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三十九章 文 / 珞驊
第三十九章荀氏之責
看著滿院子懸掛的招魂幡,披麻戴孝的李冼總覺得一切像是做夢一樣,他不是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恰恰相反,他經歷過這種場面許多次,所有步驟他都清清楚楚,甚至在一年以前,這些步驟他都親手操辦過一回。他本不應該對死亡再感到什麼稀奇,但是他的外祖父荀同慶的亡故卻陡然讓他悵然若失,雖然他來到荀同慶的府上已經半年有餘,但是與荀同慶見面的機會卻屈指可數,對他的父親青睞有加的荀同慶似乎對李冼這個有些浮躁,不安分的外孫子極為不待見,因此對於這個幾乎是半個陌生人的外祖父的離去,李冼並不能說自己感到有多悲傷,而他本身又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
只是這一次,這個人的死亡來得太快,從前並不是如此,他的父親的死他早有預見,至於他的母親也是從他記事開始都湯藥不斷,這些人的離去雖然可以讓他痛徹心扉,但是在他而言老早就知道這不過都是早晚的事,這次就不一樣了,一個時辰之前,他還和荀同慶一起吃飯,雖然荀同慶在他面前從來都是一本正經,不苟言笑,但他也的確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他原本還在心底生出了幾分佩服之情,覺得荀同慶不愧是三朝元老,當真是泰山崩於眼前而依然不動,從事京城之中要到橫行,狂風驟雨,他也可以喜怒不行不色,當真是幾十年修煉出來的好修養。
可是哪裡想得到,僅僅一個時辰之後就有家丁惶惶張張地跑來向他通報荀老爺自盡了,他第一時間衝到荀同慶的房間,再次之前,他除了偶爾被荀同慶叫到書房去查問學業,荀老夫子的臥房他可是從來沒有踏足過,他也曾想過,或許只有荀同慶將要百年的那一天他才會有機會踏進這個房間,不過他倒是真沒想過這一天來的這麼快或者說是出乎意料,荀同慶和許多讀書人一樣選擇的自盡方式是服毒,用寶劍割脖子通常是武人幹的事情,而如今早不復春秋戰國時代,孔門三千弟子,要跟著孔老夫子練習騎馬射箭,而如今手無縛雞之力的夫子們自然沒有這樣的力氣,上吊一般是大姑娘幹的事情,而古來投江的文人墨客倒也不在少數,只是深居簡出的荀同慶沒有這個條件,因此只能選擇服毒自殺,既能留個全屍又不會失了體面。
李冼趕到荀同慶的房間裡沒多一會兒,屋子裡就已經呼啦啦地湧進了一大堆人,有荀家的故吏門生,也有家裡人給請來的大夫,眾人注視這大夫在荀老先生的身上有事施針又是灌藥,折騰了足足有半個時辰,終於站起來無奈搖頭,荀府上下頓時一片哀哭。
接著便是喪禮,荀家是京城內有名的世家大族,前來弔唁的把荀家的門檻兒也踩下去兩節兒,李冼跪在靈位前頭,看著這些林林總總的達官顯貴,或真情流露,或虛情假意,李冼也漠不關心,他早就過了那個相信美好的年紀。
這些弔唁的倒也沒有幾個真正和這個李冼打過照面,只是近來聽說荀老先生遠在陝西的外孫子前來投奔於他,也知道這個李冼有一個和娥皇女英一樣賢惠的媽,和一個正氣凌然的爹,而荀同慶唯一的兒子恰恰又無後,對這個姐姐的兒子視如己出,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對他也有了幾分同情之外,還有一些對於這個荀家下一任接班人的敬重和巴結,這才沒有人因為他是一個面孔不熟的外姓人而輕看了他。
太陽逐漸西斜的時候,來弔唁的人差不多已經走乾淨了,京城本來就是一個薄情的地方,而廟堂個更是人情淡薄,而荀同慶唯一的兒子資質平庸又膝下無子,唯一的一個外孫雖然天資聰穎,但是年紀尚輕有難當大任,荀家的衰弱之勢已是人所共識,雖然荀家乃世家大族,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對於荀家仍然不能小視,卻很少再有人會像以前那樣巴巴地貼上來。
見客人已經逐漸走光,李冼揉了揉已經麻木的膝蓋想要站起來,但四下一張望,見沒有一個親屬下人又要離去的意思,不得已又重新老老實實地跪下,不知道這一跪要跪倒什麼時候去。
又過了一陣子,外間已經是星光燦爛,靈堂裡的光線昏暗,只有靈牌前幾根珠淚流了滿桌的蠟燭閃爍著光輝,沒人想起來點蠟燭,也沒有人提起來這件事,也只能由著屋內的氣氛更加陰森恐怖,還好這一夜天空清明,不見意思雲霧遮擋,李冼才勉勉強強的看清楚靈位上的字跡。
李冼百無聊賴,兀自看著靈位上字跡外祖父的名字出神,卻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沒過一會兒他就看見看門兒的老先生小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附在他舅舅的耳邊說了些什麼,而他的舅舅,荀家如今的當家人荀明義立刻神色緊張起來,猛地站起身來,雙膝因為跪得太久踉蹌了一下,但是被門房及時扶住,荀明義也顧不得還沒有恢復的直覺地雙腿,焦急地朝門房揮手,示意他扶自己出去。
李冼小心地抬頭張望,見這二人的身影不一會兒就已經消失在了門口,心下甚是疑惑,在這樣的時候,荀府上上下下應該不會有一件事可以跟剛剛故去的荀同慶荀老先生脫得開關係,就算是今日午時從宮裡來的追封聖旨也是在這間靈堂裡面宣讀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急事,能讓身為大孝子的荀明義離開自己荀同慶的靈堂,而且見神色必定也不是什麼好事,想到此處,李冼也有些緊張起來,他的確和荀家父子兩人沒什麼特殊的感情,不過到底是親戚,打斷骨頭也連著筋,而且荀府如今是他唯一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荀府的事情此時也就成了他的事。
想到了這層,李冼立刻站了起來,也顧不得左右向他投來驚異的目光,抬腳就衝出了房門,他循著門房提著的燈籠的光線一直走到了正廳,他更加不解,如果是真的是重要的客人怎麼說該引導私密一些的客房,怎麼就在廳堂裡這麼隨意。
李冼停下了腳步,就著虛掩的紙窗看房間裡的情況。那個神秘的訪客正好背對著他,那個身影有幾分眼熟,似乎是在哪裡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那個客人穿著一身長褂,但是腰板兒挺得筆直,與荀府平常白髮蒼蒼的老朽都截然不同,而這個人的年紀又顯然不會和自己的祖父有什麼太大的交集。
「荀先生別這樣客氣,在下只不過是來給已故的荀老先生上柱香,盡盡晚輩的本分罷了。」那個人雖然年輕,但表現的彬彬有禮,至少與可以斷定不是京城裡那些飛鷹走狗的浪蕩公子哥兒。
但是對於這個禮貌的年輕人,他的舅舅荀明義卻表現得似乎很是反感,連笑容都是幾乎僵硬的,只是更多的哀傷掛在臉上,旁人看不出來這廝尷尬而已,但是逐客之意已經是顯而易見。
「沈大人還是請回吧,家父當真是受不起沈大人這一拜的。」
甫一聽見荀明義對這個年輕人的稱呼,李冼立刻心中有數,這才想起來,之所以會覺得他眼熟,八成是因為年初的時候這位如今在年輕的小皇帝和聖母皇太后面前正紅得發紫的當朝新貴才來拜訪一次,不過那次他同荀同慶的談話究竟進行的愉快不愉快他就不得而知,不過就他所看見的結果,荀同慶似乎是敗下陣來了,但是偏偏荀同慶卻沒有表現出多少挫敗感,這也不由地讓李冼覺得那次交涉的結果是雙贏,只不過這個雙方面得利的情況下,眼前這個姓沈的年輕人,或者說是他背後站著的皇上或者是聖母皇太后贏得的利益要多上那麼一籌。原因很簡單,他的祖父荀同慶是一個傳統的文人政客,而這個「沈大人」與其說是一個政客,倒還不如說他更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生意人,而正所謂「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虧本的生意無人問。」對於一個頭腦清晰的生意人來說,最基本得原則就是絕不招惹虧本的買賣。
憑心而論,他對沈哲這個人並不厭煩,反而有幾分惺惺相惜,但是在這個特殊的時刻,至少作為流淌著荀氏血脈的一員,他也不得不卻把這樣一個人放在自己的對立面。
那個姓沈的年輕人裝作沒有聽出荀明義言辭之間的逐客令,有點兒嬉皮笑臉地問:「荀先生莫不是在怪罪在下來晚了吧。」
荀明義冷哼了一聲,頭向上抬了抬,竟是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傲神色:「在下又豈敢有此想法,只是現在天色已晚……」
「好吧。」沈哲沒等荀明義說完,拍了一下雙手道:「荀先生是個大孝子,這樣一再阻攔在下,怕是這夜深人靜,荀大人的魂魄賺回來就看見我這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人。也罷,在下也不敢為難您,便在這裡對荀大人遙拜一番八。」
說罷便站起身來,朝著靈堂的方向拜了三拜,將茶杯裡的茶水,澆在地上,一切都做得有板有眼。
荀明義本來暗自高興,雖然覺得這個人這麼輕易就善罷甘休一點兒也不向他一向的出處事風格,但是想來終於要把這個「瘟神」送走,也沒有理會這一點兒不同尋常,只等著拱手送客,可是沈哲遙拜完又重新坐下,一點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也沒有立刻說還有什麼事兒,只是自顧自地欣賞茶杯上的青花,看得荀明義是著實著急。
二人就這麼僵持了一盞茶的功夫,看得李冼都湧起一陣睏意,他對他的舅舅知根知底,知道這個中年人雖然腦袋不聰明,但是定力好,只要他決定要忍,就一定會人到最後,而對於那個姓沈的年輕人,雖然他不熟熟悉,但是也老早就看出了此人來這裡,一定是別有目的,而且志在必得,也不會輕易輸在這第一步上。心道這二人擺明了是要咬死在這裡,誰也不帶鬆口的,這麼下去,豈不是要等到東方之既白。
不過,沈哲到底還是年輕人,首先有些沉不住氣了,便拉家常似的說道:「在下聽說,荀先生今早已經向皇上遞上了辭呈,要辭官回家,不只是否有此事?」
荀明義聞言道:「不錯。皇上也已經恩准了。」
沈哲點了點頭,又問:「那不知荀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自然是告老還鄉。」荀明義覺得這個人有點兒沒話找話,但仍然敷衍地回答了。
沈哲輕笑一聲:「荀先生不過不惑之年,正是報效國家,報效皇上的時候,令尊對大清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到了您這,怎麼就這麼急匆匆的歸隱山林?」
荀明義的笑容有些尷尬:「在下比不得沈大人天縱之才,能夠擔當大任,自然只能激流而退了。」
「在下可覺得荀先生這是妄自菲薄,荀先生正當壯年,如今就去學陶淵明歸園田居,當真太過可惜。」
荀明義也不明沈哲究竟何意,自己辭官歸鄉怎麼說對沈哲都是一件好事,畢竟在朝堂之上他荀明義或許沒有本事當沈哲的敵人,但是也絕無可能成為他的朋友,而要說這一切挽留只是一個同僚的客套甚至是一個得勝者的虛情假意,他荀明義所知道的沈哲其人又似乎不是這樣無聊的人。
沈哲見荀明義並不搭腔,便拿出一個木盒,他將木盒打開,木盒之中竟是一厚打的銀票,每一張的是千兩紋銀,目測一番,竟是十萬兩左右,荀家雖然是京城中的名門大族,但是名望不能當飯吃,加上荀家世代清廉,而大清的朝廷想來也沒有高薪養廉這一說,因此要論拿得出手的物質財產,荀家的家底就不那麼拿的出手了,是故,荀明義身為京城中有頭有臉的大家公子,又為官數年,卻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正所謂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性本就好利,一個人讀再多的聖賢書,他心底裡面也有那麼一些想過好日子的希望,畢竟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別說是窗外偷看的李冼看的是眼睛發直,自詡了二十多年單薄名利的荀明義也不禁心裡發虛。
不過他的發虛,到了後晌,倒不是因為貪圖那十幾萬兩的雪花白銀,而是著實被這些銀子給嚇到了,心道,這錢,收他是肯定不能收,而要說沈哲在荀明義所在的那個社交圈中名聲雖然不好,但是身價清白,從來沒有關於貪污**的負面消息,而就算是他貪,人家「三年清知府」才能勉勉強強貪得了「十萬雪花銀。」這個沈哲才入朝多久,又是個京官,人家要是有這麼多銀子往外送,大可以送到他義父那裡去,犯得著從他這裡拐彎兒嗎?怎麼算,都覺得這小子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聚斂這個數目的巨額財富。
就算是這小子真是本事通天,有這麼多錢,也斷沒有賄賂他荀明義的必要,這樣數額,只要孝敬給太后她老人家害怕有什麼太后不能答允的。
沒等荀明義想明白,沈哲便拍了拍木盒中厚厚一打的銀票說道:「這裡,是足足十五萬兩的白銀,一紋都不少,荀先生要不要點點?」
荀明義緊張起來,向後退了一步道:「沈大人這是做什麼,家父剛剛亡故,沈大人這樣不是要污了他的名聲嗎?」
沈哲並不在意荀明義的反應,將木盒中的銀票拿出來隨意抓在手中,似乎自己抓著的只是一疊廢紙:「在下覺得這些銀子最好現在算清楚,一面日後多事麻煩,要是荀先生怕這銅臭髒了您的手,那麼沈某願意代勞。」
說著便當真將銀票抖了幾下,在荀明義的面前一張一張數了起來。
荀明義有點兒慌了,一邊揮手一邊大叫道:「停住,停住。」但礙於身份,也一直沒有膽量上前出手阻止。
可是沈哲這邊,對荀明義的喝止聲充耳不聞。如同當鋪裡的賬房一樣,一張張數的絕不含糊。
不多時,厚厚一打的銀票已經從沈哲的一隻手上悉數轉移到了另一隻手上。
「整整一百五十張,分文不少。」沈哲說著,將銀票又裝回到木盒之中。
荀明義覺得很是尷尬,眼了口口水,抬手點了點木盒方向,急聲問道:「沈大人拿這些來是要幹什麼呀?」
沈哲的表情似是一愣,說道:「在下剛才沒有說嗎,這些銀兩是荀先生的,在下自然要拿來給荀先生,我沈哲雖然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也不會為了些區區銀錢,毀了聲譽。」
李冼在窗外聽著,只覺得這個姓沈的好大的口氣,十幾萬兩的雪花白銀,放在偏遠一些的地方,一個省的年奉也不過就是這些銀兩,在他嘴裡居然成了「區區銀錢。」
而荀明義更是聽得不明所以,奔向回沈哲一句:「無功不受祿」但是仔細想想,又覺得甚是不妥要是自己真這麼一說了,那不是當真讓這個姓沈的以為,他荀明義真的憂心要為他馬首是瞻,不過就是價錢問題了。
遂板起臉道:「在下可沒有心情陪沈大人說笑。」
作為一股讀書人來說,荀明義這句話已經是非常不客氣,再說的粗俗一些,就是今兒爺沒心情陪你玩兒,哪涼快哪兒呆著去。
但是沈哲的意思似乎也是打算裝傻充愣到底,只是道:「荀先生喜喪在身,荀大人屍骨未寒,在下怎麼可能來與荀先生說笑呢。」
沈哲將這話一遞,竟然藉著荀明義死去的老爹來數落起他荀明義的不是了,縱然荀明義一直是儒雅的書生形象也要怒髮衝冠。
荀明義上前一步,狠命握緊拳頭才沒讓自己的手指指上沈哲的鼻子:「沈大人,我荀家不比你們湘淮出身的列為大人家底豐厚,連一萬兩白銀都沒有過,又何來這十五萬兩的雪花銀子?」
沈哲的手在木盒上拍一拍,說道:「過去沒有不代表現在沒有,這十五萬兩的銀子是皇上獎賞給荀先生的,在下單位轉交,難道不是荀先生的嗎?」
荀明義不是沒接過上頭的賞賜,不過每次都要三跪九叩,從來沒有見過皇上的獎賞是這麼一個獎勵法,也沒想到沈哲可以拿著皇上的賞賜之物就這麼安安然然的端坐著,沒有絲毫惶恐之態,弄得他不知此時是跪好還是不跪好,跪,自然間接跪在了這個姓沈的小子面前,難免自賤身價,而不跪,那不是明擺著不守君臣之禮嗎?一時間進退兩難,只能朝著木盒禮節性的拱手拜了拜,當時變現了自己對皇帝的尊重。
荀明義臉上雖然平靜,但是心底裡是惶恐之極,心想以前荀家的大功那不是是指手指頭夠算的,也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樣厚重的封賞,偏偏此時唯有建樹還日漸失勢,皇上卻賞了十五萬兩白銀,這樣的數目,即便是當年乾隆皇帝的寵臣和珅大概也沒有享受過。而且又不是大張旗鼓,反而似是想要不為人知,這樣的反常,不免讓荀明義心中緊張。
正在此時,只聽沈哲又說道:「荀氏四代,為大清國效力,未曾廢弛……」
沈哲這句話一出口,荀明義立刻想到皇上的賞賜敢情兒竟是陛下對於荀家世世代代對大清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雖然賞賜的數目太過驚人,卻也說得過去。
立刻說道:「為人臣者,為皇上分憂,為國家效力,乃是本分,荀家時代亦以可以報效國家,報效朝廷為榮,有怎生受得起皇上如此眷顧。」
「荀先生」沈哲抬手示意荀明義別再感激涕零「荀先生,在下看您是弄錯了,令尊,令祖的功德皇上今天早上就已經表彰過了,您忘了嗎?」
經沈哲這麼一點,荀明義倒是想了起來,今日早上,的確有幾位公公來宣讀聖旨,而聖旨上的內容也的確是皇上對於荀家的嘉許,而且在當時,朝廷也有下發的賞賜,本來以為自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是轉瞬間又發現自己的眼前迷霧重重。
「荀先生,皇上的這些賞賜跟令尊,令祖無關,僅僅是賞給荀先生您的。」
「我?」荀明義一愣。
沈哲點點頭道:「沒錯,荀先生也知道,我大清如今內憂外患,國庫空虛,皇上有剛剛當政,如今皇上拿出這十五萬兩白銀,可是皇上能然荀先生看到的全部心意。不過這份賞賜,要說是對現在的荀先生的嘉獎,倒不如說是對日後的荀先生的提前嘉獎。」
荀明義聽得這過去,現在的兜兜轉轉是不明所以,滿眼茫然,心下卻是已被載淳的厚愛感動得無以附加,雖然求教於沈哲是心有不甘卻有別無他法:「還望沈大人明示。」
「荀先生將可以為皇上,為朝廷,乃至於整個大清的黎民百姓立下汗馬功勞,只看荀先生,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微臣自當肝腦塗地,報效皇恩。」荀明義回答的不假思索,心下覺得自己身無長物,最多不過是一條性命,而大丈夫從來是要死得其所,若是皇上真是要借他的項上人頭易用,也算是死得為國為民,重於泰山了。
倒是在窗外的李冼捏了一把汗,正所謂旁觀者清,一直是局外人身份的他自然比當局者的荀明義看得清楚,這個沈哲的話看似不著邊際,實際上步步緊逼,不知不覺就讓「獵物」鑽進了他給他們埋下的陷阱。
「有荀先生這句話便好,其實皇上之所以同意荀先生掛印還鄉,是因為在朝堂之外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讓荀大人去做。」沈哲向荀明義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點,荀明義自從聽說沈哲是來送皇上的賞賜,對他的印象也稍微好了一些,經這麼一招呼,便索性在沈哲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沈哲用手蘸著茶水在桌上花了兩個點道:「荀先生請看,這裡是我大清的上海,這裡則是日本國的橫濱,想來荀先生也有所耳聞,東瀛大化改革,與歐美通商,而上海又是歐美之人在遠東第一據點。這條航線自然會空前繁忙起來,近日,聽說日本的天皇送給日本國內一個叫『三菱』的小商號十三條客輪,就是要壟斷日本到大清的航線,因此皇上以為,我大清應當先下手為強,把這塊膏腴搶到手,所以希望荀先生可以用皇上賞賜的這十五萬兩白銀,以您個人的名義,開辦一家航運公司。」
荀明義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他自然無法意識到一條航線取得的利益,尤其是一條通往日本的航線,但是在他而言,他很明白的是,辦公司和辦商號一樣,他一旦應下了這份差事,他從此就從士農工商的「士」降到了最末等的「商」,別說他今後怎麼見清流派的舊友,死後都不知道在黃泉之下怎麼跟列祖列宗交代。但是畢竟是皇上的意思,他不能明擺著去違抗,而且沈哲有一點說的沒錯,憑如今的同治皇帝載淳要拿出十五萬兩紋銀可以說是動用了渾身解數,憑這點,他就不能翻臉不認人。於是推脫道:
「草民何德何能,怎能承擔如此大人。」
沈哲心裡冷笑,道:您這轉彎兒轉的太快了吧,剛才還是「微臣」這會兒子就變成了「草民」,當下也毫不客氣的說:「您確實無才,不過荀先生您有一樣東西是別人沒有的,荀家的聲望。」
荀明義也火冒三丈,拍案而起道:「士可殺,不可辱。」
沈哲仍是反唇相譏,毫不退讓:「荀先生,恕在下直言,要說荀家的名望也是皇上給的,如今為皇上所用又有何妨。死是最簡單的事,不過令尊已經把你荀家的那份用了,您怕是用不成了。」
荀明義還想說話,但是沈哲卻沒打算給他時間,繼續說道:「如果在下沒有記錯,遜先生剛剛才說過肝腦塗地以報皇恩,報效朝廷的方法很多,您在朝堂上義正言辭算一種,這樣……『忍辱負重』也算一種,在下可以保證,此事一成,公在千秋萬代,不但視為皇上,為朝廷,還是為了天下百姓,在下知道,宣先生信奉的『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而如今皇上讓您做的正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即便是奇恥大辱,您當一次程嬰當真不值得嗎?
荀先生之名在乎一個『義』字,『義』字上羊下我,被羊騎在頭上仍然心甘情願那才叫作義,而荀先生此時只執迷與所謂的風骨,在下以為,當真是愧對了令尊取得名字。
在下言盡於此,至於這十五萬兩白銀,皇上吩咐過,就是賞給荀先生您的,無論您答應與否,這份賞賜絕不收回,在下告辭。」
說罷,起身便走,這一舉動來得太突然,李冼來不及避開,竟然和沈哲裝了個正著。沈哲本來行色匆匆,見到他,卻也停下腳步,似乎是在努力回憶自己合適見過這個人,沒多一會兒,便好似是想了起來,向他拱手道:「李賢弟節哀。」
李冼冷笑道:「『節哀』二字沈大人為何方才沒向舅舅提起。」
「在下與荀先生已經是成年人了,在下本來以為既然是成年人自然分得清輕重緩急,在無需他人開導,不過,看來在下是預料錯了。沒能讓荀先生節哀,在下此時也著實是十分後悔。」沈哲後半句話有意提高了聲音,似乎故意要說給屋裡的荀明義聽,又降下音調說:「李賢弟可不是池中之物,在下可從來不覺得,荀大人或是令尊之路會是李賢弟今後所走之路,在下方纔所說之事,荀先生看不到其中的大義,難道李賢弟看不出嗎?」
李冼咬緊嘴唇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沈大人這樣無所顧忌……」李冼還想在說些什麼,卻被荀明義的咳嗽聲打斷。
沈哲看了眼滿臉逐客之意的荀明義,說道:「在下也有親朋家眷,怎能肆無忌憚,不過在下以為人這輩子一些最重要的事兒,還是來由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