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80節:今天遺體告別對吧 文 / 海巖
現在,她提著箱子,穿過這條林yin路,往家走,那感覺有點像往常每次從南德回廣屏,下了火車提著箱子往家走的模樣。那感覺越逼真、越強烈,她越要告誡自己:都過去了。
到了家,她站在樓門前往上看,她家住五樓,她找了一會兒,找到了那個曾經屬於她和鐵軍的窗口。不知是家裡沒人還是拉著窗簾,那窗子黑著。樓門口很清靜,無人進出。她站在暗影裡仰著臉看了好一會兒,才低了頭,又拖著箱子往回走,依然沿著那條風花雪月的林yin路,往公共汽車站那邊走回去。
她倒了兩趟公共汽車,在晚上十點半鍾左右,到了廣屏市人民醫院。
廣屏市人民醫院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兩年以前她在這裡陪護她的老校長直至他入土為安。兩年前也是在這裡,她開始了她的初戀。而兩年後的今天,在這個孤單的夜晚,還是在這裡,她要和她的愛人張鐵軍見上最後的一面,她要向始於此地的這場愛情做最後的告別。
她走到醫院那熟悉的大門前,從大門進去,進了夜間急診的樓區。樓區裡散落著不少夜間就診的病人,而醫護人員看上去卻寥寥無幾。她穿過急診部的一個隱蔽的小門繼續往裡面走,一路穿門過扉熟如自家的後院。終於,她找到了一幢duli的小樓,小樓的門前燈黑著,無人把守。她走進去,從安全樓梯往地下室走。兩年以前她就來過這裡,這地下室就是廣屏市人民醫院的太平間。
下到地下室看到了一個正在一把椅子上瞌睡的jing衛,她搖醒那個年輕人,問他管太平間的李師傅在不在。小伙子醒來嚇了一跳,大張著o型的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大概再膽大的人在太平間這種地方值更守夜都免不了做一些陰風慘慘的鬼夢,這小伙子一睜眼迷迷糊糊看見一位妙齡女子飄然而至站在面前,想必當做了夢中的女鬼,他那目瞪口呆的樣子看上去已魂飛魄散。安心兩年前認識的那位李師傅,因為在太平間工作了三十年,自稱已不怕鬼了,和鬼相安無事三十年。有一次他在醫院的食堂裡和安心同桌吃飯,就告訴安心鬼魂並不可怕。鬼魂其實都是最善良的,夜裡出來也是因為多愁善感,你不怕、不理,便沒事的。
那值更的小伙子可能是新來的,還未具備敬鬼神而遠之的修養,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才顫巍巍地透出一口氣來,問道:」……你是誰?」
安心重複了一句:」李師傅在嗎?我找他有事。」
小伙子戰戰抖抖地說:」他不在,他明天早上來。」
安心問:」早上幾點?」
小伙子喘了口氣,有了些鎮定,聲音也平穩多了,他說:」你真把我嚇死了,你怎麼進來的?」又說,」李師傅早上六點以後才來呢,明天七點就有家屬要來穿衣服了,化妝師要來化妝的。」
安心點了頭,謝了那小伙子,離開這裡又回到了夜間急診部。她看表,十一點了,離第二天早上六點只有七個小時的時間,她不知道附近多遠能找到便宜些的旅館。想了想,索性就在候診的走廊上找了個空著的長椅,把箱子放在長椅上,然後她坐下來,閉上眼,等著天明。
周圍都是自顧不暇的病人,醫護人員少得見不到面,她半睡半醒地坐在這裡,反正也沒人管。
七個小時之後她再次來到後面的那幢小樓,在太平間門口見到了那位李師傅。李師傅認了一會兒才認出她來,他還記得她,也知道張鐵軍就是三年前公安專科張校長的兒子。老頭兒說:」記得記得,怎麼不記得,咱們還在一起吃飯聊過天呢,那你現在和張鐵軍是什麼關係?愛人?」老頭兒有點驚奇。接著作出同情的神態,」啊,你們結婚啦,啊,啊……今天遺體告別對吧。你來得這麼早,就來你一個人?」
安心說:」我今天有急事要走,遺體告別參加不上了。我走以前想最後再看看他,和他告個別,行嗎?」
安心說告別兩個字時眼圈已經紅了。李師傅幹這種與死人為伴的工作很多年了,善心是第一位的。他看看安心手上的箱子,連忙說行的行的,然後馬上掏鑰匙打開了太平間的門。安心終於見到鐵軍了,剛剛從冷藏室裡拉出來,人的樣子有點變形。但安心還是抱了他,這是她的愛人。她的幾滴滾熱的眼淚,滴在鐵軍冰冷的臉上,她知道這幾滴微不足道的熱淚已經化不開那冰冷的面容。眼淚只是她的懺悔,鐵軍是因為她的錯誤而死的,她必須為此懺悔一生。
除了懺悔,那眼淚還代表了她此時的孤獨!她知道,在和鐵軍就此永別之後,她就成了一個孤苦伶仃的人。她要獨自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投奔一群陌生的人,再也沒有鐵軍的關切、惦念和叮嚀,而這些關切、惦念和叮嚀,是以前時時都在身邊的東西,現在對她來說竟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她輕輕地摸著鐵軍的面孔,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她覺得鐵軍仍然是能夠和她交流的。她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向他輕聲耳語:」鐵軍,我走了,我現在只有一個人了,我有點害怕!你能再為我祝福一次嗎?你還願意再為我祝福一次嗎?」她靜下來傾聽著,她心裡果真聽到了鐵軍的聲音,那聲音讓她哭出聲來。她哭著說:」我聽見了,我也祝福你,鐵軍!」
她把她胸前掛著的那尊玉石觀音摘下來,放到了鐵軍的枕邊。那是母親對她的保佑,也是她對鐵軍的保佑,她想就讓那塊玉石代表她,代表她永遠地留在鐵軍的身邊,保佑他的靈魂,安然升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