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十二章 小人 文 / 英年早肥
楊釗懷裡揣著那張李曦寫的年庚裡籍帖,出了門就直奔崇德坊老裴家的府邸。
不過走到半路,眼看前邊已經是老裴家所在巷子了,他左思右想,卻又突然掉回頭去,拐了個彎兒,鑽進了隔壁巷子的老柳家。
他肚子裡的一本帳算的極是清白。
李曦到自己那堂妹家裡做賬房先生的事情,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問題,老裴家早晚都會知道,而且如果不出他意料的話,現在這裴楊府裡不會沒有老裴家的老人兒,可以說很有可能昨天下午那個李曦剛一過來應聘,人家老裴家轉腳兒的就知道了,自己拿著這字帖到他們家去獻寶,卻是撈不著什麼好處的,說不好還會被人嘲笑。
再說了,老裴家本來就不想讓自己那位堂妹那麼如意的找到賬房,李曦這麼個大才子去了,他們正自憤怒呢,自己拿著字帖去,把李曦的醜倒是揭開了,人家老裴家倒是可以一下子就放心了,但是卻根本就沒有用到自己的地方啊。
這樣可不行。
而順著告密這個路子反回來一推,事情頓時就會有趣多了。
如果拿到這張帖子的是柳家,那麼,不管是為了顧忌著他們柳家自己的顏面,還是想要維護他們那個未來的東床快婿,他們都不可能不用到自己,再怎麼說,至少也得給個閉口的錢吧?而且說不好還能借此搭上老柳家這邊,為以後尋摸個出路。
而且,據說老柳家很看好李曦這個未來的東床,所以估計著他們拿到這張紙之後,一邊會想著給李曦遮醜,一邊也肯定會向李曦施加壓力,讓他辭工。
這樣一來,不但自己剛才拿到的這張紙有了價值了,甚至捎帶著連答應老何的事兒也給辦成了,這才叫兩全其美。
對,就該這麼辦!
楊釗心裡想清楚了,便美滋滋地來到柳家門前,遠遠的看見那軒敞壯麗的大牌坊,先就羨慕不已,心說有朝一ri自己也能住上這等宅邸可就美了。
到了門前看那門頭那麼高大,雕樑畫棟的,他下意識的就塌了腰,又見幾個膀大腰圓的門房正自笑談呢,他遠遠地打個躬,口中道:「門上的老爺們安好,煩請您諸位幫忙往裡給通稟一聲,就說小人楊釗有要事要求見司馬大人,有極機密之事需要當面稟告!」
門口兩個挺胸腆肚的漢子正自嘻嘻哈哈地說話呢,聞言有個人扭過頭來瞥了楊釗一眼,斥道:「司馬大人豈是你想見就見的,他老人家衙裡處理公務呢,還沒回來,要是公事,就到衙門裡找去,要事私事,先拿了名帖了,沒有名帖,一概不見!」
楊釗吃了個硬釘子,卻也並不著鬧,他在街面上廝混的人物,素來便是知道這些大戶人家的門神都是不好惹的,當下聞言,他那臉上陪出的笑臉頓時又燦爛了幾分,恭敬地道:「私事,私事,呵呵,若是司馬大人無暇相見,那麼,便是見見府上的大公子也是可以的,哦,對了,這裡有書柬一封,煩請諸位老爺幫忙遞進去,貴府大公子肯定會見我的。」
門上的幾個人聞言就有些吃不準,當下幾個人對視一眼,便站出來一個接過楊釗手裡那張紙去,也不曾打開,只是又瞥了楊釗一眼,道:「這裡老實的等著,爺給你通報去!」
於是楊釗就在門口等著,不過他並不老實。
說來他倒真不愧是在街面上廝混出來的,很是有一番套近乎的本事,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已經和門口的幾個漢子互通了姓名,大家聊得倒是投機之極。
過了也沒多大會兒,剛才拿了東西進去的那個門房就已經空著手回來了,說是大公子就在前堂等著見他呢,於是楊釗便殷切地與幾位門房告了辭,講好了擇日他請客,大家一處吃酒,這才由那個門房帶著往柳府裡去。
柳博老爺子一般是上午在衙門裡處理公務,中午就在那裡用飯,下午申時初刻(作者註:即下午三點二十分)才會回家,而柳榮是州學的學生,一個月就只有一天正常的假期,所以即便楊釗求見的不是柳藍,最後見的肯定也是他。
只不過看到那張上面署著名的年庚裡籍帖之後,柳藍那張本來就缺乏什麼表情的臉頓時就變得更加陰沉了,門房把楊釗帶進來之後,他也只是讓了座,隨後又命人人上茶,然後便不說話了,只是一個勁兒的悶頭喝茶。
不過楊釗倒是一點兒都不著急,反而隱隱有些高興。
柳家大公子柳藍的臉色越難看,就說明他把這件事看得越重要,那麼隨之而來的,自己這個居中活動的也就越有價值,哪怕是只給閉口錢,也肯定的少不了!
好不容易,柳藍總算是放下了茶盞,想要開口,卻又把那張紙拿起來看了一眼,攢著眉頭,一臉的無奈,最後把那張紙放到一邊,看了楊釗一眼,道:「楊先生是吧,早就久聞大名了,在下柳藍,聽家中門房說,今天先生登門是有極機密的事情要說,現在可以說了。」
楊釗聞言趕緊站起來,恭敬地道:「賤名不敢辱大公子尊聽,小人對大公子才是真正的仰慕已久,可惜一直無緣可見大公子,今日呢,呵呵,小人家中妹妹,呃,裴楊氏,呵呵,她新近搬出去另立門戶的事情,想必大公子也是知道的,今日小人到她府中去,才得知她府上新近雇了一位賬房先生,剛才門房上傳進來的,就是那位賬房先生的自敘帖。」
說到這裡,他瞥見柳藍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便又繼續笑道:「其實也不勞大公子吩咐,小人也自知道,為了府上和那位李公子的清譽著想,這東西留著,自然不如乾脆毀掉的好,當時小人看到這個就想把它燒了的,不過小人又一想,這件事情小人又不該擅自做主,須是要稟報給這邊府上,到底是燒了還是怎樣,還是要等大公子和貴府的老大人才決定才是,是以,這就過來拜望大公子來了,冒昧之處,請大公子勿怪,勿怪!」
柳藍聞言淡淡地嗯了一聲,聽了這番話,雖然心中不喜這個楊釗身上那份似乎是來自骨子裡的諂媚,不過他的話聽著倒是讓人蠻受用,因此這心裡先就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不過猶豫了一下之後,他卻還是道:「先生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先是怕是來錯了地方了,先不說這字帖是真是假,未必就是那李曦親筆所寫,即便這就是李曦的親筆,先生也不該來我們家,該去直接找那李曦才是,我們府上雖一向與李曦的家裡頗有淵源,但這種事情,在下和家父一樣,怕都是不太好過問的。」
楊釗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才慢慢地回過味道來,這個柳家的大公子雖然口口聲聲說什麼與他們無關,還有不好過問之類,但是在這前頭,他卻是先質疑了真假的,這也就說明,他當下這個態度其實只是想先撇清罷了,並不是真的對此事不關心不在意。
再說了,如果真的不關心不在意,剛才他皺的哪門子眉頭嘛!
要說起來,只要是當官的人家出來的,不管老的小的,可真真都是鬼jing鬼jing的人尖子,話裡的埋伏可真多,反倒不如市井人物,雖然粗野,到底直來直去的爽利受用,不用讓人費了心思去琢磨他一句話後面到底還藏著幾層意思。
不過呢……市井這麼些年下來,他楊釗是真的是窮怕了,也被人蔑視的煩了,當下這個調調,他還真是感興趣的緊。
想明白了這些,當下楊釗頓時便喜得眉開眼笑,連聲應是地道:「大公子說的對,是小人魯莽了,這種事情,自然與貴府是無關的,都怪小人,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呀!」
柳藍聞言點點頭,端起茶盞來輕輕地抿了一口,才又道:「不過既然先生費了心把東西送到我這裡來了,我自然不敢推諉,該說的該勸的,柳某自然是心中有數,畢竟大家還是頗有淵源的嘛!至於先生麼……以後少不得有什麼消息與寒家相關的,還請楊先生多多留心了。到時候知會一聲,柳某自不會虧待先生。」
說著,他便沖外邊喊道:「來人哪,傳我的話,賬房上支三千錢去給這位楊先生。」
然後又衝楊釗道:「在下也是雜事纏身,就不能請先生吃酒了,說起來也是無禮的很,這些錢權且拿回去買些果脯酒菜,先生自用,倒也方便。在下失禮之處,還望先生勿怪!」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多謝大公子賞酒!」
人家話說的漂亮,其實這就是打賞了,楊釗自然是喜得眉開眼笑。
關鍵的倒不是這點錢,而是通過這麼一件事,似乎自己已經可以跟柳家掛上那麼一點半點的干係了,而且還接到了一個幫忙打聽消息的重任,這可是了不得的大機緣!
於是楊釗謙卑地道了謝之後,便笑瞇瞇地隨著府中的下人去支領賞錢去了。
他走之後,柳藍的臉色卻是更加的冷了下來。
又摸起那張紙來看了一眼,他憤怒地一把丟開,恨恨拍案!
※※※
「不好啦,不好啦,小姐,老爺發脾氣了!」
萸兒一路小喘著跑進繡樓,見自家小姐正在做繡活兒,便跑到她跟前,一把奪過那繡架子,急急地道:「小姐,別繡了,您快過去聽聽吧!」
柳婠兒無奈地歎了口氣,白了她一眼,又把繡架子搶回去,仔細地拿針挑著一根線,剛才讓萸兒那一奪,這精美的綠水鴛鴦可就落偏了一針,難看死了。
「看把你急的,阿爹為什麼發脾氣?」
「為……哎呀,您就別問了,自己過去聽吧,反正是跟您相關的,老爺的脾氣可大了,正在訓斥大公子呢!」說著,萸兒竟是不由分說地再次把那繡架子給奪走了,拉起柳婠兒的手就往外跑。
柳婠兒無奈,只好跟著她一路來到前堂。
離了遠遠的,就聽見那邊正傳來一通咆哮。
正是天近酉時(下午五點,作者注),府裡也算是個清閒的時候,聽見這邊動靜那麼大,自然少不了想看熱鬧的,因此前堂後面的一處廊子底下,不少丫鬟婆子便聚在那裡竊竊私語地往前面看,直到有人看見小姐和萸兒過來了,大家問安後這才三三兩兩的散了去,卻仍是不肯走遠,一見兩個人走進堂去了,這裡便很快又聚到了一處,四下裡傳著有的沒的的八卦消息。
說起來這幾年老爺可是少見的會發那麼大的脾氣了,下人們自然心中好奇。
柳婠兒走進堂去的時候,前堂內卻已經安靜了下來。
老爺子猶自在那裡吹鬍子瞪眼地生氣,大哥柳藍則低著頭滿臉通紅,不過看表情,他很是不忿,至於二哥柳榮……不管出了天大的事情,他總是一貫的沒正行的,這會子瞧見自己進來了,正扭頭偷笑呢。
來的路上,萸兒已經大略的跟他說了老爺子發怒的過程,當下她走進堂去先怯怯地看了阿爹一眼,然後就立刻瞥見了他面前書案上的那張字紙。
走過去拿到手裡,愣愣地看了半晌,柳婠兒撲哧就笑了出來。
老爺子顯然心緒不佳的很,即便是面對自己最心疼的寶貝女兒,那口氣裡也滿是嗆人的火氣,「笑什麼,還嫌不夠丟臉的!」
言罷他轉頭看著大公子柳藍,道:「這不,你妹妹來了,你把你那個話給她說說,衝她也喊一嗓子,嚇唬嚇唬她,看她怎麼說,她要是同意,阿爹就聽你的,咱們跟李家退婚!」
老爺子這個話可是夠重的,柳婠兒聞言不由得就轉首,妙目落在大哥柳藍身上。
萸兒說了事情的經過之後,聰明如柳婠兒,便已經大致的推測出原因為何了,雖然她心裡也有些嫌大哥多事,不過她倒也明白,大哥之所以多事,其實也是在為自己打算,只不過這世上很多糟糕的事情,都是出自一片好心罷了。
柳藍見狀有些尷尬,卻是扭頭看著柳博老爺子,雖然照舊梗著脖子,卻還是低了頭,「阿爹,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太過著急了,不該頂撞您老人家,兒子給您賠罪了。」
說著,他撩起下擺就跪在了老爺子面前。
柳博鼻子裡哼出一口氣來,扭開了頭,道:「你們兄弟姐妹的,這兩年倒真是一個比一個膽子更大了,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是不是,你也娶了媳婦生了兒子,也當爹了,所以就敢反過來衝著自己的老爹大吼大叫了!」
說著說著,老爺子憤憤地一拍案幾,大吼道:「你們這是從哪裡學來的王法!」
老爺子的話剛說完,還不等柳藍開口,柳榮就已經叫開了冤枉,他一臉壞笑地道:「阿爹,你別一棍子把所有人都打死呀,您是知道的,兒子我最乖了,從來都不惹您生氣的!」
柳博聞言轉頭睇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滾,你也不是什麼好鳥!」
柳婠兒聞言又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由得就扭頭白了二哥柳榮一眼,柳榮聞言也是嘿嘿地笑了起來。
有了這句話他就知道,哪怕剛才老爺子有天大的氣,也已經是過去了。
柳婠兒手裡掂著書信,笑嘻嘻地走過去放下,又轉到身後乖巧地給老爺子捏著肩膀,趴在他肩頭問:「阿爹,您知道奴奴剛才看見這個東西,為什麼會笑嗎?」
老爺子一副我煩你們的表情,不過聞言還是接了話,「為什麼?」
柳婠兒伸出手來翻開書信,就攤在柳博面前的案几上,指著道:「奴奴一眼看見他,就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當時州學縣學的那幫子學生們要開詩會,二哥死活的非把奴奴拉去了,當時那詩會上有兩個題目,其中一個就是琵琶,但是呢,他……他愣是交了張白紙!可是一轉眼到了您的壽宴上,您出的題目,是箜篌,他卻偏偏做出了一首好詩。」
柳榮聞言又是叫屈,「我哪裡拉你了,分明是你非要去嘛!」
柳博聞言咳嗽了一聲打斷他,自己皺眉想了一下,頓時就明白了自己寶貝女兒話裡的意思——敢情李曦這小子跌了一跤之後大家都說他失憶了,其實他並不是失憶了,根本就是廢了一條胳膊,根本寫不了字了!
想明白這一節,老爺子頓時就摸起了鬍子,搖頭晃腦地讚道:「還是我家婠奴聰明,對,肯定就是這麼回事!這小子……唉,可惜了,他原本可是寫得一手好字啊!」
倒不怪他嗟歎,當朝開科取士,進士科雖然是以考察詩歌的才華為主,但是一張卷子拿到手裡,這字體如何給人的第一印象,卻毫無疑問是非常重要也非常關鍵的,歷年以來卷子做的很好卻偏偏因為字體難看而被黜落無緣登榜的人,可是比比皆是的。所以別的不論,單憑這一手爛字,幾乎就廢了李曦的大半功力,也足以就此判他科考無望了。
老爺子一連歎了幾口氣,這才轉頭瞥了猶自跪在地上的柳藍一眼,拿腳踢踢案幾的腿,斥道:「逆子,還要你妹妹扶你不成,還不自己爬起來!」
柳榮聞言嘿嘿地笑,問柳藍,「大哥,要不我扶你吧?」
在場所有人聞言紛紛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柳藍站起身來,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忍不住道:「阿爹,妹妹說的有道理,兒子也覺得李曦很可能是胳膊用不上力了,這樣一來,就憑他這手字,將來的前途……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這可關係到妹妹的一生啊,前些日子就連鮮於家都上門來求婚了,我妹妹又不愁嫁不到個好人家,咱們何苦非要……」
「放屁!」
老爺子柳博怒斥一聲拍案而起,只聽「啪」的一聲,一個上好的茶盞一下子就讓他給摔了個粉粉碎。
他指著柳藍的腦門呵斥道:「你老子還沒老糊塗呢,我女兒的婚事輪不到你替我操心!」
說完了,老爺子氣得背著手在房裡轉了幾個圈才停下,卻又歎道:「你呀,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把眼光放得長遠一些,李曦那小子是費了一條手臂不假,但你怎麼知道他就不能再練出來?再說了,就算是他練不出來考不了進士了,難道他就廢物一個了?」
「一個人只要腦子好使,你以為就只有進士科這一條路?你老子我就不是進士,倒退回二十年前,斗大的字也就識得一籮筐,你老子還不照樣做了本州司馬?」
「鮮於家?你說的是鮮於向鮮於仲通那個老貨?哼,那個老夯貨,除了跟他的主子章仇兼瓊一樣馬屁拍的jing熟,別的他會什麼?章仇兼瓊雖蠢笨,到底還是個能做事的,他,哼,他純粹就是一個狗腿子!他的兒子,又能比李曦強到哪裡去?虧你這個當哥哥的還有臉張嘴閉嘴就是為你妹妹的一生考慮,老子呸你一臉!」
老爺子說著說著就又激動起來,怒不可遏的發洩了一通,到最後憤憤地坐下,猶自怒氣不息。
這下子就連柳榮也不敢嬉皮笑臉了,兄妹兩個趕忙給柳藍使眼色,叫他切不可再頂撞。
柳榮是個硬脖子,看見了他們倆的眼色,雖然也知道這會子還是給老爹請罪的好,但他性子耿得很,總又覺得自己想的並沒有錯,便是有一二思慮不到的地方,也絕對不至於就讓老爺子衝自己發那麼大的火兒,因此當下他便只是硬邦邦地又跪在柳博老爺子面前,卻是低了頭悶聲不吭,硬是擺出了一副不服氣的姿態。
柳博見狀就來了脾氣,恨不得站起來給他兩腳讓他醒醒腦子,但是轉眼間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到最後他卻只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擺擺手道:「婠奴的婚事就是如此了,這件事從此誰都不許再提,你們都出去吧!」
柳榮和柳婠兒兄妹倆聞言如逢大赦,趕忙硬拉起柳藍出去了。
等他們走了,柳博老爺子卻是仰頭一歎。
剛才有一番話,他好幾次都差點兒就脫口而出,不過最後到底還是忍住了。
記得當年一起共事時,那個讓他以半師之禮來尊敬的主簿大人曾經說過,「這個天下,太平的實在是太久了,如今雖然外面看去繁花似錦,但其實已是頭重腳輕,兵備盡在四方,長安卻空虛的緊,不必多,只消一個有野心的佔了好位子,說不得就是一場大災呀!」
十幾年來,這個話每每想起都驚得他柳博一身冷汗。
不管他說的是真的假的,也不管那話到最後會不會真的實現,能有一個這樣胸懷天下的老子,李曦這小子怎麼可能差得了?把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他,那是再不會錯的。
只是可惜,這個話他卻只能憋在自己的肚子裡啊!
※※※
「消息確實嗎?李曦?哪個李曦?……是不是就是前幾天那個在柳司馬壽宴上做了箜篌詩的大才子李曦?」
楊釗猜得不錯,他前腳離開裴楊府沒多久,後腳老裴家就已經得到了消息。此刻在崇德坊裴府的正堂內,剛從衙門裡散了回來的裴老爺子裴俊得知了竟然有人敢去裴楊氏新立的那個所謂「裴楊府」去應聘了,當即就是大怒,拍案而起之後,就是一連聲的怒問。
前來稟告消息的下人逐一回答了,裴老爺子頓時陷入了深思。
大公子裴頌擺了擺手,示意那人下去領賞,然後才轉身對老爺子道:「阿爹,兒子早就說過,那蕩.婦是個天生的狷狂性子,絕對是一絲兒都縱不得,一旦給她開了頭,後面更加了不得,您看如何,這不是說中了?叫我說,您一開始就不該答應給她分出去單過!」
裴老爺子聞言皺皺眉頭,「你還有臉說,若不是你起了那髒心思,偏生還叫人看出來了,跑到刺史衙門裡去那樣一番編排,我會給她分家?眼看著老了老了,又讓你們兒子輩的給潑了一身髒水,你居然還有臉反過來說我的不是?」
裴頌聞言臉上就有些尷尬,他撓撓頭,「這不怪我,是二弟沒管教好那個蕩.婦,二弟才剛走,她……是她勾引我的。再說了,肥水還不流外人田呢,她那個模樣兒生得,誰看了不眼饞?她又是那個招搖的性子,若是我不替老二看著她點兒,將來真的敗壞了咱家的門風,那才是我這個當大哥的真對不起老二呢!」
裴老爺子聞言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皺眉苦思半晌,才勸道:「你呀,外頭漂亮的女人有的是,管她多少錢,家裡的錢都給你,你要誰就拿錢買去,可她不行啊,那可是你的弟媳婦,就算是她再漂亮,你的主意也不該打到她身上去啊!」
「再說了,只要你持身的正,她又如何能勾引你?說到底還不是你自己貪戀人家美色?這下子可好,人家一個眼神兒你就上了當,結果弄出這等醜事來,讓我這張老臉都幾乎沒法在縣衙呆下去!」
裴頌聞言又是撓頭,老爺子的勸誡卻是一句也沒往腦子裡去,甚至於當時他就忍不住反駁道:「是貓兒哪有不貪腥的,別說我,這種事兒誰家沒有?不過是大家都礙著面子不往外說,只自己關起門來尋樂呵罷了!」
然後他又悶了頭自己嘟囔,「早晚有一天我得把那小蕩.婦弄到床上去,替二弟好好管教管教她!」
裴俊老爺子聞言雖氣得難受,卻也只能搖頭無奈地歎息。
他這輩子雖然生了兩個兒子,卻一直都是當成一個的,這個長子不但人極蠢笨,且從小就不服管教,實在是不可救藥的緊,還好二兒子裴顧不但為人聰明而豁達,且處事穩健,因此甚得他的喜愛,只可惜卻一病死了。
時至今日,老爺子也不得不把這個蠢貨捧起來慢慢培養了,誰知道前兩年才剛覺得他有了些長進,好歹學了兩個心眼兒了,卻緊接著今年又鬧出了這樣的事來。
若是沒有他一再的在外面惹事,勾搭人家媳婦,調戲人家姑娘,又吃酒耍錢的,風評差到了極點,就憑他裴俊做官的本事,又怎麼會十年來一直蹲在一個縣丞的位置上?
只可惜,前些年瞧不上他,因此疏於管教,到如今已經是狗改不了吃屎,想管也管不回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的慢慢調理了。
這時候他仔細想了想,自言自語地道:「這個李曦,當初在司馬大人的壽宴上,你我都是親眼見了的,有風度,倒不像是等閒人物,我只是奇怪,他怎麼會到那邊去做個小小的賬房呢?先不說他那三叔便是個商賈,家裡並不缺錢,他那岳父家裡又是那樣的門第,就只說為了將來的前程,他也不該如此自瀆啊!」
裴頌聞言就插口道:「那不一樣,別人的錢再多,也不如自己有錢!就像您,老說你的錢都是我的,可真到我要錢的時候,你還不是卡的死死的?真不知道你留那麼些錢幹嘛,又帶不到地下去!」
「逆子!」老爺子聞言勃然大怒,還真是沒見過兒子這麼詛咒自己老爹的,不過他確實是拿這個兒子有些無可奈何,是打也打不過,罵又罵不贏,關鍵是還得指望著他繼承家業呢,因此便是明知道這逆子早就同自己的兩個姬妾眉來眼去的,老爺子也只能假作不曾看見。
「我的就是你的,這個話到什麼時候都沒錯,但問題是,得等我死了,那才是你的!」老爺子冷哼了一聲怒道,然後思緒便又拉了回來,卻是點了點頭道:「不過你說的倒也不無道理,別人再富,也終究不如自己有錢來得好!只是……」
「哎呀,老爹,別只是了,你整天只是來只是去的,有什麼用,叫我說,管他是李曦還是王曦呢,您老人家直接給縣學裡的林美玉那個老馬屁精打個招呼,讓他把這小子踢出縣學去,給他個下馬威,到時候他自然會知道咱們家的厲害了,我敢打賭,只要您前腳把他踢出縣學,後腳他就得把那邊的工辭了,哭鼻子抹淚的跑這邊找咱們求情來!」
說到這裡,他還冷哼一聲,醋溜溜地道:「我估摸著,十有仈jiu那小子根本就不是去當什麼賬房的,他就是奔著那個蕩.婦去的!要不然的話,他一個大才子,縣學的學生,何苦跑去做個什麼賬房,沒道理嘛!」
老爺子聞言沉吟了片刻,搖搖頭,道:「不妥,不妥。」
又道:「一來呢,這李曦跟司馬大人柳家有極深的淵源,咱們若是對李曦下手,嗯,不妥得很,二來呢,這李曦的才子之名頗盛,前途實在是不可限量……嗯,便是直接得罪他,那也是極不妥的!」
裴頌聞言一翻白眼,「這也不行,那也不妥,那怎麼辦?眼睜睜的看著那個蕩.婦就這麼站穩腳跟?」
裴俊老爺子懶得理他,自己想了片刻,便起身到正堂外叫了人來,低聲地吩咐幾句,命他再小心的派人到那邊府裡去打聽消息去,務必問清李曦去做賬房是為了什麼,那邊府裡待他又是什麼態度之類。
好不容易他吩咐完了,打發了那人離開,裴頌在一旁早就聽得不耐煩了,當下便道:「他李曦不過就是剛有了點小名氣嘛,你可是堂堂的縣丞大人,怎麼倒那麼怕他,直接嚇唬嚇唬他,讓他知難而退不就完了,還那麼麻煩!」
「你知道個屁!名聲,是一把殺人利劍!」老爺子怒斥完了,乾脆擺擺手,道:「你去,去吧,到外邊候著些消息,等回來了,立刻來見我,到時候再決定怎麼辦,確實是不能讓她裴楊氏太過得意了。唉,逆子啊逆子,氣死老夫,氣死老夫了!」
裴頌聞言翻了個白眼,不屑地搖頭出門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他才急慌慌的又從外邊跑進來,卻見老爺子正在榻上打瞌睡呢,似睡非睡的,當下趕緊搖醒他,喜道:「阿爹,人回來了!」
老爺子突然被他搖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瞇著眼睛就問:「打聽得如何?」
裴頌得意地道:「據那邊府裡的消息說,何貴那個老殺才曾跟人私下裡說過,說是楊花花那個蕩.婦對這個李曦的字不太滿意,打定了主意要用他一個月就辭退呢,這下子咱們根本就連管都不用管了。其實我估計呀,社麼字不字的,她根本就是看不上李曦那樣的讀書人,你想啊,讀書人都瘦成那個樣,虛得很,根本就不合她的胃口,像她那般的sāo.貨,也就是得我這樣的人才能降服得住!」
說著又得意地道:「這一回倒算她有眼光!」
裴俊老爺子聞言嫌惡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搖搖頭歎了口氣,深思片刻,這才緩緩開口道:「看來她是準備千金買馬骨了,嗯,這李曦倒真是一塊不錯的馬骨,只是,他的字不好嗎?」
說著說著,老爺子就摸起了鬍子,搖了搖頭,道:「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讓她把這塊馬骨買到手裡啊!嗯,剛才老夫說什麼來著,名聲可是一把殺人的利劍啊,只是,這把利劍不光能殺別人,也是可以殺到他自己頭上的!」
說到這裡,老爺子身上那股子縣丞大人的味道凸顯無疑,當下他轉頭對裴頌吩咐道:「有件事吩咐你去做,記住,要親自去做,不許把真實的消息走漏給你在外邊的那些朋友,也不許對其他任何人講,對於他們那些人,你只能利用,而不能告訴他們真相,明白嗎?」
裴頌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對於老爺子的固執很是不屑,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得不承認,老傢伙的肚子裡還是頗有一些鬼主意的,嗯,比自己強了不少,所以一聽這個老傢伙有主意,他就不知不覺的認真了起來。
「此前我不是告訴你,無論對誰,對於裴楊氏所告的那件事,一定要矢口否認嘛,你回來告訴過我,說你跟你的所有朋友都是這麼說的,對不對?」
見兒子點了點頭,他才又繼續道:「那麼,現在你就去找你那些朋友,請他們吃酒,喝得差不多了,你就告訴他們,就說事情的真相你終於查出來了,原來那裴楊氏之所以鬧著要分家,甚至不惜往你身上潑髒水誣告你,都是因為她早就已經在外頭勾搭了人,她鬧著要出去另立門戶,其實就是為了害怕他們的醜事被發現!」
裴頌聽得直眨眼睛,還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時候裴俊卻已經是緊接著又囑咐道:「記住,你千萬不要提裴楊氏要勾搭的人是誰,說了這些就打住,不管別人怎麼問,你都只是別開口,只歎氣就好,到最後,別人實在追問得苦了,你才能裝作一副無奈的樣子對他們講,就說讓他們自己去查查裴楊氏府上新近招了什麼人在家裡就可以明白了,然後,你還要咬牙切齒地低聲罵一句,『哼,狗屁的才子』!」
說到這裡,老頭子的鬍子一翹一翹的,看著自己的傻兒子,問他:「你都記住了沒有?明白了沒有?記住啊,我說的這些你要照著來,一點兒都不許錯!」
想了好半天,裴頌總算是轉過彎來,卻是突然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幾乎沒當場蹦起來,喜道:「行啊老爺子,還是你這點子毒!如此一來,不但她潑出來的那盆髒水咱們就算是給她還回去了,而且還倒潑了一盆更髒的,哈哈,絕,真絕!」
說著,他在老頭兒肩膀上拍了一下,這一下子幾乎沒把老頭兒當場給拍趴下,然後他就轉頭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還往這邊喊道:「你放心吧,我都記下了,準保錯不了,不就是潑髒水嘛,幹這個我比那蕩.婦還在行呢!」
老爺子揉揉肩膀,聽見他說話卻又趕緊頓足喊他,「噤聲,噤聲!」
見他跑遠了,老爺子歎了口氣,一邊揉著老肩膀,一邊自得地又摸起了鬍子,冷哼一聲,得意地道:「若論到運籌千里,老夫自認可是不遜於任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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