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八章 浮雲變幻(1至3) 文 / 樹下野狐
「噹!噹!」銅鐘長鳴幾隻龍鷲從恆和殿上方尖啼掠過。金族群雄列隊拾級而上長階上白雪茫茫狂風撲面呼嘯衣裳獵獵雪沫翻舞只覺得一陣陣徹骨的森寒。
拓拔野、蚩尤隨著人群並肩而行抬頭望去蒼穹無邊彤雲翻滾白日在雲隙間露出一線亮光照在簷角上銀芒閃爍卻感覺不到半點暖意崑崙盛夏的午後竟冷如嚴冬。
這三日來眾人恍恍惚惚如在夢中始終不能相信王母已死直到昨日黃昏親眼目睹著她的水晶棺徐徐抬入陵宮墓門緊閉才終於明白那叱吒風雲的女中梟雄真的已經長眠於萬絕谷底。
自白水香七歲登臨聖女之位三十多年來她一直是崑崙山的真正主人。長老會也罷王侯權貴也罷將士百姓也罷都已習慣了仰其鼻息附其羽翼的日子即便是心底裡最為仇視她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在她統治之下金族地位日益然一躍成為最能影響大荒格局的力量。
惟其如此她的死比半年多前的白帝駕崩更加震動天下對於每一個金族中人而言就像是ri食天崩恐懼迷惘茫然失措更比悲傷為甚。
三日漸皋塗山獾如鹿台山鳧奚等七位城主率先投降土族金族境內叛亂迭起烽火連城。人心渙散惶惶不安蠻族騎牆觀望竟連王母葬禮也不遣使參與。各地盜匪更是猖獗橫行五族中最為團結堅固的金族一夜之間竟似冰川崩瀉洪水決堤。
今日是新任白帝、聖女初始上朝的的日子百餘名長老居然只來了不足三成。剩下的不是告病不出便是不知所蹤。那些王侯權貴雖到了大半卻個個愁眉緊鎖心事重重彼此間少有交談。原本當舉族歡慶地盛大典禮竟比昨日的葬禮還要淒涼冷清。
銅鐘回鳴聲中殿門開起眾人魚貫而入。方甫站定便聽有人叫道:「白帝陛下、聖女駕到!」號角高吹編鐘齊鳴。兩列宮女簇擁著纖纖、少昊從東側甬門徐徐步入。
纖纖素衣如霜肌膚勝雪鬢角簪著冰玉珠花。交相輝映更顯風華絕代臉上未施粉黛淡淡地沒有一絲表情只有當那雙秋波掠過拓拔野與科汗灘二人時。才閃過些許難以察覺的溫柔淒婉之色。
眾人呼吸齊齊一窒被她容光所懾不敢逼視。拓拔野忽然想起當年她將任「湯谷聖女」時的情景。更是恍若隔世悲喜交織。
少昊牽她入座昂然轉身坐定高冠大袍氣宇軒昂神色莊嚴沉肅渾然不見玩世不恭的嬉皮笑臉。也看不見半點昨日長跪於王母墓前、嚎啕大哭的傷心懊悔和從前竟似判若兩人。
鐘樂聲止。殿內寂然無聲。蓐收持鉞上前高聲道:「陛下、聖女今日登基始理朝政各位長老有何事上稟……」
話音未落忽聽纖纖淡淡道:「且慢。今日初次上朝我有一件禮物要送與眾卿。」輕輕的拍了拍手兩名甲衛抬著一個青銅方向走到殿心打開箱蓋朝外一抖三顆血淋淋的人頭倏然滾了出來。
諸長老猛吃一驚慌不迭地朝後退去有人失聲叫道:「皋塗城主、鹿台將軍!」那三個人頭「骨碌碌」地滾到石柱邊怒目圓睜赫然正是皋塗山獾如、鹿台山鳧奚黃山敏牛三大叛將!
眾人大嘩拓拔野蚩尤等人亦又驚又奇這三名叛將修為頗高麾下將士更極剽悍驍勇三日間已合力奪佔了北境六城聲勢正猛。纖纖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們一舉誅殺而不驚起半點波瀾?
纖纖淡然道:「黃山皋塗鹿台三城已定捷報午後便會傳來。剩餘的十城一個月內必可逐一收復。這三個逆賊投敵叛族分疆裂土陷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人神共怒死有餘辜。其他勾結帝鴻的叛將三日內悔過自新的可戴罪立功;執迷不悟的必株連九族。」
秋波四下徐徐掃望不怒而威金族眾長老、權貴心中大凜對她與少昊的輕侮怠慢之意登時消減了大半。
纖纖又從袖中取出一卷祟皮道:「這卷名冊是三日前拓拔龍神從帝鴻手中搶奪回來的上面詳細記錄了所有與他往來的長老姓名和禮物……」
眾人面色大變紛紛朝拓拔野望來。拓拔野微覺尷尬心想自己壓根未曾奪得名冊纖纖如此言語必是為了虛晃一槍迫得叛賊自動現形當下點了點頭以示確有其事。
黑木銅提心吊膽了幾日此時聞言登即崩潰雙膝一軟匍匐在地叩頭顫聲道:「冤枉!老臣冤枉!聖女、陛下萬請明……明……明鑒……!」每一抬便看見數丈外地三顆頭顱心下恐懼牙關格格亂撞汗出如漿。
那日萬絕谷內群雄都曾清清楚楚地聽見姬遠玄報出他與廖威知的名字彼時情狀焉能有假?見他如此軟弱畏死無不鄙薄。
廖威知火火上衝大步走出喝道:「石頭***大丈夫敢作敢當有什麼不敢認地?老子當那姬小子將成駙馬所以送了他斑斕青兕的長角作為賀禮那又怎樣?陛下、聖女要殺要剮只管衝著我來便是與我家人、部將全不相干!」
金族中暗地裡與姬遠玄結交的權貴、長老也不知有多少聞言無不屏息凝神惴惴忐忑心下打定主意纖纖、少昊若真敢嚴懲廖、黑二人便立時反戈叛亂以免步其後塵。
蓐收沉聲道:「陛下聖女面前豈容閣下放肆!」甲衛執戈蜂擁而上將廖威知團團圍住。
纖纖搖了搖頭淡淡道:「姬遠玄的帝鴻真面直到三日前才暴露於天下廖將焉能未卜先知?他與黑木長老若真有心勾結帝鴻叛族造反連日來又豈會按兵不動?帝鴻故意留下這名冊不過是為了離間我金族君臣逼迫眾人造反罷了……雙手一合真氣鼓舞祟皮卷軸登時著火。
廖威知一怔眾人嘩然拓拔野亦大感意外。
纖纖將那熊熊燃燒的卷軸拋彈在地高聲道:「罪在其行不在其心。縱然這名冊之中真有存心結交姬遠玄者只要他迄今並未有謀反之舉便算不得叛族投敵。這名冊我也罷拓拔太子也罷都未曾展開看過從今以後也不許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頓了頓目光突然變得說不出地凌厲冰冷一字字地道:「但是族難當頭絕不容得半點貳心。今日開始若有人再敢與敵寇相通哪怕只是送一根鴻毛、傳半句消息我也要叫他後悔生於此世。」
眾人心下森寒雖然如釋重負背脊上卻涼颼颼的儘是冷汗紛紛連稱聖明山呼萬歲。
廖威知死裡逃生怒火與勇氣也早已煙消雲散當下伏身拜倒道:「多謝陛下聖女不殺之恩!」
纖纖淡淡道:「廖將並未謀反我不治罪理所當然。但你咆哮朝殿對陛下與孤家公然挑釁那便是犯了『藐聖欺上』之罪。若不罰你何以服眾?來人將他廷杖二十囚入青沙崖思過十日。」
眾人臉色齊變所謂「廷杖」便是在朝殿之上、眾目睽睽之下將罪臣除衣杖責雖不致命卻足可令其顏面掃地。西王母在位三十多年也不過廷杖了兩次想不到新聖女方甫上任便動用此刑。
反倒是廖威知心服口服戾氣盡收伏身道:「微臣知罪願受刑責。」四名甲衛執杖上前除去他的衣裳「乒乒乓乓」打得他血痕道道瘀紫遍佈又套上腳鐐扶下殿去。
殿內一片寂然纖纖道:「該罰的孤家都已罰過現在當請陛下論功行賞了。」
少昊微微一笑又喚人取出一軸名冊將三日來與叛軍斡旋激戰的各地城主將領一一宣示各施獎勵包括剛被刑罰的廖威知也因其部眾堅守奮戰而被賜以厚賞。
眼見新帝、聖女如此公正嚴明雷厲風行眾人無不凜然再不敢有半點輕視之心當下紛紛領旨謝恩。
半日朝議倏然而逝纖纖、少昊從容不迫賞罰並施。雖然談吐問答時偶爾還有些生澀所作決定亦卻無不令人信服。群臣對那「酒色太子」紛紛刮目相看幾日來的惶惑疑慮漸漸蕩然無存。
大風吹來簷角風鈴叮噹搖舞。殿外雲開霧散露出澄碧藍天陽光如萬千金柱破雲而出照耀著山峰下的滾滾雲海雪鷲歡鳴飛掠令人心情為之一振。拓拔野、蚩尤相視而笑心中陰霾也隨之一掃而光。
四周人群喧沸科汗淮遠遠地站在殿角凝望著高座上的女兒。想起從前她繞膝撒嬌、刁蠻使xing地情景悵然如夢悲喜交迭。
一入崑崙深似海。半山風雪半山晴。對於她來說這究竟意味著幸福還是痛苦?星移斗轉世事更替命運卻為何總在相似的軌跡中輪迴?
他的心底一陣刀剜劍絞似的劇痛。她地舉止神態多麼像她呵。就連挑眉的樣子也如出一轍。
恍惚中纖纖的臉容又如水波幻化與西王母的容顏漸漸地重疊契合。融而為一再難分清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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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朝議之後金族正式確立了聯合龍火苗、蛇木各族協力剿滅叛逆討伐帝鴻、天吳的大計。纖纖更取號為「**」以示與「九天玄女」針鋒相對勢不兩立的決心。
纖纖既往不咎赦免黑木銅自是使得原本與姬遠玄有過來往的金族群雄心中大定不再思變謀逆:其賞罰嚴明對廖威知恩威並施之舉更令眾將團結一心士氣大振。
到了午後東北邊境果然捷報連傳獾如鳧奚敏牛三大叛將被部眾所殺未塗山、鹿台山、黃山盡皆收復。
翌日清晨青鳥傳信三身國、奇肱國又因與帝鴻通好被金門山神天犬黃姖喜軍攻破斬殺國主新立酋。
此後三日日ri都有嘉報崑崙山上自是歡騰一片。那些未來上朝的長老、權貴聞訊無不震動想不到纖纖反應竟如此神深沉很絕一如其母從此對她不敢再有絲毫怠慢。
西荒各蠻族更是大為驚異懊悔紛紛遣使趕往玉螺宮請罪大表忠心同時調集大軍以供**差遣。
、雖然境內叛亂猶在土族大軍也正經由符禺山一帶侵入但金族人心大定同仇敵愾比之幾日前的彷徨無主、一盤散沙又有如雲泥之別了。
第三日傍晚崑崙又下起大雪蚩尤、烈炎等各族群雄計議已定紛紛辭行打算盡快趕回屬地整頓大軍誅討帝鴻。少昊在瑤池設宴送行眾人狂歌痛飲大醉了一場。
酒過三巡少昊醉意醺然拍著拓拔野的肩膀搖頭笑道:「可惜聖女喪期未過否則趁著這麼多好朋友在今夜就當連著你小子的喜酒一起喝了!」
眾人大笑。
纖纖遙遙聽見臉上暈紅微笑不語被燭燈映照更顯嬌媚。拓拔野念及雨師妾心中一酸當下仰頭將酒飲盡推案起身假稱不勝酒力到殿外吹風醒酒。眾人只道他害臊紛紛哄笑不已。
到了曲廊上狂風撲面雪花飄舞瑤池上浮燈萬盞幻麗如極光。
拓拔野又想起與龍女在北極時的種種情狀更是胸膺如堵。霎時間這些年來苦苦強抑的思念都如chun洪決堤火chao洶湧。眼前耳邊儘是她的如花笑靨、溫柔低語。
八合大殿內歡聲笑語絲竹不絕相隔不過數十丈卻悠遙得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怔怔的扶著白玉欄杆看著湖水蕩漾看著倒影搖曳突然又記起那年蟠桃會後他和龍女也是依偎此處仰望漫天煙花不知彼情彼景何時方能再有?又不知龍女生耶死耶?倘若還活著此時此刻是不是也正於某處形只影單的思念著自己?
想到這些心中更是悲不可抑淚水奪眶喃喃道:「好姐姐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心緒繚亂被冷風迎面刮吹酒氣上湧頭重腳輕竟真有了些許醉意。恍恍惚惚地瞥見水面浮燈蕩漾一個倒影從右側朝他移近拓拔野心中一緊轉頭喜道:「好姐姐是你麼……
那人「噯」了一聲格格笑道:「小情郎真乖。」細辯飛揚明眸流盼霓光映照下笑靨越甜美動人正是流沙仙子。
拓拔野大為失望道:「洛仙子是你。」旋即又想即便龍女未死受那劇毒所制也當在幾萬里之外的終北國又豈會穿越千山萬水突然到此?
流沙仙子笑道:「不是我是誰?哎呀難不成拓拔駙馬大婚在即竟偷偷溜出來與哪個『好姐姐』幽會麼?」
拓拔野臉上一熱短短幾日之間他將與金族聖女成婚的消息便已震動四海眾人時有揶揄但「駙馬」二字出自洛姬雅之口卻讓他猶覺窘迫。當下顧左右而言他道:「仙子傷勢初癒為何不在巫捨中休息?」
流沙仙子道:「我要走啦。來這裡是和你告別的。」拓拔野道:「你去哪裡?是回流沙山麼?」
流沙仙子搖了搖頭道:「我在那裡住了二十年早已住的膩煩了。」妙目閃過一絲黯然淒楚之色柔聲道:「天下之大總有我想去的地方。那裡討我歡喜我就在哪裡多住上幾日***常新那也好得很啊。」
拓拔野心中莫名地一陣酸苦便欲脫口說出:「故人不再縱然風物新異又有何用?」終於還是強行忍住。
他與這妖女情意曖昧象姐弟象情人像朋友雖猜不透她的玲瓏心思卻知道神農化羽之後她已將對他的大半情思縈繫在了自己身上。將她從玄女手中換回後兩人彼此默契只句不提苦情樹之事更無半句感謝之語彷彿這一切都理所當然再也尋常不過。
但此時聽說她要雲遊天下四海為家拓拔野心底仍是難過無已又想起數年未見的姑she仙子來更如塊壘鬱結喃喃道:「人生聚散離合如浮雲變幻宇宙萬物盡皆如此……」
這句話是當年神農臨別所語十年來自己經歷了如許多的悲歡離合卻為何始終不能像他一般豁達?
流沙仙子眼圈微微一紅抬頭望著天上的彤雲柔聲道:「浮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我們終會有相逢的時候。更何況……」秋波流轉凝視著他嫣然一笑:「更何況你還欠我一個寶物等我想要你還的時候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姐姐我一樣將你揪了出來。」
拓拔野微微一怔驀地想起當日靈山之上自己曾答應用某物與她交換伏羲牙。不由莞爾笑道:「仙子找我歡喜還來不及何必躲藏?不管天涯海角。我也召之即來……」
突然想起當日不死樹下自己誤回八百年前對龍女前生所說的那句話:「好姐姐從今往後我便是你收服的怪獸。只聽你一人之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心中登時大痛剩下的半句話再說不出口。
流沙仙子「呸」了一聲笑道:「你當你是那歧獸麼?它可比你可愛得多啦。」拿起玉兕角低聲輕吹。
狂風鼓蕩。那巨大地綠色甲蟲登時振翅躍了出來笨拙地撲倒在地瞪大碧眼。木楞楞地望著拓跋野忽然搖頭晃腦地靠上前去拿那三隻尖角拱了拱他也不知是示威還是討好。
流沙仙子臉上暈紅踢了那歧獸衣角翻身躍上其背心中悲喜交迭低聲道:「蒼生塗炭與否和我毫不相干。打你還欠我一物所以定要好好活著。」凝視著他想要微笑淚水卻突然湧了出來猛的一夾沖天飛起遙遙叫道:「若要找新娘入洞房。臭小子我若是你就回到那北極故地找你的『好姐姐』去!」
洞房?拓拔野心中一震靈光電閃失聲道:「鯤魚!」
當日他從終北國到南望崖尋便了數千里北海卻獨獨忘記了鯤魚腹洞。彼處氣溫極寒可制熱毒又冰封了許多魚獸安全隱秘對於龍女來說還有什麼地方比之更為合適更毋論他們在那裡度過的三個多月幸福時光!
越想越是驚喜激動指尖抖恨不得現在便立即插翅飛去。抬頭想要感謝流沙仙子提醒卻見瑤池霓波浩蕩雪花飄揚早已不見了她的蹤影。
熱血如沸酒意全消轉身正yu返回八大大殿又聽西南迴廊裡一人叫道:「拓拔大哥!」轉眸望去素顏如雪白衣翩然正是纖纖。
他適才思念龍女心亂如麻竟未曾察覺到她何時已隨行到了長廊角落。想到方才與洛姬雅地對話都已落入其耳臉上一燙正yu說話又聽纖纖道:「龍神和我爹一起走啦她有份禮物叫我轉呈於你。」
長袖一捲一個赤紅的珊瑚匣子凌空飛到他手中。拓拔野打開一看匣內空空如也只有一隻金色蜜蜂嗡嗡飛舞撲面而出。他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其意耳根更是**辣的一陣燒燙。
他何嘗不知敖語真之苦心?只是此次向西陵求親一則是因為受藍田花媒所累與她已有了夫妻之實斷難推卸其責;二則是將計就計利用姬遠玄捏造的「女媧神讖」救纖纖出虎口與金族聯姻贏得西王母支持。如今王母既死局勢凶險莫測纖纖更需自己相護縱然自己心中只裝的下龍女一人也決不能有半點反悔之意當下收斂心神道:「科大俠也已走了?」
纖纖點了點頭低聲道:「娘已死了崑崙也也罷大荒罷他都再沒半點眷戀之意只想扁舟散隱居東海。他說我已經長大了有你助我天下可定他也就放心了。」
拓拔野微覺失望原本還期冀龍牙侯領軍北伐征討天吳現在顯是不可能了。轉念又想以科汗灘的重情講義的性子雖然叛出水族又怎忍心自相殘殺連累族中百姓?對他而言然局外或許是最好的選擇和歸宿了。
知她牽念父親心中必自難過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溫言道:「妹子科大俠若非牽掛你的安危又怎會破誓重入大荒?看到你如此能幹短短幾日便團結群臣、安定民心他也足感欣慰了。帝鴻妖軍再過猖狂只要我們大家齊心協力又有何懼?」
被他這般一說纖纖淚珠反而撲籟籟地掉了下來搖頭淒然道:「拓拔大哥我哪有這等翻天覆地的本事?那些安邦撫民地連環妙計是娘三個月前便已布設好的……」
從袖中取出一卷祟皮遞與拓拔野哽咽道:「娘親神機妙算早已籌劃好了一切就連……就連她自己的死也是預先算定的。這卷遺書便是她托付金神在她死後再轉交於我。我不過是照著遺書上的預設去做罷了。」
拓拔野展開一看心下又奇又佩。
西王母果然早已料定姬遠玄便是帝鴻將於婚禮之後刺殺自己;也已算準了她死之後獾如鳧奚等將領必會叛亂甚至還詳細地列出了金族群臣哪些人可能跟風動搖哪些人可以完全信賴。並逐一列出對策安排妥當。
其推算之準佈局之妙實在讓人歎為觀止。難怪當年燭龍對她如此推崇視為平生第一大敵。
但她既已料敵在先為何步步險招甘心赴難?又為何轉托金神留下遺囑字裡行間竟似死志已決?
是因為失貞醜聞天下皆知不願讓金族百姓為之蒙羞以死明志?還是因為科汗灘攜手龍神讓她傷心欲絕?是恥於為妖魔所用寧可玉石俱焚也不願苟活於世?還是早已參透了世事滄桑然生死?
饒是他聰明絕頂也無法猜透這大荒第一奇女子的心思。但無論如何科汗灘心中必定已歷歷分明否則也不會面對永訣、如此從容淡定在王母陵宮墓外沒掉一滴眼淚只是祭以半捧白菊、數支笛曲。
雪花繽紛落英似的捲過纖纖翻飛的衣袂她斜斜地倚坐在玉欄上拭去淚痕輕聲道:「這幾年來我常常怨恨娘親當初為何不和爹一起遠走高飛一家三人找一小島居住豈不其樂融融?但直到前幾日我才突然明白娘親的苦衷。身為聖女要擔負全族百姓的命運又豈能事事隨心順意?
「她不是成心負爹對爹的思念和牽掛更未見得在龍神之下。只是有時喜歡一個人注定只能深藏心底。就像蟠桃可以在枝頭纍纍懸掛而人參卻只能長埋地裡兩者之間又何曾有什麼優劣差別?不過是因為立場不同導致彼此的方式不同罷了。」
頓了頓仰起頭凝視著他眼中淚光瀅動柔聲道:「拓拔大哥又好比從前我喜歡你可以為你生為你死為你做世間一切事但現在卻不能了。不是因為對你的喜歡不如以往而是因為我現在做了金族的聖女不能再單只考慮自己還要考慮千千萬萬的臣民百姓……」
拓跋野心中一震想不到她竟會說出這番話來歎了口氣概然道:「好妹子你……你真是長大啦!」
纖纖嫣然一笑秋波中卻是說不出的淒婉悲傷低聲道:「長大了又有什麼好?這些年我午夜夢迴全是當年在古浪嶼上的景像夢見我騎著白龍鹿。和你無憂無慮地在浪花裡翻騰嬉鬧……」眼圈又是一紅搖頭道:「可惜時光不能倒流那樣日子的永遠不會再有了!」
拓拔野咽喉如堵酸甜交摻。他又何嘗不想念那單純快樂的少年時光!這一生之中除了在鯤魚腹內與龍女朝夕共處地三個來月最為快活的便屬在蜃樓城及古浪嶼上度過的日子了。
又聽纖纖低低地歎了口氣道:「拓拔大哥我總是在想從前你那般疼我呵護我難道就沒半點是因為喜歡我麼?你嘴上不承認心底裡難道就沒絲毫動搖?若真的只是把我當作妹子又怎會幾次三番不顧一切地趕來救我?那日又怎會不怕天下人嘲笑化身公孫軒轅娶我為妻?」
這些話拓拔野也不知問過自己多少次此刻聽她說來更是臉上如燒。不知當如何應答。
雪花一朵朵地飄揚在她與他之間倏忽不定轉瞬即融只留下絲絲冰涼沁心徹骨。
纖纖妙目瞬也不瞬地凝住著他雙頰暈紅柔聲道:「拓拔大哥你不用騙我啦。其實在你心裡。還是喜歡我的即便比不上對龍女姐姐的銘心刻骨也絕不只是兄妹間的情誼是不是?」
拓拔野一震道:「妹子我……」嘴唇一涼已被她chun蔥似的手指抵住。
纖纖搖了搖頭淚珠盈眶微笑道:「拓拔大哥。你放心那夜我已經說過了我再不是從前那一心癡纏著你的小丫頭了更不會強人所難逼你去作任何不開心的事情。」
徐徐站起身道:「我知道在你心底一直想念著龍女姐姐就像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一樣都再難容下別人的身影。從前我很不甘心是因為那時我還不知道喜歡人的方式有很多種不知道真正喜歡一個人時不是想和他朝夕相守而是希望他平安喜樂。
「拓拔大哥我瞭解你的性子就像爹爹一樣你喜歡逍遙自在、無拘無束龍神也罷、神帝也罷在你眼裡都輕如雲煙。只是你太過善良不忍天下百姓為奸邪所累才挺身而出、責無旁貸正如你娶我只是因為想要保護我不讓我受帝鴻所害。」
頓了頓柔聲道:「拓拔大哥你放心我或許及不上我娘但我終究是西王母和龍牙侯的女兒帝鴻也罷世間地典論也罷都傷害不了我。我既已登位**就一定要保護族人百姓打敗這些邪魔幫助你和魷魚完成蜃樓之志。現在戰火如荼你定然不願脫身等到將來天下安定了你隨時可以離開去找龍女姐姐ziyou自在的生活……」
拓拔野胸膺窒堵也不知是感動、羞愧還是難過握著她的手心潮起伏半晌才歎道:「妹子你能這般說足見你胸襟勇氣、識見決斷絕不在你娘之下難怪王母也罷科大俠也罷都這麼放心地將崑崙交託於你……」
纖纖嫣然一笑將手輕輕抽出搖頭道:「拓跋大哥你將我想得太好了。我聰慧比不上我娘胸襟更不及我爹十分之一所以只有讓自己和他們一樣堅強。這個世上你是真正疼我、包容我的寥寥幾人之一我自然要十倍、百倍地回報你。但治理天下對待臣民百姓可就完全不一樣啦……」
她凝視著對岸遠處那燈光寥落地王母宮妙目中彷彿燃燒著兩點火焰嘴角冷笑淡淡道:「譬如那日朝殿之上我假意焚燬『名冊』饒恕了黑木長老與一干叛徒心底裡卻還烙刻著所有的名字呢。對於這些兩面三刀、賣族求榮之輩若果真這般輕饒豈不叫真正的忠義之士寒心?等到日後大局穩定之時再讓他們領教一番我的手段。」
拓拔野怵然一驚她聲音雖輕但話中的森冷殺意卻是讓人寒毛盡起。湖波蕩漾浮燈搖曳霓光映照在她地俏臉上忽明忽暗變幻不定如此美麗卻又如此陌生。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初到蜃樓城的那個夏夜沙灘篝火熊熊夜空煙花火放人群中她轉過身笑吟吟地凝望著自己眼波在火光下閃耀著璀璨的光澤……那曾經在瞬間驚艷了自己地純淨、無邪、溫柔而又熾烈的眼神如今竟已遙渺得彷彿遠天的星辰。
憑欄低頭望去漣漪紋生兩人倒影搖曳看不清辨不明。他的心中更是一陣莫名的感傷、惆悵。
世事如流水人生似浮雲。日出日落花謝花開其間悄然更迭的又何止是草木山河、年年歲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