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五章 尊嚴 文 / 微小玲瓏
持續一月有餘的雨終於慢慢住了。
雲層散去，天空澄清碧藍，一望無際。
陽光熱烈地噴瀉而下，即見千巒爭秀光彩陸離。
五嶺山脈萬傾空翠層疊延綿，古木垂yin花叢爛漫。
隨著一聲輕微的響動，群群玉鳥沖天而上，繽紛無數璀璨萬點，千吼百轉啼聲清脆，響徹了雲霄。立時，山野一片嘩然。
叢林高處地勢，群獸身影忽閃。而低處積滿了水與湘河相連，萬頃琉璃蒯草婆姿，有魚蝦撲跳，驚起水聲無數。
崖壁的瀑布群流光照碧，道道長虹，晶瑩閃爍。
經過大雨的沖洗，五嶺到處瀰漫著清甜濕潤的芬芳。
一道紅影劃過天空，火翼直向思雨夢住的洞穴飛來。他手拎著兩隻灰胸竹雞。
「小白狼……」
他張大了嘴呆住，面前一片水域。
火翼扔了雞，一頭扎進水裡。可尋了半天，盡些斷木水草、動物屍體。
他躍出水面，懸停空中。
「小白狼！小白狼！」
他呼喚著，在附近來回穿越，遠遠地傳來幾聲狼嚎。
難道是狼飛把她帶回狼群了？一定是了！
火翼氣沖沖回到崖上，望著蔥鬱起伏的那些木蓮、石櫟、銀鍾花林叢，恨恨地。
當目視到大片的水域時，又忍不住跳出個念頭：不會是被水沖走了吧？
不！不會！她再笨，也有求生的本能。
火翼長噓口氣，她終究是狼啊！
眼前翠綠間，白影閃動。
狼飛！他來做什麼！
心念一動，身體已掠過去，悄無聲息地落在一株花梨木上。
深翠的樹冠掛滿了淡紅色的花朵，正散著微微的清香。正是火翼藏身的好地方。
「雨夢！雨夢！」
狼飛白袍翩飛，聲音急切、嘶啞。
原來小白狼沒被他接回去？
望著地面上明晃晃的水，心不覺一沉。
這個混蛋狼，下這麼大雨也不知道把她接回狼群，死了來獻慇勤了！
死了？
火翼下了一跳，目光立時一chao，冰冷的孤獨感攫住了他。
世間上的每一種生靈都需要朋友，即使那些性情兇猛、孤僻的生靈也不例外吧。
何況，火翼這種聰慧、又帶些人情世故的狐狸呢。
在狐族，紅狐的地位最為低下，這也使天生靈性極高的火翼好強、高傲。
一般的狐狸修行，稟賦再高也要三百多年化成人形，而他卻用了兩百多年。
可惜的是，急於求成使化身時出了錯，除身體、四肢化成人的模樣，頭、三條尾巴卻留了下來。
更無耐的是，連原形也化不回去了，只能不人、不狐地晃來晃去。
這件事飛快地傳遍了整個狐族，目光異樣，議論紛紛，嘲諷多於同情。
以火翼的性情哪裡受得了，叛逆的他暗裡捉弄著每隻狐狸，就連地位尊貴的白狐、玄狐、藍狐也嘗過他的惡作劇。
他以這種方式來告訴狐族，自己的聰明和重要，但最終被孤立了。沒有朋友，沒有夥伴，所有的狐狸見到他都避而遠之。
火翼無論心裡有多難受，表面仍是那種不在乎，不可一世的樣子。
母親本來讓他閉關修行，可他早已心灰意冷，整日裝做快樂高興地東遊西逛。
母親明白他的苦，傲氣下藏著自卑。可是火翼嘴太硬，自稱是古今異數，天妒英才。
當他見到思雨夢被當成神仙，被崇拜的目光仰視的時候，便衝動地想，要以最大的努力對她好。
火翼也為自己的說謊感到羞愧過，可是為了有一個朋友，即使說上千萬次的謊言，他也會說。
何況，那還不止是朋友。
火翼並不甘心，懷著僅存的一絲希望沒頭緒地尋找。大有人類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勁頭。
他順著湘河水流尋到山外，一遍又一遍。直到幾個月過去，叢林積水不見，石台顯現出來。
火翼一面告訴自己，她死了，一面仍再尋找。累了就去崖上發呆，弄來的野物分成兩份，一份放在面前的石頭上，唸唸有詞。
「小白狼吃吧，新捕的。吃吧，你倒是吃啊！」
火翼向著石頭吼，石頭無動於衷，驚起停落樹上休息的白頸長尾雉，幾十隻吵鬧著衝上天空。
他甩手將野物拋過去。
「死去吧！」
背後傳來一陣嬉鬧聲，黑熊帶著妻子、兒女們在捉魚。
小鰉、鲃、黑鯇跳躍著，閃著亮晶晶的光點，興奮的小熊們不斷地嚷嚷，發著渾濁的聲音。
火翼不耐煩地道。
「吵什麼吵！」
背後安靜了，小熊們委屈地望著父母。
熊父親不滿地粗聲粗氣地道。
「你抽你的瘋，我捉我的魚，礙著你什麼了！」
火翼怒火中燒，正要發作，湘河那邊傳來聲聲豹子的嘶吼。
水退去後，石灘顯得格外清爽養目，在純淨的天空下，透出一派空靈。石子水澤閃閃，又顯出一派華貴之氣。
上空，有椋鳥群滑過，泛著金色的亮點，鳴叫聲風一般蕩著，飄飄忽忽。
河畔如平時一般聚集著大小的動物，先前的平靜驟然被高亢的豹聲打破，轉眼自開著淡黃色小花的木叢，奔出兩隻正直壯年的雄豹：身體高大，線條優美，毛se光滑。
它們的到來，動物們四散躲避，很快騰出片空地。
兩隻豹停下了，相互對峙，眼裡一抹寒光。氣氛隨之緊繃。
火翼目光被吸引過去，黑熊一家也眼巴巴地瞧。誰都知道一場惡戰即將開始。
豹子們一進一退，畫著圈，似乎都在等待著時機。
它們不停地用低低的吼聲挑釁著對方。
其中一隻豹子毛se鮮艷。背、胸、腹和四肢白色，耳朵、尾尖黑色。
它全身都佈滿了黑色的斑點。頭部斑點小而密，背部斑點密而較大。斑點呈圓形或橢圓形的梅花狀。
另一隻卻是通體漆黑，隱約現著一圈一圈的花紋的黑豹。
正當它們僵持不下時，濃yin中走出一隻雌豹：綺麗的毛se，勻稱的身體，健美的四肢。
它優雅地邁著步子，矜持地望了兩隻雄豹一眼，離它們不遠處趴下了，凝視著遠方，神氣十足。
雄豹們眼裡晃過一絲溫柔，變得躁動不安，高聲嘶吼，聲震八方。隨後，幾乎同時撲向對方。
它們如同狂風暴雨一般，敏捷而不失瀟灑地撲鬥。來往幾合後分開，分別受了傷。
它們尾巴擰著，蓄滿了力，矯健的腰身舒張開，強健的四肢滑著步子。
那種威嚴叫其他動物心驚肉跳，俯首低眉。
看得火翼的心像是在顫索的絲線上，轉了一圈。
雌豹安靜地趴著，視線開始在兩隻雄豹身上來回游動。
兩隻雄豹悶悶地長嘯一聲，震徹了山谷。然後，猛然出擊！以排山倒海之勢轟然相撞！
牽動起無數驚駭的目光！
二次相鬥驚心動魄地開始了。
它們身上的毛根根豎起，又粗又硬。尾巴鞭子般橫掃，頓時飛水走石！
嘶吼、扑打、扭纏一起。
它們異常兇猛，互不相讓地在石灘上滾動，誰也奈何不了對方，賴皮地糾纏不放，一時難分高下。
雌豹有些不耐煩，輕蔑地吼了一聲。
兩隻雄豹怔了一下，鬆開，跳起來又對峙著。
這次受的傷不輕，它們的頭、脖頸、腰、腿都有著血跡，地上也斑斑紅色。
火翼發現，林木濃綠處有十幾條狼閃動。這幫傢伙真是鬼jing，竟想著坐收漁翁之力的好事！
黑熊開口道。
「這兩個笨蛋，沒必要為個姑娘弄的你死我活吧，那可便宜狼了！」
火翼陰陽怪氣地道。
「你修了幾年道呀，知道什麼！」
黑熊看也未看他，悶聲道。
「我開口說話時，你還吃奶呢！」
「你！……」
火翼怒火再次躥起，掉過頭惡狠狠地望著他。
「熊瞎子！罵我也就罷了，別話裡有話！你也算修了幾年道，尊重長輩這淺顯的道理不懂嗎？！」
黑熊淡然。
「還沒修成人就把人的那套拿出來了！虛頭巴腦！那麼想做人，還呆在這幹什麼！」
「黑瞎子！我紅狐狸可不是好惹的！」
火翼嘴上逞強，心裡卻在嘀咕，這熊瞎子道行能有多深？烏溜的眼珠左轉右轉，狐狸臉上卻看不出什麼變化。
黑熊不以為然。
「懂得點人情世故就不知幾斤幾兩了，能活到現在，真不知是老天瞎了眼，還是我看不見！」
火翼氣得拳頭緊攥，渾身微抖，但就是不出手，聽到一連聲的狼嚎，硬生生轉臉瞧去，十幾條灰狼呈一字，慢慢向兩隻受傷的豹逼近。
蔥鬱的叢林鳥聲不斷，猴影吵的枝頭亂抖。
此時，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石灘上的三隻豹和十幾條灰狼身上。
兩隻受傷的豹向後退了幾步停下，仰天長聲吼嘯，那雄者般的俊傲使狼們收住了腳。
這時，雌豹款款走來，擋住了兩隻雄豹，舒張著身體，抖毛似箭，粗壯的四肢緊緊繃起。
它嘶吼幾聲，根本沒把這十幾條狼放在眼裡。
狼們退到林叢邊上，卻不甘心就這麼算了。
黑豹受傷不輕，血滴在地上。
血腥味刺激了狼，讓它們呲起了牙，yin厲地向天嚎去，一聲連了一聲，遙遠處有狼回應。
剎時，似乎能看到眾多的狼由四面八方笨來。
突然，黑豹猝然躍起多高，越過雌豹直向狼去。
狼們使料未及！
黑豹落下張口便咬死一條正在長嚎的狼，狠狠一甩，掃倒幾隻狼，身體向左一撲，尖鋒的爪子抓破了另一條狼的肚子。
狼們一陣騷亂，但很快被一聲充滿威嚴的狼嚎制止住，冷靜下來。
發出這聲狼嚎的是，一條強健異常的雄狼。
它吆喝著，指揮著狼們內一圈圍住黑豹，外一圈截住另兩隻豹。
外一圈的狼們並不進攻，瞪視著。但都能看得出，一個個神情戒備，渾身肌肉緊繃。
灌木、密草連續躍出灰狼，而遠處仍有不斷的狼嚎聲在呼喚同伴，向湘河挺進。
黑豹孤軍奮戰，鮮血迸流，拼盡了力氣想將狼們打倒。
狼們卻是躥跳躲閃，避開黑豹一次又一次凌厲的攻勢，只是抽冷子攻進一下，馬上退回原位。
它們等待著同伴。
火翼似乎感到了黑豹的恐懼，那個黑洞的東西叫他背上汗津津的。
驀地，上空傳來兩聲豹嘯，憤怒無比！
雌豹輕捷地躍起，圍困它們的狼們躥上空中，張開大口猛然撲去！
只聽慘叫聲聲，雌豹左突右衝，硬是將三四條狼打下去，跳到黑豹身邊與它並肩奮戰。
濃濃的血腥味瀰漫著，石灘上的血被水沖得一絲一縷，無數的目光躲在叢林裡靜靜觀望。
干形通直的黃木蘭張著剛勁的枝條，百株樹冠之上，嫩綠鮮艷的葉片沙沙作響，聲音美妙而悅耳。
那條強壯異常的雄狼，也是頭狼，正坐在那嚎叫，號令群狼，新來的狼很快有秩序地上去換下疲憊不堪的夥伴。
頭狼目光殺氣大盛，嚎出的聲音悠長尖厲，直蕩出很遠。
狼仍再增多。
毛se鮮艷的雄豹在後方一點點退縮，吼叫著雌豹。
此時所有的狼已顧不得它了，以豹奔跑之快完全可以逃離。可是它在猶豫，眼裡透著痛楚焦急，因為雌豹像是沒聽見一樣，撲倒一條又一條的狼，它與黑豹渾身血淋淋的。
二十幾條狼倒下去了，但這個缺口很快被補上，並有四十多條狼圍攻。
毛se鮮艷的雄豹再也忍耐不住，長吼著毅然、決然地沖天一躍，瘋了一般撕扯扑打著狼們，頓時狼的慘痛聲不絕於耳。
頭狼被雄豹這中傲慢激怒了，憤然而起，身體畫個漂亮的半弧，嚎叫的聲音像是要把對方撕碎！
血在轟鳴！
廝鬥不止！
慘聲不斷！
十幾條狼被撂倒了，豹們遍體鱗傷，氣喘噓噓，卻絲毫沒有停下來，也沒有逃離的意思。
狼們更是睜大了眼前赴後繼。
兩方都如同瘋了一般，豁出了命！
黑豹倒下去了。在倒下的那一刻還壓死了兩條狼。
它身體抽搐不停，力盡而亡。
雌豹更瘋狂地用鋒利的牙齒、爪子撕扯著狼！
狼只剩下十條了，包括那條頭狼。
雌豹也倒下去了。
它望著躺在一邊的黑豹，眼裡淤滿了淚，視線移到正與狼們打鬥的另一隻雄豹的身上，深深地凝望，大有不捨之意。不過片刻，頭垂下，閉上了眼。
雄豹發出聲聲悲憤的嘯聲，狼們也回應著淒涼的嚎聲，卻仍相鬥不止。
已沒有什麼讓它們停下了。
一般來說，豹與狼是素來井水不犯河水。雙方都清楚誰也不好惹，即使今日狼也沒想要和豹爭個你死我活，它們也只是想貪點小便宜。可沒想到面對的三隻豹絲毫沒把狼放在眼裡。
誰不知道，叢林的狼最難纏，最招惹不起！
它們是狼啊，堅忍、耐力、結群，就連有著獸王之稱的虎也敬畏三分！
也恰恰是狼的這種目空一切把三隻豹給激怒了。
豹子是什麼？孤獨的勇士！狼又算什麼東西！
最後，彼此都為了自己本族的尊嚴而戰，而不顧生死！
嘶吼、長嚎、慘叫！
流血算什麼！倒下又算得了什麼！
空蕩蕩的蒼穹，冷冷地注視著這場意義非凡的大戰。
倒下去了，頭狼。
倒下去了，毛se鮮艷的雄豹。
都倒下去了。
勝負已不重要了。
為了本族的尊嚴，它們才壯烈地倒下。只是，只是卻那般的悲涼、淒慘。
火翼只覺喉嚨堵的厲害，喘不過氣。
那邊的黑熊歎了口氣。
「還是活著好啊。」
他回過頭，望見黑熊挽著妻子，帶著小熊們晃悠著消失在叢林裡。
火翼心空空的，望著藍天浮雲，眼裡又浮現出思雨夢那清澈的雙眸、憨傻的樣子，心裡那種絕望的痛苦叫他躥起多高。
「小白狼——小白狼……」
嘶啞的聲音化在了風裡。
而密林的身處，狼飛失魂落魄的身影正四處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