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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終章 (摘書網獨家提供 ) 文 / 王強

    鄧汶正尷尬,女兒忽然摀住鼻子說:「běijing真臭!」「cathy,不許瞎說!běijing怎麼會臭?這是首都,capital,懂不懂?」鄧汶剛要現場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卻想起女兒嚴格來說並不是中國人。「就是挺臭的,這地下停車場根本不通風,烏煙瘴氣的,我都覺得透不過氣來。」廖曉萍催促女兒爬上後座,自己也坐進去趕快關上車門。回到賓館走進鄧汶的大套房,女兒在幾個房間跑來跑去興奮地探索陌生的世界,廖曉萍倦怠地坐在沙發上,鄧汶在吧檯給他倆準備水果和飲料,聽到一聲門鈴便招呼廖曉萍去開門,廖曉萍極不情願地拖著腳步過去把門打開,見門外站著一們身穿賓館制服的女孩。女孩看到廖曉萍也是一愣,隨即微笑說:「您好,您是鄧先生的太太吧?我是賓館的值班經理,您叫我katie好了。聽說你們的行李還沒有到,不知道你們是否需要一些生活用品和換洗的衣物,我們賓館有一個商品部但是太小了,品種有限,從我們賓館往北不遠就是購物中心,我可以陪您一起去,如果您現在很累就先休息一下,把需要的東西列出單子我去替您買回來,您看好嗎?」廖曉萍聽完依然怔怔地盯著凱蒂的臉,猛然間反應過來才說:「噢,好啊,謝謝你啊。嗯——我們先商量一下,要是需要你幫忙再找你。」此時鄧汶已經來到門口,凱帝說:「好的,如果需要我做什麼請不要客氣,鄧先生,您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吧。」廖曉萍加到廳裡,疑惑地問鄧汶:「她怎麼知道我們的行李丟了?」「呃——可能是司機說的吧,全世界的司機都有一個共同點:嘴快。」鄧汶的反應比司機的嘴更快。「夠無微不至的啊,真是服務到家了。」廖曉萍一邊說一邊留意鄧汶的神情。鄧汶一臉坦然:「怎麼樣,現在明白什麼叫vip了吧?我在這裡信了一年多,是她們的重點服務對象。」廖曉萍好像立時精神抖擻,追隨女兒的足跡也裡裡外外轉悠起來,她站在窗前向遠處張望,大聲問道:「你當初不是說我們來běijing你就去租個公寓嗎?怎麼還是住賓館啊?在這兒培養出感情了?」「你們只是來探監,又不是長期呆下去,月底就回波士頓,為這三個星期再租公寓也太麻煩了,我從原來住的房間調到這個大套房,又方便又好。」「恐怕你也不想讓我們倆長期呆下去吧。」廖曉萍巡視到主臥室,隨手拉開衣櫥,又問,「你這些衣服都是誰幫您整理的?從來沒見你這麼井井有條的。」「我自己啊,還能有誰幫我?一直都很亂,趁這次換房間難得整理一次,用不了多久又會變得亂七八糟。」鄧汶端著果盤一路哄女兒吃蘋果。「自理能力挺強啊,看來我以前把你伺候得太周到,妨礙你潛力發揮了。」廖曉萍說完也從果盤上拿起一塊蘋果塞進嘴裡。

    宮總其實是宮副總,而且在排位上有幾位副總在他前面,不過由於他在浙江第一資源是絕對的實力派,所以大家都叫他宮總,連真正的一把手也這樣叫他,宮總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前一陣浙江第一資源大搞企業文化建設,強調平等務實,要求彼此稱呼中不帶『總』字、不掛頭銜,大家都雷厲風行地貫徹執行惟獨對宮總仍然只敢叫「宮總」,似乎他是浙江第一資源碩果僅存的老總。宮總逢人便說這並非是他架子大,而是他的姓比較敏感,他其實非常歡迎大家叫他「老宮」,尤其是女同志,如果實在喊不出口,就在心裡叫他「老宮」吧。俞威按約定時間走進宮總的會客室,宮總很快就從裡間走出來一邊握手一邊笑道:「有些天沒來我們這裡了吧?是不是光顧著上海的項目了?」俞威陪笑說:「我巴不得天天在杭州呆著,是您太忙不敢打擾您啊。」一番寒暄過後,宮總隨口問:「怎麼樣?項目上你們和下面配合得還好吧?」「挺好,您這麼重視我們怎麼敢不全力配合呀?我們的專家正在樓下和您的項目組開會呢。」俞威又問,「項目的招標方式發生了挺大的變化,不知道您怎麼看?」

    「集團就是這樣,昨天三令五申,今天朝令夕改,我們都習以為常了。」宮總隨即口氣一轉,「這樣改也挺好,我們可以精挑細選,把最好的產品、最有實力的公司組合在一起。當然我們自己就要辛苦些,不能再做甩手掌櫃把工程交給總包商就算完了。「是啊,我們ice也要直接投軟件標了,這樣總算有機會和其他軟件廠商當面較量,可以讓那幫傢伙輸得心服口服,不過也有很多計劃需要相應做出調整。」宮總聽罷只點點頭但沒再說什麼,這次會面是俞威提出來的自然該由他挑明話題。俞威問道:「您估計這次投軟件標的會來多少家公司啊?」「說不好。這次是公開招標又不是定向邀標,誰都可以來買招標書。不過,凡是不在集團推薦的大名單裡的恐怕也不會跑來瞎湊熱鬧吧。」「嗯。」俞威表示贊同,「那估計得有七八家吧,應該不會超過十家。」宮總又不說話。俞威乾脆明說:「維西爾、科曼這幾家肯定會來,還有一些國內的軟件公司,公開招標時價格當然是最敏感因素,我有些擔心這些國產軟件會不會打價格戰,對我們這些高端產品會不會產生衝擊。」宮總笑了:「這對我們沒什麼不好嘛,有國產軟件參與進來你們就不敢肆無忌憚地獅子大開口了。」「從表面看是這樣,但如果真打起價格戰其實受損失的還是用戶。」俞威進一步解釋道,「我們和維西爾、科曼之間的競標就夠激烈,能僥倖贏下來就謝天謝地了誰還敢報高價啊?主要是由於軟件的技術指標都比較『軟』,論性能誰都號稱可以達到,論功能誰都號稱可以滿足,而東西實際上差得很遠。我擔心評分上技術分拉不開檔次,價格分比重過大,最後變成誰最便宜誰中標。您肯定希望用理想的價格買到中意的產品,但總不會希望我們這些高端軟件全都出局,就剩些低端軟件讓您挑吧?」「不至於吧,技術評分還是能反映出產品的高低優劣的。」俞威懇切地說:「只能在一定程度有所反映,但不足以抵消價格上的差距。我擔心從標書本身很難評判軟件的優劣,我說了您可能都不信,以前有次招標一家國內軟件的綜合評分居然是滿分,比我們的分還高。萬一真是低端軟件得分最高,您說您選不選他們?選吧,東西太差您自已窩心;不選吧,人家四處告狀您煩不煩吶?」「你不會只是擔心吧?講出來嘛,你有什麼想法?」宮總已經露出一絲不耐煩。「我能有什麼想法?還不是指望您拉兄弟一把。」俞威嘿嘿笑著說,「您看,能不能把技術分的比重再提高一些?」「技術因素已經有集團的推薦和評測雙重把關,還能怎麼提高?現在技術和價格已經是五五開,再提高那還叫招標嗎?那不成名牌產品評選了?」俞威說:「可以稍微變通一下嘛,您看看我說的這個辦法行不行:技術指標的份量不變,把價格指標改為性價比指標,不再只簡單地按價格高低排序,而是把價格和性能綜合起來按性價比評分。」「性價比怎麼得出來?」宮總顯然來了興趣。「這好辦啊,先評技術分,再把每家的技術分都除以滿分50分,得出一個係數,誰技術得滿分這個係數就是1,誰技術得零分這個係數就是0,所以各家的係數都是在1和0之間的一個小數,然後再把每家的價格除以各自的係數,這樣把價格加權之後就可以按性價比排序。」「這個小數實際上起到把價格放大的作用,像個放大器,係數越小價格被放大得越厲害。比方你們的報價比某家國產軟件高一倍,只要你們的技術分也比對方高一倍,你們兩家的性價比得分就一樣,而你們憑借技術分高自然就可以勝出,是嗎?」俞威笑嘻嘻地說:「讓您見笑了。不過我覺得這個方法很科學,把絕對的價格變為相對的性價比,充分體現了評估的綜合性和全面xing,您看呢?」宮總瞇起眼睛看著俞威:「這相當於把技術因素考慮了兩次,國產軟件在技術上確實稍遜一些,本來在價格上還有些優勢,被你這麼一搞又被抵消不少。發令槍還沒響他們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未免有失公平吧?人家會提意見的。」「宮總,您經過那麼多世面,哪次大項目招標沒人提意見?他們願意提就提唄。您就說這麼做並不是專門對國產軟件,而是出於防範任何一家投標商在價格上放水搞惡意竟爭,您還可以反過來要求國產軟件不要自已對號入座,而應該自強不息、奮起直追,爭取在技術和價格上都擊敗國外廠商嘛。」俞威振振有詞。宮總淡淡一笑:「我考慮考慮吧。」

    點菜已畢,酒具首先擺好,蘇珊先聲奪人:「這次你們都得聽我的,誰讓在座的只有我一位女士呢,不過我充分發揚minzhu,紅酒、白酒、啤酒、花彫,你們自取所需,但不許一樣都不選。」在這種場合俞威一向甘當綠葉,只無聲地留下喝紅酒的高腳杯,其他的酒盅、玻璃杯都讓人撤去。見眾人均已選定,蘇珊接著說:「明天是週六不上班,今天可沒有任何借口不盡興啊,以後要想再和各位聚一聚就怕你們不肯賞光了。」俞威雖然明白蘇珊所指仍然覺得這話有些不太吉利,像是名讖語,剛要加以詮釋就聽見綜合部部長已經說道:「沒辦法呀,快要招標了,按規定今後一段時間不方便和你們這樣接觸,但將來肯定有機會嘛。」對面的老錢也笑著說:「就是呀,如果你們中標,我們可以一起喝香檳慶祝嘛。」「好啊,那就借您吉言,我先謝謝諸位一直以來的幫忙,也拜託諸位好男人做到底。」蘇珊口氣一轉,做個鬼臉說,「不過,今日事今日畢,今天的酒今天要喝好,感情可以綿綿不絕,但酒可不許留到以後。」坐在老錢上首的技術部部長已經有些心虛,推托道:「看你的陣勢來者不善啊,搞不好這是場鴻門宴,在座的都領教過你的酒力,我們甘拜下風還不行嗎?你想把我們幾位都放倒呀?」俞威抓住機會說:「聽聽,都等不到酒後就吐真言了,我明白,你是不想讓susan也把其他人放倒,是想讓她只把你放倒對吧?放倒之後你還有什麼更進一步的期望呀?「眾人除老錢之外都把矛頭指向技術部部長,要求蘇珊立刻把他放倒以平民憤,彷彿把他交出去眾人便可逃過一劫。蘇珊於混亂中鎮定地說:「我對你們的感情都很深,今晚我一定不會厚些薄彼,要讓你們每個人都留下難忘的回憶。」「那就更不能把我們灌醉呀,不然我們就什麼都記不住了。」有一位已經開始討饒。蘇珊嗔道:「哼,對男人我還不瞭解,沒喝醉你們就能記住了?第二天照樣翻臉不認帳。」綜合部部長替大家求情:「我們南方人酒量有限,比不上東北、山東那些地方的人。今天我們大家一定盡力而為,你就不要給我們定什麼指標了吧。」「我才不像你們那樣狠心呢,就知道定指標,招標書上給我們定那麼多指標還不夠呀?本小姐以德報怨,也不給你們定指標也不給你們加壓力,只想表達我對你們的心意,你們每人喝什麼我就陪喝什麼,你們每人喝一杯我就陪著喝一杯。」蘇珊用一根筷子敲打著面前高低錯落的四樣裝酒的家什,風大家都懾於她的聲威,便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都說浙江男人是小男人,酒量小也就罷了,氣量小也可以忍受,就怕男人最不該小的東西也小,那可怎麼辦呀?還說浙江男人疼女人呢,拿什麼疼呀?」俞威一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架勢跳出來打抱不平:「這話連我這不是浙江男人的男人都聽不下去了。『小男人』這個評價你應該用在上海第一資源的人頭上嘛。」幾位部長、副部長你看我、我看你,顯然都不願挺身而出為名譽而戰。蘇珊見激將法也不奏效,便叫服務員倒滿一杯西湖啤酒,手端玻璃杯起身走到門口,掃視一圈眾人後平靜地說:「這樣吧,在座的除俞總以外有七位男士,最先接受我敬酒的我敬他一杯,依次遞增,最後一個讓我敬到的我就敬他七杯,誰讓他架子大呢,架子大的人酒量應該也大吧。」

    包房裡一時鴉雀無聲,七位男士都瞄一眼被蘇珊寧住的房門,又掃一眼面前的酒杯,突然像炸窩一樣全都爭先恐後跳將起來,老錢抄起酒盅又抓過服務贈手裡的花彫把酒盅倒滿,但他只爭得探花,排在他前面的是他的頂頭上司;技術聞部長技高一籌乾脆從桌上拎起一瓶西湖啤酒就衝向蘇珊,但他只奪得榜眼,排在他前面的是綜合部部長;綜合部部長一個健步已經把搶到蘇珊身邊,他一手抱過蘇珊的肩膀一手擒住蘇珊端著玻璃杯的手,把嘴湊到杯沿「咕咕」喝起來,繼而硬板著蘇珊的手使杯底逐漸上揚直至一飲而盡,他才是獨佔鰲頭的狀元。十一點我,微醺的俞威裹著一身酒氣和煙味回到飯店房間,看見琳達把自己包在肥大的浴衣裡靠在床頭看電視,俞威麻利地把外衣和長褲脫下來堆在地毯上,說「幫我掛起來。」然後掉頭進了洗手間。琳達噘著嘴擰身下床,皺著鼻子撿起衣褲,手臂直直地伸著好讓衣褲離自己遠些,草草往衣架上一搭就忙把臂櫥門關上。俞威滿嘴白沫地正在刷牙,囫圇不清地說:「我越來越佩服susan了。」他的「佩」字一出口便把些許泡沫噴到琳達臉上,琳達剛要取塊手巾來擦,俞威已經用他的大手整個糊在琳達臉上一抹,算是收拾乾淨,接著說:「能喝酒的我見得多了,這麼能裝酒的還真沒見過。我知道她能喝,可今天才發現她一晚上都沒去過廁所,我沒怎麼喝還上了兩次。我說,你們女人的膀胱是不是比男人的大呀?」

    伴隨著「膀」字琳達臉上又覆蓋上一片飛沫,忍無可忍地她飛快地從洗手台上抄起一塊毛巾走出洗手間,然後打開臂櫥取出自己的衣裙扔到床上,一邊褪下浴衣一邊說:「我回我自己房間去。」俞威已經漱口完畢,追過來從身後抱住琳達,問:「怎麼這麼大脾氣呀?更年期啦?」琳達徒勞地想掙脫開,抗議道:「本來就沒我什麼事,你非要我陪你來,白天把我晾在一邊晚上總該陪我吧?你又有應酬;應酬完總該可以陪我了吧?你還對susan念念不忘。天底下真沒有我這麼傻的。」俞威親著琳達的脖子和肩膀,哄道:「漫天的飛醋你也吃啊?」琳達氣惱地說:「我跟著presales去客戶那裡,所有人都覺得我怪異;我一個人沿著蘇堤走,所有人都覺得我反常,我才明白我原來是個鬼,白天是見不得人的,沒想到晚上也是個孤魂野鬼。你明明不能陪我為什麼還叫我來?」「好啦,現在不是在陪你嗎?」俞威滿不在乎地說,「走,先陪我洗耳恭聽澡。」「誰要你陪?!我洗過了。」「喂!不是說了你必須和我一起洗嗎?!」「誰知道你的習性?變來變去的,萬一你剛回房間就撲上來呢?」琳達的氣已經消了。「那你來陪我洗吧。」俞威慣於發號施令。「我才不陪呢。」琳達盡力把自己縮成一團躲閃著,又說,「對了,你到底送不送我去讀mba嘛?花的是ice的錢,又不是花你的錢。」「那幾個錢不重要,我是捨不得放你去。」「又不是脫產的,只要週末去點個卯就行了嘛,有什麼捨不得的?」「我就搞不懂你為什麼非要去混那個文憑,有什麼用啊?」「就是想多找一些人脈嘛。」琳達被俞威箍得快要喘不上氣來。「嘿!」俞威猛地把琳達推到床上,瞪眼說,「你還想找多少人去賣呀?有我一個還不夠啊?」「你少胡扯!到底行不行嘛?」「走,先陪我洗澡,邊洗邊商量。」「不陪你洗,你是個鬼。」「呵呵,我就是個鬼,你是女鬼,我是男鬼。做鬼比做人好,做鬼多快活。」俞威一把抱起琳達走向洗手間。

    范宇宙來之前,先給小薛打了電話。小薛很關切地問:「你們還投不投浙江第一資源的標?」范宇宙說:「當然投啊。」小薛問:「你們買招標書了嗎?」范宇宙說:「還沒呢,不著急。」小薛一頭霧水,想再問個究竟,范宇宙只說了句「見面聊吧」就掛了電話。小薛在電梯口恭迎范宇宙,並把他直接請到一間會議室,然後親自為他上茶。因為瑪麗事先已經打過招呼說,她不願意伺候范宇宙。范宇宙從包裡取出一摞文件放到桌上,小薛一眼看出最上面那本正是浙江第一資源的系統集成招標書,不由脫口而出:「您不是說還沒買呢嗎?」范宇宙瞥一眼招標書,又瞥一眼小薛,對他的少見多怪大為不屑,說:「我只是還沒用亞訊泛舟的名義去買,招標的頭一天我就托人把這些東西全買回來了,我得研究啊。」「亞訊泛舟還買不買招標書呢?不買的話,你們怎麼以亞訊泛舟的名義投標呢?」「說了不著急嘛,最後截止那天再去買。」范宇宙輕描淡寫地說。小薛又問:「杭州的那幫人會不會再找您麻煩?看樣子他們不會再為難我們維西爾,但肯定不想讓您搶他們的集成生意吧?」范宇宙顧左右而言他。等小薛知道實情,已經是在塵埃落定之後。范宇宙於年底時來給洪鈞等人送新年禮物時,向小薛透露了他和「那幫人」是臨到投標前夕才最終談妥的。范宇宙答應一旦亞訊泛舟中標將向他們支付合同總額的6%作為「本地支持費」,方才得以安穩地投標。小薛很久之後依然栩栩如生地記得范宇宙捶胸頓足地說:「百分之六吶!百分之六啊!」,小薛被感染得也替范宇宙心疼。8月裡的小薛當時還顧不上更多地關心范宇宙,見范宇宙不願吐露內情便轉而問道:「第一資源現在把軟件和系統集成分開招標了,您看下一步咱們應該怎麼做?」范宇宙用手指敲打著招標書的封皮,反問:「都有誰要在標書裡放你們的方案?」「翔遠科聯、凱華興業都和我們談過。」「你們答應了?」「嗯,洪總說他們要就給他們。」小薛如實回答。「我也要。」范宇宙甕聲甕氣地說。「沒問題啊,等我們做好以後同時給你們幾家都發過去。」范宇宙滿意地點點頭,又說:「我來就是想和你商量這事,你們給我的那份能不能和給其他家的不一樣?」見小薛愣愣地看著他,范宇宙解釋說:「我想讓你在他們的標書裡埋地雷。」小薛更加困惑,范宇宙只好改用大白話,「就是想讓你在給他們的技術方案裡故意留一些不容易發現的漏洞,越致命越好,將來評標的時候我可以看情況隨時引爆這些地雷。」小薛遲疑道:「這有一定難度吧,我們給各家的所謂技術方案其實就是很簡單的產品介紹和粗略的實施計劃,沒什麼價值,很難有什麼致命的漏洞。真正有含金量的東西我們肯定不會給集成商,萬一他們轉給ice怎麼辦?」「這不難,留幾處破綻就夠。正因為他們也認為沒價值,所以都不會仔細審就直接塞進他們的標書裡。你把地雷埋好列個清單給我,我有用處。」「能有多大作用呢?客戶本來也沒要求集成商必須在標書裡包含軟件方案,這屬於選做題,不是核心內容,就算地雷炸了也只是枝節問題,人家發個澄清不就完了?不會影響評標結果吧?」「以前有個很大的項目,一家本來很有戲的公司,因為標書有一頁沒有打印頁碼,就被宣佈為廢標。」范宇宙咧開大嘴無聲地笑了,「問題是大是小,你說了不算,他們自己解釋也不算,得聽評標委員會的。就好比一個人犯了罪,情節是否嚴重、性質是否惡劣,不能由他自己說,得聽法官的。我要的是證據,你只要把證據埋好,至於我怎麼用、法官怎麼判,你就別管了。」「聽著怎麼像讓我栽贓陷害啊。」小薛笑道,「我得請示一下洪總和larry,看看他們的意思。」「行,隨你便吧。」范宇宙沉下臉來,「說實話,你道行太淺,這點事算什麼啊?老洪和李龍偉他們肯定同意我這麼做。別忘了,那幾家以前都是死綁ice的,哪個說過你們的好話?只有我自始至終和維西爾站在一條船上。小薛,我是給你面子才先和你說,不然我直接找老洪,他肯定讓你照我吩咐的做。」小薛紅著臉聽范宇宙教訓,仍然不說行還是不行,而是又問:「他們那幾家好像都會在標書裡放好幾種軟件產品的方案,您有沒有也找ice和科曼談過?」「沒有,我只放你們維西爾一家的方案。」范宇宙自負地笑了,「我怕其他家也給我埋地雷。」小薛心中已經有數,便把話題一轉,問了個讓他苦思不解的問題:「范先生,您看有什麼辦法能搞定浙江第一資源的高層啊?」范宇宙悠閒地喝著茶,斜睨一眼小薛,反問:「你指誰?宮總?怎麼叫搞定?」「嗯——就拿宮總來說吧,怎麼樣能讓他支持咱們呢?是不是得給他什麼好處啊?」小薛不再遮遮掩掩。「呵,你真是越來越出息了,開始琢磨這些了。」范宇宙不無嘲諷地說。他看小薛態度非常虛心,便循循善誘地教導小薛:宮總才四十出頭,一心還想往上奔,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政績、民望,還有上頭的關係,他的身家性命和仕途前程都在這個項目上,別人用金錢是根本買不起的。在noma工程項目上,只有和宮總建立生死與共的關係,雙方長久綁死在一起,你的身家性命、生意命脈也得讓他捏在手裡才行,這才有交易的基礎。然而很顯然,維西爾和宮總沒有這種基礎。

    小薛失望地歎口氣,問:「那您說咱們還有什麼工作能做?總不能聽天由命吧?」「現在集成標和軟件標分開了,咱們兩家的形勢不太一樣,打法也不太一樣,你們可以按你們的路數高舉高打,至於我們亞訊泛舟嘛,呵呵,我的原則是兩句話:第一,不出頭;第二,不出錯。」李龍偉剛從濟南回來,洪鈞急忙叫他進來,李龍偉笑道:「你真跟催命似的,先讓我喘口氣行不行?」洪鈞也笑了:「好,但只能喘一口,不過可以讓你再喝口水,我也要準備一下。」洪鈞又叫瑪麗把白板推進他的辦公室,再次掛上那張中國地圖,剛把七枚磁粒各就各位,李龍偉進來了還沒開口,洪鈞先問:「怎麼樣?沒有哪個綠的要換顏色吧?」「沒有。」李龍偉笑呵呵地回答。「那我就放心了,起碼沒有壞消息。山東怎麼樣?」「進展不錯,比預料的還要順利。」「沾到光了?狐假虎威的滋味不錯吧?」洪鈞的心情輕鬆起來。「嗯,和咱們事先分析的一樣,山東的老總新上任,覺得自己立足未穩,非常需要集團總部的支持;幾位副總和部長、副部長也都擔心新老闆一朝天子一朝臣,都希望在這段敏感期裡集團能有人關照自己。鄭總從集團信息技術部派兩個人和我們一起去濟南,這個信號已經足夠明確,所以我們這次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廣泛歡迎啊。」「běijing和河北怎麼樣?」「大體正常吧,鄭總肯定也都打過招呼。」「江蘇呢?我能不能把藍的換成綠的?」洪鈞說著就作勢要去換一枚磁粒。「別別。」李龍偉忙起身拉住洪鈞的胳膊,央求道,「你就別給我壓力了,不用你揚鞭我自奮蹄。信遠聯的邢眾用翔遠科聯的名義去攪和得很厲害,最近場面有些亂,還得再看看。我聽小薛說翔遠科聯在浙江也折騰得挺凶,有點破釜沉舟的意味,但可能適得其反。」兩人又商議一陣,小薛敲門進來,洪鈞問:「老范走了?」小薛答應著剛要請示,卻聽洪鈞說:「你先去把浙江的rfp給我拿來,我一直還沒抽時間看呢。」「那麼厚一本,您現在哪兒有時間看啊?」「我只看評標規則。」洪鈞微笑著說。小薛馬上把浙江第一資源的招標書拿來呈給洪鈞,然後說:「剛才范先生來提了件事,我還沒最後答覆他,想聽聽你們的意見。」洪鈞已經開始翻看招標書,努嘴示意小薛找李龍偉商量。李龍偉聽小薛把范宇宙讓他「埋地雷」的事說完,見洪鈞仍沉浸在招標書中,便對小薛說:「我覺得沒什麼不可以的,就這麼做吧。你給那幾家埋的地雷應該各不相同,要講些技巧,力求花樣翻新、層出不窮。」洪鈞忽然朗聲大笑起來,把招標書攤到兩人面前,手指一段文字說:「你們看看這條規則,關於性價比的。」兩人把腦袋湊在一起研讀那段文字,李龍偉先笑道:「這有點欺負人吧,那幾家國產軟件肯定覺得委屈,技術分本來就低,雖然價格便宜,但改為衡量性價比也就談不上什麼優勢了。小薛,你可以不用擔心國產軟件了,他們不再對你構成威脅。」洪鈞說:「這肯定是ice給客戶做的工作。挺好,找機會我應該謝謝俞威。」小薛有些不解:「他們把國產軟件排除出去,咱們不是也賺到便宜了嗎?ice為什麼會幫咱們呢?」「小薛,你這種觀念可得改一改啊。」洪鈞嚴肅地說,「做sales一定要有大局觀,眼界和心胸都不能狹隘,尤其在大項目投標中更是如此,不能一門心思只認準一個競爭者,所有的投標商都是你不可忽視的對手,但另一方面他們在不同階段又都有可能和你達成統一戰線。投標就像是一場角鬥,最終仍然站在場上的那名角鬥士就是中標者,其他的人都已經倒下,而那個最後倒下的人在和你交手之前,其實一直都是你的同盟者,因為是你們協力把整個角鬥場掃清到只剩下兩個人。」李龍偉對洪鈞說:「就像當初你搞掉信遠聯既當裁判又當球員的資格,使邢眾他們淪為普通的投標商,不也是幫了ice一個大忙嗎?不過我估計俞威不會想到要謝你。」

    「他的確不必謝我,信遠聯樹大招風,推倒他們的不止我一個,俞威肯定也使了不少力氣。」洪鈞話音剛落,小薛忽然如夢方醒地叫了一聲:「噢——我明白范先生為什麼『不出頭』了。」洪鈞和李龍偉都愣了,經小薛轉述范宇宙的「兩不」原則,才明白緣由。李龍偉誇讚范宇宙的老到,洪鈞問他:「除了浙江,還有哪個地方的rfp裡面也用性價比取代了價格?」李龍偉的回答是否定的,洪鈞沉吟道:「只有浙江一家這麼做,說明ice在那裡的關係非同尋常啊。」小薛說:「其實ice在浙江並不是鐵板一塊,分管財務的副總和宮總矛盾很深,財務部和綜合部兩個部長幾乎已經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因為是宮總和綜合部分管noma工程,前一段我一直沒敢和財務部部長走得太近。我現在想,既然宮總和綜合部對ice的傾向這麼明顯,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財務部應該願意支持ice的死對頭吧,與其兩邊討好,下一步還不如乾脆把寶押在財務這派上。」洪鈞和李龍偉對望一眼,對小薛稱許道:「不錯,能觀察到客戶中存在的政治鬥爭並加以利用,這是做sales的一大進步。當客戶內部出現楚漢相爭的局面時,不要草率表態、輕易介入,但也不能一味地迴避矛盾、只走中間路線,因為中間是鴻溝,尤其當其中一方已經不可能接納你的時候,投向另一方就是合理的選擇。不過你要注意,把寶押在某一方的同時也不要和另一方撕破臉。」所謂「ice即將收購維西爾」的傳言,最先是由楊文光從běijing第一資源帶回來的,洪鈞聽後一笑置之,李龍偉也認為肯定是ice那幫無恥之徒在造謠。洪鈞本以為謠言很快就會不攻自破,但幾天之後他卻發現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中午時分,洪鈞接到李龍偉從杭州打來的電話,原來浙江第一資源問起「收購」的事,怎麼解釋都沒用,人家非讓咱們公司簽一份保證書,否則不讓投標。「什麼保證書?」「我馬上給你fax過去,挺簡單的,大致意思就是咱們要保證不會讓ice收購,如果浙江第一資源真買了維西爾的軟件而維西爾在一年之內被ice收購的話,維西爾得向浙江第一資源做出賠償。」「動真格的了?」洪鈞有些意外,「你先傳過來我看看吧,這種東西還是頭一次遇到。客戶不可能想出這些點子,肯定是ice給咱們下的套,巴不得咱們不肯簽這份東西。」李龍偉倒有些興奮,他說:「也可能是好兆頭呢,說明客戶真在考慮買咱們的東西,不然cāo這份心幹嘛?」保證書的樣式很快就傳真過來,洪鈞拿在手裡正苦思對策,桌上的電話響了。瑪麗說有位俞先生在線上,洪鈞心思一動,接起來果然是俞威,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痛斥,俞威卻已經扯開嗓門叫道:「我說,你怎麼也學會搞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了?」

    洪鈞被噎住了,但是經過和俞威幾句簡單的交談,兩人都證實了浙江第一資源確實要求兩家公司都簽署類似的保證書,不免有點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感覺了。洪鈞不動聲色地問俞威:「看來咱們兩家都是受害者,你估計這會是誰幹的?」「這還用說,科曼唄,除了他們,還有誰能漁翁得利?」洪鈞有些不解:「這就奇怪了,他們一會兒說是ice要收購維西爾,一會兒又說是維西爾要收購ice,這樣明顯的自相矛盾,客戶怎麼還會當真呢?」「我剛才問過了,據說客戶最先聽到的說法是我們要收購你們,後來又有種說法是你們反過來要收購我們。最新的說法是,咱們兩家之間肯定在醞釀一場併購,但細節還不明朗。科曼這招狠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並不是要讓客戶相信什麼特定的假消息,而是要造成客戶恐慌。客戶說了,這很像內幕消息的傳播特點,起初只是一點風聲,每個人都加一些自己的猜測再以訛傳訛,結果搞出各式各樣的版本,雖查無實據但事出有因,他們不能不防啊。」「這也太離奇了,真難為科曼想得出來。維西爾和ice規模相近,市值差不多,手裡的現金流都有限,恐怕誰也吃不掉誰吧?如果不是收購是合併,可兩家產品線完全重合,根本談不上取長補短,典型的『1+1=1』,有誰會看好這種合併?」「有本事你拿這些說服客戶去呀。」俞威不耐煩地說,「還是趕緊商量看怎麼對付吧。」「咱們可以聲明,公司一向把客戶利益放在第一位,無論公司考慮實施何種股權變更,其目的都是為了向客戶提供更好的產品和服務。」「你甭逗了,這話能唬得過誰啊?誰不知道資本不是為人民服務而是為資本家服務的?」俞威甚為不屑。洪鈞一想也對,這種冠冕堂皇的話,雖然不可或缺但也遠不足夠,總得有些乾貨。他便說:「可以承諾,如果由於公司單方面的原因無法繼續向客戶提供支持服務,並直接導致客戶無法繼續使用軟件,公司將向客戶提供相應補償,補償金額不應超過客戶已支付的軟件款項。」「如果咱們兩家的表態不一致,客戶還會接著找麻煩。中心意思就按你剛才說的來,咱們各自成文,這樣在詞句上不會雷同,免得外界看出咱們通過氣。」

    「嗯,發佈會之類的也各搞各的,免得我和你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洪鈞說。俞威「嘿嘿」乾笑兩聲,說:「喂,咱倆已經多少年沒這樣一起商量事了?」經俞威這麼一提,洪鈞也不由得感慨萬千,「有沒有五年?」洪鈞馬上又補充一句,「那就五年等一回吧。我希望以後的五年裡都不必再和你商量什麼。」「別呀,做人嘛,心胸要開闊。你看我就不記恨你,雖然你當初那麼對不起我。」「看來,你的記性確實很差。」洪鈞冷笑道。洪鈞雖然意識到「收購」傳言將不只影響第一資源集團的noma工程,而且會波及整個中國市場,但他仍未料到此次傳言的範圍並非僅限於中國而是世界性的。幾天之後,他收到了由弗裡曼和斯科特聯名向全球各地分支機構高層發出的電子郵件,隨即又收到總部法律部門、公共關係部門和市場銷售部門發出的對「收購」傳言的統一應對策略。洪鈞逐字逐句地推敲總部發來的指導xing文件,越看越得意,總部要求向各地市場傳遞的信息包括可以向客戶做出的承諾都和洪鈞的策略如出一轍,使他對自己的高瞻遠矚不得不深為歎服。很快,洪鈞從互聯網上也看到了ice總部針對「收購」傳言所發的新聞稿,不由暗自吃驚,ice的新聞稿和維西爾的相比不僅異曲同工,而且彷彿只是在完全相同的主旋律上稍作幾處變奏而已。洪鈞立刻敏銳地聯想到兩家公司的高層勢必密切磋商過,如何應對「收購」傳言,就像他和俞威所做的一樣,只不過會商的雙方換成了弗裡曼和艾爾文。洪鈞忽然懷疑「收購」傳言究竟是不是科曼捏造出來的,很多聽上去離奇之極的「謠言」,日後往往被證明並不是謠言,因為人們的想像力根本無法憑空想像出來那麼離奇的東西。洪鈞不得不歎息自己的高瞻遠矚實在有限,即使站在最高的桅桿上,命運之所繫仍然不過是汪洋中的一條船。

    9月19ri,是浙江第一資源noma工程開標的日子。小薛作為維西爾的代表坐在浙江第一資源大廈的多功能廳裡,等待唱標時刻的到來。10點正,送交標書的截止時間已到。在座的都希望看到有某家公司心急火燎地趕來卻被拒之門外,可惜,該到的都到了。四周逐漸安靜下來,浙江第一資源綜合部的幾名工作人員把各家的報價單分門別類地整理好,開始唱標。

    小薛把筆記本電腦攤在膝上打開,又按下mp3的錄音鍵,開始記錄開標實況。首先開的是網絡和系統集成標,投標的有十好幾家,小薛注意到亞訊泛舟和凱華興業的投標價相當接近並且都比較低,而翔遠科聯的報價就要高出很多,引得台下傳來幾聲唏噓。接下來是軟件標,在總共八家投標商的報價中,ice和維西爾分別排在第五和第六,ice比維西爾的報價低大約三百萬人民幣,前四個更便宜的都是國產軟件,科曼排在第七,而第八名是一家尚未真正進入中國市場的歐洲軟件公司。下面又唱過大型硬件系統等幾個子標,小薛都未加留意,只顧琢磨與ice那將近三百萬人民幣的價差,大概會在總評分上產生多大影響。唱標完畢,眾人紛紛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打電話匯報情況。只聽見一位工作人員大聲說道:「每家公司派一名代表,到旁邊的會議室等著,我們領導有事要說。」小薛和眾人一頭霧水地轉移到旁邊的會議室。沒多久,綜合部部長走了進來,他讓下屬給每人發了一張紙,說:「在座的大概都不是管事的吧?沒關係,你們先看一下,回去讓你們公司簽字蓋章再給我們。如果我們在明天下班之前還沒收到哪家公司的承諾書,只好取消它的投標資格。」小薛看到手裡的紙上印的是「致中國第一資源集團浙江有限公司的承諾書」,他正覺得莫名其妙,又聽綜合部部長說:「每次招標,都有那麼一些公司像瘋狗一樣四處亂咬,希望這次能出現一個新面貌,大家都能高高興興投標來、心平氣和回家去。即使這次沒有中標,以後的機會還很多嘛,告狀有什麼意思?哪個生意是靠告狀告到手的?不要想不開嘛。」最後,他威嚴地板起面孔掃視眾人,**地撂下一句:「回去轉告你們公司的負責人,玩得起,就要輸得起!」小薛上了出租車,按約定打電話給洪鈞。洪鈞按下免提鍵說道:「你講吧,我和larry都在等你消息呢。」小薛先說承諾書的事,等他把那兩條承諾念完,洪鈞和李龍偉都已經笑得前仰後合。洪鈞先止住笑說:「『無怨無悔』,這個詞用得好,可以作為咱們干sales這一行的座右銘。」小薛問:「到底能不能簽啊?」「當然可以,你馬上傳回來我們簽字蓋章。」洪鈞又笑著說,「這份東西不是給咱們預備的,只有失敗者才會四處告狀。」

    小薛不清楚洪鈞的信心從何而來,但也被感染得多了幾分豪氣,又把軟件標的各家報價情況匯報一遍,說:「咱們是倒數第三,那五家都比咱們便宜。」洪鈞輕鬆地說:「排位不錯,居然還有兩家比咱們貴。」「ice比咱們低將近三百萬。」小薛對此尤為放心不下。洪鈞說:「差距不算大,看來他們信心挺足,沒有把折扣打到底。」轉眼「十一」將至,洪鈞總算可以抽空把紛亂的頭緒整理一下。在過去的十天裡,有關浙江第一資源的消息滿天飛,好一派亂花漸yu迷人眼,洪鈞對大多數傳言都不予理會,只在意來自於三個渠道的信息,一個是小薛在浙江第一資源財務那條線上的關係,一個是范宇宙和他那若隱若現的靠山,還有一個是第一資源集團的信息技術部。軟件標裡報價最低的那份標書,首先就被廢掉了,因為它的報價太低,低得讓所有人都看它不順眼。排在那家後面的另外三家國內軟件,雖然價格很有競爭力,但受技術分拖累導致性價比的評分並不高,按總評分排序後,都淪為第二陣營。ice本來可以趁勢脫穎而出,但新近有關其軟件技術性能存在缺陷的傳言很多,而且似乎來自於ice內部的知情者,其言之鑿鑿,讓人不能不予以重視。ice的反應很快,迅速搜集了國際同行業客戶採用ice行業版的成功案例作為補充材料提交到浙江第一資源,並提請針對他們剛漢化完畢的行業版另做一次評測。浙江方面覺得未嘗不可,但被集團總部叫停,因為評測只能由總部操作。ice轉而去求總部,集團信息技術部的人說,「你們以為這是測汽車尾氣吶?怎麼可能由著你們想測就測。」浙江第一資源內部隨即在如何評判ice的技術得分上,發生重大分歧。幾輪爭議過後,雙方妥協,不把ice軟件版本的前後不一和技術性能問題算作漏洞,而只判定為「稍有模糊」,但恰恰是這「稍有模糊」,使ice的技術得分較之維西爾小有差距;而恰恰又是這「小有差距」,使ice原本明顯佔優的價格在轉化為性價比後,只比維西爾略勝一籌。總評分排名結果是ice第一、維西爾第二,但差距微乎其微。圍繞系統集成標是一場地地道道的混戰,經過慘烈廝殺之後,十多家標書只剩下五家沒有被廢掉,排在第一名的是凱華興業,亞訊泛舟緊隨其後,被他們甩在身後的第二陣營有兩家,而因為各家似乎都對報價很高的翔遠科聯呵護備至,使它毫髮無傷地倖存下來,孤獨地排在第五名。初步的評標結果出來了,浙江第一資源反而將招標進程暫時凍結,既不開會定案也不上報集團,並暫停與各家公司的公開接觸,偃旗息鼓了。洪鈞覺得需要給鄭總打個電話,明天就是長假,按理也應該問候一下。等他終於撥通鄭總的手機,已經是下班時間。鄭總問:「你前幾天找我了嗎?我手機一直沒開,剛開完黨組會。」洪鈞說:「您節前肯定最忙,所以沒敢打擾您。沒什麼事,就是看看您過節會不會稍微有點空,想向您請教一下高球。」鄭總笑道:「手癢了?不過國慶這幾天不行,有幾件事安排滿了。」聽洪鈞有些遺憾,鄭總便主動問:「項目上怎麼樣啊?有沒有又聽說什麼出格的事?」「有您掌舵,哪能有什麼出格的事?」洪鈞笑著回應。「你最近沒去杭州嗎?」鄭總忽然問。「我一直就沒去過,只在河北和山東跑了跑。」洪鈞低調地說。「你倒是挺沉得住氣,坐在家裡就想中標啊?」「浙江的宮總一向看好ice,我去拜碼頭也沒什麼意義,還是把心思都放在標書上,讓人挑不出毛病就算問心無愧了。」「毫無根據的話不要亂說。」鄭總一反常態打起了官腔,又安撫道,「標書本身站得住腳,已經很難能可貴啦,起碼可以立於不敗之地。」「我現在想去也去不了,他們已經明確表示不歡迎任何廠商去拜訪。」洪鈞又大著膽子試探,「有消息說浙江那邊的領導可能會有所調整,不知道招標的事停下來是不是和這個有關。」人們寧願做小道消息的源頭或傳播者,而不願成為傳言中的人物,並不斷被人核實、求證。鄭總果然有些不快地說:「集團自然會有統一的部署,外界胡亂猜測沒什麼好處,你不要人云亦云,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不要想太多。」洪鈞連忙檢討:「是,我最近確實想得太多,有時候我甚至在想,要是真能讓宮總挪個地方或者乾脆請他下台就好了,呵呵,真是胡思亂想。」鄭總卻說:「有時候,恐怕的確只有人事手段才能最終奏效。集團對此已經醞釀很久也,有相應的安排。不過,將來實際發生的情況可能和你胡思亂想的正好相反。」洪鈞正在琢磨鄭總的弦外之音,鄭總轉而又說:「過了節其他幾個省也快開標了,你們好好準備吧。浙江那邊你們一定要慎重,不要自找麻煩。」宮總升了,成了名副其實的宮總。

    10月下旬,浙江第一資源的一把手和宮總一前一後飛到běijing,集團的汪總、盧總、鄭總和人力資源部部長先和一把手談話,然後再一同和宮總談話,走馬換將已成定局。現任浙江第一資源一把手奉調入京升任第一資源集團副總裁、黨組成員,由宮總繼任浙江第一資源的黨組書記、董事長、總經理。組織上的正式談話剛結束,鄭總就把宮總直接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拉著宮總的手肩並肩地坐到沙發上,笑著說:「老弟,祝賀啦!」宮總欠身說:「靠大家支持,尤其要好好謝謝鄭總你的幫助啊。」鄭總說:「你知道我這個人,說話向來不中聽,剛才主要是老汪和你談,我幾乎沒說什麼,現在想和你嘮叨幾句,你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吧?」宮總忙誠惶誠恐地說:「你就是不找我,我也準備馬上來找你的,有很多工作都需要向你匯報,也要請你對浙江、對我本人多多指導啊。」鄭總開始回顧歷史:「你們浙江在咱們集團的份量,誰都清楚,舉足輕重。論人口,浙江在各省排不上前十名;論gdp,浙江也排不進前三名,但在第一資源各省公司裡,你們已經是多年的亞軍,直追廣東,這確實是個不小的奇跡啊。這份響噹噹的成績,充分證明浙江的班子了不起,而你作為分管運營的常務副總更是功不可沒。」「這點成績是和集團的正確領導分不開的,也是靠前幾屆班子和全體幹部職工的共同努力取得的,我個人的作用微不足道。」宮總在這個時候必須有所表示。鄭總一擺手:「這是有目共睹的,誰也抹煞不了。這次集團下決心不從外面調人去浙江,就是希望盡一切可能保證浙江的發展勢頭得以延續,用心良苦啊。我從不懷疑你的能力和魄力,也不懷疑你的人品和原則,讓我擔心的是你能否很快把觀念轉過來,以適應新的崗位、新的挑戰。」

    宮總早已領悟到鄭總話裡話外的含義,更感受到這裡面的份量,鄭總什麼具體的都沒說,但好像又都點到了。宮總說:「鄭總的話,我一定記在心裡,時刻提醒自己從大局著眼,轉變思維觀念和工作方式,盡快適應新的崗位。我很感激你今天和我講了這麼多,這些話讓我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在當前是一副很好的清醒劑,在今後也有很大的指導意義。應景的話,我就不說了,我一定會著眼於浙江工作的全局,不再犯以前那種本位主義的毛病。」這番話,按說已經足夠誠懇,沒想到鄭總居然仍不買賬,他慢悠悠地說:「我再眸菑@句,作為浙江的一把手,只著眼於浙江是遠遠不夠的,還是要站得更高一些,不要畫地為牢把自己局限在一個省公司,要多顧全大局,要充分領會集團的整體意圖。」宮總已經明白這一關不好過,他也已經確信鄭總想聽的是什麼,他雙手在膝蓋上搓了搓,又把身體朝鄭總的方向挪了挪,痛下決心似地說:「鄭總,今天在這裡我就向你表個態吧……」第二天,集團的盧總和人力資源部部長連同浙江第一資源尚未交接的原一把手和宮總一起飛到杭州。隨即就召開了浙江第一資源全體幹部大會,浙江省委組織部也派人出席,會上正式宣佈了原一把手的離任和宮總的接任。小薛聽到消息頭就大了,他覺得宮總成為一把手就等於宣佈了維西爾的死刑,就又來了那股強勁,非要馬上飛去杭州。李龍偉內心同樣悲觀,但覺得小薛此去於事無補,便一起來問洪鈞。洪鈞記著鄭總在國慶前曾對他說的話,果然他的詛咒令宮總不降反升,但他又從鄭總當時的態度上隱約感覺,這事不見得一定是壞事。洪鈞不願多說,便贊同李龍偉的看法,勸慰小薛現在去杭州意義不大。小薛執意要去,說是洪鈞曾講過,在關鍵時刻一定要盡量離客戶現場近一些。小薛如願以償到了杭州,卻發現正如洪鈞所言,除了額外多花一筆差旅費用之外,與他在běijing的情形並無二致,想見的人一個也見不到。但他總算打聽出來省公司馬上要召開第一次由宮總主持的工作會議,眼下各級頭頭腦腦比他還要緊張得多。10月的最後一天,小薛正百無聊賴地呆在香格里拉的房間裡,手機響了。小薛剛看清是浙江第一資源財務部部長的號碼,一顆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沒消息的時候盼消息,消息來了卻怕是壞消息。財務部長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興奮:「小薛呀,消息聽說了吧?」小薛又驚愕又急切地回應:「沒有啊,什麼消息呀?」財務部長的心理得到極大的滿足,滿足之後卻更不急於揭曉謎底,而是從頭開始倒敘整個工作會議的過程。noma工程招標事宜被列入工作會議的最後幾項議程,由綜合部部長陳述各項評標情況之後,鑒於會議時間所剩無幾,且眾人看似也沒有發表意見的強烈願望,宮總便說:「我講講我的看法。noma工程不只是咱們浙江的一項重要工作,更是集團整體戰略佈局中的關鍵環節,咱們是最先上馬的七家省級公司之一,這表明集團不僅充分肯定咱們已經具備相應的基礎條件,也對咱們抱有厚望,咱們一定要為集團下一步全面鋪開noma工程積累成功經驗,而不能提供反面教訓。要想保證浙江的noma工程順利實施,既要充分調動公司上下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也要時刻謹記浙江的項目是集團整個noma工程不可分割的一個組成部分。在具體操作上,既要虛心接受集團的指導、切實執行集團的部署,也要認真借鑒兄弟公司的經驗;要把身子放低,不要故步自封;要強調協作精神,不要搞本位主義和地方保護主義。」眾人都被宮總一連串的「既要……也要」和「幾要幾不要」繞暈了,只覺得這和宮總以往「依據自身特點、發揮自身優勢」的調子不盡相同,綜合部長指了指攤在桌上的材料,問道:「具體結論怎麼下呢?」宮總把各項子標的廠商總評分排名拿起來看了看,說:「具體的,今天可能來不及細談了,我的想法是總體上要尊重這個排名,這是很多人辛勤工作的成果,但也不要完全拘泥於它,再科學的東西也難免有誤差。對於評分非常接近的膠著情況,我想提這麼兩點意見吧:優先考慮在集團推薦的小名單上排位靠前的廠商,優先考慮來自於省外的廠商。如果大家沒什麼意見,就把這個結果上報集團。」眾人都表示沒什麼意見,這件事就議決了。財務部長的敘述也結束了。小薛愣愣地等了一會兒,才木訥地問:「完啦?宮總什麼具體的都沒說啊。」財務部長頓時洩了氣,說:「你要是連這些再聽不懂,還不如乾脆回běijing守著傳真機等通知吧。」小薛謝過財務部長就給洪鈞打電話,洪鈞聽到宮總的那兩點「優先」就高興地說:「小薛,你真是一員福將!馬上給larry打電話,也要讓他睡不著覺。」等洪鈞簡單解釋了幾句,小薛才竭力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問道:「那……亞訊泛舟是不是也中標了?我要不要給范先生打個電話告訴他?」「多此一舉,我相信他知道得不會比你晚。」洪鈞笑著又說,「你以為他的『亞訊』那兩字是白白掛著的?亞訊股份一直都沒閒著。」第一資源集團首批實施noma工程的七家省級公司的招標階段基本落幕,除江蘇之外其他的四省兩市都已將評標結果上報集團總部,維西爾繼浙江之後又在běijing、河北和山東中標,而ice則拿下了廣東和上海。江蘇的招標啟動得並不算晚,卻遲遲無法拍板定案,幾項子標的形勢都不明朗,軟件標是維西爾和ice僵持不下,而系統集成和大型硬件系統兩個標更是亂作一團。江蘇第一資源的老總決定先靜一靜,集團也不催促,說留個尾巴過年也行。凡是已出結果的項目都有人告狀,浙江是最先結束評標的,所以告狀的也最多。失利的廠商紛紛把那紙承諾書拋之於腦後,每個子標中都有人署名或不署名地向集團、部裡甚至國務院、中紀委告狀,有的外企居然連本國駐華使館的商務參贊都調動起來,指斥第一資源沒有按照國際慣例辦事、沒有給與外商平等的國民待遇,而本土企業則控訴第一資源歧視民族品牌、崇洋媚外、嚴重損害了民族產業的發展,並在互聯網上發動網民聲討。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各個省市各項招標告狀的都是風起雲湧,反而沒有人當回事了。信訪辦的人把一批告狀信轉交給第一資源的時候還說it行業的人素質就是高,連告狀都一律只用電子郵件。

    這天早晨洪鈞剛上車,科克的電話就來了。洪鈞奇怪,正值年終科克不在亞太區各地督戰反而跑去總部做什麼?科克卻已經在越洋督戰,他直截了當地說:「把我想聽的數字告訴我。」洪鈞早已把第一資源四個項目中標的情況向他通報過,此時剛重述了一半,科克就打斷說:「我要知道的是,什麼時候可以把這些記入銷售額。」「還需要一段時間,要先簽正式合同,然後發貨,然後向客戶開具*,那時才能記入公司的銷售額。」科克追問:「什麼時間簽合同?」「爭取在年底前,但可能有一兩家會拖到明年的1月份。」「jim,你聽著,我要你保證在12月31ri之前和這四家客戶都簽訂合同、都發完貨、都開出*,我要你保證這四家的銷售額全都出現在維西爾今年的財務報表上。」科克斷然地說。「可是……只有三個星期了,這很困難,客戶不一定會按照咱們的時間表行動。」科克不耐煩起來:「這是你的問題,不要讓我替你找解決方案。」隨即又勉勵道,「jim,我相信你能辦到,你不會讓我失望。」洪鈞只好表示盡力而為。科克又問過其他幾個快簽的項目,但好像嫌棄那些都只是杯水車薪,再三要求洪鈞全力以赴,確保第一資源的四個項目都能記入今年的銷售額。洪鈞正發愁如何推動第一資源盡快簽單,科克又問:「ice拿到的那兩個項目怎麼樣?會比我們先簽合同嗎?」洪鈞覺得好笑,兩家在同一項目上一決高下很正常,但各自已經贏得的項目又何必在合同簽訂時間上爭先恐後呢?便回答:「情況應該類似,但我們要簽掉四個,而ice只有兩個,所以他們也許能在年底前都簽好。」科克聽後顯然更加憂鬱,又問:「那兩個項目有多大?」「上海第一資源的金額並不太大,我估計和běijing第一資源的金額大體相當。上海的項目就是這樣,剛開始似乎都將是大單子,但一定會越做越小,因為上海的客戶對每一分錢都會精打細算,一定要把賣方逼到走投無路才肯罷休。」

    「南方的那個呢?」「我正覺得廣東第一資源有些奇怪,本應該是一個非常大的超級項目,可是據我瞭解,金額好像只比浙江稍多一些,這有些不可思議。因為我們沒有參與廣東的招標,ice並沒有遇到有威脅的競爭對手,不應該把報價壓得那麼低。」科克顯然無意探究其中的奧秘,但比剛才變得輕鬆不少,說道:「看來,我們四個項目的銷售額加在一起肯定會遠遠超過他們的兩個。」覺得廣東第一資源的中標金額蘊含蹊蹺的還有小譚,照他一直以來的估計,廣東的單子應該至少比浙江的大一半,而俞威當初對項目金額的預測也是如此。可是,俞威在最後一刻報給廣東第一資源的投標價卻大幅縮水,令小譚和皮特大吃一驚。皮特責問俞威怎麼敢擅自加大折扣,俞威則理直氣壯地說折扣確實不小,但並未超出早前申請到的最大折扣上限,最後關頭他也來不及再做請示。皮特又問為什麼這麼保守,難道不能少給一些折扣或者多報一些產品嗎?俞威叫屈說他何嘗不想報得更高,但客戶對ice的產品,尤其是北亞研發中心搞的漢化版缺乏信心,技術評分難免被壓低,如果價格再居高不下就危險了。小譚也質疑說廣東的標把握最大,為什麼反而給出最大的折扣?俞威毫不客氣地說小譚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問他,如果按小譚的意見報高價,一旦項目丟了誰負責任?小譚被噎住了。隨著項目的進展,小譚愈發疑竇叢生,ice在廣東第一資源波瀾不興地順利中標,而俞威卻很低調。小譚覺得俞威的收斂和保守與其以往的風格大相逕庭,便決意揪住不放,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同樣下狠心要對俞威揪住不放的是邢眾,包括翔遠科聯在內的信遠聯屬下多家關聯公司在第一資源各處項目上全線失利,。邢眾反思之後,把失利的原因歸結為遇人不淑,正是俞威這個合作夥伴害得他如此之慘。邢眾把小譚約出來商量有什麼辦法能夠扳倒俞威,儘管兩人都沒有掌握什麼直接的證據,但是小譚肯定地下了結論:「廣東第一資源的單子,我敢打賭,俞威一定搞了什麼貓膩。」科克從硅谷回到新加坡之後,每天給洪鈞打一通電話,催問幾個項目的進展。洪鈞回想前兩年的年底好像都沒見科克如此心急火燎,不過也許是因為自己當時無緣直接領教科克的瘋狂。前年年底時,洪鈞的上面是傑森,而去年這時候他上面是韋恩,洪鈞不由得懷念起那兩位老領導了。李龍偉和小薛被洪鈞派去杭州,明令不拿到客戶簽字蓋章的合同不許回來,而洪鈞自己就在běijing——石家莊——濟南組成的三角形上來回奔波。

    客戶都不理解,鄭總也在電話裡**地說:「12月和1月能有多大區別?難道明年你們公司就不存在了?」洪鈞心情益發沉重,倒不是因為鄭總拒絕幫忙,而是因為鄭總說的那最後一句話。洪鈞好像被點醒了,科克近乎歇斯底里地要把所有合同都在今年內簽掉,的確有些像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彷彿過年以後一切都會變得毫無意義。年底的倒計時一天天臨近,形勢也一天天明朗,能做的越來越有限,而科克也更加變本加厲,他當然不會聽天由命地接受結果。這兩天洪鈞已經從科克的口風裡察覺出他在打什麼主意,不免擔心起來。偶爾打一些擦邊球在所難免,但如果是徹頭徹尾的弄虛作假,則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洪鈞給科克發了幾封電子郵件,請他明確指示在當前形勢下應該怎麼做。科克全然不予回應,而每天的電話卻一個不少,洪鈞便知道科克絕不會給他留下任何白紙黑字的證據。洪鈞專門把菲比的mp3借來,放在桌上的直線電話旁邊,打算等科克的電話一來他就免提通話,同時用mp3錄音。不料,科克卻只打他的手機。洪鈞狠下心淘汰掉用慣的老款諾基亞,去買了一部可以在通話時錄音的手機,雖然每次只能錄三分鐘,但應該綽綽有餘。這天臨近中午,科克的電話又來了。洪鈞把剛投入使用的新手機貼近左耳,左手的中指搭在手機右側的錄音鍵上待命,心裡比往日多了幾分緊張。科克早已不再寒暄,直奔主題:「有什麼最新消息?」洪鈞硬著頭皮回答:「我們與河北和山東的談判剛剛結束,雙方對合同和附件都已達成一致,客戶內部需要走一下流程,相關幾個部門全都簽字之後才能在合同上正式簽字蓋章,大約還需要五個工作ri。浙江和běi精進展得更快些,談判在上周都已完成,目前正在會簽階段,最早下周可以拿到合同。」科克鼻子裡「嗯」了一聲,又問:「你說的是樂觀的情況,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最壞的可能是什麼?」

    洪鈞解釋道:「客戶內部流程中每個環節都可能拖延,我們爭取不讓流程變成黑箱,但即使我們掌握到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什麼,仍然無法跳進去直接推動,所以有可能在31ri之前拿不到合同。」「根據會計準則,不可以單憑一紙合同就認定銷售額已經發生。31ri之前不僅要拿到合同,還要向客戶發貨,還要把*開給客戶!」科克嚴厲地說。「但是下周就是聖誕節,美國的產品部門都要放假,我擔心他們能否及時向中國發貨。」科克沉吟道:「如果由維西爾中國從běijing向客戶發貨,是不是就不存在這一問題了?」「維西爾中國只有權向客戶提供軟件的臨時版本用於評測或試用,客戶購買的正式軟件產品只能由總部發貨。你知道,總部擔心中國有盜版問題,一直不肯授權讓我們自行發貨。」「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科克煩躁地打斷,「我問的是,如果你們把臨時版本發給客戶,假稱就是總部經由你們轉發的正式產品,客戶能分辨出來嗎?」洪鈞暗叫一聲「該死」,深恨自己剛才反應不及沒有錄音,更恨不能時光倒轉。他抱有一絲僥倖地想再試一次,便輕輕按下手機的錄音鍵,問道:「你的意思是,維西爾中國將臨時版本假冒為總部提供的正式版本從běijing發給客戶?」電話那端沉默了,過一會兒才又傳來科克的聲音:「jim,我要求你保證,客戶一定會在31ri之前簽字驗收維西爾發給他們的產品。你必須保證在31ri午夜之前向客戶開出*,並記入銷售額上報給亞太區和總部匯總。」這番話滴水不漏,洪鈞無奈地搖搖頭,心想科克看似大大咧咧其實滑得像條泥鰍,想要套住他決非易事,但仍不甘心,又問:「發貨和開*畢竟可以由維西爾控制,現在看來關鍵是合同本身,如果客戶要遲於31ri才簽合同,我們可以考慮其他的解決方案嗎?」「jim,今年剩下的最後10天對我們至關重要。你,和你的團隊,今年都幹得非常出色,你們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你們肯定記得那些困難和焦慮的日日夜夜。難道你和你的團隊不希望這些努力早一天獲得回報嗎?」洪鈞聽著科克極富感染力的說辭,知道科克的攻心戰術正處於動之以情的階段,暗自盤算,其實第一資源四個項目中的任何一個若能記入今年的銷售額,維西爾中國的業績就算過關。洪鈞正不為所動,忽然從手機裡發出「嗶」的一聲,把他嚇了一跳,忙將屏幕挪到眼前一看,原來是本段錄音結束。

    洪鈞只顧擔心科克會不會也聽到這個提示音,科克已經轉入曉之以理的階段,他像洞悉洪鈞心思似的說:「如果換作其他人,很可能只得到一個項目就會滿足,畢竟今年的業績指標可以達到,但是,jim,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普通人。說老實話,去年和韋恩那個傢伙討論大中國區今年的指標時我很悲觀,我不認為他能幹成什麼,所以給他定的指標並不高。重組中國區後,你承擔的指標也沒有大幅增加,所以那個數字對你來說毫無挑戰性。現在四個項目都已到最後時刻,難道你不想創造歷史?難道你不想證明你自己?」洪鈞覺得科克所言恰恰不是老實話,當初科克巴不得韋恩完不成業績走人,所以今年的指標定得絕對不低。沒容洪鈞插問,科克已經開始加之以威:「jim,我和你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我也一直盡我所能支持你,現在,我需要你的支持,我需要這四份合同,我需要你把它們在31ri之前帶給我。忘掉維西爾中國今年的業績指標吧,我不會用那個數字作為評判你的標準,我現在只看重這四份合同。我希望你再一次證明你是合格的,我希望你和我有機會繼續合作下去。我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洪鈞儘管心裡不是滋味,但科克的態度已經讓他徹底認清了形勢,那四份合同的重要性已不言而喻,重要到與科克休戚相關,而洪鈞的全部價值只在於為科克帶來那四份合同。洪鈞平靜而堅定地按下錄音鍵,最後一次試探道:「如果出現一些不順利的情況,我們可以採取哪些變通措施呢?」科克不動聲色地回答:「jim,做所有你該做的事,做所有你能做的事。我相信,客戶一定會如我們所願地簽約和收貨,銷售額一定會如我們所願地記入本財政年度。」洪鈞知道這回對手機的更新換代是地地道道的枉費「新」機,通話結束後他就把那兩段錄音文件刪掉了。科克已經把所有能做的文章逐一點到,但絕不會明確說出洪鈞想聽到的那些東西,因為科克沒有把洪鈞放到他那條船上。洪鈞一進家門就發現菲比也剛到,正把風衣掛到衣櫃裡。洪鈞走進書房,從抽屜裡找出護照拿在手裡翻了翻,問道:「你的護照呢?」「在我家呢。你要做什麼呀?」「帶你出去玩。你不是說我不關心你、不在乎你嗎?我這就帶你好好出去玩一次,一直玩到明年再回來。」「你別騙人了,誰不知道年底是你最忙的時候,連吃醋的工夫都沒有,怎麼會有時間出去玩?」菲比一撇嘴,又把頭抗議似地扭向一邊。「真不騙你,我是要和你一起出去度度假。」菲比端詳著洪鈞一本正經的臉,狐疑地說:「反常,你太反常了,不會是地震前兆吧?」「我的確是太累了,想徹底放鬆一下,也已經很久沒有好好陪你了。怎麼?你不想和我出去度假?」「除非你對我說實話。我還不瞭解你,你才不會突發奇想忽然變得這麼浪漫,你多周密啊。老實交代,究竟是因為什麼?你不會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吧?」洪鈞看這架勢很難矇混過關,只好說:「我是迫不得已,必須出去躲躲。」菲比本能地以為洪鈞面臨某種生命危險,禁不住「呀」的一聲,洪鈞見菲比驚嚇得花容失色,忙把科克壓到他頭上的那樁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講出來,然後說:「我明白科克的意思,無非是要我在合同簽訂、產品發貨和客戶驗收這三個環節上造假,把那幾個單子都算到今年來。其實那幾個項目已經板上釘釘,不過是把一些日後該做的事提前到現在做,算不上天大的罪過,可我還是不想幹。另一方面,我又不想和科克撕破臉,所以只能走為上策。」菲比已經踏實下來,問道:「可是你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去休假,科克肯定知道你是想躲出去,他怎麼會放你走呢?」「所以我才必須用一個令他無法拒絕的理由,即使他心知肚明,但也只能准許我休假。」菲比瞥一眼洪鈞擺在茶几上的護照,雖然一頭霧水卻已經變得警惕起來。洪鈞訕訕地笑笑,陪著小心說:「我告訴他,我和你要出國結婚。」「啊?!」菲比又驚呼一聲,過一會兒才說:「你怎麼這樣啊?!為什麼不說你自己或是家裡人病了呀?」「我怎麼能好端端地咒自己生病呢?咒家裡人也不行啊。」「哦,你不肯咒自己生病,卻寧肯咒你和我結婚,什麼邏輯呀?」菲比話一出口,就發現洪鈞衝她露出一副壞笑,馬上回過味來,剛才那句話竟把洪鈞和她結婚說得像是洪鈞的一大不幸,忙又羞又惱地解釋:「要被你氣死了。我的意思是,你和我結婚這種事,是能隨便拿來當借口騙人的嗎?」

    洪鈞硬著頭皮辯解:「這次實在沒別的辦法,我必須找出理由使我在年底那幾天無法履行職責。生病這種借口不行,無論是住院還是在家,他們都可以找到我讓我做主。」「出國結婚又不是心血來潮說走就走的,你怎麼可能事到臨頭才向科克請假?都不能自圓其說,科克會覺得你是在耍他。」「我對他說咱們已經計劃很久,只是因為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是個意外,導致你等不及了,必須馬上結婚,所以是剛剛匆忙做出的這個決定。」「什麼事?什麼意外?」菲比追問。「我沒說,這是我個人的事,屬於**,沒必要向科克解釋。不過,我只說到這一步,他也明白了。」「什麼事情會讓我等不及?」菲比還在嘀咕,忽然抬眼用灼灼的目光直視洪鈞,*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指著洪鈞的鼻子喝道:「說,你到底什麼意思?」洪鈞開始耍賴:「連科克都一聽就明白了,你那麼聰明肯定也猜得出來,不用我說。」「不行,我才不猜呢,就要你親口對我說出來。說,你那些話到底指的什麼?」洪鈞見菲比不依不饒,心裡開始發虛,猶豫一陣,只得雙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方搭出個拱門的形狀,瞬間又把手挪開,惴惴地說:「就是指這個。」菲比的臉更紅了,羞憤交加地把靠墊向洪鈞擲過來,趁洪鈞躲閃之際,整個人也撲了上來,雙手張開作勢要掐洪鈞,但在洪鈞身上比劃幾下,終究只捨得拿他的胳膊下手,掐住後一連搖晃了好幾下。洪鈞還沒感到有什麼痛癢,菲比卻已經眼淚汪汪地說:「有你這樣的嗎?!編什麼瞎話不好,幹嘛拿我編瞎話呀?這種事能拿來開玩笑嗎?」洪鈞本就自知理虧,一見菲比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更亂了方寸,忙用另一隻胳膊試圖抱住菲比,說:「我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的,都是我不好,別生氣了啊。」而後卻忍不住又加一句:「別氣壞了身子。」菲比被氣得「撲哧」一聲笑了,又馬上收起笑容說:「你還敢胡說八道!你就不怕別人也拿我開心嗎?」「這你放心,科克才不會搞那些八卦,別人都不會知道的。」菲比兩眼無神地瞪著前方,直到洪鈞輕輕碰她一下,她才愣愣地問:「你想去哪兒?」「菲律賓的宿霧島。」「什麼時候去?」「爭取25號前後吧。明天趕緊去旅行社和使館看看,最早1月3號回來,那時候應該已經塵埃落定。」

    「那你說,這次出去只是度假呢,還是真要結婚?」洪鈞張著嘴,想了想才說:「都行,隨你吧。你要是想度假,咱們就好好玩一玩;你要是想結婚,也行,反正咱倆已經板上釘釘,不過是把一些日後該做的事提前到現在做,沒什麼不可以。」「是不是也算不上天大的罪過,但你還是不想幹?哼!我可沒像科克那樣逼著你弄虛作假。美得你,好像我求著和你結婚似的。你把結婚當成什麼了?當成兒戲呀?」洪鈞忍不住指出:「那是誰總鬧著要結婚的?」這句話把菲比剛剛消褪的火氣再次點燃,她厲聲說:「沒錯,我是比你更盼望結婚,但是,我不會勉強你。如果結婚在你眼裡是這樣的不重要,可以這樣的敷衍了事,我寧可不要。」洪鈞正後悔一語不慎捅了馬蜂窩,瞬間之前還聲色俱厲的菲比卻忽然委頓下來,神色淒然地低語道:「在你眼裡,我真是不可理喻的『結婚狂』嗎?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我在心裡幻想過好多種你向我求婚的樣子,不知道哪一天你會突然用哪一種方式向我提出來;我還幻想過好多種你和我結婚的場景,也不知道真實的會是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但我知道一定會有那一天,我一定能等到。我知道,你不是個浪漫的人,已經有太多的事讓你煩,我沒指望你的求婚有多麼別出心裁,也沒指望咱們的婚禮有多麼奢華氣派。我只希望,你能讓我感覺到,你願意為我多花些心思,你是在乎我的。」剛說完,在菲比眼眶裡積蓄多時的眼淚,像兩支涓涓細流從眼角內側汩汩而下,繞過鼻翼、淌過嘴唇,沿著下巴無聲地滴落在胸前。菲比抬起手,並沒有去源頭攔阻,而是只把羊絨衫上濺落的幾滴淚珠拂去,立刻又有幾滴淚珠前赴後繼地掉在她的手背上。如果不是看到菲比手上的動作,洪鈞都沒察覺到菲比哭了,他忙湊過來捧住菲比的臉,看著菲比梨花帶雨的樣子,心真的疼了。菲比瞥向一邊不看洪鈞,洪鈞把臉轉到側面追著和菲比對視,菲比又馬上瞥向另一邊,眼珠的運動把更多的淚水從眼眶裡驅趕出來。洪鈞貼上去在菲比眼睛下方吻了一下,剛嘗到淚水的鹹味就被菲比推開了。洪鈞從茶几上扯了幾張紙巾幫菲比擦拭,哄道:「好啦好啦,那咱們這次出去只是度假,結婚的事以後再辦,一定特正式特隆重。」菲比把洪鈞手裡已經揉爛的紙團奪過來扔掉,自己另抽出紙巾在臉上蘸了蘸,堅決地說:「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洪鈞輕輕拍著菲比的後背說:「好啦,別生氣了,我該認的錯都認了,該表的態都表了,對悔過自新的人總得給條出路吧?」「除非……」菲比忽然破涕為笑,含情脈脈地看著洪鈞說,「除非……這次你就和我結婚。」說完,菲比的身體軟下來,偎依到洪鈞懷裡。維西爾和ice即將全面合併!新年伊始,相關的消息已經在圈子裡傳得沸沸揚揚,沒過三天,兩家公司就在舊金山聯袂向外界正式宣佈了整體合併的重大決策。維西爾的弗裡曼和ice的艾爾文肩並肩地站在新聞發佈會的講台上,兩隻緊緊拉在一起的手高高舉向空中,弗裡曼的另一隻手握成拳頭有力地揮動,而艾爾文的另一隻手擺出的是個「v」字。兩人隨後便請在場來賓一起觀看大屏幕,一通令人眼花繚亂的絢爛畫面閃回完畢,只見大屏幕上浮現出一個醒目的算式:1+1=all兩人顯然已經排練多次,交相輝映,相得益彰,一人一句輪流向現場來賓和全世界關注這一盛事的人們*,維西爾和ice的合併是雙贏、是全贏,是為了順應客戶的廣泛呼聲和業界的發展潮流而採取的正確戰略;兩家公司曾向各自客戶做出的承諾都將由新公司不折不扣地履行,新公司不會丟棄任何一家客戶;兩家公司的員工都是業界最優秀的人才,也是新公司最寶貴的財富,新公司不會裁撤任何一名員工;兩家公司的產品都是業界最成熟的解決方案,新公司不會終止任何一款產品。

    弗裡曼和艾爾文極富感染力的笑容尚未從眾人腦海裡褪去,那個頗具匠心的「1+1=all」的創意就被人篡改成了「1+1=0」,這個變種也很巧妙,因為英語中「all」的讀音與字母「o」非常接近,而數字「0」經常被人們簡化讀作「o」而不是「zero」。據說最早是由科曼的人加以篡改的,用來攻擊維西爾和ice合併後將化為烏有,因為兩家公司人事機構的重組將是一場災難,而兩家的產品要想無縫整合更是天方夜譚。最常把「1+1=0」在心裡和嘴上念叨的還是維西爾和ice的各級員工,因為受合併衝擊最大的是內部而不是外界。誰都清楚合併後,一家公司裡不可能存在兩套班底,合二為一必然要捨棄一個,人人都擔心自己落得的下場是那個「0」。只有一個例外,弗裡曼和艾爾文將雙雙出任新公司的聯合ceo,是惟一的一對「雙贏」,隨之而來的就是從上至下一幕幕慘烈的明爭暗鬥。新公司不會裁員的承諾是莊嚴的,但並沒有說老公司不會裁員,只不過不能把合併作為裁員的直接原因明說而已。宣佈合併的同一天也正式下達了人事凍結的指令,只出不進,任何崗位均不得招聘新人,所有在新公司沒有位子的人都將由老公司以各種借口加以清除,不能把任何包袱和麻煩留給新公司,這就是所謂的「清理門戶」,而清理門戶必須在3月底新公司投入運作前結束。洪鈞已經明白科克在去年底孤注一擲的原因,在那時科克已經把ice的皮特作為死敵,在跑到總部走上層路線的同時,也要靠硬碰硬的業績把皮特比下去,證明自己更有資格成為未來新公司亞太區的領導者。洪鈞也樂見其成,如果科克能在新公司立住腳,洪鈞留任中國區的負責人便順理成章,第一資源四個項目都已記入去年的銷售額,維西爾亞太區和中國區的業績都創出歷史新高,將ice遠遠甩在身後。洪鈞對前景毫不擔心,甚至已經在考慮新公司在中國的戰略佈局,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考慮得太遠了。「shirley?」洪鈞一時對不上號,又反問道,「哪個shirley?」瑪麗在內線電話裡解釋:「她說是從總部來的,做auditing的,我領她去您房間吧。」洪鈞想起來了,是做內部審計的雪莉,去年年初曾和韋恩一同來調查那筆10萬元的市場活動經費,雖然感到意外,他還是起身迎接這位遠道而來的不速之客,招呼道:「好久不見啦。」「一年又加三個星期。」雪莉的手又是只容洪鈞剛剛握住便抽了回去。洪鈞看她大體上還是老樣子,瘦小枯乾,只是精神狀態好像比去年顯得萎靡,料想是由於長途飛行和時差反應的緣故,便笑著說:「辛苦了。」雪莉把提包往會議桌上一放,將電腦、一厚摞文件和記事本掏出來攤開,向洪鈞解釋合併前來此做auditing的原因——中國的業績出奇地好,好得太引人注目,結果一查就查出些奇怪的東西,所以要請洪鈞給出答案。令洪鈞沒有想到的是,雪莉已經和科克談過了,而且把勞拉也請到了běijing。現在看來就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裡了。在審計進行過程中,雪莉從簽訂合同的日期,問到為什麼維西爾中國在客戶沒有簽訂合同之前就向總部發出訂單,由客戶收貨時間存在的誤差推導:要麼客戶當時還根本沒有收到任何東西,要麼收到的並不是總部發出的軟件。雪莉針對科克的計劃中每一個細節,向洪鈞尋求答案。洪鈞在年底去了菲律賓,對於12月的最後三天發生的事情不知情,更不知道這其中發生的事情正是勞拉主動向總部透露的。聽著勞拉的陳述,以及洪鈞的解釋,雪莉越來越確信洪鈞拿到的合同都是無效的了。「如果真是這樣,第一資源河北和山東兩個項目就要從去年的財務報表中扣除掉,記入今年第一季度的銷售額,這意味著維西爾去年的營收數據都要重新修正,甚至可能導致公司不得不延遲向證券市場公佈全年運營結果,這不僅是事故而是災難。」雪莉的話令她自己都覺得彷彿末日來臨。洪鈞眼睜睜地看著勞拉和雪莉的嘴巴開合,卻連她倆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勞拉不僅沒有停止的意向,反而將簽訂第一資源的四個項目的合同的詳細過程、內容統統告訴了雪莉,而且她特別強調了洪鈞是她的直接老闆,她的所作所為都是照洪鈞吩咐做的。雪莉嘴唇微張,眼鏡滑到鼻尖上,聽得入神,而洪鈞也始終面帶笑容饒有興致,等勞拉說完才問道:「我從12月26ri到1月3ri都在休假,尤其是29ri到31ri這三天去了保和島,根本沒有手機信號,我一直都沒和你聯絡,怎麼可能要求你做那些事呢?」

    「是我無法聯絡到你,但你始終有辦法主動和我聯絡,把臨時版本發給客戶、找合作夥伴做形式合同,我都是照你說的做的。」勞拉信誓旦旦地說。洪鈞一笑置之,雪莉問勞拉:「我們做auditing只看重事實,沒有資格下結論。你有什麼可以證明是jim要求你做那些的嗎?」「我以我的人格來證明。」勞拉挺直脖子說。下午被勞拉當面指控,讓洪鈞意識到必須馬上找科克談談。科克倒是很耐心地聽洪鈞把情況說完,但不等洪鈞發表感想便說:「jim,你令我非常失望!」科克低沉的語氣,頓時讓洪鈞的心彷彿也跟著沉了下去,他立刻明白事態已經多麼嚴重,科克完全將責任推給洪鈞,決定捨車保帥。洪鈞近乎絕望的爭辯,也不能使科克改變原定計劃。科克冷冷地說:「你不必再和我談什麼,我已經請公司的法律部門處理此事,你有什麼話去和他們說吧。我想提醒你,你不要打算辭職,因為我不會接受,你等公司的決定吧。」洪鈞的心裡泛起一陣苦澀,這已經不是科克頭一次告誡他不要辭職,之前是為挽留他這員幹將為其效力,如今是要親手幹掉他,但目的都是要物盡其用而已。洪鈞覺得喉嚨發緊,想說什麼但說不出來,卻聽到科克也清一清嗓子,很傷感地說了一句:「it』snoth』sbusiness.」洪鈞在辦公室一直呆到很晚,總覺得應該做點什麼卻又拿不定主意。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雪莉的不期而至,讓他預感到危機的降臨。勞拉的信口雌黃令他身陷危機之中,本指望能拉他一把的科克竟恩斷義絕,不但沒有伸出援手反而必yu除之而後快。當洪鈞認識到找斯科特和弗裡曼都不現實時,他的思路卻明晰起來,自己要找的同盟軍不僅眼下要與科克勢不兩立而且日後也得用得著自己。如此一想,答案便昭然若揭——皮特!時隔兩年半,洪鈞覺得應該和昔日的東家聯絡一下了。洪鈞走進běijing嘉裡中心飯店的炫酷酒吧時,已近午夜零點。酒吧裡人還不少,他找到一個靠窗的沙發坐下,環顧四周便不免有些感慨,這裡正是兩年半之前他和皮特最後一次握手的地方。皮特顯然有種戀舊情結,每次來běijing都住在這裡,但即便如此,也完全可以約在別處見面,飯店周圍可選的場所自不必說,就連酒吧旁邊的咖啡廳也還沒打烊,但兩人不約而同都想到了這個地方。他們都歷久彌新地記得當初那一幕,卻恰恰要顯得已經不再忌諱才可以重新開始。

    皮特來了,洪鈞聊了一會其他的話題,就直言相告:「據我所知,我現在的老闆正面臨麻煩。」皮特不由自主地探身向前,一言不發地聽洪鈞訴說科克弄虛作假誇大業績,並在事發後嫁禍於人的經過。他時而驚訝得瞪大眼睛,時而雙眉緊鎖不住地搖頭以示對科克的不恥,時而歎息一聲用目光對洪鈞傾注無限的同情。聽完之後他沉默良久才說了句:「jim,我相信你。」洪鈞趁勢說:「peter,我建議你盡快和斯科特談一次,最好馬上見面談。斯科特和科克的關係很緊張,斯科特需要知道我剛才告訴你的那些事,他需要你。」皮特關切地問:「jim,請你告訴我,維西爾亞太區的業績真的會做出修正嗎?」洪鈞剛才就一直納悶皮特聽到內幕之後竟沒有半點興奮,見他還在糾纏於具體的業績數字便不客氣地反問:「你為什麼這麼擔心那些數字呢?」「因為……」皮特遲疑一下才說,「因為ice在亞太區最大的項目——第一資源廣東公司——也出了問題,我們可能不得不把它從去年的銷售額中拿出來,我的數字會更加難看。」洪鈞非常意外,他只聽說廣東第一資源的系統集成標在簽過合同之後,仍然有人告狀要求重新招標,但沒想到連軟件標也面臨同樣命運,這才悟出皮特的猶豫不決是因為他自己也正麻煩纏身,不禁懷疑道:「你也做了科克做過的事?」「沒有,當然沒有。」皮特連忙否認,「你的老闆遇到的麻煩是他自己製造的,而我遇到的麻煩是令人討厭的下屬製造的。」他決心已下,隨即把俞威在廣東第一資源的所作所為講了出來。洪鈞聽後,一點也不覺得驚訝。他對皮特說:「所以,不必再把眼睛盯在兩家公司的業績上,新公司更需要的是守規矩的人而不是麻煩製造者,斯科特應該明白這一點。」皮特接受了洪鈞的意見,等兩人把下一步的細節商議妥當,皮特伸個懶腰,把目光投向一片朦朧的窗外,說:「jim,時間過得太快,兩年多了,可是那些舊日時光就像是在昨天,你不覺得嗎?真讓人傷感,好在你和我終於又走到一起了。」洪鈞的心情非常複雜,只好沖皮特笑了笑,彷彿自己也為今日的重聚感到欣慰。走到大堂正準備分手時,皮特好像忽然想到什麼,對洪鈞說:「我知道現在談這個未免為時過早,但我已經忍不住設想未來的新公司將有一個多麼優秀的團隊。jim,我想給你提一個建議,就是david,他真的很出色,我認為由他擔任新公司的銷售總監非常合適,我希望你會認真考慮我的建議。」洪鈞一邊和皮特握手一邊說了句模稜兩可的話:「我非常瞭解david。」俞威很不幸地出了車禍。當他剛和一家獵頭在翠宮飯店談完,開著車去亞運村趕赴另一家獵頭的約會時,接到突然來到běijing的皮特的電話,要求他速回辦公室見面。俞威急著趕回去,搶過健德橋下的十字路口時,和一輛大貨車相撞,當場暈了過去。所幸的是,俞威除了有幾處骨折和軟組織挫傷之外沒什麼大事,尤其是大腦絲毫未受損傷。俞威在北醫三院的骨科病房住了幾天,手術已經做完,但因為左腿的股骨和髕骨傷得不輕,還不能下床,只得靠老婆和護士、護工伺候。俞威住的是間三人房,他的病床緊靠門口,中間的病床上是個老頭。俞威知道老頭的老婆已經比他先走一步,剩下老頭和眾多兒女。這幾天,兒女們輪班來探視陪床,他和每位都聊過不少,卻始終搞不清他們之間的長幼次序。俞威發現老頭的兒女們好像都把這間病房當成了他們議事的場所,每逢交接班都會與上一班或下一班的兄弟姊妹發生熱烈的討論甚至爭執,而獨自當班時又都會拉住俞威說個不停,卻都極少和老頭說話。俞威印象中他們最常對老頭說的話就是:「尿不尿?」那些兒女似乎都覺得俞威有身份有見識,總希望俞威能替他們「評評理」,弄得俞威不聽也得聽,從不同角度把老頭一家的是非恩怨、好惡親疏瞭解個大概,無非是圍繞房子、票子、孩子的一樁樁雞毛蒜皮,但在他們眼裡都比老頭的病要緊得多。躺在病床上,俞威漸漸喜歡上了和臨床的老頭聊天。俞威的身體ri見康復,行動越來越自如,離出院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他不想出院,醫院於他而言簡直就是世外桃源,這裡每週重複的幾樣飯菜似乎比當初的各色山珍海味可口得多,單調而規律的起居就像一個難以抗拒的節拍器,讓他的生活節奏減慢下來,沉浸在難得的簡單和安逸之中。他也驚奇地發現原來世上還有這麼多與他毫無利益糾葛的人,雖然他的活動範圍僅限於本樓層,手機也經常一兩天不見動靜,但恍然間世界彷彿比以前大了許多。還有一樁令他深感意外的事,他忽然意識到這一個月下來居然一支煙也沒抽而且從未感到難熬,可見無論多麼根深蒂固的東西無意間說改也就改了。俞威正靠在床頭陪旁邊的老頭懷舊,聽見門外不遠的護士站有個男人問話:「請問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位叫俞威的病人?」「往前走,10號床。」護士回答。10號床上的俞威立刻分辨出這是誰的聲音,卻繼續和老頭懇談,故意不看門口。很快,有個人走來在門口站定,俞威裝作並未發覺,倒是老頭剎住話頭注視著來人問道:「您找誰啊?」洪鈞微笑著回答:「我找他。」俞威這才扭過頭,淡淡地說:「是你呀。」洪鈞兩手空空,拉過凳子坐下說:「我沒給你帶花來,因為你肯定轉手送人,借花獻佛可是你的拿手好戲。」俞威只乾笑一下,洪鈞又說:「咱們多長時間沒見了?兩年多?」俞威點頭:「嗯,沒多久,人這一輩子就是一眨眼的事,兩年多算什麼。」洪鈞沒想到俞威的話裡居然有一種禪的味道,也就把原本預備抒發的感慨收了起來,打量一眼病房,問:「怎麼沒要個單人間?不講排場了?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單人間很少,我住進來的時候沒有空著的,現在這樣挺好,幾個人一起住熱鬧,單人間太悶。這個老爺子見識多了去了,比你我都明白事理。每天和老爺子聊聊天,讓老爺子開導開導,比什麼心理咨詢都管用。」洪鈞忍不住又看一眼老頭,不知道俞威何時變得如此超脫。俞威只淡淡一笑,注意到洪鈞才坐下沒幾分鐘便顯得心神不定、頻繁向門口張望,就說:「你別操心了,linda不在,她一次都沒來過。」洪鈞的心思被俞威看穿只好坦白說:「我還一直擔心在你這兒和她碰上。」「看來你還是不瞭解她,男人對她來說就像車,她就像在路邊搭車的,能搭一段是一段。如果車沒油了、爆胎了或者方向不對,她二話不說就會換一輛,她前一段路搭的是你,這兩年多搭的是我,眼下我這車差不多報廢了,她早下車找下一輛去了。哎,你是不是還惦記她呢?要不你再讓她搭一段吧。」

    洪鈞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談不上惋惜也沒有半點慶幸,覺得俞威和琳達的分手似乎對他們本人都不是一件壞事,反而擔心分手之後這兩人又會去禍害若干某女和某男。聽俞威把禍水引向他,忙說:「算了吧,我這車比不上你的載客量那麼大,不像你多多益善的,我是雙座跑車,車上已經有人了。」俞威笑呵呵地自嘲道:「我如今就是一副輪椅。」洪鈞問:「聽說你已經離開ice了?看你這樣子應該很快又可以生龍活虎了,下一步有什麼打算?」「可能先好好休息一段吧,剛躺了一個月,上癮了,等我什麼時候歇夠了、閒得慌了,再考慮做點自己的事。」「你以前在哪家公司還不都是在做自己的事。」見俞威居然被揶揄得臉有些紅,洪鈞又笑著說:「說真的,咱倆好像是有緣分,以前是背靠背齊心合力,後來是面對面你死我活,鬥來鬥去的倒好像誰也離不開誰了。」俞威開心地大笑起來,不小心牽動左肩膀尚未痊癒的舊傷,疼得他吸一口涼氣,苦著臉說,「可惜啊,以後我不陪你玩了,只好辛苦你再去尋找新的對手吧。」洪鈞聞聽之下,不禁想多看幾眼如今躺在床上的這位冤家對頭,一身不合體病號服裡的俞威,有意用被子把左腿密不透風地遮蓋住,面色顯得比當初白淨一些,眉目間已經很難感受到往日的霸道,倒是頗有些從容淡定。洪鈞略帶遲疑地說:「既然以後做不成對手了,有件事還是趁現在告訴你吧。你這次從ice下課,小譚的確是『功不可沒』,不過你也別只恨他一個,以他的功力還不至於輕易把你扳倒。我和peter算是做了個交換,彼此幫忙,各得其所吧。」「你這是內疚,還是得意呢?是想請求我原諒,還是想讓我死個明白?」俞威冷冷看一眼洪鈞,隨即又說,「旁邊那間病房的14號床是個跨欄運動員,據他講跨欄的都不願意把欄架踢倒,那樣既減緩速度還容易受傷。人這一輩子就像是在跨欄,我碰巧就是橫在你前面的一個欄架,你是迫不得已才把我踢倒。要是換了我,沒準還要踢倒了再踩一腳。其實誰也不是有意和誰為敵,沒辦法,誰都想跑到別人前頭,路太窄,難免磕磕碰碰。我倒是從心裡感謝你,你從背後推一把倒成全了我,不然我可能永遠不能自拔。」

    洪鈞不禁懷疑這裡究竟是骨科還是心腦外科的病房,怎麼俞威好像不只是在骨頭上釘了幾顆釘子,倒彷彿連心臟和大腦都換了?他又懷疑這裡究竟是病房還是禪房,怎麼俞威忽然變得字字珠璣、參破紅塵了?洪鈞正揣度俞威是不是企圖麻痺他,俞威卻問道:「剛才你說peter和你各得其所,怎麼?他已經把你老闆擠掉了?」洪鈞頓時放了心,眼前的俞威還是他所熟知的那個,回答說:「我老闆科克已經在2月底離開維西爾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peter會做新公司在亞太區的頭兒。」「中國區的頭兒當然非你莫屬嘍,恭喜你啊,如願以償。」俞威忽然又笑起來,這次特意用右手抱住左肩,盡興地笑過之後,他直視著洪鈞的眼睛說,「不過,有句話我也趁現在告訴你吧,難道你自己沒意識到?你處心積慮折騰這麼多年,不就只是兜了一個大大的圈子,一切都回到原地了嗎?新公司大概會起個新名字,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新東西嗎?peter還是你的老闆,小譚還是你的下屬,人還是這些人,事還是這些事,這樣一個個圈子地兜下去,什麼時候能跳出這個圈子?這樣活一輩子我都替你覺得沒勁。」洪鈞內心也對和皮特、小譚這一班人重又攪在一起覺得彆扭,但總寬慰自己這不過是個巧合而已。經俞威一說,他不禁悚然心驚,卻又故作坦然地說:「這是螺旋式上升嘛,歷史雖然有時驚人地相似,但不會簡單地重複。」俞威不打算和洪鈞爭辯,轉而說:「醫院真是個好地方,建議你找機會也進來住一段,以前沒工夫想的可以靜下心來想一想,以前想不清楚的也許就豁然開朗了。」洪鈞走了,繼續兜他的圈子去了,俞威拄著枴杖踱到窗前向病房樓外面眺望,從這個位置看不到進出病房樓的人。他正悵惘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再遇到洪鈞,也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兜的圈子和洪鈞的有沒有交匯點,背後傳來老頭的聲音:「您二位一看就知道,都是人精兒,可就是活得忒累,何苦來呢?」維西爾和ice這兩家公司都已作古,合併而成的新公司終於正式登上全球軟件業的舞台。皮特榮任新公司主管亞太區業務的高級副總裁,而洪鈞則擔任新公司的中國區總裁,再一次成為皮特的直接下屬。

    兩家公司原先的辦公室都繼續使用,為了防止兩家的員工自成派系、互不融合,洪鈞特意把兩套人馬打散後混合安置,市場和銷售部門集中使用ice的辦公室而技術和內勤部門使用維西爾的辦公室。洪鈞自己也從維西爾的辦公室搬到了ice的辦公室。重新踏入自己當年在ice的那間辦公室時,洪鈞步履有些遲疑,他走到大班台後面,深吸一口氣,痛下決心在高背皮椅上坐了下去,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句詩:「別夢依稀咒逝川,故園三十二年前」,立刻心思一動,從大前年的8月那個悶熱的夏日至今,已經正好過去了三十二個月,這一大圈繞得真是夠遠的,一繞就是三十二個月,洪鈞喃喃自語:「我回來了。」小薛如今的頂頭上司是小譚,但他仍然不理解洪鈞為什麼點名讓他轉到業務發展部,他想跟著李龍偉繼續做大項目,或者哪怕在華北區做銷售也行,倒不是因為他覺得做銷售能掙更多錢,只是因為他和小譚的第一次談話就讓他感覺小譚這人有點「yin」。小譚卻明白洪鈞把小薛塞給他的用意,他本想從外面招人全新打造一支小小的「譚家軍」,結果洪鈞徹底斷了他的念想,把幾個洪鈞認為能幹而可靠的推薦給了他,其中就包括這位小薛。小譚和小薛坐在首都機場的候機廳裡等候飛往宜昌的航班,他們瞄準的下一個很有宏偉前景的目標是三峽工程。在他們眼裡高峽出平湖圍起來的不是水庫而是金庫,從裡面隨便抄上一把就是個不一定絕後但一定空前的大單子。小譚望著遠處商務艙休息室進進出出的人,主動對小薛挑起話題:「浙江第一資源那個單子真是你一個人跟下來的?」「我只是個馬前卒,跑龍套的,算我運氣好,白撿了這麼個大項目。」小譚並不覺得這是什麼過謙之辭,先點下頭表示認同,接著搖頭道:「我看不止是你運氣好,jim的運氣也不錯。」小薛當然不會擅自替洪鈞謙虛,立刻說:「我不覺得洪總靠的是運氣。」小譚又搖頭:「jim怎麼不是靠運氣?我當初和他共事過好幾年,這回隔了兩年多又在一起,我就看不出來他在哪些方面有大的提高。憑什麼升上來?還不是憑運氣?其實越大的官越好做,古今中外都是這樣。」小薛採取非暴力不合作的策略,用沉默表達一切,他也知道和新老闆話不投機不是個好兆頭,但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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