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112節:是誰看見那個殺人犯了? 文 / 海巖
巡警看她身份證:」你不是叫何燕紅嗎,怎麼又叫安心了?」
安心說:」你就問他們吧,你問他們有沒有。」
巡警指使另一位年輕些的同伴,說:」你再打個電話,問問他們有沒有叫……叫什麼?安心,公安的安?心呢?一顆紅心的心?」
年輕的巡警麻利地鑽到警車裡去了,沒一會兒就又鑽出來,說:」有!」
年紀大的這位巡警有些疑惑地看了安心一眼,再次鑽進警車。他不知在電話裡和緝毒大隊的什麼人交涉了些什麼,再鑽出來時,示意安心上車。
安心上了車,我一個人站在車外。看看那幾個巡警,那幾個巡警也看看我。其中一個開口問:」是誰看見那個殺人犯了?是她還是你?」
我指指車裡,意思是她。
巡警問:」她看清了嗎?」
我也說不好,只好說:」她說她看清了。」」看清了怎麼說不清啊?」
我無話可答。
安心和那位老巡警一起從警車上下來了。老巡警說:」那就這樣吧,呆一會兒就有一趟火車回市區的,你還趕得及。」
安心臉上一點沒有輕鬆,心事重重地謝了那位老巡警,衝我低聲說了句:」走吧。」
我們向火車站走去,身上的衣服還半濕不濕地貼在皮膚上。頭髮在太陽的烘烤下已經基本干了,可腳上的鞋襪最是幹得慢,漚在腳上很不舒服。路上安心告訴我:潘隊長請假去大理了,錢隊長和一位從麗江來的吳隊長對調,剛剛走了半個月。剛才接電話的就是那位什麼情況都還不熟悉的吳隊長。吳隊長在電話裡搞不清安心說的那個毛傑的來龍去脈,叫安心回市裡到緝毒大隊來一趟當面談。
我們一路沉默地看著火車窗外的風景,返回南德。來時明媚多情的風景,歸時變得枯燥不堪。
回到市區,安心本來準備和我一起去緝毒大隊的,走到一半時又不放心小熊,她讓我先回旅館看看小熊。我就先回了旅館,緝毒大隊她一個人去了。
我回了旅館,到托兒室去看小熊。一進門看見小熊正坐在角落裡眼淚汪汪一抽一抽地哭呢。我問阿姨:」哎喲,怎麼啦這是?」阿姨一見我來了,如釋重負地大歎苦經:」咳,你可回來了,這孩子從中午吃完飯就哭,非要找爸爸媽媽不可。可能是在這兒呆膩了,想你們啦,我們怎麼哄都不行。我看他一定是以為你們把他扔了,不要他了,哭得可真是傷心啊……」
我抱起小熊,問:」是嗎小熊,以為我們把你扔啦?以為我們不要你啦,啊?」
小熊話說不清楚,但他點頭。哭的慣性還留在臉上,兩隻小手緊緊地箍住我的脖子,這讓我內心挺感動的,發覺這孩子才兩歲就已柔情萬種,就已懂得愛別人和讓別人愛他。我想,才兩歲就會表達出對愛的需要大概和安心有關,和這孩子自己的經歷有關。據說人一生下來就已經可以感受外界,每一樣能刺激他神經和大腦的事情都將記錄在他的神經元中,都將影響他成長後的感情反射和情緒表達的方式。受過苦難刺激,看多了母親眼淚的嬰兒長大以後,要麼冷酷暴躁,要麼脆弱柔情。
天黑以前安心回來了,我向她繪聲繪色地說了小熊想媽媽的故事。這故事帶有很強的感**彩和戀母情結,這情結讓我用成人化的心理描述出來,本以為能令安心大大的感動和驚喜,但安心沒有。她臉色凝重,情緒低沉,她說楊瑞咱們今天早點吃飯早點睡吧,明天一早咱們得早點走。
我一下也沒趣了,問:」你去緝毒大隊他們說什麼?」
安心搖搖頭,說:」老潘不在,老錢也走了。新來的吳隊長不太瞭解情況,也就是聽我說了說,問我是不是看錯了,是不是心理作用,是不是幻覺。弄得我現在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錯了。也許我真的看錯了。」
我說:」這種事,既然你去反映了,他們幹警察這行的,應該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們說準備採取什麼措施了嗎?」
她又搖搖頭:」現在又能採取什麼措施呢?他們也不能把人撒出去滿山遍野地找去。」
我想也是。
那天晚上我們就在小旅館裡隨便吃了點東西,是我從外面小店裡買了些炒餌絲——一種用大米做的雲南小吃——帶回房間裡吃的。我買餌絲回來時小熊已經在床上睡著了。這些天他出門在外,一直過度興奮,現在終於把精力耗得差不多了。我和安心並排坐在床沿上吃餌絲,吃得寡然無味。吃完之後,相顧無言。我收拾餐盒筷子,安心坐在床上發呆。我說:」咱們呢,幹嗎?」安心說:」不幹嗎。」她不想多說話的樣子,我也閉了嘴,站在窗前看山。天已經黑了,山看不太清。
那天晚上我們睡得很早。我並沒有睡意,我想安心也沒有睡意。但在同居生活中,關燈睡覺是一種獨處的方式。人有時需要獨處。安心整個晚上沉默不語,只有我能明白她這沉默的原因。毛傑的出現——且不論那是不是安心的幻覺——讓她把自己人生中已經翻過去的一頁又翻回來了,那一頁不堪回首。我躺在安心身旁,盡量不去翻身,也不去碰她,好像這時候打斷她的痛苦和焦灼也是一種騷擾。我原想說兩句安慰的話,但想來想去每句想出來的話都是隔靴撓癢,都是杯水車薪。安心在想過去的事情,她心裡有很多悲傷和仇恨。人在快樂時往往渴望與親友相聚分享,悲傷時往往願意躲藏起來獨自承受。很少有成年人願意別人看到他心上的疤痕和灰垢。
我想,我應當給安心這樣的空間,讓她一個人靜靜地想念她逝去的愛人,想他們過去的那段生活。我和安心在一起時間越久,我越感到自己其實並非那位張鐵軍的對手。我不如張鐵軍成熟,不如張鐵軍專一(安心知道我以前是個花花公子),不如他有學問有文采(學工科的人如果不做本行,在知識方面總不及學文科的來得廣博)。更重要的是,張鐵軍是她的初戀!初戀總是不可匹敵的,總是難以忘記的,總是不可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