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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四十三章 斯嘉麗(下) 文 / 珞驊

    沈哲如今是明白了,為什麼讓那些大臣們告老還鄉都跟要了他們的老命一樣,賦閒在家遠沒有他之前所想像的那樣愜意怡人,關鍵則在於很多事情他明明知道,卻不能參與,甚至不能詳細瞭解,只能街頭巷尾的去聽第二手資料,不如說前不久日本借口出兵台灣,他想知道個具體人數都沒人肯告訴他,沒到這個時候,他就難免感到失落,心想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小心犯了太歲,如今要讓他來承擔天譴。

    不過好在這件事情他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經耳熟能詳,除了這個時空的日本不知道先前在猶豫些什麼,以至於姍姍來遲之外,其他的,跟他從前在歷史書上看到的沒有絲毫差別,借口不過就是幾個琉球漁民在台灣被殺,他們「大仁大義」地來幫中國的附屬國——琉球來討個公道。之後幾艘戰艦就懵懵懂懂地開到了台灣,之後的事情也很容易遇見,剛剛上島仍然是七葷八素中的三千「日本武士」立馬就被收拾了一通,死的死,傷的傷,只能捲鋪蓋回家。

    1874年這場中日之戰的關鍵絕對不在台灣的戰場上,而是這場戰爭結束之後,有歐美各國調節出來的《北京專條》,只要是這個《北京專條》能夠處理妥當,給予正處在自信滿滿的上升期的日本適當的打壓,至少是暫時性地消滅它取代中華而稱霸亞洲的野心,這才是這場戰爭的真正重點所在。

    雖然北京專條訂立之時,他必然還在丁憂期間,而且只要朝廷不點頭,他是絕對沒有機會回到談判桌上和日本人交涉的,不過正常程序走不通,他還有非正常程序。

    至少在他原來的那個世界裡,關於《北京專條》的交涉,日方派來的是伊籐博文,而中方派出的則是李鴻章,而且照現在的情況看來,能在北方與外國人交涉的,至少是有點兒與外國人交涉的經驗的,也就只有直隸總督李鴻章和恭親王,如果現在是和英法之流交涉,在人選上似乎還是有點懸念,不過此時的另一方,是在此時的清政府眼中不堪一擊,當了中華幾千年小弟和學生的蕞爾小國——日本,人家還沒有出動皇室,你這邊就派出來了一個親王,而且還是當今皇帝的親叔叔,這很明顯就是自降了身價,在固有交涉圈內損害了愛新覺羅家甚至是天下百姓的顏面,別說朝廷不樂意,就是街頭巷尾乃至於躬耕隴上的布衣平民都不會答應。

    因此這次的交涉人唯一一個人選也就只有李鴻章了,如果這樣,他就打可以北上藉著他的義父來干預這次談判,對他的全盤計劃也可以說是重拾主動權,而如今來說,沈哲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靜觀其變,反正與日軍在台灣交涉不可能有太久的時間,情況一定會很快就明朗起來,比起他在短期內仍然插手不了的國事,沈哲覺得應該用自己現在的精力好好關心一下自己的私事是一件更加划算的買賣。

    說起這件私事,自從從馬蒂爾德的母親——米歇爾夫人那裡聽說了叫作「斯嘉麗」的女人,他就一直是不是出現一些至少在他看來應該是匪夷所思的夢境,而半個月前,從自己的族兄沈致那兒意外得知這個「斯嘉麗」似乎並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的時候更加是如鯁在喉,幾乎讓是讓他覺得如果這件事情不能水落石出的話,他這輩子可能都要被折騰的寢食難安,突然更加理解了為何古人一直強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個順序可是萬萬不能顛倒的,一屋尚不能掃,又如何掃天下之不潔。

    但是比起對這件事真相的渴求,更加讓沈哲覺得困惑的是他自己為什麼會不知不覺間就對這件事情那麼在意,他本來不過就是在佔有和使用這個身體而已,而這個身體本來的靈魂已經在他來到這個時空之前就已經煙消雲散了。早在剛剛來到這個時空的時候,沈哲就覺得,不管怎麼樣,他至少比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人有一個有利條件,他沒有感情的牽絆,這對想成大氣候的人尤為重要,通常「親情」是最不可能擺脫的情感,因為它與生俱來,沒法逃避,每一次失去的代價都會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而他沈哲沒有,至少在這個時空沒有,他心中唯一的親生父母此時可能在遙遠的二十一世紀為他的失蹤而寢食難安,憂心如焚,而如果他家祖墳沒有冒青煙的話,他此生都沒有機會在見到他們,至於友情和愛情,只要他不去招惹,也難以對他產生牽絆。

    可是現在,在這個他的命運已經不在他掌控範圍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他難以掌控的東西不僅僅是他的命運,而且還包括了他的心,他的心不受控制的為這個身體從前主人的身世耿耿於懷,難以釋然。

    罷了,沈哲揉了揉太陽穴,讓自己擺脫這個讓人鬱悶還有些矯情的問題,不過就是查清楚這個身體原來的那個主人的身世罷了,別說現在就在整件事情的「案發地點」——福州,就算是他此時在京城,要查起來也是易如反掌,權當是他佔用這個身體那麼多年的租金好了。

    不過,這件事情若是以他這個尷尬的身份來辦也不是一點好處也沒有,至少就算是最終查明,他的母親另有其人,也不會帶給他什麼心理陰影。反正,這個時空裡,不管是有血緣也好,沒血緣也罷,都只是這個身體的事情,和控制著這個身體的靈魂一點兒關係也扯不上。

    說到自己白撿來的爹媽,沈哲暗自笑著搖了搖頭,不過,連他自己也很難解釋清楚,這個動作加表情究竟是表示了什麼意思。

    自從來到了這個時空,沈哲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可能要面對這樣的情景,不過是沒有想到老天爺給他足足八年的準備時間,才採取了一系列手段把他送到自己的「父母」面前,雖然這個世界的沈葆楨和他以前在歷史書上的照片中看到的那個大相逕庭,而他身邊的太師椅上坐著的中年婦人眼裡的也是慈母熱切的光芒,沈哲幾乎可以肯定在他面前的這兩個人不是他爹、他娘也不會是什麼別的人了,但是,「爹」這個稱呼不是可以隨便亂叫的,因此,為了保險起見,沈哲只是拜了拜,什麼話也沒說。那中年婦人見狀,不免覺得尷尬,笑著說道:「瑄瑜怎麼不說話呢,這麼多年了,還在和你爹置氣不成?」

    沈哲這才十二萬分地確定眼前這兩個人就是這個身體的爹媽,卻也更讓他覺得自己的身世可疑,因為很明顯,他在這兩個人身上能找到的相似點少之又少,而者少之又少的相似點也全部集中在了他的父親身上。

    調查身世這件事,說起來簡單,不夠就是走訪罷了,不過真要調查起來自己的身世,就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容易,畢竟這個事件的當事人是他自己,而現在不比京城,他賦閒在家,手邊沒有用得著的人。可是福州城本來就不大,沈哲的家族甚至是他自己在這個地方也是人盡皆知的人物,如果他親自出馬一定會搞得滿城風雨,到了那個時候,場面就太滑稽了。

    看來,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是身處在什麼樣的位子上,人才永遠是最重要的,不過似乎也不用過分的擔心,畢竟,他現在雖然缺人才,不過有錢財,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錢這種東西,或許買不到人心,買不到義士,但是絕對可以買得到爪牙。

    沈哲心不在焉地走了好一會兒,直到感到太陽的光線開始呈現出將要落山時的紅色才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走到了一個全然不認識的地方,想要找個人問問,才發現自己根本在這裡就語言不通,好在福州並不大,沈哲多少可以有一點兒自己摸索的勇氣,反正他整麼大個人了,又不是個姑娘家,就算是夜不歸宿,家裡也不會太介懷,沈哲想著,自己向前面又走了一段路,仍然沒有找到什麼自己熟悉的坐標,他不禁抬頭向高處看了看,想著好歹也要先分清楚自己所在的方位再說。

    迎著還有些刺眼的夕陽,沈哲看見了一個在夕陽的餘暉下被映襯成黑色的尖頂,似乎是一個哥特式的教堂。

    沈哲看著那個教堂的尖頂,不知為什麼在心裡感覺到有一些東西在召喚著他,他不是一個信教的人,至少絕對不是一個基督教徒,但是,在那一刻,他卻很明確的知道,那個地方,他非去不可。

    那個教堂看似沒有多少距離,但無奈南方城市的路徑,從來就不像北方那樣很平豎直,沈哲在其中七拐八拐,全憑著方向感良好才不至於迷路。終於得以在天還沒來得及全暗下來的時候到達了教堂門口。

    這個教堂並不大,不過地處城郊,背後就是一片綿延起伏的丘陵,想必也是這個教堂的私有財產,這個年頭,歐洲都流行圈地,無論男女,不分老幼,只是這普通人圈地是為了一身的銅臭,而教師圈地則蒙上了一層神聖的面紗,人家可以冠冕堂皇的說是為了上帝,為了傳教,不過實際上,兩者之間並不存在著本質的區別,甚至前者雖然俗氣卻顯得是真性情,把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堂而皇之的放在檯面上講,真小人總好過為君子,反而不讓人那麼厭惡。

    殘存的陽光打在拜占庭風格的彩繪玻璃窗上,給聖母安詳的臉上也塗了層金色,教堂的黑色鐵門虛掩著,縫隙剛好夠一個人通過,鐵柵欄上面還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一推便發出了刺耳的「吱呀」一聲,想必已經有一陣子沒被人碰過了。

    福州遠沒有廣州和上海那樣繁華,在此居住的洋人寥寥無幾,基督教的信徒更是屈指可數,想必這個教堂也是個門可羅雀的地方。

    沈哲不由自主地走進教堂,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無形的先引著他,逼著他不得不向前邁出步子,教堂裡面倒是比外面要乾淨許多,一排排座椅被擦得珵亮,神像前,數十支蠟燭靜靜地燃燒著,沈哲自言自語道:「無論如何,這裡的教士倒也還是虔誠的。」

    兩個金髮碧眼的修女結伴走過,從臉上的皺紋可以看出這兩個人都已經是人到中年,二人沒有要交流的意思,只是從沈哲的身邊快速走過,臉上露出了些許驚訝甚至是有一些恐懼的神色,像是在躲避什麼不祥的東西一樣,還彼此說了兩句沈哲完全聽不懂的外語。

    照理說,在這些修女教士的眼裡,既然來到教堂那都是神的信徒,按照聖經裡的說法,那都應該是兄弟姐妹,就算是驚訝於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東方人在這將要入夜的黃昏之際來到這個偏僻的教堂,但是也用不著露出一副見了撒旦的樣子,其中必然文章。

    沈哲又將教堂環顧了一周,這一次他看得很仔細,甚至是連天花板上的圖畫,雕像上的鑿痕,扶手上的雕花,都要清清楚楚的收入眼底,他陡然被自己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個地方他似乎有印象,就在他的夢裡,夢裡的那個黑暗似乎是不見光的潮濕教堂,自己這麼誤打誤撞,沒想到真就歪打正著地找對了地方,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驚慌失措,說到高興,自然是自己方纔正在感歎要查明真相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馬上這個真相就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而說到這膽怯,和手足無措,則是他自己分明還沒有準備好來接受一個現實。

    又來了!他有什麼沒準備好的,這些跟他有什麼關係,說是話,按照他的一貫做法,就算是查明了真相如今的沈夫人不是他的親媽,他也應該立刻把這件事情跟壓下來,而不是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討回公道,能來下功夫追查這件事,他覺得他給他現在佔用的這個身體的租金已經是夠豐厚的了,畢竟,雖然他沈哲從來就不是一個啃老族,但是出於對他的前途考慮,有一個聲名顯赫,形象光輝的封疆大吏當外公自然總是好過沒有的。

    理智,他的理智都跑到哪裡去了?沈哲抬起手,恨不得一拳打在什麼地方來宣洩自己鬱悶,但是他的手在空中去了半天就是沒找到要落下去的地方,此刻雖是左右皆無人,到底人家都說是舉頭三尺有神明,沈哲雖然是別信耶穌基督那一套,但在神子和聖母的面前還是知道要收斂一些的,起碼表現出自己是一個好公民。

    沈哲面色平靜地把拳頭放下,的確,他沒什麼可怕的,不管真相是什麼,他就當聽著一個別人家的故事,一切與他無關,他該怎麼生活還是怎麼生活,一方面,他能理解他的父親,誰沒年輕過,誰沒犯過錯,雖然這個故事中的另一個主角很有可能是他佔用的這個身體的的親生母親,但畢竟也是一個和他沒有絲毫感情可言的女人,比起這些,他的前途是更重要的。不用去為這個他見都沒有見過的女人討回什麼名分,甚至他還應該把這件事請徹底的掩埋,沒有錯,這件事情,他一定要保證絕對不可以洩露出一絲一毫。

    況且,還有另一個更加讓人啼笑皆非的可能是,這一切根本就是他多心,這個教堂並不是在上海的時候,米歇爾夫人提到的那個教堂,甚至是米歇爾夫人認錯了人或者是事有湊巧,他沈哲的甚至沒有絲毫一點。

    在一個教堂裡應該幹什麼,沈哲並不是十分清楚,但是他知道,作為一個照現在情況看來並不十分受歡迎的人來說,要在這個教堂裡找到一個願意跟他說話,也不得不跟他說話的人,就只有在懺悔室了。

    教堂裡的光線更加黯淡了,微弱的燭光顯然對這個本來就呈現著冷色調的空間無能為力。

    黑暗的懺悔室,一張黑色細密的鐵絲網隔開了沈哲和一個頭上已經呈現出地中海氣象的神父,昏暗的光線在,沈哲僅僅能看見的是神父一雙和他的年齡顯得極為不相稱的清澈的海藍色眼睛,而之所以能夠確定這人年紀不小還是個禿頂僅僅憑借的是這位神父一雙海藍色眼睛下水囊一樣誇張的眼袋和腦袋頂上一片反光地帶。

    難怪別人都說,如果一個人能把《聖經》通讀一遍,他就可以擁有一雙清澈的眼睛,以前沈哲覺得這句話純屬扯淡,蔣介石就是一個基督徒,也從來沒見過這位蔣委員長的眼睛有多少澄澈,不過,從這個神父的身上倒是可以看出,只要是真心誠意的話,似乎也不是一件沒有可能的事。

    這個甘於寂寞的神父給沈哲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一雙來似乎是自於日耳曼血統的海藍色眼睛,直至許多年之後,這雙眼睛也一直殘存在沈哲的記憶深處,當然這雙眼睛的「天生麗質」是一個方面,但是對於沈哲而言更重要的一個方面則是,他在第一見到這位渴望將神子和聖母的關懷散播到遠東這片熱土的傳教士的時候,唯一能夠看清的也就只有他的一雙眼睛了。

    而沈哲也相信,這個與他面對著面的神父他起頭來的時候,大概能夠看清楚的也只有他的眼睛了,不過他的眼睛可是褐色的,遠沒有這個神父的顏色那麼乍眼,可能這個神父連他的眼睛都看不清楚了。

    那名神父似乎很久沒有經歷過鐵窗外的座椅上突然多出來一個大活人的時候應該怎樣處理,沈哲落座了片刻之後,他才略顯艱難地從他的神遊中把魂魄給拽了回來,可是他把注意力剛剛聚焦到沈哲身上的時候,沈哲就立刻意識到了兩點。

    第一點這個神父和那兩個他剛剛見過的修女一樣大概今天也沒有心思來聽他的「懺悔」,而另外一點則是,這個教堂真的應該完善一下自己的照明設施,因為,當這個神父把臉轉向他的時候,立刻下巴像是脫臼了一半,過了幾秒鐘之後,才用幾乎只有氣流撞擊口腔發出的,不知道就是在提防著誰發出的聲音說道:「missvandewill.」

    這句話的發音是貨真價實的倫敦音,沈哲聽到了之後自然火很大,心想我雖然也看不清楚你,但是好歹也明白您是一位男士,就算是看不清楚是男是女那好歹等看清楚了之後再叫對不對。

    於是用中文冷冷地回了一句:「神父,你認錯人了吧。」

    那個神父聞言之後,肩膀一縮,似乎是吃了一驚,愣愣地看了沈哲半晌,似乎正在努力的回憶著什麼,良久之後,才似乎是滿懷歉意的低了低頭,用字正腔圓的大清官話說道:「這位先生,真的是非常抱歉,您的眼睛和我的一位故人非常相似,不,與其說是相似,還不如說是一摸一樣。」

    聽到「一摸一樣」這四個字,沈哲心中多了幾分警覺,畢竟,遺傳基因是一樣神奇的東西,它從來都不會說謊,於是急急地問道:「閣下的那位故人,是一位姑娘嗎?」

    那個教士點點頭,表示肯定,又盯了神這的眼睛片刻才像讚歎造物主的鬼斧神工一般地感歎道:「說來也真是不可思議,閣下明明是一個東方人,卻又長了一雙和范德維爾小姐一摸一樣的眼睛,真是不可思議,難以理解。」

    沈哲暗自笑笑,那笑容有些釋然,卻又似乎是苦笑:「閣下不介意我問一些,關於那位范德維爾小姐的事吧?」

    那教室對則個請求有些驚奇。見他不解地把自己的眉頭皺了起來,沈哲又不失時機地加上一句:「如果在下猜得沒錯的話,那位范德維爾小姐的芳名,應該是叫作『斯嘉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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