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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一百一十二章 佩服 文 / 虛風

    多愁人易老,思宗雖貴為天子卻也不能例外,大皇帝皮膚依舊光滑,舉止間卻已滿是老態。

    看過顧忠信的奏章後,最初的五雷號瘋過後,思宗已整整一天水米未進,他不是在貞清宮中來回疾步走動,就是坐在龍書案後發呆。

    回到龍書案後坐定,思宗看著案頭兩份並列的文本,心頭的煩躁無以名之。

    「來人,宣楚延儒、聞體仁進宮!」

    雖然極不願與別人商量這種事,雖然極想自己來個聖心龍斷,但經過一天的冥思苦想後,思宗不得不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看過思宗案頭的兩份文本後,饒是聞體仁、楚延儒二位閣老大人都有泰山崩於前而se不變,美人裸於側而目不瞬的功夫,這會兒也不由得汗透背衣。

    兩份文本一份是顧忠信的奏章,一份是皇天極的國書。

    聞體仁、楚延儒現在是左右為難,進退不得。毫無疑問,他們清楚思宗心裡最想做的就是除掉張素元,所以他們要是贊成接受張素元開出的條件,首先是逆了聖意,其次就是養虎為患。如果思宗迫於形勢的壓力接受了張素元的條件,張素元就有了喘息之機,可以想見,張素元將來必可取帝國而代之,到了那時侯,他們不被抄家滅族,就得算祖墳冒青煙了。

    這個絕對不行!但若鼓動思宗接受皇天極的建議,共同對付張素元,這麼做雖暫時順了聖意,但殺身大禍更是迫在眉睫。

    危險來自兩方面。

    一是將張素元剿滅後,帝國早已虛弱不堪的小身板又得傷筋動骨,到時形勢必將一發不可收拾。到了那會兒,思宗極可能,不,不是極可能,而是必然得將怒火轉到他們身上。如果他們不鼓動這麼做,形勢又怎會惡化到這種地步!思宗會怎麼處置他們?看看張廷棟的下場就知道了。

    二是一旦把張素元逼急了,率領遼軍殺入關內就是張素元惟一的活路,到時誰能抵擋得住?如此一來,中原大地勢必得被張素元攪個天翻地覆,而八旗兵也必然順勢攻佔山海關,到時投降皇天極就是他們惟一的活路,但遠水就不了近渴,他們不大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對於當日暗示皇天極的密使張來福可以通過錦衣衛將皇天極的意思轉達給思宗的舉措,聞體仁並未因今日兩難的境地而有絲毫悔意,因為這種事他即便想擋也是擋不住的,這種兩難的境地他早晚得面對。

    自法場驚變後,聞體仁便整日價如坐針氈,思來想去他都覺得自己的屁股粘在了一座隨時都可能爆發的火山口上動彈不得。當日張來福去後,聞體仁並未因他不著痕跡地送了皇天極一個順水人情而有什麼得意,因為這絲毫也無助於破解他眼前的困局。

    千低眉,萬思量,聞體仁能看到破解眼前困局的唯一希望就是遷都,將都城從běijing遷到陪都南京。

    歷史上,唐人建立的中原帝國的域外威脅幾乎無一例外地來自北方,於是重視北方自然就成了歷代王朝的重中之重,當年太宗季棣奪得王權之後,將都城從南京遷到běijing的主要原因既是為此。

    季棣遷都之舉,對他自己而言不可謂不正確,但對後世帝國的傷害卻深遠而持久。季棣是個極有進取心的帝王,遷都之舉就是為了要徹底掃平蒙厥,一勞永逸地解除來自北方的威脅,但人算不如天算,季棣病死在了北征途中。

    季棣死後,帝國對北方威脅採取守勢,於是定都běijing的惡劣後果開始逐漸顯現。相較於帝國國力,無論是以前的蒙厥,還是今日的離人,其實都無法與帝國匹敵,但就因為定都běijing,使得癬癤之疾頓成心腹之患。

    定都běijing,對於季棣這樣富於進取心的強勢帝王而言,是他經略北方的大本營,但對後世的不肖子孫而言卻是一條無遠弗介的繩索。這條無遠弗介的繩索將帝國的手腳牢牢困住,使得後世帝王處理來自北方的威脅時每每捉襟見肘,動輒得咎,因為要保衛didu的安全,四面八方都得佈置重兵。

    思宗這個蠢材一直大言不慚想做什麼中興之主,卻連起碼的見識都沒有。如果思宗具備起碼的見識,將都城由běijing遷到南京就是中興的捷徑,一旦如此,就可將拱衛didu的龐大人力物力解放出來,到時形勢必將豁然開朗。

    死要面子活受罪到思宗這個份上,僅用「愚蠢」二字已遠遠道不盡其中意味,何況思宗從來也不認為自己愚蠢,他只認為自己深謀遠慮,英名無比,自然也就何曾有死要面子活受罪一說。

    對大皇帝而言,遷都的話題有多敏感,看看當日八旗兵圍城時,死在廷杖下的幾位仁兄就可略知一二,聞體仁早已把思宗看到骨頭渣滓裡了,所以「遷都」二字從沒有在他嘴裡吐出來過,但現在他得說了,也是說的時候了。

    今時不同往日,沒了貪生怕死的前提,他可以稍稍碰一碰大皇帝的逆鱗。

    聞體仁知道,他說了也是白說,不管他講的道理多麼明白,除了能讓思宗相信,只要遷都立馬就能成為中興帝國的偉大君王,否則思宗就絕不會採納任何有關遷都的建議,但這並不重要,他提出遷都的目的原本就不在這兒。

    大眼瞪小眼杵在這兒,直到思宗將他們趕出去,這是說比不說好,實在沒轍時的招兒,若有一線之路都不能這麼做。不到萬不得已,他都不能和楚延儒一起爛,而要是讓楚延儒在思宗面前說出他想說的話更是萬萬不可。

    偷眼掃了掃旁邊正襟危坐,作一臉沉思狀的楚延儒,聞體仁心中冷冷一笑。楚延儒外表雖依然鎮定自若,但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知道楚延儒內心實已緊張得不行,這種場合不是空口白話能混得過去的,楚延儒在等他先開口。

    看來他素日對楚延儒觀察沒錯,這小子確實絕頂聰明,但格局未免差了那麼一點點,所以一旦談到真正的軍國大略,和他聞某人的差距就顯而易見。

    戰略上,聞體仁雖對楚延儒嗤之以鼻,但在戰術上卻沒有絲毫掉以輕心,這是聞體仁積數十年宦海所得之精粹!絕不能讓這個王八蛋再撿便宜,又思之再三,聞體仁這才開口說道:「皇上,老臣以為或可令顧忠信勸說張素元遠走海外,如東瀛、南洋等國。」

    「老愛卿,這……可能嗎?」一聽此言,思宗立時激動得心突突亂跳。

    此前,思宗思來想去,想去思來,反反覆覆得出的結論都只有一個,除了張素元自己回京俯首認罪,聽憑朝廷發落外,他不可能和張素元做任何形式的和解,但不和解又該怎麼辦?

    思宗坐困愁城,一籌莫展,現在聞體仁給他指出了破解僵局的一線之光,思宗又怎會不激動?如此一來,他可以將遼軍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卻又不必為京城死傷的愈萬民眾負責。

    看著思宗激動的神情,楚延儒心中驚疑不已,他想不出來聞體仁接下來要說什麼。站在思宗的立場,聞體仁所言是破解僵局的唯一出路,這一點,楚延儒也早就想到了,但他更清楚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以說幾乎不存在,這只看張素元在法場上的瘋狂勁就一清二楚。

    楚延儒清楚,如果僅此而已,沒有下文,除非是老糊塗了,否則聞體仁這個老不死的就絕不敢給仍處在暴走狀態邊緣的大皇帝畫餅!

    到底是什麼呢?危機暫解,妒火又生。

    「皇上,如果顧忠信和張素元穿一條褲子,自然沒這種可能,但如果顧忠信忠於皇上,以他和張素元的深厚交情,老臣以為這種可能還是存在的。」聞體仁一臉凝重地說道。

    這個老東西話說得當真是滴水不漏,而且也陰損得可以,不論說好說壞,都將顧忠信扣住,一旁聽得首輔大人不由得歎而復罵,罵而復歎,心中妒火自是更盛。

    最初的激動過後,思宗漸漸平靜下來,臉色也跟著冷了下去,聞體仁並沒有給他什麼實質的希望。

    看到思宗臉色冷了下來,聞體仁起身離座,跪倒在龍書案前,向上叩了個頭,慨然說道:「皇上,老臣方纔所言雖不妨一試,但我們不能僅僅只望這個,老臣還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老愛卿,請起來說話。」聞體仁又成功地在大皇帝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

    「皇上,老臣自知思慮欠周,建言難免有所疏失,但面對聖君,為人臣者就該有什麼說什麼,至於對錯,自當由聖心龍斷。」言畢,聞體仁又磕了一個頭後,方才站起身來。

    「皇上,當日八旗賊兵於城外肆虐之時,崔承秀、李捷等宵小之徒枉議遷都,他們以保全江山社稷為名掩己貪生怕死之心,為一己螻蟻之命而yu陷皇上遺笑千秋後世之恥,其心當真可誅!幸賴皇上天賦聖聰,乾綱獨斷,以大智大勇之心腸置自身生死榮辱於不顧,終力挽狂瀾,救江山社稷於危亡之一瞬!」

    聞體仁的話聽得大皇帝字字入耳,句句慰心,不禁有點飄飄然起來,但壓在心頭的事畢竟太重,所以就是想飄,這會兒也飄不多高,思宗很快就回到了現實,但他不明白聞體仁究竟想說什麼。

    大皇帝不明白,一旁的楚延儒卻已經明白了聞體仁的意思,一時間,這位剛剛高昇為內閣首輔的楚大人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心悅誠服地讚一聲「高,實在是高,比他媽老高還高」!

    這會兒說話的最高境界是什麼?就是明明廢話連篇,自己還不擔一點責任,卻又使得思宗大皇帝覺得你言之有物,說之成理,當真字字忠君,句句為國,是個勇於也能於為君分憂的大大忠臣!

    聞體仁就做到了這樣的境界,這也是楚延儒不得不佩服的原因所在。

    站在朝廷的立場,遷都之議,實為謀國良策,好處不言自明,所以儘管思宗對遷都極為反感,也終不會採納遷都之議,但他仍會覺得聞體仁言之有理,是個替他著想、老成謀國的大忠臣;而站在楚延儒的立場,遷都之議就是空談,就是廢話,因為誰都心知肚明思宗絕不會採納,所以在楚延儒眼裡,聞體仁這個老不死的老梆子就是jiān得不能再jiān,詐得不能再詐,奸詐得讓他羨慕得不能再羨慕、嫉妒得不能再嫉妒的大得不能再大的大奸臣。

    「皇上,如果顧忠信可以勸動張素元遠走海外,當然再好不過,但如果勸不動,如果張素元不肯離開遼東,則張素元叛逆之心自然昭然若揭,如此,則didu危矣!」聞體仁痛心疾首地說道。

    「怎麼,張素元要攻打京師嗎?」思宗惶急地問道。

    見思宗入彀,聞體仁心中雖難免得意,但仍不敢有絲毫大意。

    「皇上,人心叵測,尤其是張素元這等jiān徒,不管他現在說什麼,我們都不能不防。山海關到京師四百里的關中平原無險可守,張素元早上動念,晚上就可出現在京師城外,如此之勢,皇上怎能安眠,臣等又怎能安眠?」

    看著聞體仁滿臉的耿耿忠心,天賦聖聰的大皇帝這會兒突然靈光一閃,不由得脫口問道:「老愛卿,你的意思是要朕遷都?」

    一聽此言,聞體仁趕緊跪倒在地,向上連連叩頭,而後方才聲淚俱下地說道:「皇上,如今奴賊之勢已成,如果皇上不答應張素元的條件,遼軍必然斷糧,如此張素元不與賊結,便得入關以求生路。此勢一成,暫不論張素元和遼軍與否,山海關與遼東就得俱陷於賊奴之手,如此則京師危矣!社稷危矣!」

    聞體仁雖依然沒從嘴裡蹦出「遷都」二字,但意思已經很明顯,就是要思宗遷都,不過這會兒大皇帝已顧不得生氣,他已被聞體仁一番話嚇得小臉煞白。

    「如果……如果朕與皇天極暗中聯手,老愛卿你看如何?」思宗哆哆嗦嗦地問道,他再也繃不住架,就哪還顧不得上什麼羞恥不羞恥。

    聞體仁早就懶得罵至尊至貴的皇帝陛下蠢材了,但每每還是不由自主地得在肚子裡罵幾句,真他媽太蠢了,這樣的話也虧得思宗問得出口!

    「皇上,如此一來,張素元必得狗急跳牆。老臣以為,不論皇上打算採取何種對策,在我們準備好之前都至少應該適度開放糧道,絕不能把張素元逼上絕路。」聞體仁一面心裡罵著,一面嘴上滴水不漏地說著。

    「老愛卿,難道張素元不會北進,與皇天極拚個魚死網破嗎?」稍微打了個沉兒,思宗接著問道。

    這句話的愚蠢程度比上一句強點,但也不是一個正常人該問的。

    「皇上,北地窄狹,物產不豐,可供大軍迴旋的餘地不大,如若張素元揮軍北進,他即便打敗皇天極,自己也得傷筋動骨,如此一來,他必然擔心皇上乘機攻取山海關,進而橫掃遼東,到時他只有鼠竄一途;而進兵關內,情況就大大不同,因為朝廷勢不能任八旗兵在關內縱橫,那時就是三方混戰之局,張素元自可混水摸魚,從中得利。」

    聞體仁話說得很含蓄,但也無礙思宗理解他話裡的意思。

    見思宗沉默不語,聞體仁也不再言語,該說的他都說了,想要達到的目的也都達成,剩下的就要看思宗如何抉擇。

    「二位卿家回去多想想,明日再議。」足足沉默了兩刻鐘,思宗這才開口說道。

    出離皇宮的路上,看著一臉誠厚長者風範的聞體仁,楚延儒心中不覺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他想拜聞體仁為師,想向這個道貌岸然的老梆子好好學學做事做人的竅門。老傢伙太jing了,不僅讓思宗自己說出「遷都」二字,而且更絕的是,除了開頭拍思宗馬屁時捎帶提過一次遷都,老傢伙從頭至尾竟再沒有說過「遷都」這兩個字。

    聞體仁登峰造極的精明本就已令楚延儒欽佩不已,而聞體仁的修養更是令首輔大人望塵莫及,歎為觀止。他們之間明爭暗鬥,勾心鬥角,自是家常便飯,但老傢伙不論是勝,還是吃癟,都始終是那副道貌岸然的長者模樣,今天也不例外。

    聞體仁像今天這樣出盡風頭,在他們以前的交鋒中可以說從未有過,但自始至終,聞體仁竟沒有流露出一絲得色,這個老東西城府之深令楚延儒深感戒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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