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七章 倩影隨心 文 / 曉岸
最後一步邁出竹林，定神院的伙房已經近在眼前。左玉定住身形，回頭凝望，不禁感慨不已。
「我在這裡住了整整五年！不知道伙房裡是否還一切如初。而且……」卻是一個紅色的影子在左玉心頭掠過。
左玉略微一笑：「五年啊！怕是都忘了吧！」
正所謂時光如水歲月如梭，自左玉拜劍清為師入林習武至今，已經整整五年。五年之後的左玉已經變成一個健壯的小伙子，那身普通的粗布衣服也無法遮住左玉蓬勃的英氣。
最後看了一眼竹林，左玉抬腳向伙房那小院走去。
時值傍晚，正是伙房裡忙碌的時候。識得的與陌生的面孔都一副繁忙的樣子，行色匆匆的也沒人與左玉搭話。當然，也許是根本沒有人認出左玉正是當年那個臂力過人的少年。
對於沒有人理會，左玉並不掛心。畢竟在五年前大家就是這樣，伙房中要麼是些沒能成為正式弟子的人自願留下做工，要麼是些窮苦人家在此謀生。互相之間除了做工之外本就不熟，甚至很大一部分人都只知道這是一個修行門派而不知這裡正是傳說中的蜀山。
左玉徑直穿過小院，來到一眼水井旁。五年之前的每一天，左玉都要在這裡挑滿九大缸水。如今再看到這熟悉的九個大缸，左玉不禁笑了。
「這水桶好像比以前小了很多啊！」
卻是這五年裡左玉長高了很大一截，相較之下水桶可不就小了很多麼。
只見九個水缸都沒有裝滿，左玉道：「看來現在挑水的那個人偷懶了，嘿嘿，好……」左玉道了聲「好」挽上袖子道：「讓我再來把你們裝滿。」
五年前的小左玉就能夠僅憑臂力拎滿九大缸水，對如今的左玉而言更是不在話下。毫不費力，片刻時間便已將九缸悉數裝滿。
「砰——」一顆小石子落入井中，水影搖曳。竟恍似五年前那一幕。
左玉一呆，輕呼了聲「鳳兒——」便猛然回頭，身後卻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左玉搖頭苦笑，只道是自己不小心碰落了石子。
五年前，正是在這裡鳳兒拉著左玉到林邊練劍。而後被老毒怪抓進翠竹林，又遇到了劍清。也正是那之後，左玉便拜了劍清為師開始習武。這學藝的五年間，除了功法劍技，除了那被他刻意壓制的仇恨，便只有那一抹紅雲會總是突然出現在心頭。
「如今一晃五年過去了，這井這缸這水都依然如故。鳳兒如今又怎麼樣了呢？」
想到這些，左玉苦惱起來。他與鳳兒幾乎同齡，關係也最是要好。可是一起玩耍了那麼多年竟然一直都不知道鳳兒住在哪裡。
水影漸趨平靜，左玉的心神也如井水般平靜下來。腦中想起這林中學藝的五年，仍是感到有些如夢一般。
當日年少的左玉入翠竹林習武，不僅因為少年人對武學的希翼，更多的是因為師父的話。「學好武藝，你才有能力去找你的生身父親，去為你的母親報仇。」時間流逝間，左玉習武的天資展現無遺。劍清教給他的功法要訣，左玉過目不忘。
對於那些晦澀難懂的劍訣，左玉或請教劍清或潛心專研，從不放棄。正是因為這種堅韌的毅力，無論是劍技還是功法，左玉總是在極短時間內便能習練自如。這一點，實在讓劍清在欣喜之餘更是驚歎不已。
只是，左玉經常在睡夢中囈語報仇。卻讓劍清有些暗暗擔心，但並沒有告訴左玉。只在某些時候稍稍提點下左玉，要他注意自己的心態，不可急進。五年時間並不短暫，劍清也還要在伙房露面並不會一直待在翠竹林。左玉偶爾便會感到一陣奇怪的抑鬱感覺襲來，而那時也往往就會有一道紅色的倩影掠過心頭。
左玉搖了搖頭，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事情了。
「嘿，趁天還沒黑，去那裡看看吧！」卻是左玉想到了一處地方，一處少年時經常去玩耍的地方。
說去就去，出得院外左玉雙足踏地便向東南方疾行。半刻之後，左玉停在一處小湖旁。說是小湖，卻不如說是小池更為恰當，因為這是一處泉眼聚水成池。
這裡是少年的左玉與鳳兒時常來玩耍的地方。不大的小池清澈見底，在池水中央處水花突起，正是泉眼所在。
左玉忽然眼睛一亮，道：「哈，這東西還在！」
話音未盡，左玉已經飛奔到池畔一株巨大的柳樹下。蜀山之上樹木並不多見，更多的是竹子。而就左玉看到的，就唯有這裡長有一棵柳樹。
原來在這巨大柳樹靠近樹根的地方刻有兩行小字，細看之下則是刻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兩行小字筆法鋒銳，便是外行人也覺得到其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而不協調的地方卻是在兩行小字的右上方刻有一幅圖畫。刻畫的不深，隱然是一副鳥兒的樣子。
這兩行字是古籍《詩經》中的詩句，當年的左玉和鳳兒自是不知。而那鳥兒似地圖案卻是出自鳳兒之手。
當初年少的左玉和鳳兒在這裡玩耍，偶然間發現樹皮上刻的字，卻不明白什麼意思。鳳兒便道：「是誰在樹上寫字玩啊！左玉，我們也來寫。」
於是兩個孩子玩xing一起，便決定也在樹上刻下記號。可是要刻什麼呢，二人一時間卻都沒有什麼主意。最後還是鳳兒決定了，要在樹上畫個鳳凰。於是鳳兒拿出身上帶的小刀，在樹皮上劃了個小鳥出來……
回想起少年事，左玉也不禁感到有趣。只是此刻來看，鳳兒所畫的那隻鳳凰倒是和伙房裡的小雞更像一些吧。
水波粼粼，垂柳輕舞。微風吹拂之下，小池邊的景致別有一番風情。
左玉拾了根樹枝握在手中，腳踏坤位，劍指離中。正是當年鳳兒邀左玉林邊練劍時所使的那套《煙華拂柳劍法》的起手式「煙凝帶雨」。
《煙華拂柳劍法》本是為女子所制的劍法，劍清自然不會教左玉學這個。但武學大道殊途同歸，鳳兒最後所使的劍招又清晰的印記在左玉腦海裡。即便不知該劍法的劍訣，左玉仍能憑其所學將這套劍法似模似樣的使出來，卻也顯出左玉那異人的天賦。
這套劍法不講大開大合，勝在靈秀飄逸。身形舞動飄渺如煙，揮臂擊劍隨風若柳。左玉一招一招的將當初鳳兒所使的劍招使將出來。只見樹枝的淡綠光澤化為一道道光幕，環繞在左玉身側四周……
池水泛起粼粼波光，柳枝也不住的飄搖舞動。已經分不清是因為清風劃過還是因為左玉身形舞動所帶的氣流，左玉身邊的一切似乎都已經活了起來。倘若此刻左玉手中所持的是一把閃亮亮的鋼劍，則真可當得那銀光環繞四字了。
這套《煙華拂柳劍法》鳳兒當初並未使完，二人便被老毒怪擒住了。此刻的左玉也已經使完了他所見到的最後一招「南離問情」，便收身停下了。
隱約間彷彿有一聲輕語傳入左玉耳中，似乎是一聲「咦——」
待左玉再一細聽，只有柳枝的摩挲聲沙沙作響。左玉只道是自己聽錯了。此刻天色漸暗，左玉將那所拾的樹枝丟到一旁，便要轉身回定神院伙房。
忽地一道甜美的聲音傳來，左玉霎時呆住了。
「哼，你不是說挑水去麼，怎麼在這兒發呆。小師弟！」
不知何時，輕微的風也停了下來。池水好似鏡面般光潔，而那裡清晰的映著一道身影，紅色的身影……
……
「哼，你不是說挑水去麼，怎麼在這兒發呆。小師弟！」
聽得這聲音，望得水中倩影，左玉的心臟忽地一下彷彿停擺了。
「師姐！」
左玉直覺得身後之人正是鳳兒，遂轉身輕呼。迎面撲來的卻是一道五色流光，正是由不遠處那紅衣倩影發出。
熟悉的話語，熟悉的招數，熟悉的記憶。而與往日不同的是如今的左玉已經今非昔比。
左玉沒有躲避，就如當年那般，任這五色光芒從週身繞了一圈又飛了回去。只是當年是無法躲，而今天是不願躲。
左玉抬頭望去，只見一個紅衣少女俏生生的站在那裡，眉目間隱現笑意，可不正是鳳兒麼。
雖然五年未見，雖然無論是左玉還是這少女都有了不小的變化，但那一抹繫在心中的牽絆卻從未變過，左玉又怎會認不出她是誰。
「鳳——師姐！」
左玉差點脫口喊出鳳兒，幸虧臨時控制住了嘴巴，這才改成了師姐。
「討厭的小子，你跑到哪裡偷懶去了，忘了師姐麼？」
鳳兒似乎沒有聽出左玉在稱呼上有什麼區別，但雖是一副質問的神氣，卻怕是任誰都能感受到鳳兒言語中那一份關心。
鳳兒先開口，倒是正好解了左玉不知如何是好的尷尬境況。
「這個，說來話長……師姐，你怎麼會來這裡的？」
「哼——還不是跟著個沒了魂兒的小鬼跑到這的！」
鳳兒嘴巴已經撅了起來：「你這壞小子，突然失蹤了五年。好不容易出現了，就自己跑到這來玩，也不說去找我！」
這話語雖是責備的內容，卻是牽掛的語氣。左玉又怎會感受不到呢。
原來當初老毒怪將左玉和鳳兒帶進翠竹林，又誤使鳳兒中毒昏迷。當鳳兒醒過來時已經躺在了自己家裡。她並不知道林中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是誰救了她回來。待她身體好一些了以後，立即就跑去伙房找左玉。不過卻沒能找到左玉，伙房裡也沒有人知道左玉去了哪裡。當然，也許是根本就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少年火工的去向吧。
這之後鳳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伙房一趟，但整整五年時間再也沒能見到左玉。而這一次，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身子更高了，肩膀更寬闊了，但即便是背影也足以讓鳳兒認出這就是左玉來。這才打出石子戲耍左玉，又暗中隨左玉來到這裡。
鳳兒將這一切對左玉喃喃敘述，但對於自己經常去找左玉的事略過不提，只說是偶然遇到的。
左玉又怎會感受不出鳳兒的關心，只是故作不知罷了。
左玉大致的將五年前翠竹林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鳳兒，只是隱瞞了有關劍清的名字，說是遇到了一位派中高人。而說到那老毒怪用百足金蜈給鳳兒解毒時，明顯看出鳳兒身子一抖，女孩家畢竟對這毒蟲一類甚是反感。
「原來這對鐲子是那惡人留給我的，我還以為是救我的人呢！」
左玉奇道：「什麼鐲子。」
鳳兒伸出一雙玉腕，顯出兩隻晶瑩剔透的鐲子來。看起來好似玉質，但那色澤又恍如金銀，正是一金一銀。
「就是這個，就裝在一個小袋子裡的啊。」
左玉一下子想了起來，當初老毒怪誤傷鳳兒很是內疚，臨走的時候丟了個小包囊給鳳兒。後來劍清將鳳兒送回定神院時也把包囊一起帶去了，左玉倒還不知道包囊中所盛何物。如今方知，原來是一對手鐲。
「老毒怪前輩雖然脾性怪異，人卻是好人，不然也不會給你解毒療傷又送你這麼漂亮的鐲子了。」
鳳兒努著嘴道：「哼，打暈我還讓我中毒。他就是惡人，是壞老頭，臭老頭。看我將來不用他那條什麼蜈蚣咬他一身大包。」
左玉嘴角微挑，心中好笑卻只能忍著，他見過蜈蚣可還沒被蜈蚣咬過，不知是否真能把人咬出滿身的大包來。
「將來再讓他好看！不過現在嘛——我的小師弟……」
鳳兒美目一轉，盯著左玉，滿眼的好奇。
「你什麼時候成了蜀山弟子的，還不快給師姐從實招來。」
「蜀山弟子？糟糕！想來是剛才自己觸景生情，舞那劍法的時候被鳳兒看到了。」
左玉轉瞬間就想到鳳兒問話的由來，雖然那幾招《煙華拂柳劍法》只是左玉在少年時從鳳兒這裡偷學的，如今他雖是隨手使來，卻自然帶著幾分功力，行動步伐也與沒有功力的普通人大不相同，這可瞞不住鳳兒的眼睛。
而這裡可是世外蜀山，在蜀山有一條規矩，所有蜀山弟子皆是經由四院，旁人不得私自授徒，鳳兒自然以為左玉是拜入蜀山劍派，這才學了武藝。只是左玉的確拜了師父，但那師父卻是鳳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劍清。
然而劍清表面上的身份是定神院的伙房師傅，真實身份因為某種原因秘而不宣，所以如今的左玉雖有習武卻還算不得蜀山弟子
「師姐，我還不是蜀山弟子。」
「啊？難道你下過山了！拜進別的門派了麼，快給我說說……」
鳳兒一雙美目瞪得溜圓，蜀山規矩繁多，沒有門派許可不得下山。她如今已經十六歲了，卻也從來沒有到過蜀山之外。如果不是門規森嚴，她怕是早跑到山外遊玩了。此刻聽左玉說自己並不是蜀山弟子，鳳兒第一反應就是他去過了山外面，怎能不好奇。
「沒有，我這五年還在蜀山，只是一位派中前輩教了我一些功法。以後……以後有機會才會讓我正式成為蜀山弟子……」
左玉這也不算是撒謊，當初劍清的確有這樣告訴他，說將來如果時機合適，自會讓他正式拜入蜀山門下。而要不是鳳兒提起，左玉本來並不在乎這件事。他只想練好本事，將來復仇尋親，至於是不是蜀山正式弟子，他並不在意。
「我知道了。教你功法那人肯定是個小輩弟子，自知蜀山規矩，所以才推脫說以後才讓你入門，咯咯——」
左玉有劍清的告誡，本就不想就這事情多說，見鳳兒自己胡亂猜想也不解釋，尷尬的笑笑敷衍過去。不過左玉心裡也有點壞壞的想法，他那一百多歲的師父此刻竟然被鳳兒懷疑是小輩弟子，可也真是有趣。更何況這還是他師父當初要求他不許提及對方的，這可怪不得左玉不解釋嘍。
「小師弟，那你如今修煉到什麼境界了？」鳳兒好奇問道。
「才剛進入煉神境。」
「啊？你說煉神境。」
鳳兒驚呼一聲，滿臉的不可思議。
「怎麼了師姐，我也知道有些丟人……」
左玉撓了撓頭。在翠竹林裡習武時，劍清經常教訓他，讓他再努力一些，就好像嫌他進度太慢一般。左玉也一直以為自己很笨，水平很差。
「丟人？你沒習武時我就已經築體完成了，現在也不過是煉神中期呀。」
左玉這才明白，鳳兒不是驚訝他境界低，恰恰相反，是驚訝他已經到了煉神境。
「師姐，境界越高修煉起來越慢，我才煉神境初期，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中期呢。你可比我厲害多啦。」
「哈，說的沒錯。我可是煉神中期的高手。」
女孩兒心性，如今又是與故友見面，哪裡會在乎這些呢。
鳳兒一樂，玉手向左玉一勾，說道：「來，小師弟，師姐教你劍法。」
「好。」
左玉自然答應。
鳳兒仍如少年時一樣隨身帶著精緻的寶劍，左玉則又拾了根樹枝代做劍使。
鳳兒嘻嘻一笑道：「來，讓師姐看看你的功夫！」
話音尚未落下，銀虹一現已經一劍刺了過來。
二人只是試招，自然不會真打，只是左玉手中拿的畢竟是一根樹枝，也不敢去擋鳳兒的寶劍。暗道一聲好，身法便繞向鳳兒身側。滿以為定會比鳳兒的劍快上半分，之後可用樹枝敲擊鳳兒寶劍的劍身。卻沒想到鳳兒腳下更快，紅影一轉已然將寶劍再次刺向左玉掌中的樹枝。
左玉驚訝之餘卻也想起鳳兒在小時候就已經有著奇妙的身**夫，想必如今的鳳兒在身法上自然更是厲害了。
時空恍如倒退至五年以前，二人身影翩飛卻是遠比當年漂亮。
這時，鳳兒突然身形急動陡然提速，掌中寶劍由上至下斜斬，目標直指左玉手中的樹枝。鳳兒本以為此招定可斬斷左玉手裡的樹枝，讓這小師弟認輸。卻沒想到左玉身形如此靈活，腳步一動，手中樹枝差之毫釐的避過劍鋒。
鳳兒再要收勢，卻已然不及。劍光直奔左玉身後的巨大柳樹而去，那裡正是被不知何人刻下了兩行字的所在。
劍尖正要擊上樹體，忽見一層白光出現在樹皮與劍鋒之間。劍身斬上白光，鳳兒只覺一股大力反震而來，幾乎握不住劍柄。
白色光幕擋住劍鋒，只是剎那時間。待鳳兒穩住身形，那白光已經消失無蹤。見此情景，左玉急忙竄到鳳兒身邊。
二人相視一眼，均感愕然。正要說話，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傳入二人耳中。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唉——小姑娘，這樹——可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