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55節:例子,我就要例子! 文 / 海巖
在她告別父母離開清綿時,她又恢復了往日的快樂。她的身心經過有效的調整,已經有能力擺脫和忘掉過去的那些陰影。回到南德之後,她像往常一樣很專心地投入了工作。潘隊長有意識地不再讓她參與毛傑這個案子的掃尾工作。這案子隊裡正忙著準備向檢察院呈報提請起訴的材料,她作為內勤,又在這案子的偵破過程中擔當過重要角色,本來是應當參與的。但潘隊長沒讓她參與,分配她去幹些別的。她就去幹別的,也不向潘隊長提這事,兩人心裡有數。後來這案子依法定程序報到檢察院去了,向法院起訴就是檢察院的事兒了。於是慢慢地,毛傑這兩個字在緝毒大隊,幾乎再也無人提起。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是安心的肚子越來越大了,隊裡對她的照顧,也越來越具體。比如,不再讓她加班,每天上下班盡量讓順路的車到她家彎一下接送。毛傑不在了,安心也敢回宿舍住了。她和鐵軍常常就住在她的宿舍裡,省得來回跑,萬一搞歪了胎位顛了孩子得不償失。再說安心也不好意思總讓隊裡用車接送顯得特殊影響不好,要是住宿舍的話她上班也就是五分鐘的路,一拐就到。只是鐵軍去報社往返要遠一點,比較辛苦。好在他們當記者的也不是每天坐班。
看得出鐵軍很盼著這個孩子,那些天他們之間的話題最多的就是說這孩子。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呢?起個什麼名字?該為孩子提前準備些什麼?孩子生下來是自己帶還是交給姥姥或奶奶?……總之,期待著這個孩子的出世,那一段成了鐵軍和安心共同生活中最重要的心思。
所以,鐵軍對老潘他們照顧安心是相當感激的。在中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是互交式的,你今天送我一袋米,我明天就還你一束肉,禮尚往來。可鐵軍又能拿出什麼來回敬潘隊長和緝毒大隊呢?有的!他是記者,記者有記者的本事。現在新聞單位也是一個了不得的機構,這機構裡的人個個都是無冕之王,屬於手中有權的一類。記者手中有什麼權呢,他們手中的權叫做話語權,也就是說,他有權說你好,也有權說你壞。說你好會使你得到利益,說你壞會損害你的利益甚至把你毀了,很要命的。鐵軍所能回報緝毒大隊的,就是說緝毒大隊好。把緝毒大隊說成一個英勇善戰的,不怕犧牲的,前仆後繼的,為國為民的,可歌可泣的英雄集體。當然,這樣說緝毒大隊,這樣說隊長老潘,也不為過,至少安心就覺得,事實就是這樣的,比這還感人呢。那些感人的東西在緝毒大隊,都是些看上去很平常的事,可要是你仔細地想一想,上到某個理論高度總結總結,那都是事跡,上報紙上電視都拿得出去。
鐵軍先是找了南德電視台的熟人,促成了一次採訪。主要是採訪毛傑這個案件的偵破工作,後來在當地電視台的一個專題節目中播出,老潘和老錢都上了電視。不過按照保護原則,他們的臉部都用技術手段在屏幕上給遮掉了,聲音也做了處理。毛傑的家——那個戰鬥的現場——也被攝入鏡頭,毛傑和他母親也在鏡頭前過了一下,很短,沒多渲染。連毛傑父親的屍體都給了個遠鏡頭,只晃一下即過,避免讓血腥污染了觀眾的耳目。電視重播時安心和鐵軍在家看了,鐵軍挺興奮,說以後得好好謝謝電視台的朋友。安心默默地看,什麼都沒說。
在電視節目中播這件事也就是兩分鐘的長度,宣傳效果以事件為主,鐵軍後來覺得不夠過癮,沒有把他對緝毒大隊所要表達的感謝體現出來。於是他又通過他在《南德日報》的哥們兒,找了一個擅長寫報告文學的專欄記者,據說在當地算是個名記,讓他專門來採訪緝毒大隊,專門以寫人為主,寫當代公安民警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奉獻精神。這個精神現在很少有人提了,覺得過時,可很多過時的東西多少年後舊話重提又成了新鮮。這件事得到了南德市的政法委、公安局領導的高度重視,指示緝毒大隊要認真配合、協助日報做好宣傳工作。宣傳工作對公安禁毒事業的建設,也是非常重要的。
潘隊長把這事交待給了副隊長老錢。對接待記者的這類採訪他與其說是不重視,不如說是不擅長。老錢其實也不擅長,完全是當個政治任務似的整天陪著記者介紹情況,給他講案例,講過去犧牲的一些同志的事跡。活著的人主要講了老潘。不過老潘剛從沙矛地區調來沒兩年,老錢過去也不認識他,所以談不出太多。記者覺得材料還不夠,又讓他再談談別人。讓他別光說形容詞,什麼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不怕犧牲什麼的,不用多說,怎麼形容我們都知道。您就說事情,多舉些例子,例子,我就要例子!
錢隊長說了些例子,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安心。記者一聽安心是個年輕女同志,又是個大學生,在這種邊遠地方和這幫男爺們兒一塊出生入死,有了興趣。按他們記者的行話叫:有新聞點、有新聞價值。於是便重點問安心的事。老錢就一通說,當然不外還是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加班加點之類的事。記者還是讓他舉例子——有沒有深入虎**鬥智鬥勇臨危不懼大義凜然的例子?老錢聽明白了,他是想要故事xing強的事兒,能吸引讀者的事兒。於是他說了毛傑這個案子,說到烏泉接頭,船上的那一場大戲,說得繪形繪se,聽得那記者眉飛色舞。而且,最後讓記者真正感到吃驚的,是安心和毛傑以前的關係。老錢這下可算是徹底滿足了記者對戲劇性的渴求——什麼?她和他原來是朋友?是什麼朋友?噢,是那種朋友。哎,你剛才不是說她都結婚了嗎?噢,是以前的朋友,噢,是嗎!不過那也很有意思,也算大義滅親了,也不容易。女同志一般都比較重感情,比較念舊,特別是對這麼年輕的女同志,確實是考驗。這是個很嚴肅的主題,是感情戰勝正義,還是正義戰勝感情的問題,是國家利益重要還是個人利益重要的問題。在五六十年代這個問題很好回答,不算什麼了不起,但是在二十世紀就要結束,二十一世紀即將開始的時候,就確實成了問題了。現在的年輕一代,什麼正義不正義的,什麼國家不國家的,跟我沒關係,現在的年輕人是把個人的感情和個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這些年,小道理總是比大道理更有道理,所以這個例子你講得好,有典型xing,有教育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