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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九十八章交鋒(下) 文 / 虛風

    就在楚延儒開口的同時,思宗也意識到他又讓張素元頂得沒話說了,冷汗瞬間就濕透了背心。

    面子,在唐人的世界裡重要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為了面子,唐人上至帝王,可以為之亡國,下至走卒,可以為之家破。千多年前,那位名傳千古的西楚霸王一路高喊著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而將天下拱手讓人;千多年後,大皇帝思宗也不讓先賢專美於前,他為了面子可以完全不顧迫在眉睫的城破身死之危。

    可以想見,思宗對於挽狂瀾於既倒,不著痕跡地維護了他的面子的楚延儒會是個什麼心情,於是剛起的冷汗瞬間就被和煦的春風吹得無影無蹤。

    若在平常日子,這種先之以驚,繼之以喜的感覺即便不會弄得至尊至貴又高深莫測的皇帝陛下龍顏大悅,但至少也會是龍心暗悅。可今天,不論是龍顏還是龍心,皇帝陛下實在是沒這份心情,不過雖然如此,楚延儒想得到的還是一樣也沒落下,他的適時出現立即就被大皇帝引為明君賢臣間難得的默契。

    作為精英中的精英,楚延儒絲毫不比聞體仁遜色。聞體仁老奸巨滑,楚延儒聰明絕頂,二人雖各有千秋,但在揣摩思宗的心思上,他們實在是無分軒輊,所以聞體仁看到的,楚延儒當然也不會看不到,但正值盛年的次輔大人之所以讓老賣黏糕的老糟頭子搶得頭籌卻是非戰之罪,而是楚延儒心頭有點顧慮。

    楚延儒是西林黨人,雖說西林黨早已名存實亡,但名義上的軀殼畢竟還在,如果在這個時候順著思宗的心思對張素元落井下石,雖然不論今後出現多麼嚴重的後果,他都不必顧慮思宗這方面,但他卻不能不對輿論以及可能的後果有所顧忌。畢竟像楚延儒這等聰明絕頂、手段又高妙至極的精英中的精英,眼界絕不會同於凡夫俗子,對楚延儒而言,只要有一線之路,既能當婊子,又能立牌坊,那他絕不會怕麻煩,絕不會只當婊子。

    兩位帝國頂尖精英之間爭的只是電光火石的瞬間,那容得絲毫猶豫,及至看到聞體仁舉重若輕,風光無限的表演,嫉妒和對聞體仁可能搶走首輔大位的恐懼就使楚大人心裡除了後悔再沒別的,於是一切顧慮就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楚延儒如鷹隼一般銳利的目光密切注視著思宗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緊張地等待著機會出現,當張素元問滿雄炮彈誤傷多是不多時,那一刻他是多麼希望滿雄是個正直而誠實的人,果然天從人願,滿雄給他創造的出場機會不比聞體仁遜色分毫。

    「楚愛卿,有何本章,速速奏來。」思宗趕緊抓住這顆救面子的稻草。

    「皇上,臣對軍略不甚了了,自然遠不如張大人精通,但臣以常識推斷,對戰局演變仍有些不解之處。皇上,臣之所慮,可能極之淺陋,遺笑方家,但臣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故不揣淺陋叩請皇上允准微臣向張大人請教一二,以釋臣及天下萬民之惑。」楚延儒慨然說道。

    僅僅是楚延儒的這段開場白,就使得思宗對次輔大人再次另眼相看,因為楚延儒的鋒芒直指張素元,立場毫不含糊,比之聞體仁的綿裡藏針更見鋒銳。

    看到思宗微微頷首,楚延儒轉過身來俯視著張素元,臉上的神情痛惜、憤怒、憂慮等等兼而有之,總之,看在睿智的皇帝眼裡,就不由得對他的好感更盛。

    「滿將軍,如果你麾下將士與八旗奴兵一對一拚殺,滿將軍認為可有勝算?」沒問張素元,楚延儒揚起臉向一旁的滿雄問道。

    滿雄一窒,這話叫他如何回答?如果楚延儒問大同兵的戰鬥力比不必得上八旗兵,他尚可如實回答,但楚延儒這樣問卻讓他一時張不開嘴,因為兩者雖在實質上並無不同,但感覺就是不一樣。

    「楚大人,當在兩可之間。」咬了咬牙,滿雄答道。

    雖然沒有「必勝」好聽,但更實在,聽來更令人信服,滿雄雖外貌粗魯,但也不全是草包,這句「兩可之間」雖沒有他問話的心思精巧,但也可圈可點。

    「張大人,滿將軍說他麾下大同兵的戰鬥力與八旗奴兵旗鼓相當,您認為如何?是不是滿將軍在這裡虛言欺君?」壓下心中的得意,楚延儒分外謙遜地問道。

    心下輕輕歎息,滿雄當世虎將,粗中有細,也不是枉顧是非的卑鄙小人,但受制於自身的種種弱點,便看不到他本該看到的危險,從而輕意落入了楚延儒的圈套。

    太可惜了,但願滿雄能躲過這一劫難。

    「楚大人,這種事要是不像您說的,經過一對一的實戰拚殺,怎能臆斷?不過滿將軍這樣說也無不可,因為他對麾下將士有信心,這很好。」張素元也彬彬有禮地答道。

    「張大人,若楚某沒有記錯,剛剛你是不是說過遼軍的戰鬥力比不上八旗奴兵?」似乎跟本沒有聽出張素元話中的嘲諷,楚延儒煞有介事地問道。

    「說過。」心中輕歎,張素元答道。

    「這就讓人不明白了,連張大人都認為遼軍的戰鬥力及不上八旗奴兵,那奴酋皇天極想必不是傻子,也必然清楚這個,不過既然清楚,那他們入關以來,一路勢如破竹,卻為什麼獨避張大人的鋒芒?在薊鎮,如張大人方纔所言,可堪一戰的僅您麾下的兩萬騎兵,而八旗奴兵卻有十萬之眾。兵法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守之,不若則能避之。楚某不解,八旗奴兵為什麼不動可攻之敵,卻反而迎戰強悍之敵?及至京師,八旗奴兵仍是如此,對張大人的鋒芒仍然是避之唯恐不及,而最令楚某迷惑的是,張大人竟也是如此!楚某深知,張大人對此定有說辭,而且楚某才疏學淺,想來也辯不過張大人,但種種疑竇,不論張大人言辭如何犀利,也難令楚某心服,難令天下人心服。」楚延儒越說越得意,漸漸開始沒了正形。

    見張素元被他言語扣死,一時啞口無言,楚延儒愈加興奮,他接著說道:「張大人五年平遼的豪言言猶在耳,皇上也以古今未有之絕大氣魄對大人信之愛之,將大半江山盡都托付與你,但未及兩載,八旗兵卻轉瞬間兵臨城下。張大人對此雖有百般說辭,但卻難塞天下悠悠眾口。張大人位極人臣,榮崇古今無二,卻不善加珍惜,真是令楚某扼腕!」

    看著楚延儒賣弄學識和口才的得意勁,一旁的聞體仁心中冷笑,還是毛嫩,這小子早晚得倒霉在這股聰明勁上,越聰明,倒的霉越大。

    「啪」的一聲,堂上堂下無不一激靈。

    「張素元,有人說你因無法完成五年平遼的虛言,從而引敵迫和,故意放八旗兵入關,朕本來對此毫不理會,但如今事實俱在,你還有何話說?」將龍膽狠狠砸在龍書案上,思宗厲聲質問道。

    「陛下,清者自清,濁著自濁,臣心如日月,見者恆見,不見者恆不見,臣無辭可辯。」張素元直視著思宗,激憤地說道。

    「大膽!」「啪」的一聲,這次比上次還響,思宗手都震麻了,張素元這不是公然說他是昏君嗎?這還了得!

    「來人,將張素元和祖雲壽拿下!」思宗厲聲斷喝。

    思宗話音未落,八名錦衣衛士即在龍書案前站成一排,將思宗護在了身後,與此同時,另有八名錦衣衛士拿著鎖鏈將張素元、祖雲壽二人倒剪二背,牢牢捆住。

    「陛下,難道您就以這等莫須有的臆測之辭定臣之罪不成?」冷冷一笑,張素元質問道。

    一股熱流自腳底板直上頭頂心,思宗哪受過這個?當著群臣的面,張素元竟敢對他如此無理!太傷自尊了,是可忍熟不可忍?

    「來人,讓楊鐵、李維進殿!」思宗聲嘶力竭地喊道。

    當楊鐵、李維陳述已畢,思宗怒視著張素元,厲聲質問道:「張素元,你還有何話說?」

    「陛下,對楊鐵、李維所言,臣有三疑:其一,若臣和皇天極定有密約,當屬最高軍事機密,普通將領怎麼會知道?其二,以八旗軍軍紀之嚴明,怎麼會在俘虜營外談論軍事機密?手無縛雞之力的太監,又怎麼能夠從軍營輕易走脫?其三,八旗軍清一色是離人或蒙厥人,通用離語,臣不知他們是否懂得離語或蒙語?如果他們不懂,那顯然他們聽到的是唐語,而用唐語在唐人俘虜營外議論最高軍事機密,難道這不奇怪嗎?」

    轟的一聲,思宗彷彿挨了一悶棍,立時眼冒金星,他知道錯怪張素元了,這是蔣干盜書的翻版!

    該怎麼辦?冷靜下來後,思宗自問,但幾乎沒經過思考,他就已下定了決心。

    「來人,將張素元和祖雲壽打入北鎮府司死囚監,嚴加看管,不得有誤。」

    張素元和祖雲壽剛被推出去,閣臣成仲時出班奏道:「皇上,臣有本上奏。」

    「講!」思宗的眼角不由得向上挑起,難道成仲時想為張素元求情不成?

    「皇上,不知遼東大軍由何人統領?」成仲時憂心忡忡地問道。

    聽成仲時不是替張素元求情,思宗的眼角恢復了原狀,他說道:「朕將命滿雄將軍統領遼軍,並總理京城防務,老愛卿認為如何?」

    成仲時未置可否,卻看了身邊的滿雄一眼。這時,滿雄也終於把自己裡裡外外的處境想了個清清楚楚。

    剛才聽到楚延儒問張素元,他是不是虛言欺君時,滿雄大驚,但隨即心又定了下來。這種事辯是辯不出什麼子午卯酉的,但也不由自主地向張素元望去。恰在此時,他在張素元眼中看到一抹痛惜的目光一閃而逝。

    張素元為什麼用這種目光看他?霎時,一點光華在識海深處炸開,接著如醍醐灌頂般,滿雄明白了張素元目光中的含義。如果皇上將張素元問罪下獄,那接替張素元總理京城防務自然非他莫屬,於是張素元背上的壓力自然也就成了他的,但他面臨的處境卻比張素元惡劣百倍!

    既然違逆聖意拒不出兵是張素元的一條罪責,那他接替張素元成了三軍統帥後,自然非出兵不可,但貿然出兵的結果會怎樣呢?張素元寧肯屢屢抗旨,也拒不出兵,自然是因為出兵凶多吉少。張素元尚且如此,那他呢?

    張素元在遼東軍中是什麼地位,滿雄心裡跟明鏡似的。張素元被無辜下獄,除了祖雲壽,就再沒人能鎮得住遼軍。即便萬里有個一,遼軍繼續接受朝廷統轄,那任何人都可能執掌遼軍,但唯獨他不行!

    這一刻,滿雄的頭腦分外清明,過往的種種都在眼前流過。遼軍中那麼多將領,桀驁不馴的也不在少數,但為什麼張素元就看他一個人不順眼?全是張素元的錯嗎?剛才張素元眼中那一抹痛惜的目光真實的不能再真實,滿雄明白,張素元是在為他即將到來的死亡而痛惜!

    遼軍必不會為他所用,他將只能以數萬喪膽之兵離城驅趕十餘萬虎狼之師,那除了死還能有什麼別的結果?

    「皇上,臣恐有負皇恩,實不敢接受總理京城防務的帥印。」心中再沒疑惑,滿雄決然說道。

    一聽滿雄竟然不願接受總理京城防務的帥印,思宗怫然不悅,他問道:「滿雄,這是為何?」

    「皇上!」滿雄以頭觸地,懇切地說道:「皇上,若您將張素元和祖雲壽同時下獄,臣料遼軍必然軍心渙散,甚至都有叛亂的可能。臣素與遼軍將帥不睦,此事遼軍上下盡人皆知,若臣於此時受命接掌遼軍及總理京城防務的帥印,那只能激起更多的事端,對大局毫無益處。」

    聽到「叛亂」二字,思宗頭頂上絲絲直冒的熱氣終於冷了下來。

    「滿將軍,此言何意?」思宗驚疑地問道。

    「皇上,臣久在遼東,深知遼軍底細。張素元與其麾下將士情愈骨肉,甘為其效死者,比比皆是;而祖雲壽,其家世居遼東,為當地望族,如今遼軍主力多為其親族、部曲、鄉親,而今皇上將他們同時下獄,故臣有此憂慮。」

    「皇上!如今兵臨城下,非比他時,此時處置張素元,既非其地更非其時,望皇上千萬慎重,慎重啊!」成仲時懇切地說道。

    雖然成仲時話裡說他處置張素元不對的意思很明顯,但並不是一味替張素元說話,而只是說時候不對,更為重要的是,在遼軍可能叛亂的巨大壓力下,思宗再也鼓不起聽不得一點反對意見的雄風。

    殷切的目光在眾臣臉上掃了數遍之後,見無人提出反對意見,就是聞體仁和楚延儒也如此,思宗終於認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於是不得不放下身段。

    「老愛卿,你以為該當如何?」思宗放緩了口氣,問道。

    「皇上,張素元的父母妻子現在京中,臣請皇上開天恩,允准張素元戴罪立功。」成仲時字斟句酌地說道。

    成仲時此言一出,堂下眾臣大都以為思宗必會答應,不由得都鬆了口氣。楚延儒也是如此認為,但他的反應卻不是放鬆,而是緊張,因為張素元一旦戴罪立功,那怎會有他的好果子吃?到時別說是張素元,就是那些嫉妒他爬得太快的人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楚延儒緊張地注視著思宗表情的變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不管多麼緊張,他也不敢跳出來反對,因為一旦遼軍叛亂,思宗必然第一個拿他開刀。

    用眼角的餘光欣賞著楚延儒緊張、忐忑的神色,聞體仁心中好笑,楚延儒也不過如此而已,不光膽氣不夠,眼光也有限的很。聞體仁絲毫也不擔心思宗會放過張素元,雖然成仲時這個老傢伙不論面子還是裡子都替思宗想到了,但對思宗稟xing瞭解的還是不夠深。

    思宗想的已不是張素元現在會不會謀反,他想的是以後。張素元若成功將八旗兵驅出關外,那還如何治張素元的罪?到時不要說治張素元的罪,就是要削奪張素元的權柄也必然得大費周章,而這還是在張素元沒有異心的情況下,若張素元有了異心,那就是放虎歸山,朝廷將永無寧日。

    拋開過往的恨意不說,僅此一條,不到萬不得已,思宗就絕不會放了張素元,而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必定就是放了張素元也無濟於事的時候。

    聞體仁早已把思宗看到了骨頭渣子裡,思宗沒有一絲抓了再放的梟雄手段,所以他毫不擔心,何況還有對思宗來說可能是更重要的原因,面子。

    果不其然,思宗沒有猶豫多久,目光中的執拗之意漸濃。

    「不行!張素元謀逆鐵證如山,朕絕不能放虎歸山,老愛卿另作他議。」思宗咬著牙,恨聲說道。

    「祖雲壽尚無謀逆的證據,皇上可多加恩寵,令其感念聖恩。」無可奈何之下,成仲時只得退而求其次。

    「祖雲壽雖無謀逆證據,但老愛卿能保證祖雲壽不反叛朝廷嗎?」思宗遲疑地問道。

    「皇上,祖雲壽會不會反叛朝廷,臣不敢保證,但不放祖雲壽,遼軍必然叛亂,這個臣可以保證,當然,一切還需皇上聖裁。」欲哭無淚,成仲時話裡也不禁漸漸有了些許火氣。

    沉默半晌,思宗終於心有不甘地說道:「好,就依老愛卿所言,朕只罪張素元一人,不及其他。來人,解去鎖鏈,令祖雲壽進殿。」

    「皇上,且慢!」成仲時上前一步,說道。

    「老愛卿還有何事?」思宗狐疑地問道。

    「皇上,張素元既去,不知由誰出任遼東督師?」成仲時問道。

    「這、這……,眾位卿家對此有何意見?」

    思宗已不願再問成仲時,於是把目光轉向了堂下群臣,但讓他萬沒想到的是,竟然無人搭言,就是聞體仁和楚延儒在他灼灼的目光下也都低頭不語。

    「老愛卿,你認為何人可堪此任?」無奈,思宗只得向成仲時詢問。

    「皇上,可堪此任的唯前督師顧忠信一人!」

    聽成仲時提到顧忠信,思宗不免有點尷尬。當初是他下旨將顧忠信召到京師,卻因聞體仁一句「顧忠信和張素元關係密切,張素元就是顧忠信一手提拔起來的」而將顧忠信閒置京師,不聞不問。

    「皇上,遼軍將士多為顧忠信舊部,威信素著,他更對祖雲壽曾有救命之恩,有他坐鎮,局勢或可穩定下來。」成仲時進一步說道。

    「好吧,就依老愛卿所言,喧顧忠信上殿。」思宗有氣無力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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