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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四十一章 翼王之後(下) 文 / 珞驊

    石鴻翰感覺到現場的氣氛頗為尷尬,但是話一出口也無法收回,如果要去解釋只怕會越描越黑,更讓人家以為他是「河」還沒有過去就已經想著「拆橋」了,只得裝作自己絲毫沒有察覺出來異狀,只是一時失語又道:「他們指望小王親自相迎,無非是想抬高自己的身價,這鳳凰山是各位叔伯兄弟苦心經營了十餘年才有今時今日,小王絕不允許一個外人一過來就沒來由地分了一杯羹去。」

    眾人本也知道剛開始的話,是石鴻翰年輕氣盛,有對捻軍心存不滿,才會一時口誤,並沒有要針對誰的意思,只是聽著有些心裡堵得慌,但是現在聽到石鴻翰將他們稱呼為「叔伯兄弟」,毫無貴賤之別,心下登時豁然開朗,先前的鬱悶之氣也隨之一掃而空,再加上石鴻翰此時已經通過這句話,巧妙地把矛盾點轉移到了出來扎到的捻軍身上,畢竟鳳凰山上的綠林固然不是全部都對石鴻翰心服口服,但是不管怎麼樣,這都屬於內部矛盾,而此時此刻,他們與捻軍卻屬於敵我矛盾,按照正常的規律,尤其是在鳳凰山這種,地方並不大,人手不多,而所謂的「統治階層」又能和底下的弟兄們同甘共苦的地方,敵我矛盾肯定是要遠遠高於內部矛盾的,瞬間便開始同仇敵愾。從石鴻翰道周圍拿著長槍的侍衛,皆是一言不發,誰也沒有要石鴻翰親自去迎接的意向。

    又過了一會兒,大概是捻軍那廂覺得自己再邆下去人家也不會倒履相迎,一夥人磨磨蹭蹭,由鳳凰山這邊派去接應的雷天霆帶領,終於挪到了鳳凰山的主廳。太平軍與捻軍的此次會師,與其說是兩軍的一次大事,不如說是這麼多年來最考驗石鴻翰容忍底線的一件事。

    太平天國滅亡那會兒,石鴻翰還是一個什麼都不動的小破孩兒,雖然家裡曾經慘遭韋昌輝滅門,但韋昌輝自己到頭來也是不得好死,再加上陳玉成不負主恩,將這位大少爺照顧的很是周到,是以,石鴻翰並沒有在太平天國晚期那個複雜的環境下體會到一個「龐大帝國」中的人心。

    到了鳳凰山上,都是自家人,雖然有些時候也有一些不得不說,不得不做的場面話、場面事,但是大體來講,他不用過多的去隱藏自己的個人情緒,尤其是反差極大的個人情緒。

    比如說現在,他恨不得將這個滿臉虯髯的莽夫黎徵泰連同他帶來的捻軍一起扔下鳳凰山,但是他仍然得要滿臉堆笑,裝作翹首以盼了許久的樣子,二人如相識多年沒有見面的哥兒倆一樣熱絡了許久,不過在場的人都明白,這段陽光燦爛之後必定不會出什麼好事,可能不會兩虎相爭那麼嚴重,但是不歡而散似乎是注定的,可是一直到酒宴開始一個多時辰,雙方也只是東西南北的閒扯,沒有人涉及到敏感問題——太平軍究竟要給捻軍一個怎樣的地位。

    石鴻翰年紀輕,又沒有經歷過什麼大場面,最終在這場耐力的角逐戰中佔據了下風,打算自己先開口捅破這層窗戶紙,不過這層「窗戶紙」雖是早晚都得破,但真要人為地把它捅破始終是一個技術活,石鴻翰雖然年輕,可好歹受了那麼多年的訓練,也被鳳凰山上上下下給予了很大的希望,自然不會就此貿然行事。

    終於,石鴻翰決定那兩人共同的敵人——朝廷來開刀,於是找了由子開始大罵清政府,不過他這罵和喬二剛才的哭是一樣的,真假參半,黎徵泰剛剛被端了老窩,自然對朝廷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也跟著一起罵,而底下的太平軍和捻軍看著自己的老大這麼同仇敵愾,自然也開始跟著起哄,二人越罵越痛快,終於讓黎徵泰罵出了真性情,想著自己幾個月前還佔山為王,如今卻成了喪家之犬,不禁悲從中來。

    要說黎徵泰此人,也算是一個冤大頭,他冤就冤在捻軍之中,他的部隊是最沒有戰鬥熱情的一支,他本人也不過是想謀營生,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與政府為敵的「好公民」,他本來只是一個土匪,跟喬二一樣,他也沒有什麼政治立場,甚至沒有這麼一個概念,當年之所以會成為捻軍的一員,只是顧及到自己勢單力薄,而周圍幾個山頭的頭領全部成了捻軍的人,他出於從眾心理,也跟風加入了捻軍。但這僅僅是掛一個名頭,他的老本行一直也沒有變,也沒有怎麼出兵打過仗,他不傻,知道現在世道不好,一定不能消弱個人實力,而捻軍的名頭帶個他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再考慮是民商,官商,統統都可以搶。

    在土匪響馬的世界裡,黎徵泰可能算是一個隱士,他不管世道,不管名聲,只管一心一意地當一個勤勤懇懇的好土匪,一直以來和同行之間井水不犯河水,再加上他的實力一直說大不大,至少不能造成同僚的危機感,而說小也不小,至少沒有那個知縣知府的會看著他好欺負,拿他來開刀跟朝廷換一些賞銀和誇獎,因此,他的日子倒是過的也是安生富足。

    可是恰恰是他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個性,讓他在捻軍被剿滅的大環境下沒有迅速轉型,到讓他周圍山頭兒上那些比他更早加入捻軍的土匪頭子被朝廷招安之後,又反咬了他一口,攻下他的山寨向朝廷表忠心,硬是把他和他的餘部驅趕到了千里之外的江浙,不過這些遠在江浙的石鴻翰和他的弟兄們也並不知情,只道他只是和清政府打敗了才來投奔的兄弟部隊,心裡雖然看不起,但卻沒有懷疑過他們兄弟部隊的身份。

    黎徵泰正罵的起勁的時候,忽聽得有人一問:「那黎大哥日後決定怎麼辦?」定眼一看,見那個長著一張書生面孔的小翼王石鴻翰吹面不寒楊柳風地等他回答,那表情似乎不是在威逼他,而是在問他是不是迷路了一樣。

    一瞬間讓黎徵泰反而覺得有點兒對不起人家,不過黎徵泰雖然是一個土匪,卻也知道是在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的道理,自從打算投奔到鳳凰山,他就知道那個地方比朝廷的天牢好不到哪裡去,照樣是一個龍潭虎穴,而且這幫太平天國的人可都是過過好日子,嘗過當權的甜頭,經歷過大場面的,還有人接受過洋人的說教,吃起人來是跟洋人一樣連骨頭都不帶吐的。

    所以他也是早有準備,從山東一路逃難而來,就已經猜測了無數種可能,石鴻翰這邊會是什麼反應。

    因此即便是石鴻翰此時是笑裡藏刀,綿裡藏針,黎徵泰還是相當的鎮定,按照先前和自己的狗頭軍師排練好的那樣回答道:「兄弟此次前來,不為別的,就為了輔佐小王爺光復大業。」

    石鴻翰表面是是客客氣氣地表示感謝,可內心裡卻是冷笑,道:「果然,這位爺來了可就不準備走了。」可是既然是說要輔佐,那麼無論他石鴻翰給一個什麼位子,黎徵泰都應該無怨無悔才是,至於具體是個什麼位子,他還得酒宴結束之後和幾個心腹商量一番,反正黎徵泰現在是喪家之犬,寄人籬下,願意幹便干,不願意幹,就走人,他也眼不見心不煩了。

    石鴻翰想到這,不禁嘲笑起自己太多心,本來他還很擔心此人心懷不軌,要來搶他的位子,但現在看來,一來黎徵泰帶上山的兄弟並不多,以他石鴻翰的實力,要控制住這些人,簡直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想必也是先前在路上也遭受過圍追堵截,所部已經死傷了大半,二來,黎徵泰本人就是一副莽夫的嘴臉,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耍心眼兒的人,如果黎徵泰的目的僅僅是帶著自己的兄弟找個活路,石鴻翰也同樣願意為了這些雙可以幹活兒的手來滿足相應的需要吃飯的嘴巴。

    二人又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一會兒,黎徵泰突然說道:「老弟我在山東時就曾經聽說了,小王爺有個妹子,尚待出閣,這可巧了,徵泰我也有個剛剛弱冠弟弟。」

    黎徵泰遙手一指,石鴻翰才注意到在坐在二人不遠處,有一個似乎和他年紀差不多的青年,那青年身體結實,皮膚雖白,但很是粗糙,兩頰泛紅,一看就是從小在山裡被山風常年吹出來的,五官還算是過得去,濃眉大眼,高鼻闊嘴,雖然對於一個男子而言,長相不是評判一個人的標準,但是石鴻翰看黎徵泰這個弟弟是怎麼看怎麼覺得此人缺心眼兒,反正是肯定配不上他妹子石白羽的。

    況且,別說是黎徵泰的弟弟,就是黎徵泰他本人在石鴻翰的心裡也算不上半根蔥,還想要跟自己攀親戚,虧這個鄉巴佬敢想啊。

    石鴻翰想也不想就說道:「小王父母都去得早,對於舍妹,小王作為兄長也是疏於管教,性子早野了,恐怕若是成親怕是要委屈令弟的。」

    黎徵泰根本不吃石鴻翰那套,大大咧咧地擺擺手說:「小王爺這是過謙了,舍弟久聞令妹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女中豪傑,早就求之不得了。」

    「話雖如此,但是婚姻嫁娶始終是件大事,還要……」石鴻翰話到此處就頓住了,與太平軍中的幾個重要人物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幾個人臉上都顯出了尷尬之色,按照固定的模式,這個「還要」的後面自然得要加上「請示父母」之類的話,但是石鴻翰和石白羽都是特例,他們兄妹二人一直以來是相依為命的,高堂早就沒有了,石白羽的婚姻,唯一有話語權的人就只有作為兄長的石鴻翰一人而已,他推脫到旁人也推脫不了。

    黎徵泰心裡當然清楚石鴻翰絕對不會輕易把自己的妹子下嫁給他黎徵泰的老弟,人家根正苗紅自然看不上他們這些半路出家的,不過這只是一個方面,而更重要的方面就是,石鴻翰絕對不會心甘情願就這樣被他黎徵泰給攀上親事,讓他黎徵泰成了石鴻翰的親戚。不管黎徵泰有沒有心懷不軌,至少在造就把黎徵泰看成自己假想敵的石鴻翰看來這是黎徵泰瓦解他在鳳凰山權威的第一步。

    黎徵泰裝作沒有看出石鴻翰他們的尷尬,繼續說道:「小王爺,這次徵泰雖是匆匆南下,但也準備了一份大禮獻給小王爺,小王爺若是不嫌棄,就權當是徵泰的聘禮了。」

    說罷打了一個手勢,他的手下點了下頭,就從廳外推搡出來一個身形瘦高,雙手背反綁在背後,頭上套著麻袋的人,從衣著來看算不上極其華貴,但是屬於即便在京城裡也不會有失體面的。

    飯廳裡突然安靜下來,人人都在猜這麻袋下究竟是怎樣一張臉,就連被遺忘在角落多時,已經是昏昏欲睡的喬二也精神了起來,對這個和他算是同病相憐的人充滿好奇。

    帶人進來的壯漢,一隻手按著那人的肩膀,一腳踢在了那人的後膝蓋上,那人悶哼一聲,跪了下去,想要站起來,卻奈何那壯漢將全身的力氣都壓在他身上,那人掙扎了一下,便不在動作。

    壯漢見他不再反抗了,便騰出一隻手,將套在那人頭上的麻袋一把扯下,那人剛一見光,就將頭低了下去,想來是因為這只麻袋套在頭頂上太久,他一時難以適應強光。

    喬二打量了一下這人,見這小伙高鼻樑,深眼窩裡有一雙深邃的鷹眼,雖然黑了點兒但總的來說長的還是挺精神的,而讓他佩服的是,這個人雖然和他同病相憐,卻沒有露出一點兒懼色,但又不是大義凌然,準備慷慨赴死似的悲壯,而是顯得漫不經心,好像著在場的所有人誰都是命懸一線,就他可以安枕無憂一樣。

    「這個……」石鴻翰見到這個人也有些不明所以,心想你給我送禮,就算不送個美女過來,好歹也應該送個女人來吧,你這綁著個大男人過來算什麼,我石鴻翰何時好過這口兒。

    黎徵泰道:「徵泰知道義王殿下當年為清兵所害,小王爺對清狗恨之入骨,正好路上遇見這個狗官,故將他帶來,好讓小王爺用這狗官的項上人頭祭義王殿下的在天之靈。」

    「狗官?就他?」石鴻翰將這個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仍然深表懷疑,這麼年輕一人,也就是個在讀書年紀,能當多大的官,再說了這空口無憑啊。

    黎徵泰見石鴻翰不信,立刻說道:「小王爺別不信,此人前些日子,被狗皇帝派到山東督辦渤海灣開禁一事,底下的弟兄見過這人的不是一個兩個,聽說湘淮系之後。」

    石鴻翰心道,你說是湘淮之後,就是湘淮之後呀,說來說去,不還是無憑無據嗎?若是我照單全信,那日後你要是也學楊秀清那一套假借天父之意拿小王我下刀,那我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了,於是提醒道說:「如按黎大哥所說,此人是朝廷的走狗,應該有官印才是。」

    自打在官道上遇到抓到這個倒霉鬼,黎徵泰一直覺得少了點兒什麼,他對手下的話是深信不疑,但是經石鴻翰這麼一說,他才想起來,原來最重要證明這個人身份的官印,他一直沒找到,照理說,作為朝廷命官,官印應該是不能離身的,難道使他們抓住這個人的時候,他為了保住自己性命才把官印給扔了?黎徵泰當然想不到,他抓到的這個「朝廷的狗官」離開京師,跑到這江南來並不是他所想的執行公務,而是準備回家奔喪的,而他的手下們不久前才見過的那個風光無限的年輕官員,此時恰恰正處在停職丁憂期間。

    黎徵泰自己拿不出來什麼有利證據,自然就得依賴當事人的口供,於是大模大樣地問他的階下囚到:「想要活命的,就把你為虎作倀的那些勾當都供出來?」

    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的年輕人老早就看見了這群匪賊是哪系哪派,有意要把這些人當羊肉涮,於是滿不在乎的笑道:「在下確實吃的是朝廷的俸祿,不過這也是環境使然,沒辦法的事,要說為虎作倀,那可就不敢在太平天國的諸位前輩面前班門弄斧了。在下不才,要說魚肉百姓,比不上你們的東王楊秀清,要說落井下石,比不上你們的北王韋昌輝和燕王秦日綱,要說生性多疑,任人唯親比不上你們的天王洪秀全,要說紙上談兵,比不上你們的干王洪仁玕,要說剛愎自用,怕是也是比不上你們的英王陳玉成……」

    那人還要在說下去,似乎是準備把太平天國裡昔日所有的權貴都損上一遍,可老天也可能也想讓他幾點兒口德,沒等他說下去,一個耳光,已經結結實實地落在他的臉上,這一個耳光,非但讓挨打的人一愣,就連與宴的人馬也呆了片刻,定眼一看,才發現是鳳凰山的大小姐,石鴻翰的親妹妹石白羽已經跳到了這個俘虜面前,抬手給他這個「狗官」一巴掌。

    黎徵泰見此情狀,不無擔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幼弟,心想,素聞這石白羽潑辣,本當是江南女兒都以溫良賢淑示人,偶爾有個會鬧脾氣的,便算是潑辣,本是不以為意,今日一見才知道先前見過的女人,性子再烈的,根本也都是算不上什麼。

    石白羽根本不管自己的形象,一把匕首已經抵住了那人的咽喉,石白羽對那人罵道:「畜生,你敢辱罵我義父。」

    那人挨了一耳光,卻顯得絲毫不以為意,脖頸子上抵著把匕首卻仍然是一臉的玩世不恭。只見那人笑著說道:「姑娘,這不叫『辱罵』,這叫做『實話實說』。姑娘生的國色天香,動刀動槍的,多煞風景。」

    石白羽自小就受陳玉成的庇護,到了鳳凰山上更是萬千寵愛在一身,何時被人如此言語輕薄過,登時氣紅了臉,喝道:「狗官,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說罷提起匕首便要刺下去,眼見離那人的喉嚨只有寸許,手肘被人向後一拽,手腕吃痛,匕首就掉在了地上。

    石白羽又驚又怒,心想著鳳凰山上還有人敢對她動手動腳,回頭一看,才發現這個阻止她「替天行道」的人恰恰是鳳凰山上唯一有權力管教他的人,這人便是她的大哥石鴻翰。

    石鴻翰將石白羽從所有人的目光裡拽了出來,面色平靜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淡淡道:「這人殺不得。」

    剛被按回座位上的石白羽立刻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嚷道:「這人侮辱義父英王在先,出言輕薄我在後,既已承認是朝廷的走狗,為何殺不得。」

    石鴻翰卻不為所動,只是說:「今天我們和黎大哥會盟,是天大的喜事,殺人不吉利,先將這人壓下去。」

    石白羽本想說,殺這個狗官是祭天祭祖有什麼不吉利,卻被石鴻翰一樣誒瞪了回去,只得忿然落座。

    氣頭上的石白羽當然想不到石鴻翰此時的心思。在石鴻翰看來,一個朝廷的狗官他自然是殺之而後快,可這個狗官他如今卻是不敢殺的,主要原因是在於這個「狗官」隨時作為一個祭品被送到鳳凰山,但人家黎徵泰送這份大禮的由頭,可是要當聘禮的。若是這人被石白羽一時意氣用事給殺了,就代表他們太平軍收下了這份聘禮,若是這樣的話,他就再也找不到什麼借口不讓妹妹出閣,他的大權也就不得不分了,因此,別說這個人現在只是說他的乾爹「剛愎自用,就是罵他的親爹,他也不能動此人一根汗毛,畢竟此時此刻,黎徵泰漸漸伸過來搶他飯碗的手,才是他石鴻翰最大的敵人。

    石鴻翰命手下將那人拖了下去,暫時扣押在土牢裡,打算等他料理了黎徵泰這一夥兒人之後,再慢慢對付這個小子。

    喬二跟著那人一起被帶入了土牢,鳳凰山上的監牢已有一個牢房,十分簡陋,想來當時只是作為一個標準配備被建造,這麼多年都沒有真正投入使用過,連木欄杆上都積滿了灰塵。

    喬二瑟縮在牆角里,惴惴不安,不知道他剛才那一鬧騰會不會讓太平軍的人就此放過他,再去看跟他一起被關進來的年輕人,竟仍然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悠閒神色,獨自透過土牢頂部的天窗欣賞星空,半句話也不說,喬二心道,真是一個公子哥兒,這會兒要是把古琴什麼的,他恐怕開得要來上一曲呢。不過想到此處,喬二的心裡也有少許寬慰,一來,自己的前路就算再怎麼生死難測,但是他好歹還有一點兒成活的幾率,而眼前這個朝廷命官肯定是必死無疑;二來,就算他們兩個人的出身是天壤之別,但是死到臨頭,不還是被囚於一間囚室,以往在風光又算什麼。

    他這份心理平衡所帶來的舒心之感只維持了一炷香的功夫,喬二覺得找別人聊聊天至少能緩解一下自己的緊張,而在這間土牢裡,看來看去,能跟他有正常語言溝通的生物,似乎就只有那位跟他一起關進來的公子哥兒了。

    「喂,喂。」喬二此時的雙腳被綁住不能動彈,只是小聲的喚了兩聲,對方似乎是被窗外的星空吸走了魂魄,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喬二急了,心道,這都已經成了一根繩兒上的螞蚱了,你還端什麼大少爺的架子,想再叫兩聲,又怕自己聲音太大讓守在外面的人聽見了動靜,正好腳邊有一塊土塊,便用腳將土塊踢到了那人身邊,那人被土塊砸中,也並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眼喬二,那眼神似乎在說:「沒事兒別打擾爺休息。」

    喬二心中既不痛快,卻還是壓著自己的脾氣,不讓自己顯得矮別人半截,喬二問道:「小哥,還這麼悠閒吶?」

    那人頭也不回一下,接到:「在下還有什麼別的事兒可做嗎?」

    喬二聽罷心想,您倒是通透了,覺得「等死」這差事很清閒怎麼著,又問:「小哥真的不怕死。」

    在喬二一向的認識裡,有錢人總比沒錢人更在意這條命,沒錢的人到哪裡都是活受罪,但是有錢的人不同,他要惦記著他在人間的萬貫家財,而現在最明顯的是,喬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就差老婆還沒他戴綠帽子,不過按照他估計這件事在不遠的將來就會發生,可這個和他一起關進來的人,去是個有錢人,甚至還有日後可以封侯拜相的大好前途,因此他不應該表現出對生死漠不關心的態度。

    那人仍然眼睛盯著窗外,一副愛答不理的抽態度,慢悠悠的說道:「螻蟻尚且偷生,在下一介凡夫俗子當然沒那份高風亮節,只不過,在下死不了,非但在下死不了……」那人頓了頓,將頭轉向喬二,說道:「兄台您也可以逢凶化吉,不消明日午時,就能下山了。」

    喬二登時眼睛放亮,想要站起來,但因為手腳都被綁住了,又跌了回去,他顧不得疼痛,急切地問道:「小哥……哦不,是大人此話當真。」

    那人笑道;「自然當真,兄台不必心急,稍安勿躁,過不了多時,定然會有人來救我們,現在得要好好謝謝那個人才是。」

    那年輕人說罷,又將頭轉過去,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的夜色,彷彿那井口大的天空可以被看出一副八卦圖來一般。

    喬二聽得心花怒放,連連點頭稱是,心想,難不成這個年輕的小哥還真是朝廷的人,既然是朝廷命官怎麼能落單呢,這次一定是故意假裝被擄上山來,作為內應,等到朝廷的大部隊一道,就要剿滅這個土匪窩。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喬二陡然覺得分外疲累,回顧這倒霉的一天,他被折騰的也是大傷元氣了,此時心情放鬆,所有的疲憊和疼痛都一齊湧上來,沒過多久,他就沉沉的睡去。

    喬二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究竟睡了多久,但是睡夢中也不得安生,他先是夢見自己被一頭猛虎襲擊,又夢見被抓緊了土匪窩,最後竟然夢見了自己在陰曹地府,被小鬼拖著去見閻王爺,周圍被關在籠子裡的儘是些半腐爛的厲鬼,他們把手伸得長長的,都要來抓他,喬二想叫,卻又叫不出聲,只覺得越往裡走,厲鬼越多,也更加吵雜,他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覺得有一個人推了推他,喬二忽地醒來,見推他的人正是和他一起關起來的那個人,而吵雜聲也不是夢境,從頭頂上唯一的天窗看上去,外面燈火通明,有許多人叫叫嚷嚷的聲音,喬二心想,莫不是官兵已經殺上山了。

    再看那人,見他已經自己掙開了綁著手腳的繩子,兩條拇指粗的麻繩被丟棄在一邊,那人將喬二身上的繩子也揭開,隨便找了根草莖,三下兩下就撬開了牢房的大門,二人走出土牢,土牢的門口已經沒有了看守,喬二心道,這兩邊的人馬現在恐怕已經在山頂上交火了,那人既然是朝廷的人自然要去幫忙,但他剛剛虎口脫險自然不願回去找死,而這黑燈瞎火的,自己走山路也無異於是在走一條死路。

    喬二看了看他的救命恩人,見他沒有動作,似乎也沒有要去幫忙的意思,過了片刻,那人終於說道:「山頂上的兩伙人肯定是打起來了,那黎徵泰有備而來,太平軍肯定凶多吉少,我們暫且從這繞道後山去,等天亮了再下山。」

    喬二一愣,敢情根本不是什麼朝廷剿匪,是兩伙兒人自己掐起來了,不過只要能活命,他也懶得顧那麼多,跟著在那個人後面,隨那人繞到了後山。

    到了後山之後,二人點了堆火防止野獸靠近,坐等天亮之後再下山,二人對著熊熊燃燒的火苗,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裡的人,因為這次偶然才會出現這麼一個交點,自然也不會有太多話題可以聊。

    山頂上的殺聲漸漸消下去,大概是勝負已分,隱隱可以聽見有一句每一句的操著山東口音的叫嚷:「快點兒追,千萬別讓石鴻翰那小子跑了。」

    不一會兒又有人叫道:「大哥有令,有哪位兄弟抓到石鴻翰,賞銀十兩。」

    喬二見那年輕人用木棍撥打火堆裡的柴火,嘴角露出一絲頗為自得的笑意,像是在說「果然不出所料。」不禁問道:「小哥早就知道那姓黎的來者不善,莫不是路上有所耳聞。」

    那年輕人搖搖頭笑道:「這麼重要的事,他們再傻也不會讓我這個俘虜聽了去,不怕我在石鴻翰面前告密嗎?」

    喬二又道:「小哥難道是未卜先知。」

    那年輕人說:「其實也不難猜到,黎徵泰要找一個落腳的地方,石鴻翰又容不下他,他不鳩佔鵲巢又能怎麼樣,黎徵泰在山東是遭同袍陷害才被朝廷所剿滅,這樣的錯誤可一不可再,此時黎徵泰心裡定然是『寧叫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不管石鴻翰對他是不是心存疑慮他都會先下手為強以絕後患,不過這都只是猜測,知道昨日上鳳凰山時,在下發現黎徵泰的人燒了至少一半,才知道鳳凰山這地方他肯定不會屈居老二。」

    喬二驚道:「這麼說,在見那個『小翼王』之前,小哥已經知道了黎徵泰心懷不軌。」

    「沒錯」

    喬二不解;「那小哥為何當初不說?」

    那人笑道:「兄台真是個大善人,我若當時說了,我們恐怕就會死在亂刀之下,可就不是趁亂逃出來了。」

    喬二本想出言讚歎幾句,卻見那一下子站了起來,站起來的瞬間還從靴子裡掏出一把像火槍一樣的東西,只是他手裡拿的火槍,似乎比喬二見過的要小許多。順著那人槍口對著的方向,喬二看見一個窈窕的身形,一身男子學武時穿的勁裝,將這個女子的身材包裹的玲瓏有致,如果不是她手裡提著的那把長槍,巧兒覺得,這個女人幾乎可以蠱惑得了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的心。

    待石白羽走近了一些,喬二才看清楚,此時的石白羽,臉上和身上都是斑斑點點的血污,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敵人的,比起剛才高傲潑辣的形象,現在的石白羽更像是一復仇女神,但是即便如此,喬二仍然不知死活地湧起一股憐香惜玉之情,脫口而出道:「姑娘,你受傷了?」

    他這一問,讓那個年輕的小哥和石白羽都是一愣,那個年輕的小哥看了他一看,笑著搖搖頭,似乎是在說;「兄台您真是夠風流。」

    可石白羽眼中的戾氣卻因為這一句關心的話頓時間退了不少,雖然仍是滿臉怒去,但比起剛才殺紅了眼的狀態,現在好歹有一些人類的思維。

    那年輕的小哥道:「姑娘,在下老早就說過了,你長得是花容月貌,這麼舞刀弄棍的不合適,你把你手裡的傢伙放下來,咱們有話好好說,要是再輕舉妄動的話,在下的子彈可沒有剛才那位仁兄那麼憐香惜玉。」

    石白羽冷笑道:「就你手裡那巴掌大的玩意兒也叫火槍,姑奶奶我怎麼沒見識過,只怕是來唬人的吧。」

    「唬人?」那年輕人微微一笑,將槍口偏了半寸,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扣動了扳機,一顆子彈正正好好從石白羽的耳邊擦過去,打在石白羽身後的巨石,頓時隨時四濺。

    這一槍,一下子打得石白羽愣住了,回頭去看身後的巨石,見石頭已經被打出一個深深彈孔,這一槍要是打在她的腦袋上,閻王不想收她都難。

    只聽那年輕人半調侃,半威脅道:「在下倒是挺喜歡這樣唬人的。」

    石白羽雖愣了片刻,去也沒有懼怕的神色,反而冷笑了一聲道:「事到如今,你以為我會怕死。」

    那年輕人笑著搖搖頭,將槍放下道:「在下與姑娘無冤無仇,無意取姑娘的性命。」

    石白羽卻上前一步,長槍直指那年輕人的胸口,咬牙說道:「你與我無怨,我可是與你有仇,你無意取我的性命,你這條狗命,我可是取定了。」

    喬二一見苗頭不對,雖也不知道二人的梁子究竟是什麼時候結下的,卻明白這個臉蛋精緻,身材惹火的姑娘是要動真格的了,本想趁著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他趕緊開溜,可是一來這山上的夜路,孤身難行,二來,這位身處「險境」的小哥怎麼說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就這麼逃了豈不是太不仁義了,想著這位石白羽姑娘似乎因為自己剛才一句暖心話兒對自己的印象還不差,說不定這個和事老他還能做成功呢。於是便小心翼翼地上前了一步,怯生生地打起了圓場:

    「姑娘,這冤家宜解不宜結,和這位公子有什麼誤會可以慢慢說,何必要大動干戈,山頭上那伙兒人此時定然是四處找尋姑娘的行蹤,若是給他們發現了,那不是大大的不妙。」

    石白羽看了眼其貌不揚的喬二,覺得這莊稼漢說的話倒也不是沒有道理,眼前又浮現出黎徵泰他老弟的那副蠢德行,若真是被抓了,豈不是要和這種人過一輩子,恐怕這還算是好的,沒準還會讓黎徵泰那廝收取做小老婆呢,想到這,石白羽將手中的長槍扔在了地上,但又不想讓兩個人以為自己是怕落入敵手才停手的,只是負氣似的,憤然坐在了火堆旁。

    見石白羽主動讓步,那年輕人反倒得意起來,開始辜負喬二化干戈為玉帛的苦心,他也從新坐回火堆旁,對喬二說:「兄台此言可是差矣了,現在石鴻翰不知所蹤,黎徵泰肯定是要漫山遍野找這位『前朝太子』,找她做什麼?」

    石白羽滿臉漲紅,惡狠狠地瞪了那小哥一眼,由偏過頭去獨自生悶氣,那小哥也不知道從小是被誰教出來的,幾乎一點兒也沒有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概念,似乎非得把兔子逼得咬人才肯罷手,只聽那小哥又對石白羽道;「姑娘,我勸你也甭在這慪氣,跟自己的身子骨兒過不去,有這閒工夫,你倒不如求求你的皇上帝,好讓你哥能逢凶化吉,逃過此次大劫不是。」

    「那還不是你害的!」石白羽幾乎是跳起來的,喬二隻看見白影一晃,石白羽已經由坐到立,只是她現在手上沒有凶器,只能用它的纖纖玉指指著那小哥的鼻尖來顯示自己的憤怒。「都是你這個狗官為了一己之私,竟至那麼多弟兄的身家性命於不顧。」

    那小哥停了這話顯得哭笑不得,搖頭苦笑道;「我說姑娘,你講點兒道理行不行,您說的一己之私,那可是我的身家性命,你說的兄弟,那都是你兄弟,說句不好聽的在我看來全部都是反賊,依大清律,那可都是斬立決,我憑什麼在乎他們的性命。」

    「你。你……」石白羽被她堵得沒話說,好幾個「你」字之後,才罵道:「你草芥人命,不仁不義,天地得而誅之。」

    那小哥不以為意地撥弄著火苗底下的柴火,面無表情,不只是調侃還是認真地說:「姑娘這話可是錯了,人不為己,才會被天誅地滅呢。」

    「不跟你說了,你煩死了。」石白羽小聲嘟噥一句,就別過身去不再說話,而那個年輕人也沒有再招惹她.

    三個人靜默無言過了足足有三個時辰,眼見東方之既白,年輕人招呼喬二一起撲滅了火苗,準備趕路,二人一前一後走出十幾米,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少了點兒什麼,二人對視了一眼,才發現是少了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那位美人。

    二人回頭一望,見美人眼睛盯著被熄滅的火堆,窩都沒有挪一下。雖然他們和石白羽相處的都不大愉快,但畢竟兩人都是大男人,對於這樣風姿絕代的美人的保護**幾乎是與生俱來的,自然不會把這位「弱質女流」一個人扔在這危機四伏的荒郊野嶺,雖然事實情況證明,石白羽這個「女流」雖然有時候有點兒弱智,但絕對不是「弱質」。

    年輕人向喬二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催促那小妞快走,喬二嚥了口唾沫,才走過去對石白羽道:「姑娘,天就要亮了,咱們該趕路了。」

    石白羽脾氣挺倔,看眼沒看喬二一眼,說道:「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你們走你們的,我還要在這兒等我大哥呢。」

    石白羽甫一說完,就聽見一個人嗤笑了一聲,她用不著抬頭也知道是那個不仁不義又有一大堆歪理的朝廷「走狗」,石白羽瞪了一眼那個艱難忍住笑意的年輕人,恨恨地問道:「你笑什麼笑!」

    那年輕人一腳踩滅火堆上殘存的火星,才說道:「姑娘覺得小翼王還能回來找姑娘嗎?說實話,若我是石鴻翰,既然已經逃脫,大概是不會為姑娘再回來以身犯險。」

    「廢話!」石白羽站起身來叫道:「我大哥重情重義,是個正人君子,豈是你這狗皇帝的爪牙能比得了的。」

    那年輕人也被石白羽「清狗」「走狗」的罵習慣了,反正在石白羽眼裡和嘴裡自己橫豎都逃脫不了一個畜生的形象,對她的言語上的攻擊也顯得並不在意,語氣平平的說:「這件事恐怕和正人君子沒有什麼關係,若他來救你,那算是他顧念兄妹情誼,但是顧念你這份情誼,就是辜負了你的那些叔伯們對他這麼多年的栽培,而他不來找你,那叫以江山社稷為重,反而是大義,石鴻翰看似也是一個心懷抱負的人,其中利弊,我看他自會掂量,退一萬步說,就算石鴻翰真的在乎請願兒女情長而英雄氣短的話,恐怕他手下的太平天國遺老們也不會同意他這麼做,他們不會願意因為姑娘在經歷一次夢碎之痛,在下並不是對姑娘有什麼意見,但是這是規律,換了誰都是一樣的。」

    石白羽愣住了,這是那些所謂胸懷大志的人的規矩,很殘忍,卻是事實。雖然在鳳凰山上的長輩們曾經對她倍加照顧,所有人都把她視為掌上明珠,但是石白羽並不傻,或者這方面她是明白的,這個時代之所以是壓迫女性最嚴重的時期,也恰恰在於即使是石白羽這樣的女性也會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價值究竟有多少,石鴻翰手下的那群人,不管曾經對她有多疼愛,但是她的性命和石鴻翰的安危比起來,簡直是九牛一毛,女子嘛,投再多的心血進去,到頭來還不是一樣要送給別人家的。

    抑或者說,和她性命的重要性作對比的並不是石鴻翰,而是整個太平天國的復興大業,而石鴻翰是這個復興大業最名正言順的招牌,其實無論是她還是她的兄長都只不過是一件工具罷了,至少現階段是,做大事的,關鍵時候都得要棄車保帥,而現在,她石白羽就是這輛「車」。

    這個事實,石白羽一直都很明白,只是她覺得自己可以慢慢接受,至少在石鴻翰還記著當年他們兄妹二人怎麼躲過韋昌輝甚至是洪秀全的屠刀,在天京外的小村莊相依為命的時候,至少是著鳳凰山上的太平軍餘部還對她父親石達開感恩戴德,念著他們石家的好的時候,但是捻軍所帶來的變故,讓她再拖延,必須在一夜之間就接受這個事實。

    石白羽木木地跟著二人下山,一步三回頭,她也說不清楚,自己這一次又一次的回頭到底包含這怎樣的情緒,有一些是希望她能看見石鴻翰折回來找她,但這些希望只佔據了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可能是留戀鳳凰山,這個佔據了她記憶絕大部分的地方。

    「姑娘,咱們還是走快一點兒吧。」就在石白羽想要再一次回頭去看,那已經在山間的晨霧中漸漸消失的鳳凰山頂時,又被人出言阻止。

    石白羽惱怒地橫了一眼那個年輕人,覺得此人從一開始似乎就是事事在和她對著幹,而且她自打見到這個人開始,就一直走霉運走到現在,莫不是這人便是傳說中的掃把星,想到他昨天晚上說的話,便故意揶揄他道:「如果小女沒有記錯的話,公子前幾個時辰才說過,那黎徵泰現在心裡惦記的肯定是我哥這個『前朝太子』,不會想著我的女流之輩的,既然如此,逃那麼快幹什麼?」

    那年輕人似笑非笑,說道:「他們不惦記你,也惦記這你爹石達開當年埋在安順場的寶藏呀。」

    「寶藏?」這件事情,石白羽也曾經聽過,但她從來沒有當真過,難道真的存在,不過,就算存在又如何,她以一人之力,也無法去安順場尋寶,這份莫須有的寶藏,只能讓他們兄妹陷於更大的危險。

    見石白羽有不解之色,年輕人繼續說道:「這普天之下有這麼多的捻軍和太平軍的餘部,姑娘就沒有想過,這黎徵泰為什麼不找他們捻軍同宗的,也不找個近點兒的,偏偏冒著隨時要被剿滅的危險千里迢迢地南下跑到這浙江的鳳凰山,他圖什麼呀?圖你鳳凰山的風水可能算一個,但最重要的不就是覬覦當年令尊留下的寶藏的藏寶圖嗎?」

    石白羽心道,若是真有寶藏,他們當年就會選在四川落草為寇,還用得著窩在鳳凰山嗎,她越想越委屈,就是因為這她連影子都沒有見著的寶藏,現在就丟了唯一她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和唯一的親人失散,那一瞬間,石白羽突然很恨那個不曾在她的記憶中留下過印記的父親,賭氣地道:「什麼寶藏,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錯。」年輕人這聲判斷來得斬釘截鐵,似乎那寶藏是他埋得一樣「那年翼王在渡河之前確實在安順場藏了一批金銀珠玉,並且繪製了一份藏寶圖。」

    石白羽這會兒有了一些警惕,滿腹狐疑地上上下下又將這個「狗官」好好打量了一番才冷笑一聲說道:「公子心裡莫不是也惦記著那份寶藏。」

    年輕人絲毫不掩飾,爽快地應道:「正所謂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按洋人的說法,只要有三成的利潤就能讓一個商賈去承擔可以掉腦袋的風險,當年翼王石達開埋藏的寶藏也不是個小數目,說不想要的人,不是個傻子,就是偽君子。不過這份寶藏在下自知是垂涎也沒用,反正在下這輩子肯定是沒有希望了。」

    石白羽見他的樣子,不知為何心中暗喜,忽略了石達開的寶藏本來就是應該屬於她和她哥石鴻翰的,可是年輕人緊接著的話就讓石白羽沒那麼暢快了。就在石白羽怡然自得之時,卻聽見那年輕說:「實話跟姑娘說,這份寶藏早就已經沒有了。」

    雖然石白羽本人從來沒有將他父親埋藏有寶藏一事當真,也從來沒有想過那天這筆巨額財富會成為她的私人所有。但是乍一聽見自家的東西落入了外人之手。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一些不舒服,竟然脫口問出:「何人妄為?」

    那年輕人聽了這話冷笑,說道:「你父親的寶藏在外邊吵得沸沸揚揚,自然早就上達天聽,皇帝也是人,當然也愛錢,不可能等著那些金銀珠寶灰飛煙滅,雖然朝廷一直沒有承認過,但是據在下所知,當年處決翼王之後,四川總督就已經奉命把那些寶藏帶了出來。朝廷這麼多年都沒有說這件事,恐怕不過就是想看你們為了一張石達開的藏寶圖,互相殘殺吧。」

    說完,那年輕人露出了些許得意的神色,石白羽見狀也沒再多說什麼,這個人本來就是朝廷的人,他為他自己的主子得意是理所應當,說到底是自己人不爭氣,才給外人留下了笑柄。

    三人天剛剛亮透就到了山腳下,鳳凰山本身就不是什麼高山峻嶺,下山並沒有怎麼費勁。

    喬二與另外兩個人在鳳凰山腳下別過,經歷這段,他發現自己仍然更願意當一個大國小民,因此,他選擇回到那個破舊,但現在對他來說去異常溫暖的家,面對一個不怎麼漂亮,又有脾氣火爆但好歹願意跟他安安分分過日子的女人,因為這才是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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