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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77節:組織上讓我去哪裡都行 文 / 海巖

    大道理安心都懂,小道理方主任也說得實在,可安心心裡一時轉不過彎兒來的,不是道理,而是感情。她的淚珠子終於啪噠啪噠地掉下來了,她哽咽了一句:」我也幹不了別的,我不想隱姓埋名,我不想離開公安隊伍……」

    潘隊長這時開了口,他說:」安心,組織上讓你換個名字換個地方,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你是女同志,又是大學生,組織上必須考慮你的安全。再說,你還有個孩子,你的孩子長期交給父母帶,你長期不和孩子在一起對你對孩子都不好。可你要是留在緝毒大隊就不可能帶著孩子。現在罪犯是盯上你了,你的安全、孩子的安全,組織上壓力太大了,所以採取這個措施也是萬不得已,希望你能理解,能配合。」

    安心不再說話,她甚至不讓自己的眼淚再落下來。屋子裡沉默了一會兒,那位方主任語氣和藹地收攏了話題:」怎麼樣,你好好考慮一下,啊。」

    安心沒有抬頭,沒有看他們,聲音中依然帶著委屈的哭腔,她問:」我只能配合,只能服從嗎?」

    沒有人答覆她,他們都沉默不語。

    安心把頭抬起來,眼睛還紅著,她抽了一下鼻子,用傷風一樣的鼻音,噥噥地,一句一停地說道:」那好,我服從組織上的決定,組織上讓我去哪裡都行。」

    他們都看她,沒人表示高興。這場談話就這麼結束了,這對安心本來是好事,是組織的好意,可她的心情和她的眼淚,使跟她談話的這三位頭頭在走出會議室時,都是一臉的沉重。

    那幾天安心雖然不會再被安排任何隊裡的工作,但她始終沒能閒著,除了負責偵辦鐵軍被殺案的那幾位刑警又找了她兩次之外,市局政治處的一位科長也找過她,主要是談她下一步的工作安排問題。政治處通過和有關方面的聯繫,初步定下來讓她去北邱市。那是一個縣級市,在滇東地區,與滇西的南德相隔六百公里,離廣屏也不算太近,離清綿就更遠。局裡有關部門幫她做了一個假檔案和一個假身份證,替她改了名字,那名字挺俗,叫何燕紅。她也無所謂,反正她的真名、真檔案,都還留在南德市局政治處。真身份證她自己保管,政治處也沒說要收回去。

    做假檔案和假身份證不為別的,只是為了幫她在北邱市落戶口和安排工作單位。那幾天南德市局政治處的人一直在幫她跑這事。北邱市公安局接了省公安廳和地區公安局的通知,對這事很支持,很快落實了她的戶口所在地,並且幫她在北邱市一家建材公司裡找到了一份工作。據說這家公司效益不錯,工資不低,福利也好,而且,公安局在裡邊有個熟人管業務,說個話還是管點用的。當然,北邱市局只有一兩個負責安排這事的局領導知道這位何燕紅的真實來歷,下面具體操作落戶口和幫她聯繫工作的幹部並不知情,只當是熟人介紹來的關係。

    安心對這個地方,對這個工作,都不滿意。可能是北邱和什麼建材公司都太陌生的緣故。對她來說,離開了鐵軍、離開了南德、離開了公安隊伍、脫下了精裝她就什麼也不是了,她無論去哪兒,幹什麼,都是一種無家可歸的漂泊。

    所以她什麼也沒說,局政治處的同志辦這事挺辛苦,有時一天打好幾個電話過來跟她說情況,這她看得見的,人家也不容易。而且老潘他們也勸她先去,說北邱是個富縣,鄉鎮企業搞得挺有名氣,聽說那份工資比你現在在緝毒大隊拿的工資還多呢,這也是個實惠。你現在要養孩子,以後還得結婚,找什麼工作確實也得考慮實惠不實惠。安心想想也是,她以後做什麼確實要考慮怎麼對孩子更有利。說到結婚那是不可能了,她想自己一輩子恐怕不會再結婚了。老潘說:咳,你現在當然這麼想啦,可你還年輕,還不滿二十二歲,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心情會是什麼樣,都難說呢。

    除了安排戶口和工作這些事之外,還有鐵軍的後事。廣屏市委宣傳部專門到南德來處理鐵軍後事的兩位同志也找過安心,徵求她對喪事處理的意見,並且把草擬好的鐵軍的生平介紹,拿來請她過目。她還是那句話:喪事怎麼辦,一聽組織安排,二聽鐵軍母親的意願。她說她會在心裡懷念鐵軍的,至於單位裡用什麼方式悼念他的死難,用什麼辭藻評價他的一生,請組織上按規矩辦就行了。安心心裡想:鐵軍真正的優秀之處,那一紙生平是寫不清的。那些優秀之處,他作為一個男人的魅力和光芒,只有她這個做妻子的,寸心可感,也不一定一一說得出來的,那是一種共同生活之後的知和愛。對一個女人來說,說不出來的東西往往能讓她守一生。

    鐵軍的遺體已經運回廣屏了。安心也正式結束了人民警察的職業生涯,悄悄辦理了退役的手續。她交出了自己的警服、jing徽和jing號,還交出了自發給她以後就從未在實戰中使用過的武器;然後,領到了二等功的證書、證章和八百元獎金。甚至,還領到了她在公安機關最後一個月的工資,和特別發給她的三千元的安置費以及從南德到北邱的交通費;老潘老錢和隊裡的其他幾位頭頭也請她出去吃過了送行的飯;她的行李也已經打在一隻木箱裡托運到北邱市去了。如果不是為了等著廣屏方面的電話,通知她鐵軍遺體告別儀式的日期,她實際上已經可以買張火車票,帶上隨身的一隻箱子,離開南德到北邱的那個建材公司,去開始她新的一段人生了。

    在南德的最後這段時間裡,安心靜下來的時候,除了想起鐵軍悄悄哭一會兒之外,就是開始想像她的未來。越想,她越留戀過去的生活。正如一位哲人說的:回憶總是美好的。不美好的東西常常也就不回憶了。因此,她在自己的記憶中總是下意識地將一切不愉快的東西省略和避開,甚至有意地,將痛苦和恥辱排斥在外。比如鐵軍臨終前與她的爭吵、對她的憎恨,她就不願多想。儘管她承認,是她對不起鐵軍,她對不起他給予她的愛和他寶貴的生命。可現在,一切懺悔和補償都沒有意義了,剩下的只有回憶。她寧願讓回憶變得單純一點,哪怕不那麼全面真實。她反覆回想的,只是那些美好的情景,無論是她和鐵軍在醫院的相識和初戀,還是鐵軍來南德下放當記者時和她在一起的那一段新婚的日子,還是孩子出生以後她在廣屏和鐵軍媽媽一起三代同堂的家庭起居,一一在安心眼前活現,揮之不去。她一靜下來就想,一靜下來就想……往事越是幸福今天越是折磨,越是讓她對未來感到特別的無望和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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