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四十五章 無言生亦復來歸 文 / 七月飛凰
我很希望這一次可以做很多很多夢,我希望夢見小姐,我希望夢見小吱,我希望夢見璇玉,哪怕是那個在戰場邊與我們偶然一見的神秘女子,我也想要見……
只要……只要……不讓我同時見到他們兩個人。
我希望我沉入夢中永遠不要醒來。可是,我什麼夢也沒有作,就好像從閉下眼睛到睜開眼睛,只有短短的一瞬間,我就再次回到了這個我不願意回到的人間。
我緊緊地合著眼皮,不願意讓榻邊的人發現我已經醒來了。
一隻手伸到我的鬢旁,像是在試試我的體溫是否正常。他摸了很長的時間,手消失了一會兒,又放在我的額頭上,企圖感受出我溫度的變化。
他自己是一個溫度差在二十度以內就毫無知覺的傢伙,沒有溫度計,光靠摸能摸出一個什麼來?
「三天了,怎麼還不醒?去問過翟先生了嗎?」去病嘗試失敗,煩躁地站起來。
「將軍,翟先生說,姑娘是過度勞累,積有內傷,氣血紊亂所致……」
「行了!」這堆子亂糟糟的話我都聽著不耐煩,去病連忙阻止了「我已經知道了,叫陳義來。」醫退下,過了一會兒,他的一個親兵走進來「霍將軍,有什麼吩…的聲音陡然壓輕,他看到霍將軍正握著我的手,在輕搭我的脈搏。
去病搭完脈搏,他對這個原就一竅不通,搭了半天搭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很有挫敗感地再次罷手。看到陳義。問「讓你準備的馬車怎麼樣了?」「挑了馬,車也改裝過了。」
病幫我把被子掖掖好,回頭看到陳義退也不是。留也不是「出去。」
「諾。」
我忽然坐起來,直勾勾地對著他望。他也有些無措,更多的則是意外。坐在我地旁邊也這麼看著我。
我「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他挪過來將我抱住「……我的仗打完了……帶你回家去……」說了幾句,只覺每一句都不曾說到點子上。他扶著我的背,只得由我哭。哭了沒幾聲,我一口氣抽不上來,喉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將他地肩頭染紅.ap,.
他看著那血,恨不能戳我的頭「有什麼好哭地?你看看!」
我用手按住嘴巴,手指的縫隙還是不斷有紅色的細線流出。他扎煞了兩隻手,又慌了方寸。替我掩著「不能哭了……打住……」
他的手掌也染紅了,握起拳頭緊緊攥著,試圖要將那點觸目驚心的色彩壓到心裡去。
他不再說話了。
把我抱住。他寬大地身體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著,雙手冰涼。
他的頭埋在我的頸窩中。背繃得緊緊的。似乎要將滿心的悲傷自責化作那無形的箭。把自己撐成一張拉滿張足的強弓,將自己的心擊成碎片。
是他。眼睜睜地看著我從黃土崖上掉下去;是他,聽到我去黑水古城卻遠隔重山無法靠近;是他,獨自承擔下休屠澤潑天驟雨般的激戰,卻無法承擔自己心愛之人地生死……
我想,我再這樣哭著吐血,他的心不知道會裂成多少碎片?
我趁著胸口的酸痛漸漸減緩,用力倒吸一口氣,想把那滿嘴地腥苦重新收回去。如同一支毒箭射入胸膛,先是麻木,然後,就是無邊無際的窒息。我害怕了,大叫起來「去病……」
什麼也沒有發出,我只是垂下頭,身體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抽出去,要將我地生機都散失到空氣中。
他注意到了我地虛脫,重新將我的頭放回到他自己地面前。距離很近,我雖然兩眼前發黑,還是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燃燒著火焰,那是強烈挽留我的慾望,他的眼睛似乎要長出手來,抓住我逐漸開始散失的魂靈
我心裡覺得安慰,模模糊糊笑了……
他的嘴巴一張合,我聽不見他的聲音,我覺得他傻極了,我聽不見,他還這麼一個勁地說什麼呢?
我的眼皮重得終於撐不住了,合上的瞬間,眼皮似乎被一顆又沉又急的水珠打中,辣辣地有些疼。
那水珠濡濕我的睫毛,順著我的眼瞼往下而去,混入了我滿臉的血淚中,分辨不清滋味……這一回,我做了很多很多夢。
我在夢裡告訴自己,一切都只是夢而已,不要擔心不要害怕。去病也是這麼告訴我的,可是,我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心跳狂亂,滿身冷汗地醒過來。
我不知道,祁莽川的王位之爭究竟如何了;我不知道,右騎千王將下場如何;我不知道,簡揚回到部落裡,究竟是成了英雄還是叛逆……
我尤其不知道,那個阿朗到底是不是齊,他現在是不是還在祁莽
我現在除了去病,什麼人也見不到。
去病彷彿知道我的心思,他嚴密地把守著一切,不讓任何閒雜人來見我,甚至,連兩個派來服侍我的月氏女子,明枝、明月也行事安靜,絕無多言。「這烤肉是月氏的廚子做的,胡椒子放重了一點,你先這麼吃著,我的廚子……」他停住了。
我想起那個紅光滿面,自豪地將烤全羊轉得如同轱轆一般的軍士連皇上御賜的廚子都戰死了,休屠澤那邊的戰事一定打得很激烈。
死者長已矣,生者忍悲歌。
去病口味挑剔,吃慣了他做的菜,每次吃起別人的菜,是否也會有那淡淡的哀傷?
他會,但是他不會流露。
於是,我也不流露「一樣的,這個也非常好吃。」
「是,也……真的很好吃。」去病大口大口咬了幾口肉。
我喝著他們設法用草籽熬成的粥,這裡沒有大米,為了這一碗帶著青澀、口感粗糙的粥,他們也一定費了不少心思。
去病是個不會照顧別人的人,他其實連自己都不太會照顧。從前的他對待我,有時候就跟對待他的部下一樣的方式,胡打胡摔的。
這一回,他就跟變了一個樣子似的。像一個拙頭拙腦的孩子,捧著一個琉璃碗,生怕打碎了,小心著,謹慎著,以一種笨笨澀澀、小心翼翼的溫存,試圖和我建立起一種新的相處方式。
他不是太成功,也不是太有耐心,於是,更多的時候他還是保持沉默,沉默地看著我。
他看著我的眼睛裡如暗如啞,有多少話語他不肯說。
他不肯說,黃土崖下看我消失在戰塵中時,他的心是否撕裂一般痛過?他不肯說,得知我要去黑水古城,他的眼前是否有過黑淵沉底的絕望與擔憂?他也不肯說,站在休屠澤轟轟烈烈的戰場上時,他的雙手是否因為兩處不能牽掛而有過微微的顫抖?
就算他一字不說又如何?
他心情的壓抑自責,他胸中的彷徨擔憂,都如同一條清淺而洶湧的小河,直通到我的心底。很多很多時候,我們說到什麼不相關的事情,我忽然停下來想喘一口氣,他就會抬起那經過了掩飾的緊張眸光,似乎那藏納在心中的話就要噴薄而出。
待見到我一切如常,那神氣又一絲絲壓抑下去,變成平淡無痕的泠泠微波,柔柔悠風。
「去病,黃土崖的事情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
「兵書上說,兵者詭道也。沒有人可以算準一切的。」「嗯。」
「我……我去黑水城是為了保全性命,我知道我對於月氏人……」我不想提到阿朗。
沒有聽完就答應了。
「去病,我很快就會好的。你的仗也打完了,我們一切都好好的……」
「嗯。」
「去病……」我感覺到自己的勸說真是很無效。他停了一會兒,發現我不說話了,抬起頭「彎彎,你說話,我都聽著。」
我不說了,該勸該說的我都說完了,我還有什麼可以說的?
「你累了?那就不要說了。」
「我不累,我只是沒有話說了。」我懇求他,「去病你高興一點兒,這樣我也可以高興一點
「誰說我不高我從來沒有這麼快活過。」
「是嗎?」
「你睡吧,明天再跟我說話。」馬問路,向神佛打聽我一生的出處。
……我……我是疼在誰心頭的……
一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