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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72節:我要孩子…… 文 / 海巖

」鐵軍——」    但她彷彿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她找到對岸的派出所時幾乎已沒有開口說話的氣力,派出所找醫生來給她打了針並處理了手上的傷口。天快亮時她和潘隊長一起回到了吊腳樓。太陽剛剛露面,東方霞光映目,安心看到對岸的遠處,山流縱橫,南猛河平如鏡面,紅如血水。腳下她踩著的這塊雲南特有的赭紅色的泥土,在朝陽之下也如同血染。這裡的大小路口都已被警察和警車佔據。現場勘查和現場調查已近於收尾,有些警察已開始撤離。河上的霧氣早蔓延到岸上,所有的面孔在晨霧中都朦朦朧朧。一切遠景都呈現出淡黃發舊的色調,惟有尚未撤走的警車上,那一閃一閃紅藍變幻的警燈才顯得格外炫目。

    安心沒有找到鐵軍。她明明知道鐵軍不可能還在這裡,但她走進那間門倒窗破的宿舍沒有見到鐵軍時,心頭還是一酸。一個負責現場調查的民警走過來問她昨夜的情況,問一些細節。那民警是刑警大隊的她不認識,她除了緝毒大隊的人之外,和局裡其他單位的人很少來往。她沒有回答那位刑警的現場調查,而是帶著哭腔反問:」我愛人在哪兒?他傷得重不重?」

    潘隊長和那位刑警低聲說了兩句,意思是讓安心先看人,調查等以後再說。那位刑警點了點頭,說人早就送到醫院去了,送的是什麼什麼醫院。老潘就和安心上了車往那家醫院趕去。在車上老潘不知跟誰打了電話,他們趕到時醫院的門口已有緝毒大隊的民警在等。民警把他們一直領進去,不是往手術室,不是往病房,是往太平間。

    太平間門外的空地上人也不少,有緝毒大隊的民警也有其他人。好多人安心不認識,只有一個半熟臉的中年人她隱約記得是《南德日報》的一個什麼領導。她弄不清多少只胳膊在扶著她攙著她,把她往裡讓。她看見裡面擺了一隻擔架床,一隻很窄很窄的擔架床,上面用白布蓋著一個人。沒看到人時她的雙腳還能機械地移動,當那擔架一撞入她的視線就像有把刀伸進了她的心窩,一攪,攪得她全身聳然一縮。她剛剛哭了一下,還沒出聲就把身體裡剩餘的最後一點力量徹底耗盡,身子隨即往下一沉,在無數只手臂上,她的知覺飄遠了。

    等她再找到自己的知覺時,已經躺在一張床上,四周陽光充沛。老潘,還有隊裡一位中年女同志,見她醒來便探過身子看她,嘴裡說著:醒了醒了!她想坐起來,動了一下便被那女同志按住:躺下躺下,你剛打了針不能動的。

    她問:這是什麼地方?

    那女同志說:這是醫院,你得好好休息呀,你的身體要垮了,孩子怎麼辦,你得為孩子想想。

    她愣一會兒,像在努力回想什麼,她說:我要孩子……

    一個小時以後,孩子抱來了,白白胖胖一臉光鮮。不知一直是誰在照顧。他顯然已吃過睡過,剛剛醒來的小臉上還有幾分不情願的表情,也有幾分驚悸未定的樣子。安心從床上坐起來接過孩子,她緊緊地抱住孩子,當著老潘的面,當著醫生、護士和隊裡其他同志的面,嚎啕大哭!

    隊裡的女同志陪她唏噓起來,幾個男同志眼圈也紅了,在場的人無不動容,但沒人勸她。這個時候誰都知道,別勸。

    鐵軍的母親是當天晚上趕到南德的,廣屏市婦聯的一位辦公室主任與她同行。到車站專門去迎接的有南德市政府的一位副秘書長,還有市公安局和《南德日報》的領導。他們隆重而嚴肅地把她接到醫院,前呼後擁地請到了會客室。落座之後,醫院還上了茶,然後由那位副秘書長向她報告了噩耗。

    鐵軍母親來的時候並不知道兒子已經死了。她上午正要到市人大去找邢副主任說鐵軍的事,還沒出門就接到了廣屏市婦聯辦公室的電話,告訴她南德那邊有個電話打到婦聯,說她兒子張鐵軍和蒙面搶劫的罪犯英勇搏鬥不幸負傷,已送往醫院搶救,請她馬上去南德探望。鐵軍母親這才確認兒子真是去了南德。兒子一跑她就猜到了,只是不敢確認。她在南德下了火車看到市政府有人來接,也沒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她是廣屏的婦聯秘書長,平時要是有事到周邊地市出差,市裡通常也會來個有關方面負責人出一下面的,更何況這回是她的兒子在這裡勇鬥歹徒光榮負傷,地方上更會加倍禮遇。她一下火車就以平靜端莊的態度和那位副秘書長以及來接她的其他幹部一一握手,表示感謝,還說了官場上照例該說的客套話。來到醫院並且在醫院的會客室落座之後她一直是鎮定的,舉手投足全都瞻前顧後,禮節周到。

    副秘書長報告了噩耗之後,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處於一種呆掉的狀態,臉上的表情全部停止了,眼睛也不轉動。副秘書長以為她還算挺住了,小心翼翼地請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長向她介紹一下案情。公安局副局長剛剛講了兩句,剛說到這是個蓄謀已久的兇殺案,兇手是對前一階段公安機關對其親屬依法鎮壓的蓄意報復之類的情況時,鐵軍的母親就突然失聲痛哭起來。她的哭叫聲之哀痛之慘厲,撕碎了屋子裡所有人的心。

    鐵軍母親還沒哭起來的時候,安心已經來到了會客室門外。是潘隊長把她從病房帶過來的。她白天經過醫院的檢查,發現身上有多處挫傷,腿部和臂部的肌肉更是嚴重拉傷。因為那個下劈的動作**過猛,後腳跟也腫起來了,醫生說小腿骨還有輕微的骨裂;右手的手掌在吊腳樓的木柱上也剮掉了一大塊皮肉,她跑到南猛河對岸派出所報案時連手中的襁褓都被鮮血染紅。現在,她的手上纏了紗布,腳上也敷了藥,拄著一支枴杖在老潘的扶持下來到會客室門外。老潘聲音凝重,說:」安心,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你得知道你婆婆更難過,她就這麼一個兒子,才二十八歲,這個滋味一般人受不了的。你過去,別哭,別再說讓你婆婆傷心的話。你就好好安慰她,勸她,你要再一哭,你婆婆就更受不了啦,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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