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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七十六章 復出 文 / 虛風

    雲歷一六三九年,五月十八日,張素元應思宗召旨抵達京師。普抵京師,他依例得首先去吏部衙門交旨簽押。

    到了吏部,張素元這回真真正正吃了一回驚,他萬沒想到吏部尚書竟然還是崔承秀。

    崔承秀是秦檜賢的死黨,是構陷西林黨人的元兇之一。

    秦檜賢為了消滅西林黨製造的最大慘案就是西林一百單八將。所謂西林一百單八將,就是將西林黨人按重要性依次排列的一百零八個人。這一百零八人盡遭屠戮,無一倖存。

    這份點將錄就是崔承秀的傑作,但他竟然還是百官之長!

    竟然有這種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讓尚書大人的一張熱臉,在自己的冷屁股上沾掉了一層皮後,張素元離開了吏部。一路行來,他既不憤怒,也不覺得好笑,堵塞在心頭的只是沉重和悲哀。

    這是為什麼?這僅僅是體制和某些個別人的問題嗎?將來實現顧宗羲的構想後,就真能杜絕此種荒唐透頂的事情發生嗎?即便他活著時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但死後呢?

    張素元一行人的到來,方府陡然熱鬧起來。

    當張素元得知方中徇回到廣西老家後,不僅沒有安居下來,反而將萬頃良田全部賣掉,而且更舉族遷至京師,心中不由得大是歎服:方老伯真是睿智的老人。

    兵荒馬亂,刀兵四起的時候,土地不僅不是財富,反而是累贅,就因為捨不得土地,多少人往往得賠上性命。大亂將起,越往後拖,田地就越不好處理,這個時候將田地處理掉,還能賣個好價錢。

    看這眼前厚厚的一疊房契、地契、憑證和買賣鋪戶的明細賬本,張素元也不知自個兒是個什麼心情,方中徇竟將全部家財交由他全權處理!總之,遇到方中徇是他的幸運。

    將卷宗交給張素元後,方中徇離開了書房,卷宗裡記錄著思宗登基後的一言一行。

    讀完後,卷宗化作了一團火焰,轉眼成了灰燼。整整一夜,張素元一直一動不動地閉目沉思,隨著啼曉的雞鳴聲響起,完整的計劃也已在腦海中形成。

    京城的五月,陽光明媚,不冷也不熱,但內閣首輔周勳儒的心情卻惡劣之極,令首輔大人心情這麼惡劣的罪魁禍首就是張素元。

    今天是張素元抵京的第七天,周勳儒對張素元來拜訪他已不抱任何希望,他原本還琢磨著張素元能給他送什麼禮,禮有多重,如今不提也罷。

    張素元抵京前,他已指使人隱晦地告訴了張素元是怎麼回事。

    抵京的第一天,張素元沒來登門拜訪,周勳儒很是不快;第二天,不快變成了憤怒;第三天,疑惑多過了憤怒;第四天……,首輔大人的心中已只有恨。

    雖然恨不得將張素元銼骨揚灰,但不論是為了自己,還是迫於形勢,至少是眼前,他還必須得幫助張素元這個不知好歹的王八蛋,這一點,最令他窩心。

    雖極不情願,但讓皇上接見張素元的事也絕不能拖,要是萬一這個時候遼東出了點什麼事,他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憋著氣,窩著心,跑了好幾天,安排好了平台召對的事後,周勳儒派人去館驛通知了張素元。

    皇帝同朝臣會見,分禮儀xing的和辦公xing的兩種。

    禮儀xing常朝,如元旦、冬至、萬壽節等重大節日,平常例行的三、六、九常朝則是半禮儀xing的,既有禮儀色彩,也討論一些特別重大的朝政。

    真正的辦公會議不會在正殿舉行,因為正殿中森嚴的局面和繁複的禮儀不利於討論問題和解決問題。實質性的辦公會議多半是在東極殿西面的後左門,那兒是前殿和寢殿的結合部,不是正式殿堂,對君臣都比較方便。

    任命張素元為遼東督師,既要討論眼前平息鬧餉兵變的辦法,還要策劃長期平遼安邊的方略,自然是在這裡會面比較合適。

    由於後左們地處正殿區三層丹墀的邊緣,宮中俗稱平台,所以被皇帝在此處召見,朝臣稱之為「平台召對」。

    在這裡安排一次召對十分不容易,既不能打亂皇上的正常日程,也不能影響各衙門的日常事務,上上下下都要費許多周折,所以跑了好幾天才把事情安排妥當。

    張素元隨著一張老臉始終木行行的周勳儒來到平台,太監萬和鳴已等在了那裡。

    見二人匆匆走來,萬和鳴急忙迎上前去,說道:「周大人,張大人,皇上已經在裡面了,快請!」

    臣子豈能讓皇上等候!瞬間,老邁無力的首輔大人就將年輕力壯的張素元甩在了後面,進到平台裡,也自然免不了氣喘吁吁。

    思宗皇帝很隨便地坐在了龍椅上,泰然自若,談笑風生。

    參加召見的還有內閣大學士黃嘉儒、孫九鴻、唐學以及九卿科道官員等,他們俱都小心翼翼地附和著思宗談笑,恭恭敬敬,氣氛並不輕鬆。

    朝臣們早已領略這位年青皇上的威嚴和深沉,稍有觸犯,就不知什麼時候莫名其妙地丟官掉腦袋。和他談笑,實在是個不輕的負擔,除了歌功頌德的話外,別的什麼都不敢說,並且就連歌功頌德的話,還不能說得太直、太白、太露、太肉麻、太無涵養。話要說得有技巧,要說得恰到好處,要說得聽起來就是那麼回事才行。

    思宗微笑著,目光從這個人身上瞟到那個人身上,輕鬆地說笑,而朝臣們一觸到皇上的目光,都趕緊跟著泛起微笑,隨即便低下頭來。

    思宗雖然一直面帶微笑,但臉上卻無一絲春風,其時,他對自己的臣子極不滿意。半年來,朝臣和閣臣被他換來貶去,直如走馬燈一般,但朝廷和內閣依舊暮氣沉沉。今天討論遼東軍務,不僅沒人能說出一點有實質性內容的方略,而且人人竟然競相吹捧之能事。膽敢違逆他的臣子,當然得丟官掉腦袋,但歌功頌德的太肉麻,他也不高興,如今這般蠢材竟把他比作唐宗宋祖,哼,唐宗宋祖算什麼東西,他還羞於與他們相提並論。

    氣氛本來就緊張,加上有時候思宗不說話,殿中便如死一般沉寂,一眾大臣的感覺比受刑還要難受。張素元的到來,使凝滯的空氣一下子流動起來,朝臣們得救似的都大大喘了口氣。

    思宗見張素元到來,忽然高興地站起身來,迎上前去,他想好好看看這位名聞天下的克虜將星。

    皇上起迎臣下,這是絕無僅有的殊榮,沒人得到過。

    「臣張素元叩見皇上。」張素元急忙跪倒叩拜。

    「張愛卿免禮。」思宗雙手將張素元扶起,仔細端詳起來。

    張素元的容貌令思宗大感意外,他原本以為張素元是個瞪一眼就能嚇趴下八個壯漢的彪形大漢,但眼前這個蓄著三縷短鬚的男子,樣貌非但一點也不粗魯,反而竟是異常的風liu儒雅。

    這就是知兵善戰、威震濼東的張素元?思宗仔細端詳著。

    在思宗端詳自己的同時,張素元也並未如其他朝臣一樣,做出此刻該有的反應,他沒有低下頭去,他也注目打量季由檢。只見這位心比天高的思宗皇帝白淨俊秀,目光陰沉,眉宇間有兩道深深的豎紋,好一副憂國憂民的明君模樣。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地看了良久,一旁的唐學、劉兆基等人無不為張素元捏了把冷汗。當然,這其中只有少數幾人是為張素元擔心,而如唐學等人則純是由於緊張,因為還從來沒有哪一個朝臣敢於這樣和皇上對視。

    眾人之中,最擔心張素元安危的是首輔周勳儒,雖然恨不得思宗將張素元千刀萬剮才好,但人是他保舉的,若張素元有了差錯,他也必定跟著完蛋。

    皇上是怎麼啦?光瞧著不說話,難道他對張素元的相貌不滿意?周勳儒知道,思宗皇帝是很注重相貌的,幾乎可以說,相貌的美醜足以影響一個人的陞遷榮辱。

    有一天他陪思宗祭天,遇上了禮部右侍郎張洽。張洽此人身材偉碩,相貌威嚴,聲如洪鐘,跟個門神爺似的,站在那裡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概。後來兵部尚書趙相之罷職,要找人替補的時候,思宗就想起了那位「門神」,於是連張洽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欽點「門神」繼任兵部尚書。

    思宗看了良久,真是越看越滿意,越看越順眼,張素元就是儒將中的典範,用這樣的人做遼東督師才有面子。

    「張愛卿,你對遼東的敵我陣勢有什麼評估,你說遼東邊患能否根除?若能根除,得用什麼方略和多長時間才能根除?」

    思宗一口氣問出了這四條令他日夜憂心的難題後,就把眼睛盯著張素元,兩旁侍立的眾臣也都豎起了耳朵。

    「陛下,遼東局勢可謂喜憂參半。」

    「何者為憂,何者為喜?」思宗追問道。

    「陛下,臣所謂憂者,乃邊患無期,軍無定額,糧餉耗費巨大,邊關將士又飽受缺糧缺餉之苦;而更可憂者,百姓不堪加派重負,戶部亦難為無米之炊,由此,遼東不啻斷了來水之源,將士們即成涸轍之鮒;如此,不但平患無期,更隨時有險關失守之危。」

    思宗聽得臉色大變,這正是他的心病:平遼要糧餉,糧餉要加派,加派生民變,平變又要糧餉,要糧餉還得加派,如此惡性循環,拆東牆補西牆,窟窿就會越弄越大,越來越不好收拾。

    兩廂站立的眾臣聽了張素元的話,心情都很複雜,這些問題他們早就心知肚明,只是誰都想說,卻誰都不敢說,要是早知道說出來沒事,這份憂國憂民的忠心也不會輪到張素元來表現。

    「那該怎麼辦?」有人冷不丁問了一句。

    思宗皇帝和眾臣又都把目光盯向張素元。

    張素元沒有迴避,他正面答道:「盡快平遼!」

    「盡快平遼?」思宗以為找到了急救藥,但略一轉念,又冷了下來,誰都知道這樣說,但關鍵是如何才能盡快平濼。

    大臣們有的連連搖頭,有的面露譏諷,思宗示意,眾人可以向張素元質詢平遼方略。

    「張大人,如今內憂外患,皇上心急如焚,我們身為臣子,當為皇上分憂,所以平遼方略,不能虛言空談,不知張大人有何良策?」劉兆基擔心地問道。

    「是呀,是呀,話誰都會說,但具體的該怎麼做呢?」眾人附和地問道。

    「憑堅城,用火炮!」張素元只講了六個字。

    「憑堅城,用火炮?只守不攻,如何能復全遼呢?」思宗急忙問道。

    「陛下,這正是平滅邊患的萬全之策。用遼土養遼人,用遼人守遼土,且守且戰,且築且屯,步步為營,以守為正著,戰為奇著,和為旁著,倘能如此一以貫之地堅持下去,平遼可期。」

    目光雖沒有直視思宗,但思宗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無不盡收眼底,當說「和為旁著」的時候,看到思宗臉上yin鷙的表情,張素元心中冷冷一笑。

    季由檢不愧是季家一脈相承的血脈,人人都有精神上的障礙,放著內庫中積聚的至少有數千萬兩金銀不用,反而卻因數百萬兩銀子的加派弄得民怨沸騰,暴亂叢生;堂堂一個擁有兆億子民的龐大帝國竟然因為沒錢而讓十餘萬為了帝國捨死忘生、爬冰臥雪的兒郎們吃不飽,穿不暖,以至弄到要發生兵變的地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這種讓人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荒唐事誰會相信?

    季家都是精神不正常的瘋子,季由檢看似精明,實則迂腐固執又總自以為高明,只從對內庫和與離人和談的態度,就已完全可以為思宗定性,他的計劃或許對旁人無效,但對思宗,就一定有用。

    「步步為營,且築且屯;一安邊民,二是減輕朝廷糧餉重負,固為替皇上分憂的上策,但如此必然曠日持久,那何時才能平遼呢?」禮部侍郎陶淵見思宗臉色不善,趕緊接過話頭問道。

    「是呀,是呀,何ri才能平遼呢?」眾臣又附和。

    「五年!」張素元對思宗正色道:「皇上,臣保證,五年之內平遼!」

    「五年平遼?」眾臣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別說五年,就是十年、二十年,又有誰敢打這樣的保票?

    思宗聽罷,臉上yin鷙的神情一掃而光。若張素元所言成真,五年平遼,困擾帝國幾十年的邊患得以平息,那朝廷必如震斷金鎖的蛟龍,中興帝國將指日可待!

    張素元雖是克虜將星,但這樣的許諾太過美好,讓人難以置信,思宗不懂軍略,不清楚張素元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於是不放心地問道:「賢卿果能五年平遼?五年有把握嗎?」

    「臣受皇上信寵,怎敢虛言欺君。近幾年天災不斷,百姓早已困苦不堪,如今加派日益繁重,幾近殺雞取卵,導致民變叢生,而所有這些致亂根由,皆在遼事。遼事不平,即國無寧ri,民不聊生,且遼東師老餉疲,如今已絕不能再拖,再拖下去,這些耗盡天下財力方才打造出來的精銳之師必將不戰自潰,臣心憂懼,五年實已太長。」張素元不假思索所地答道。

    張素元說得乾脆,憂國憂民之心溢於言表,思宗還從沒有見過像張素元這樣敢承諾,敢負責,有膽有識,言不信,行必果的大臣。

    思宗不由激動得離座走近張素元,輕撫其背,嘉勉道:「賢卿若能五年復遼,朕將不惜封侯之賞。卿解天下倒懸,子孫亦必多受福祿。」

    召對暫歇,思宗退去小憩,其時他是要一個人單獨想想,張素元五年平遼的承諾,可靠不可靠?對敵方略,可行不可行?

    思宗退下後,眾臣立即齊聲讚揚張素元雄才大略,是干國棟樑,不愧克虜將星的美譽,恢復遼東大業非他張素元莫屬云云。

    眾人的意思,張素元聽得出來,有妒、有譏、也有不屑,給事中徐瑞峰就直截了當地問他:「請教張大人,五年復遼,你是怎麼推算出來的,都有哪些具體安排和部署?」

    徐瑞峰的話問得似關心又似譏諷,看著跟著起哄的眾臣,張素元高深莫測地一笑說道:「與諸位大人相比,張某哪有什麼奇才。張某不過是看到皇上焦心勞神,才說五年平遼來安慰皇上罷了。」

    此言一出,一眾大臣十之仈jiu皆怒火暗生,張素元故弄玄虛,不跟他們說實話也就罷了,但這樣說就和毫不遮掩地嘲笑他們沒兩樣。

    好在眾人都修養到家,壓下怒火,徐瑞峰故作大驚失色地問道:「張大人,皇上英明善察,明鑒萬里,燭照四方,將來五年不能成功,不知張大人該怎樣對皇上交待呢?」

    「哎呦,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多謝徐大人提醒,否則非得誤大事不可。」張素元拍拍腦門,故作驚詫地說道。

    張素元的做作,當然誰都看得出來,於是怒者愈怒,而為張素元憂心的,也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心裡踏實不下來。

    「張素元為什麼要在絲毫沒有必要的情況下,如此一個不留地把人得罪個遍,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眾臣之中,只有三兩人發覺了張素元言談的奇怪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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