貴便率先開了口。
「三井君，請您說句吧。住友家的倒戈已是無法改變之事實，雖然在米市的控制上他們不及我們，但如果放任不管，必然導致我們一手抬高起來的米價波動。倘若全盤下跌的話，諸位的損失可就慘重了。」
「是啊，三井會長。」說話的是本間家當主本間宗勝，如果說堂島大米會所是有澱渥家開創的話，那麼在米市上得益最多的便是善於投資的本間家。
「現如今期收購的米價也漲到了歷年來最高水平，就算按照之前的平價售出，我們也是注定要賠本的。而在期貨市場上，米價一路走高，也已經超出了我們能夠承受的範圍。各家的資金都到了極限，再繼續吃進的話，一旦崩潰後果不堪設想。」本間宗勝皺眉說道，他本間家本就是依靠大米期貨起家，在這方面絕對稱得上全日本最專業的。
「是啊，這可如何是好。」本間說罷，其餘商家便都著急地議論起來。
「本家已經動用錢莊的存款了，要是米市奔潰可就完了。」
「你用錢莊存款還算好的，本家都已經開始用店舖地契來抵押了，要是再不能從米市上賺一筆，那就真是要破產了。」一個商家的代表欲哭無淚道。
「要不現在就拋吧，趁著平價令還有兩天。」突然有商家說道。
「是啊，拋吧，再不拋指不定後面會發生什麼。」
「必須搶在住友家前面。」
……
頓時，一片拋售的喊聲響起，都想趁著發生不測之前，將本錢賺回來。實際上，為了控制抬高米價，大阪商人們通過購買壟斷市面上的實米，以及抬高期貨大米的價格來實現。這些商人本身是不產米的，他們想要控制米市，唯有利用龐大的金錢來進行購買。
以瘋狂囤積實米造成市場上大米的緊缺，再通過期貨來控制未來的投入市場的大米，如此雙管齊下，米價不狂漲是不可能的。可以商人們聯合起來做了回莊，尤其是期貨，本身的就不是實物，想要控制的話其龐大的數量就必須花費巨額資金。換在過去大阪聯合會還是可以吃得下的，但時至今日整個日本經濟的動盪，加之前番的套購，使得這些商家手頭的資金出現了短缺。這點，就算實力最強的三井家也無法逃脫。
三井高福低垂的眼皮終於抬了起來，像是睡醒了般緊皺著眉頭，不怒自威地壓了壓手，以彷彿管道中傳來的聲音似的沉聲道：「諸君，都安靜下來。」
三井的話很有份量，眾商家頓時安靜下來，回到了座位上等待他們的會長發話。
就聽三井高福道：「諸君擔心的情況我都明白，但身為會長被諸君抬愛選舉出來，就必須從聯合會的總體去考慮，這也是為了諸位的利益，而不是某一家的利益。」
此話一出，就算有幾家實在困難，也不得不有所不甘地點頭。
「現在米市的情況，諸位心裡面都清楚，越在緊要關頭，我們聯合會越是要團結一致，不能再出現住友家的事了。實際上，歸根結底住友家的與我們就是有本質的不同，諸君認為呢？」
「確實，住友家的根本在於礦業，而不像我們米市佔了舉足輕重的地位。」本間宗勝率先回應道，眾人紛紛點頭認同。住友家沒有米市，靠著那兩座礦山的產出還能生存，但在座的大多數家族沒了米市以及與之相關的產業，就差不多如毀一臂了。
「所以，在米市上我們更不能輕易放棄。」三井高福微微頷首道，「尤其是在花了極大代價才掌握了米市的情況下。諸位，如今的米市難道還有別家能夠插手的餘地嗎，就算那住友家現在囤積大米，也不過是邊枝末流而已成不了氣候。至於幕府那邊，本家以御用商人的名義擔保，比起鬧得兩敗俱傷，將軍大人更願意看到金燦燦成箱的御用金。而只要此番操控成功，諸位難道還在乎那區區幾十萬兩嗎？」
說著，三井高福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在光影下無比的陰沉，「說到底，無論幕府還是公家，都靠要我們養著呢，諸君以為呢？」
「就是，不看看誰才是真正的父母，那幫坐在殿堂裡道貌岸然的傢伙。」
「只要出得起錢，太政大臣也得給我們跪拜。」
「沒錯沒錯，說到太政大臣，前次去京都碰上，他還問我買不買官職呢。」一個商人肆無忌憚地笑道。
「怎麼樣，準備賣給你幾品？」他身旁的一個傢伙打趣地問道。
「從五位下，大藏少輔。」那商人得意道。
「不錯啊，那你買了沒有？」
「買？我腦袋壞掉了，花那麼多錢就為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官位，別忘了現在這種官職多得去了。就算蝦夷那邊的土包子，只要花得起錢，也能買個來玩玩。唉唉，沒意思，果然有錢才是真正的地位啊。」那商人聳聳肩感歎道。
重商人輕蔑地笑聲在會堂內迴盪，他們肆無忌憚，他們無所畏懼，什麼權位法律在他們眼前，都不過是金錢的副產品，一切不過是為他們服務的而已。
就在這種氣氛下，仍是那身利整的西裝，刷著油亮的大背頭，拄著權杖的唐傑克經通報後，風騷地走了進來。在他的身後，跟著的是兩名高頭大馬保鏢摸樣的洋人壯漢，其中一個黑人可將在做的三井以及他的小夥伴們嚇壞了。那黑人不是別人，正是黑金剛阿瓦扎，今天他傳了身黑西裝，還特意逮了只墨鏡。本來夠黑的他，完全漆黑一片了……
「大家下午好，我是美國花旗銀行近畿區大阪分行的總經理，唐傑克。」唐傑克說著很有風度地脫帽行了一個西方禮節，繼續臭屁地說道，「初次見面，請多關照。這次不請自來嘛，是想和在座的諸位談一筆生意。噢，噢，這位先生請別激動，請繼續坐下來聽……」
唐傑克對要站起來怒目相視的澱渥方貴說道，手在空中優雅地一劃，如面春風地繼續道：「可能諸位對我的不請自來有些不解，也對我所說的合作不感興趣。」
唐傑克還是蠻有自知之明的，眼下會堂裡眾人不善的眼神充分說明了問題，但這貨仍是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過嘛，在聽我接下來的話後，我想諸位可能就不會這樣了，嗯，也一定會感興趣的。」唐傑克說著晃了晃權杖，也不賣關子了，眼神神光一閃道，「諸位在最近在米市上的作為很讓人讚歎，似乎過不了多久就要成功了吧。」
「這事不需要你們洋人來管。」澱渥方貴耐不住性子怒喝道，「啊，不，你這個假洋人，真是丟我們日本人的……」
他這『臉』還沒說出來，便被三井高福制止了。三井瞇起眼，沉聲道：「唐先生請繼續。」
「本來呢，這事我們花旗集團管不著。」唐傑克嘿嘿一笑，「可事情牽扯到華源商會就另當別論了。怎麼說呢，由於商業上特別是金融方面的一些摩擦，我們花旗銀行與華源商會旗下的銀行有些不和。所謂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嘛，當然，前提是諸位不要拿我們美國花旗當敵人來看。」
唐傑克將『美國』二字咬得很重，在座的大多商人都不由打了個激靈，『黑船開國』的美國給當時的日本人留下不小的陰影。
「作為朋友的見面禮物，也是接下來諸位選擇與我們合作的一項重要籌碼，這裡我就透露下吧。」唐傑克頓了頓，給眾人充分吊起胃口的時間，這才道，「諸位想必已經得知了吧，最近華源商會出售給住友家大米的事。本來一丁點大米還不足以撼動諸位已經掌握的市場，但若是數量上有變化呢？」
「多……多少？」說話的是本間宗勝，唐傑克的話引起了他的擔憂。
「讓我算一算啊。」唐傑克掰了掰手指，嘴裡叨咕了幾句，豎起了五根手指，「這前後呢，一共會運來……」
「五十萬石？」澱渥搶先問道，再往上他不敢去想了。
然而，事實正是他不敢去想的，但見唐傑克微微搖頭道，「no，no，是五百萬石，全是實實在在的現貨。」
「不可能！」本間立刻反駁了，「這麼多的大米，不說運輸了，日本國內現在絕對拿不出來。」
「誰說是日本國內的？」唐傑克嘲弄地望了本間一眼，「這些米要是從清國和朝鮮那邊運來的呢？他們華源商會既然能套購黃金，有外商背景是必然的，你們不會連這個都想不到吧？」
「怎麼會這樣……」本間頹然地坐在了地上，其餘的人也都是面露灰色。五百萬石大米啊，他們所有囤積的都沒這麼多，要是進入日本市場別說全部了，哪怕只是五分之一，都能讓他們的努力付之東流。
「那麼，唐先生，你們花旗銀行此來的目的呢？」三井高福尚能保持鎮定，眼中冷芒一閃地問道。
「當然是來問候下諸位的了。」唐傑克聳聳肩，「順便如果有需要，可以給諸位提供必需之資金嘛。」
說到此，唐傑克的狐狸尾巴終於露了出來，花旗洋行想放貸給商業聯合會，是他此行的真正的目的。大阪商人們想要繼續控制米市，在接下來的米價大戰中取得最終勝利，那麼充足的資金是必要的。而花旗銀行，就是要在這上面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