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齋籐和三郎都沒有來店裡,到了第四天晚上,才看見他們熟悉的身影,這次還多了一個人——永倉新八。只是沒有看見那個白色身影,我的心裡隱隱有絲失落和擔憂。
「小隱,那天有沒有嚇到你,總司渾身是血的回來我們嚇了一跳。」三郎笑瞇瞇的說道。「不過那些人純粹是找死,竟然和總司動手,哈哈哈。」
我端碗的手微微一顫,只是搖了搖頭。一抬頭,正看見齋籐若有所思的望著我。
「總司……他還好吧。」我低聲問道。
「還好,就是咳嗽好像越來越厲害了,」說著他又轉向齋籐道:「這幾天,我半夜醒來,經常聽到總司咳嗽得很厲害,好像不大正常。你說要不要告訴副長?」
齋籐依舊望著我,淡淡道:「他不是說了沒事,你就不要多事了。」他的眼中有絲難以辨明的神色一閃即逝。
聽到三郎的話,我的心好像又抽了起來,他的咳嗽越來越厲害了嗎?為什麼我的心裡這麼紊亂,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也許是憐惜吧。
「你也真是的,身為總司的女人也不去看看他!」永倉皺著眉道。
「我已經說過了,我的名字叫小隱,我也不是總司的女人!包子先生!」我也有點怒意了,本來心情就不怎麼好。
「包子先生?」大家一愣,三郎首先爆發出一陣大笑來,齋籐的嘴角也微微上揚,永倉的臉已經扭曲在一起,怒道:「我哪裡像包子了!」
我看了看他,輕輕說了兩個字:「現在。」
三郎看了永倉一眼,笑得更加厲害,還連聲道:「像,像。」齋籐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那個,我明天可不可以去看總司。」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說出口來了,在我離開這個時代之前,我想盡我的力給總司多一點關懷。鬼之子也好,人斬也好,都不是總司想要選擇的,都不是他的錯。
「當然可以。」齋籐破天荒的回答了我一句,我愣了愣,太陽今天從西邊出來了——
這是第二次來新撰組的屯所了,守衛的隊員因為上一次見過我,也就沒攔我,還一臉曖昧的笑,一定是認為我是什麼所謂總司的女人了……永倉新八,包子新八,也不知胡扯了些什麼……
剛走到裡面,迎面就看見一個高大的黑衣男子朝我走來,待看清他的臉,我不由大歎倒霉,怎麼會這麼不走運,偏偏和魔鬼副長狹路相逢。
我趕緊低下頭,裝做沒看見,快步和他擦肩而過,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到那個性感的聲音:「來看總司嗎?」
我歎了一口氣,只得站住。
我乾脆轉過身,直視著他道:「如果土方先生對我有所懷疑,那麼我可以立刻離開。」
他盯著我,默然了一會,沉聲道:「跟我來。」
來就來,誰怕誰,我當下心一橫,跟著他進了他的房間。
「那天總司被襲擊你也在場吧。」他坐了下來,淡淡道。
我點了點頭。
「我點了點頭。
「那麼,害怕嗎?」他看著我道。
我搖了搖頭。當時那種感覺並不是害怕,經常和鬼怪打交道的我又怎麼會害怕。
「在你去看總司之前,你最好清楚的知道一點,在這裡,只有化身為鬼才能生存下去。總司是這樣,我是這樣,所有人都是這樣,一旦感到有威脅存在就絕不會手軟。所以,如果你一旦有猶豫,就最好立刻離開總司。」
聽了他這番話,我的心裡反倒通徹了,土方這樣說,是太想保護總司了。害怕總司被傷害,這樣看來,他似乎也不是那麼無情。
我忽然笑了笑道:「土方先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幕府第三代將軍德川家光說過的話,他在鎮壓基督教徒時候說:「殺人的不是我啊,殺人的是政治。」這句話固然是個借口,卻也是句真話。所以化身為鬼生存下去不是總司的錯,不是你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只是這個時代的錯,所以我明白這一點,用德川家光的話來說就是殺人不是總司的錯,殺人是時代的錯。在這個動盪的時代,無論對錯,無論是非。每個人只因理念不同,便賭上性命,用手中的刀劍說話。我以前怎麼看待總司,將來也是一樣,總司的笑容,在我心裡永遠都是一樣的純淨。」
土方的眼中神色複雜,夾雜著一絲驚訝,「無論對錯,無論是非。」他低低重複哦一遍。
我笑了笑,又道:「何況,我並不覺得你們是鬼,就像土方先生,如果真的化身為鬼,就不會這麼擔心總司了。」
「好了,去看總司吧,他在教習劍法」土方像是被人忽然說穿了心事,語氣也有點不自然。
「嗯,那我出去了。」我衝他又是一笑,站起身走了出去。
很快就找到了試劍館,一眼就看見了身穿白色上衣,下著黑色裙褲的總司,這身打扮令他更顯英姿颯爽,
「總司,你的女人來了!」有人趁機哄笑起來,又是永倉新八,怎麼我就老和他不對盤。
總司一回頭,一見是我,愣了一下又立刻露出一個天使般的笑容,手持竹刀徑直走了過來,道:「小隱,你怎麼來了?」
「你忘了嗎,健康可是交給我了。」我把手中一直提著的飯盒交給他,沒好氣的道:「快把這些白梨蜂蜜全吃了。」
他笑得更加愉快,伸手接過飯盒,道:「那你陪我吃吧。」說著就示意讓我跟他出去。我就當沒有聽見身後傳來的笑聲。
「聽說你咳嗽更加厲害了?」我低聲道。
他打開飯盒,笑道:「好香啊。」這傢伙,故意打岔。
我啪的一聲蓋上飯盒,瞪著他道:「先回答,不然沒得吃!」
他格格笑了起來,道:「我沒事,好多了,真的,你看我,精神不是很好嗎。」
「總司……」看他笑得這樣燦爛,我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如果按歷史上記載的,總司的生命連一年都不到了……
「總司以前說過有想要保護的人,我想總司想保護的人應該是土方先生和後籐局長吧。」我看著他道。
他愣了一下,笑著重重點了點頭。
「局長和副長就像是我的親人一樣,自從追隨他們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了,他們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新撰組就是我們的理想,如果能夠守護重要的人之志,如果能實現夢想,就算我化身為鬼,就算墮入修羅之道我也在所不惜。我想這就是我的命運吧。既然選擇了這樣一條路,那麼,殺人…在腥風血雨中度ri,就成了無法逃避的宿命。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不會後悔。」」但是你的病,你真的不打算說出來嗎,但是遲早是會被發現的。「我皺著眉道。」那就等瞞不下去再說吧,趁我還能呆在這裡的時候,我想盡可能和他們多呆在一起…「
他淺淺的笑著,天真純淨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
不拿刀時,他是天使,而一拿起刀,他就成了修羅。可是在藍天下,他的笑,依舊像天上的白雲一樣天真,純得沒有一絲雜質。他安靜時,這個令人一看就安心的笑容,讓拿刀時的他給人帶來的令人生畏的影像,全部煙消雲散。
是天使,還是魔鬼,都已經不再重要。
我只知道,這就是我認識的總司,天真溫和,純淨無害。永遠不會抱怨命運,只是安靜地遵守,無論是怎樣艱難的盡頭,也還是展開笑顏,堅強走過。
我的心,似乎越來越痛了——
日子似乎一直過得很平靜,我根本看不出齋籐對阿菊有什麼殺意,反而覺得他們和阿菊的關係還都不錯,司音是不是搞錯了時間?還是有哪個環節出錯了?以防萬一,我還是照樣喚來雀靈隨時在阿菊身邊。
期間也去過屯所幾次,不過萬幸,都沒有碰到魔鬼副長。
這天天色已經很晚,正要打烊的時候,門外忽然走進一位身穿粉色和服的年輕女子,說是她們家小姐忽然想吃近江屋的特製蕎麥面,阿菊做的蕎麥面頗有名氣,經常有附近的人家來買了帶回去,就像是現在的外賣吧。不過像這麼晚,似乎還是頭一次。
阿菊做好面,放進了食盒,交給了那名女子。那名女子伸手接過,便匆匆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只聽咚的一聲,她忽然摔倒在地上,我和阿菊趕緊跑了過去,扶起她,這一跤似乎跌的不輕,她的腳踝腫了一大塊,只見她面帶焦慮,掙扎著又想站起來,
「我看你暫時是動不了,休息一下再回去吧。」我替她揉了揉腿道。
她頓時面有難色,道:「我沒有關係,只是阿常小姐她,如果沒有及時送去,只怕她會遷怒於我,也許會把我趕走的……」
我想了想道:「沒關係,你告訴我在哪裡,我替你送去。」
她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又黯然道:「可是已經這麼晚了……」
「不用管這麼多,我替你送去就是。」我笑了笑道:「在哪裡?」
她遲疑了一下,道:「島原龜屋。」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提起食盒。轉身朝門外走去。
剛轉身,忽然反應過來,島原龜屋?這名字怎麼那麼熟?好像在哪裡聽見過?嗯,對了,那天永倉不是提起過嗎,哎呀,那麼說來就是有藝伎的地方,說白了就是妓院啦,我忽然覺得興奮起來,終於有機會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了。
「那麼阿常小姐?」我忍不住問道。
「阿常小姐是我們那裡最受歡迎的藝伎。」她低聲道,哦,完全明白,就是花魁吧。怪不得可以有幾分囂張。聽她這麼一說,我更興奮了,不知花魁美成什麼樣子。
「小隱,島原龜屋在六條的楊梅小路上,穿過七條的油小路就到了。」阿菊生怕我迷路,又提醒了我一次。
「知道了!「我一邊應著,一邊踏出了房門。
七條的油小路,不就是我剛到這個時代出現的地方嗎?一路走去,四周都靜悄悄,偶而飄過的游浮靈我也習慣了,他們不招惹我,我也懶得理他們。
剛走到油小路附近,就見到前面的巷子有三四個武士打扮的人不急不慢的走了出來,看起來似乎剛從什麼居酒屋出來,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帶著寒意的秋風吹過,我忽然感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一股殺意。
只見一個高挑的黑色人影鬼魅般閃了出來,銀色刀光一閃,為首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另外幾個見狀匆忙拔刀,但那黑衣男人根本不讓他們有拔刀的機會,電光火石的速度下,黑衣男人已經用一個極其瀟灑漂亮的姿勢把刀插回了刀鞘,與此同時,昏暗的光線中,那幾個人黯淡的影子,頹然緩緩倒下…剎那間,鮮血飛濺,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迅速的瀰漫在空氣中。
此地不宜久留,我剛要挪動腳步,那男人正好回過頭來,月色之下那張臉清晰的印入我的眼簾。」啊,齋籐先生。「我忍不住輕呼一聲。
他聞聲也看到了我,臉色稍稍一變,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扯起我就走。
「你都看見了。」他把我拉到一個偏僻的巷子裡,冷聲問道。
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我臉上依舊保持著平靜,心裡卻是有點緊張,剛才的情形一定是他在執行暗殺的任務,他現在到底想怎麼樣?是想滅口嗎?雖然我可以用霧遁,但他拔劍速度如此之快,還真不好說。想到這裡,我額上開始沁出了細汗。
「那麼,」他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神色,道:「就忘了你所看見的。」
聽他這麼一說,我鬆了一口氣,連忙點了點頭,看起來他對我並沒殺意。
他若有所思的望著前方,對方身上飛濺出的鮮血跡早已隱入了他衣服的黑色之中,眉梢間還遺留了幾滴已經乾涸的暗紅色血跡。淡淡的月色籠罩著他的全身,皎潔銀白的月光和暗紅恐怖的血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齋籐一,這個冷酷的劍客,他的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麼?
「齋籐先生,你是為了什麼加入新撰組呢?」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
他似乎沒料到我突然會問這個,愣了一下,轉頭看了看我,又轉過頭去,看著前方,沒有說話。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你知道惡;即;斬嗎?」他突然問了句奇怪的話。
這句話我好像在哪裡看到過,如果我沒記錯,那是齋籐一一直所堅持的信念:只要是邪惡的東西,便要統統斬碎。
我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可是惡的標準是什麼呢?每個人對惡都有不同的定義吧。恕我無禮,在那些維新人士的心裡,恐怕齋籐先生就是惡的吧。」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道:「如果他們有這個能力,也可以來殺了我。」
我想起日後也許他會殺了阿菊,又忍不住問道:「那麼只要齋籐先生認為是邪惡的,無論男女老少,你都會斬殺,是嗎?」
「是惡,即斬。」他乾脆的回答道。
我心裡一沉,低聲道:「難道齋籐先生就沒有想要珍惜的人,想要保護的人嗎?」
他瞥了我一眼,轉過身去,「我齋籐一,不需要那樣的存在。」話音剛落,他就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我駐立在原處,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裡湧起了一絲複雜的情緒。看了看手裡的食盒,忽然想起來,還要到島原龜屋去呢,不然去遲了,就連累那個女孩了。
深深呼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氣,我快步向前走去。七條油小路,我腦中忽然想起了看過一段資料,日本歷史上的油小路事件好像就發生在1867年,參謀伊東甲子太郎,新撰組成立後經招慕加入,後因不滿近籐指揮,帶隊脫離新撰組,並與倒幕派積極往來,還未及謀殺近籐成功,就被新撰組後期重要人物齋籐一暗殺;時間,人物全部吻合,那麼今天被殺的應該就是那位伊東了——
走了大約一刻鐘左右,就到了島原龜屋,和周邊地方的安靜不同,這裡似乎熱鬧許多,掛慢燈籠的狹長街道上,到處是腰攜太刀的浪人武士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們,招攬生意的聲音,男女間的調笑聲,這也算是江戶時代的夜生活了吧。
我一走進島原龜屋,把來意一說,立刻有一名年紀很輕的女子把我領到了樓上的一間屋子裡。
「這個,請你稍等。」她跪坐在榻榻米上,朝我鞠了一躬。
「等一下!」我有點急了,「為什麼讓我呆在這裡?付了錢不就行了。」
她很商業化的笑了笑,道:「抱歉,阿常小姐要求很高,如果不滿意,還是要請你退回去。」說完她就拉上了移門。
「啊!」什麼呀,難不成還要我拿回去嗎,這個什麼阿常小姐……
我打量了一下房間,佈置的倒也雅致,牆角處插著一盆用白菊和紅葉插出來的盆景,盆景旁放著一張紫色矮几,旁邊放置了幾個繡著牡丹的絲綢墊子。
目光掃過內側,裡面鋪著一層被褥,我又開始朝邪惡的一面想開了,這裡應該就是那位阿常小姐的房間吧,那麼阿常小姐也是在這裡接客了……
我把食盒放在了矮几旁,矮几旁,白色紙燈內的燭火在暗夜中輕輕搖曳,一陣秋風隨著格子窗裡吹了進來,燭火更加搖曳,唯恐燭火被吹滅,我趕緊站起身去關上格子窗,手剛觸及紙窗,只聽輕輕撲的一聲,眼前一片黑暗。
啊,糟糕,我愣了一下,剛想轉身摸索到門外,忽然聽見移門被拉開的聲音,是那位阿常小姐嗎?我不自覺的往前一伸手,卻觸摸到一個結實的胸膛,這個觸感,不是女人,我順手又摸了幾下,要命!是個男人!
我趕緊想縮手已來不及,那人一把抓住我的手,往他的方向一拽,順勢一放,我腳下一輕,轉瞬之間,已經倒在了榻榻米上,被他緊緊壓在了身下。
十九年來第一次遇到這種意外情況,我一時之間愣在了那裡,怎麼回事?我是來送外賣的,我自己可不是外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