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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楊家集 文 / 水影月池

    楊府出來,兩箭之外便是了鐵索橋頭。

    一行八人,徒步而行。楊家父子女三人,楊勝的小廝和楊盈的丫頭。

    雲清落後一點,目不斜視看著面前地上。

    楊盈挽著戚憐手彎,有說有笑。紅扮似花,綠裝如葉,卻不是綠葉襯紅花,紅花綠葉,相得益彰。

    好雙佳人笑靨!

    旁人看得,見是楊家父子女隨行,都矜身向楊泰致禮,不敢亂瞧失禮。

    楊泰沒半點架子,一一笑著點頭示意。

    寒夜走著落後幾步,雲清也慢下來,並排而行,眼睛卻好似被地上看不見的繩子拉著,不偏不移。

    寒夜不在意,揮手幾個動作,一團小拇指節大小雪花從寒夜手裡輕輕彈到楊勝衫角。

    楊勝轉身見著寒夜打眼色,示意小廝先走,自己慢走幾步,到了寒夜身側,三人並行。

    前面二女知覺,轉身來看三人一眼,呵呵笑著轉過身去,蠅蠅聲不知道說些啥,楊盈還間或微偏腦袋,眼角餘光掃到寒夜面上。

    雲清面色冰冷如常,並無反應,楊勝這次卻懂了妹妹意思,「寒兄弟別見怪,小妹正是這般樣子,沒甚可說話的朋友,看她那高興勁。」

    寒夜摸了摸額頭,自然懂那二女剛才掃的那一眼是啥意思。雲清自不必說,楊勝也算氣宇軒昂一表人才,就自己這模樣文不成武不就,想到這悄悄往楊勝這邊挪了點,雲清發覺,一個無聊的眼色掃過來,快走一步,不再並行。前了三步遠,又慢下來。這樣走著。

    「楊大叔福氣,楊兄豪爽,楊姑娘靈巧,必是老懷欣慰。」寒夜正經說道。

    「我就不需多說,小妹倒是極得家父寵愛,連我這哥哥都是要懼怕三分。」楊勝說著,想起昨晚當著那麼多人面,楊盈扯著自己耳朵拉回家的情景,苦笑了下。

    寒夜笑了笑,這家人有福。「對了,楊兄,剛才我被魚刺卡住那會,有什麼不對,你們怎麼都急匆匆躲了出去?」

    楊勝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寒夜莫名其妙。

    楊勝壓低聲音道:「想是寒兄弟未曾去過春風樓這一類地方?」見寒夜點頭,又低聲道:「可聽說那是如何樣一個地方」見寒意又點頭,楊勝表情辛苦,那是忍笑憋得,好不容易鎮住,楊勝更輕聲音道:「剛才戚姑娘一腳踩椅子一手托住你一手捏住你嘴巴的形象,是春風樓裡最最常見的形象……」說到這楊勝再難抑肚中忍住的笑,跑一邊巷子裡張著嘴,虛聲「哦哦哦哦哦」扯了一長聲。

    寒夜木在那兒,手背上被凍得隱現的筋一動一動的。

    雲清停下腳步,轉身看了寒意一眼,轉過身加快腳步跟了前面幾人。

    寒夜依然木在那,姓雲的什麼神情,好像是同情,也不知道是同情我沒去過那地方呢,還是同情我被戚丫頭調戲,等等,什麼時候姓雲的有這麼豐富的表情了?還是那個冰冷如霜的俊男人?沒操守,不靠譜。

    寒夜胡亂想一通,整理好心情,那邊巷子裡,楊勝好不容易緩過氣,跑過來歉意的看著寒夜,好像還在忍著笑。

    寒夜不理,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鐵索橋!

    這段南江河面寬有二十丈,十五根手臂粗的鐵索固定在兩端,上面鋪了緊湊的木板,寬一丈,橋面兩側各有略些一點的五根鐵索,密密麻麻用鏈子扣住,雖然看著擔心走著一搖一晃膽寒,卻是安全。

    小廝和丫頭留在橋頭,一行六人走上橋去,搖搖晃晃,固定好的木板緊實牢靠,讓人心安。

    寒夜此時有點恨這漫長的冬季了,不在家裡圍爐歡顏,外鄉的冬,好像漫長的極讓人疲憊。

    戚憐發現寒夜異常,也不多說,自顧勾著楊盈的手,拉著鐵索護欄一晃一晃。

    楊泰跟著這幾個年輕人一起好像又回到了那青春歲月,兒女情長,快意恩仇。

    幾個人到了鐵索橋中央。鐵索橋晃動如同案板上的拉麵,只不是上下波動。

    一邊水茫茫一片在白茫茫冰天雪地,另一邊也是水茫茫一片在白茫茫冰天雪地,兩岸人煙,雄心壯志,恩怨情仇,好似都輕飄飄般在這茫茫天地間如鴻毛,連這身軀殼都想要扔掉,除了寒風裂骨,別無所剩。

    橋那邊,小廝和丫頭突然驚呼起來,撒腳往這邊跑來,身後現出四十多人,好一番響動。

    一半是青色勁衫打扮腰裡明晃晃的「金」字,正是陰魂不散的索金堂,看前面兩騎衣著,該是堂裡重要人物。

    另一半著淺黃護院衫,為首一個高壯中年男人,一隻手還纏著繃帶,尤為顯眼。

    寒戚二人相視一眼,迎了過去,發現雲清也看過一眼,也迎了上去。

    楊泰見三人這架勢,面色沉出水來,招呼兒女一聲,閃身搶到三人前面,當先迎了上去。

    寒戚雲清三人訝然,這楊泰好副身手!

    腳步不停,緊跟過去。

    走得近前,寒戚二人相視一眼,戚憐面色淡淡,寒夜卻笑了笑。那青色勁衫隊伍裡,那天跑走的十四騎,赫然全在列。

    綁帶男人雙目冒火,死盯著雲清,旁邊一個褐衣老者示意稍安勿躁,眼神木然,看向雲清的眼神如看一個死人。

    那十四人見著寒夜眼神掃過,脊背發涼,yu待轉身再逃,卻知道再逃必慘死,都眼裡露殘暴凶光,只有這二人死了,我等才得活命!

    領頭四人見楊泰當先迎來,互相顧視幾眼,眼中露出複雜神色。

    「臨天鎮索金堂山南驛石家諸位朋友,遠來我楊家集,楊泰不曾遠迎,還望恕罪。」楊泰迎上去周抱一拳,說的客氣,臉上卻是傲然,顯然這些人還不入楊泰眼裡。

    那邊領頭幾人身後一眾多有動怒的,卻不敢越俎多言,怒視楊泰。

    領頭幾人卻甚是恭敬,楊泰話音未落,都上前一步沖楊泰抱拳回禮。

    「索金堂長老崔無疑」領頭微胖金青勁衫中年男人抱了一拳。

    旁邊著同樣勁衫的三尺侏儒也抱一拳道:「索金堂長老莫敢當,領索金堂一干同仁見過楊大爺。」

    這邊話聲剛才,那邊又響起。

    「山南驛石家客卿,鄭啟貴,這位馮典,見過楊大爺,遠來匆忙,未急得備上薄禮,待回去必當補上以謝罪。」說著這兩人抱拳見過。

    「不敢。見兩路英雄這般陣勢,不像是專程來我楊家集見我這閒人的,可有何事端?」楊泰神色恢復如常,不知道的,真以為這位爺是普通市集富家翁。

    當先四人相視一眼,崔無疑上前一步,「楊大爺,這邊借一步說話。」說著當先走不遠處的空處,剩下三個人做了請的收拾,楊泰跟著過去。

    「四位這架勢,可是尋仇?」楊泰淡淡道,回頭看了寒戚雲清三人一眼,見那三人沒事人一般神情不變,心裡很是欣慰。

    「楊大爺!」馮典出聲道:「那白衣男子,是玉面修羅,在山南驛殘殺了我家少爺石青書後逃走,我一路追蹤至此,昨日在集外遇到,並了一場,我這手也是被他傷的。」馮典說著,眼中怨毒望向那若無其事的雲清。

    楊泰心裡輕視,瞧這模樣,是昨日這姓馮的僥倖逃脫,後來人馬接住,再趕來報仇,偌大個子,這點胸襟。

    「楊大爺。」崔無疑接聲道:「那紅衫女子和青衣男子,先後兩次殘殺我索金堂門人,前後八個人死在他們手裡,連笑面鬼羅松和紅面飛蝗張燦都被此二人害了。」

    楊泰眉頭皺起,山南驛石家也好,索金堂也好,都不是易於之輩,玉面修羅名號雖毒,人卻不做惡事,想來石青書也是求死有道,這索金堂一向仗勢行事囂張歹毒,羅松跟張燦也算堂裡人物,一邊是大家公子,一邊是堂裡樑柱,我有心揭過這梁子怕是也不成,虧得那三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否則真是要離了我眼便要殞命於此。

    「四位,聽我一言。」楊泰為難的抱拳道:「四位若是昨天要殺這三人,我楊泰絕對是拍手叫好,可是如今卻有個不便……」四人臉色各不相同,看著楊泰,靜候下文。

    「方纔這三人入了我楊府,吃了飯喝了酒,便算作我楊府的客人,但是你們仇大,我也為難。」楊泰頓了一下,道:「四位賣楊泰一個面子,在這楊家集,那三人算楊泰客人,出了問題,楊泰臉上也難看,江湖人嘛,面子事大。」

    四人相顧交換眼色,崔無疑見機快,這楊泰可不是簡單人物,不可輕易招惹,楊泰也知事大沒敢接下。「楊大爺的面子,我們索金堂自然要給,想來石家也是要給的。」那邊馮典不忿被鄭啟貴怒目壓下,鄭啟貴點點頭,認同了崔無疑的說法。

    崔無疑看著楊泰,「也請楊大爺體驗我們這兩處的心情,但求楊大爺諾一句,此三人離開楊家集,就跟楊大爺無關,生死不問。」

    楊泰沉重的點點頭,「那是自然。楊泰就多謝索金堂和石家賞臉給這個面子,有這事擱著,也不方便招待各位進我楊府,楊家集客棧不少,各位在此的花銷楊泰都包了。」

    三人連道客氣,只馮典不忿的盯著那邊的玉面修羅。

    楊泰也不在意。

    鄭啟貴跟崔無疑留下與楊泰說話,莫敢當跟馮典過去招呼人馬找地方住下,盯住各自仇人。

    莫敢當領了索金堂人眾,掃了寒戚二人一眼,走了去。

    馮典心裡不痛快,沖雲清不屑道:「小白臉就是小白臉,不是吃軟飯,就是要受人庇護,洗乾淨脖子,候著大爺大刀!」

    雲清看也不看他,神色無絲毫變化,看著眼前雪地。

    馮典深感受到輕視,礙著楊泰名頭不敢擅動,惱怒的看了楊泰一眼,狠狠衣袖,吆喝一聲當先去了,石家護院跟著。

    那邊二人見已散去,也就告辭離開。

    楊泰過來,雲清依舊若無其事,戚憐自顧拉著楊盈說話,楊盈女兒家,不懂這些江湖事故,沒當回事,跟戚憐說的興致。

    寒夜看著二位表現,臉上歉意。「楊大叔,萍水相逢,何苦攔這攤子。」

    「相逢即是有緣,叫我一聲大叔,我揭不下你們之間的梁子,已自感慚愧,寒小子不要多說,我們先回府。」

    一行人折道楊家客棧,那兩批人應是知道這是楊泰產業,沒打尖於此。

    三人收好包裹,結清賬款,領了各自馬匹,一道去了楊府。

    晚飯時候,楊泰把協商結果告訴三人,楊泰已無其他法子可想,這是索金堂一處如若不殺寒戚二人,人心即散;石家這邊,實是不死不生的大仇,皆不可善了。楊泰勸三人先安心住在府中。

    三人謝過。

    楊勝隨楊泰去處理事務,那兩處人馬處也要走動,若然太偏,徒然憑空惹禍,雖不怕事,但也不願多諸多事端。

    楊盈陪三人在後院涼亭中坐,亭下荷花池,結著薄薄的冰,依稀看得深處殘破的荷葉。

    桌上放著精緻的烤爐,腳下也備用炭爐,坐著也不覺得冷,院牆頗高,好像連風也被拚在牆外,呼呼聲如不甘的怒吼。

    「雲公子,你何故殺那石青書的?」戚憐手轉在烤爐上,嘴裡聞著雲清,眼睛卻看著楊盈,楊盈此時坐在寒夜對面,有點走神,不知道想些什麼。

    「那日我路過山南驛城郊,見一華衣男子調戲女人,旁邊幾個小廝模樣鼓掌叫好,我隨手殺了。」雲清好像說著別人的事情,語氣淡淡,面色更是淡淡,淡淡的蒼白冰冷。「昨日在集外,今天綁了綁帶那大個追上來,說我殺了他家少爺,這大個耍了陰招,小弟差點栽在他手裡,手臂受我一劍,二話不說就跑了。」

    楊盈聽得,恨聲起來。「調戲女人的男人,正該一劍一個挑了,還世道清平。」楊盈站起身,肅神對雲清福了個,「雲公子莫見怪,先前小妹以為公子是白面後生,只知冷面作勢,不想公子原是這般急義英雄,不要見怪才好。」

    雲清無所謂的矜首應個,不再多說的架勢。

    戚憐呵呵笑著接聲。「楊姐姐,小妹也是覺得那號心花眼賤嘴不積德的臭男人正該一劍一個挑了!我們寒大公子,最是見不得這號人在眼前轉悠。」

    楊盈深深看一眼寒夜,又看一眼雲清,搖著戚憐的手,「戚妹妹快快說來,是怎麼回事。」

    戚憐笑瞇瞇看著雲清,「雲公子,你運氣好,要是別人,像你那般盯著本姑娘看,早被我們寒大公子分屍了……」

    寒夜喝著茶,聽了戚憐這話,嗆著了,趕緊放下杯子,撫順胸口。

    「寒大公子,本姑娘可有說錯?」戚憐笑瞇瞇問猶自順著胸口的寒夜。

    「話是這話,為何從你嘴裡說出來,就這般彆扭?」寒夜沒好氣的翻了下眼睛。

    楊盈聽得興致,「好妹妹,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我們在來的路上,店裡吃飯,來了五個人,有個老不正經盯著我看,被寒大公子一劍廢了雙眼,剩下四個人,也死了。又到另一地方,又一個老不正經盯著我看,被寒大公子前後削掉雙手,再被削下腦袋,還有個,也死了,有十四個盯著我看的跑了,恰好都在今天那幫人裡,我看這十四個人,就這幾天,也得全死在寒公子劍下。」

    楊盈驚訝的盯著寒夜,眼睛一眨一眨,不曾想寒公子這般無奇的樣子,如此果敢,戚姑娘一身紅扮人又如此漂亮,哪個男人不多看兩眼,想寒公子這般動輒就要殺人分屍,真是,真是,真是有夫如此婦復何求……

    如此想著,楊盈眼裡就迷茫茫一片了,楊盈大大的眼睛,這樣異象,太過明顯,寒夜不好意思地撇過身子,直衝戚憐瞪眼。按這丫頭的說法,我豈不是殺人狂魔,還分屍殺人。可算是,人言可畏。

    雲清也來湊個熱鬧,「小弟原想小弟性子不好,算得嗜殺了,不料寒兄這般,依戚姑娘如此美貌加之紅扮一身,寒兄這必得是走一路殺一路,想這大陸清平該當從寒兄劍下來到。」

    寒夜不滿的掃了雲清一下,這小子一向悶葫蘆,此刻吭聲落井下石,果然不是好東西,小白臉壞心眼,虧我還捨血救他,虧我還打算繼續捨血救他!「雲兄,有一種壞到骨子裡的人,也會痛也會流血也會求饒命,若是因一時不忍而放過,必得因此而死更多人,對小弟而言,既有求死之道,當有可死之心,小弟劍下,絕不會放過任何當死之人,當死則死只求速死,這才是江湖客當有的覺悟,臨到頭哭天喊地也無用,只會讓人看不起。」寒夜說到此,頭頂三尺,似有靈光閃現。

    「想這世間,幾無半分信仰,拳頭大就是道理,既然天不管,神獨善,那就由我這號不懼六道輪迴的愣頭青,以惡制惡以殺止殺,看這混沌塵世,還要無光到幾時!」

    寒夜說動心腸,一時豪氣頓起。

    「手執三尺劍,胸懷慈悲心。劍飲萬人血,心投月牙泉。

    江湖莫問來時路,聞雞起舞要青天。

    劍卷風花血洗衣,輪迴六道心無悔。」

    寒夜吟完,閉上眼陷入暴戾心境,這塵世間該殺之人何其之多,區區雙手,如何殺之得盡!

    寒夜閉著眼,卻切切覺到戚憐憐愛目光放佛直入心海,把一腔固執的惱怒融化,暴戾之氣消散,靈台清明,睜開眼,不好意思的沖雲清和楊盈笑笑,此時再見雲清,心裡已無疙瘩,神情坦然。

    戚憐溫柔的目光迎上寒夜探尋過來的視線,嫣然而笑。

    寒夜向不曾體會到這般柔情,一時看得呆了。

    戚憐也不惱怒也不嬌羞,巧笑嫣然任寒夜呆呆看著。

    雲清這時才回過神來,心中百味雜陳。

    這個貌不出眾的男子,鼠肚雞腸亂吃飛醋還口花花幼稚可笑,自己雖命犯天譴,向自視甚高,今早卻不得不感慨這男子氣度胸襟,此時又不得不折服於這男子的雄心抱負,連自己都要忍不住捨掉一切羈絆,陪著他去闖下抱負中的清平世間。

    楊盈寫字極快,這一會兒已蘸著茶水在桌面上把寒夜輕吟的十六句整整齊齊寫了三遍。好一手字,纖瘦卻執著。「寒公子好生見解,好生文采,好生抱負。」楊盈雖不曾走入江湖,卻聽得父親講訴諸多江湖事端,江湖恩怨,已被寒夜幾句話語叩中命脈。

    拳頭大就是道理的世間,只有更大更重的拳頭才能讓世人慢慢學會:拳頭不是道理,而是給道理做主的後盾。

    雲清正色向寒夜道:「寒兄胸懷氣度,連小弟這半死之軀也受感染,既然生而必死,豈可徒來這世間一回,當灑五步血,滅jiān除惡,還這天地一片朗朗乾坤!」

    寒夜投來英雄相惜的目光,雲清坦然而受,鬢髮微飄,就算面色蒼白,也隱隱然有出塵之姿,不似凡間俗物。

    「呀呀呀呀,這是什麼情況?」戚憐故作眨了幾下彎月眼,看了寒夜看雲清,看了雲清看寒夜,直把二人看得彆扭了才道:「向說臭男人甜言蜜語可哄得笨女人死心塌地,怎麼寒公子雲公子二位大男人,幾句話就烏龜眼看綠豆眼,給對上了?」

    楊盈好笑得彎了肚子,看著寒夜撇著嘴不理戚憐,看著雲清臉色不自然的邁步走了。「戚妹妹,虧得是你,換了姐姐說這話,寒公子那動輒殺人的性子,不是要收了姐姐這條小命?」說著跟上離開的雲清腳步,要做安排。

    「楊姐姐,你有所不知,我們寒大公子,對男人雖狠,對女人卻極好,不論是總角小妹及笄姑娘桃華姐姐還是盤髻大姐風韻婦人,我們寒大公子都輕聲細氣,生怕大了點聲吹冷了。」戚憐說著呵呵笑起,看著雲清楞了下身子,即時加布步子出了院門。

    楊盈知道戚憐在故意說了氣寒夜,打個調皮眼色,轉身跟了去。心裡卻微微傷懷,看這寒戚二人,感情如此深切,好是羨慕。

    寒夜見二人走遠,楊盈那綠盈盈身姿消失在轉角處,想起昨夜戚憐為救雲清,割了自己一刀咬了自己一口,話也不安慰一句,突然沮喪。倒是雲清,已跟這心情無關了。

    戚憐作老者樣,握著拳端在嘴上碰了下,咳一聲,見寒夜不動,仍自盯著那楊盈轉角消失的地方失神,不去管他,看著桌上那十六句話,蘸著茶水,在這邊寫起。

    「很好,不是很難看,遠比我料想的看得過去多了。」寒夜心裡不痛快,坐回桌邊,見戚憐寫著字不理自己,故意不yin不陽道。

    戚憐仍自聚精會神寫著,卻是一手極雋秀的字體,真不明白女此性子的姑娘家,如何寫得出這一手讓寒夜心裡也暗自讚歎的字來,任誰見多了寒逸雲的字,看別的字都該難有好評。

    寒夜心裡更不痛快,哼了一聲。「只是比起楊姑娘字來……」寒夜喘了下氣,等著戚憐抬起頭看來。

    戚憐果然抬起頭看來,卻是眼白大片,看不到青眼。

    寒夜自心頭得計,卻不表露,也不說話,手轉到烤爐上,左手無名指上結痂的豁口,有點顯目。

    山南的冬,也是冬,不到止步亭南,也是天寒難受。

    戚憐哼了一聲,不再寫字,坐下來,抱著手,腦袋偏向一邊。

    「戚姑娘這字……」寒夜又大喘氣一下,自得地道:「只是比起楊姑娘字來,只好了那麼一丁點。」說完這話,手上豁口受熱,痛起來。剛起來半點的心情,又沉下去,臉色不曾多大變化,戚憐看著,卻極難看。

    「我們寒大公子,這又是怎麼了,不就割了你一匕首咬了你一小口?還說要捨命護著本姑娘,連這樣小傷都這幅面孔對付,到了本姑娘將死時候,寒大公子豈不是要嫌惡得躲得遠遠,就怕被本姑娘的五步血髒了衣衫?」

    寒夜正自不痛快,聽了這話更不說話,不顧手指疼痛,翻覆取著暖。

    「我們寒大公子是在氣惱本姑娘不夠關心,是也不是?」戚憐性子直爽,雖是女兒身,卻大灑脫,這般話平常女子可不敢這般樣說起,而戚憐這般說起,反是頗有珠圓玉潤無處瑕媲之感。

    寒夜僵了一下,也不做聲。

    「寒大公子這是不識得好人心。」戚憐沒好氣的點了一下寒夜故意偏著的腦袋。「那雲公子受了寒大公子活命之恩,他日必有捨命相報的時候。」

    「我寒夜豈是挾恩望報之徒,又豈會讓旁人以命抵死?」寒夜肅se,不滿的看著戚憐。

    戚憐哼哼冷笑,又道:「他日寒大公子若然受困,本姑娘一邊看著,該當如何?」

    寒夜愣住,凝神思索,一會兒看著戚憐,鄭重道:「若是真有那樣時候,戚姑娘莫要逞強,自顧逃得命去,雙親只我獨子,戚姑娘跟小子交情不淺,若是記得此時情誼,可代為照顧雙親,小子輪迴路上,也自含笑。」

    戚憐依然冷笑,「寒大公子不是惜死之人,可捨身堵向我之劍,本姑娘卻是苟安之輩,只求賴活殘喘。」

    寒夜面色不改,仍自鄭重,雙眼著力,凝視戚憐。「戚姑娘,話不可如此說。當死則死,當活不棄。小子身死換得姑娘玉安,也自值了。姑娘好好活著,把小子未竟人生美好一併活過,小子魂靈得放執念,也可輪迴道中,求個好來世。」

    「寒夜!」戚憐不再冷笑,猛喝一聲,雙眼卻流出淚來,嘴角咬破,神色淒惶。

    寒夜雙目被這一喝惹得盈熱,鼻子發酸,心海淩碎,片片爬滿悲苦,卻說不得話來,想雪娘悲傷千載,想昭姨孤老餘生,心神恍恍,又想自己才發現如此渴望陪這女子天涯海角,捨得命去也不讓這女子傷著分毫,卻是這塵世際遇難料,生死陌途眨眼之間,越是情深越是要陷入悲恨無法自拔,想這世間一遭,所為何者!

    「雙燕南北飛,風雨不失影。彩蝶隨風去,魂魄復相依。

    花葉莫相忘,春秋輪迴遠。此心比君心,雲海共遮簷。」

    戚憐哽咽著聲音,含糊的一字一句,說出這五言詩來。

    寒夜心中揪痛漸濃,聽到「此心比君心,雲海笑屋簷」,心海砰然震痛,卻又霎時霽開,眉眼爬上濃濃歡喜,看戚憐臉上仍舊滾著淚珠卻漸漸蕩漾出安然神色,閉上眼藏住眼裡盈熱,沉聲喃喃:「

    莫道年少不知愁,卿嗔卿笑此心憂。莫道男兒為功名,萬般繁華羞卿顏。

    快意恩仇不相棄,生死同濡五步血。西風驛馬落日渡,輕吟高歌笑佳人。」

    戚憐收住眼淚,揮袖橫抹帶雨花容,看著寒夜說完,破涕而笑,寒夜也是心感相印,睜開眼滿面歡喜疑似即將濃成水掉下來,迎視戚憐歡喜眉眼,沉沉點頭。

    戚憐悠忽板起臉,冷眼迎著寒夜目光,哼聲道:「寒大公子,如若他朝尊身受困,本姑娘一邊看著,該當如何?」

    寒夜轉到戚憐身邊坐下,故意嚴肅臉色,眉眼卻笑意盈然。「那時,如若戚大女俠可退敵便退敵,只可逃命便帶小子逃命,如果小子必死,戚大女俠還是逃了命去,湊機會為小子報仇,若是你我二人都必死,戚大女俠便到小子身後,任那透我二人之兵器先過了小子身軀,以應小子所諾。戚大女俠,這樣可好?」

    戚憐這才鬆開臉,「寒大公子這般動輒殺人的人物,說話也是囉嗦,什麼報不報仇的,人死燈滅,照本姑娘說,那樣時候就只四個字,寒大公子這般肚才,想必也是知道是哪四個字的吧?」說著打量著寒夜昨夜被咬了豁口的左手無名指。

    寒夜失笑,這是在說,答錯了保不得要被再來一口。「好吧,那就同生共死好了,有戚大女俠這般紅顏知己陪同,輪迴道中,該也自得意。」

    戚憐聽罷,含笑歎了口氣,輕聲哼道:「生前便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對付,死後怕不是更不被待見,也虧是魂靈了,喝斥打罵也不覺得痛。」

    「戚大女俠這話,該當小子說才對。」寒夜自歡喜,瞇眼笑道:「生前戚大姑娘對小子便是說割便割說咬便咬,輪迴道中一起,不是要小子做牛做馬?」

    「彼此彼此,如今活著,寒大公子莫要再冷臉嚇人,本姑娘膽小,極易緩不過氣來,一縷芳魂隨風散去。」戚憐手放桌上支著下頜,側身跟寒夜說話,吐氣如蘭,熱乎乎到寒夜臉上,寒夜深吸一口氣,故意大為受用表情,滿足的微微搖搖頭。

    戚憐立馬冷臉,白了一眼,又瞪了一眼。「登徒浪子,不是好人!」說罷放下手,扭身就往院外走去,邊走邊道:「不是好人也不能死在別人手裡,招惹了女人,本姑娘自取你小命。」說著狠狠哼哼兩聲,又走兩步,揚聲道:「早去早回,莫到不該去的地方鬼混,本姑娘一會兒還有交代。」話音落下,頭也不回轉角過去尋楊盈去了。

    寒夜仰天向涼亭棚外天空虛笑幾聲,滿心歡喜,雙腳扭動,越過三丈高的院牆,倒空而下,破風帶落牆頭微微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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