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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九十八章 爾虞我詐 文 / 可爭

.    長劍起處,血落如梅。

    裴行儼原本就這麼直直合身猛撲過去。直想著不管怎麼樣也要替著李子秋擋下這一劍,只不過待得他看清了眼前的情況,卻是又生生地止住了腳步,整個人就這麼愣愣地呆在當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卻分明就是幾乎已經完全弄不清楚眼前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張靈雪劍光閃起之處,卻分明並沒有半分要刺向李子秋的意思,反是以裴行儼根本未曾看清的速度,不知如何劃過自己的玉手,就這麼帶起幾滴血珠,以一股奇怪的軌跡,灑落在她的身周附近。

    剛剛這變起頃刻,看上去凶險無比的一幕,莫說是把裴行儼給嚇得不輕,就是一直躲在遠方偷窺的賈明遠他們也都是狠狠地嚇了一跳,雖說他們對於李子秋這位佛尊的能力有著絕對的信心,但眼見那位女天師明晃晃的劍鋒分明就已經岌岌快要直刺入李子秋的胸前,他們的那位佛尊卻居然還是一副不聞不問,恍若不覺的模樣,就是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在置身事外了,就在裴行儼合身撲上的那個剎那。賈明遠也早就已經搶出了帳門來,身後那群多少還有點沒有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武僧,看著賈明遠那大異常態的模樣,也自是心下大驚紛紛跳了出來,卻沒料到眼前竟是看到如此峰迴路轉的一幕,也是一個兩個都是愣在了那裡,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應該繼續站在這裡,還是應該及早躲回帳篷裡去。

    然而最讓他們更加詫異的,卻是那位女天師張靈雪對於他們這麼一大堆人突然跑了出來,卻是似乎完全沒有絲毫理會,甚至都不曾將目光稍移向他們一分半點,只是逕自站在當地,右手持劍,左手引決,滿臉端凝肅穆,卻是不知在做些什麼。

    「神師……」裴行儼呆愣了半晌,這才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場面,多少有些苦笑不得,踏前一步,正欲出言向李子秋詢問,卻是話剛出口,又忽地止住了。

    只聽得張靈雪突然一聲清嘯,直如鳳唳九天,隨著這清越嘯聲響處,一團耀眼至極致的劍光。驀地就亮起在了這整個山頭。

    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雖然張靈雪手上那近乎於實質吞吐的劍氣寒光,足以讓身在旁邊的人都覺得凜然生寒,然而卻還是幾乎所有人在這個剎那之間,在目眩神迷之餘,都不由得生起了心曠神余之感。

    張靈雪長劍展處,身形不停,整個人恍若化成了一道劍光環繞之中灰色的影子一般,沿著一股奇異的軌跡,攸忽起落,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就在這片刻之間,幾乎踏遍了這方圓百步之中的每一寸土地。

    她的動作可以說是快到了極處,然而卻偏偏又能夠讓每一個人清清楚楚地看明白她的一舉一動,便如擅於唱曲的名家,雖然唱到了極快處,然而一板一眼,字句吐字。卻仍然能夠交代得乾淨利落,絕無半分模糊拖沓之處。在場旁觀的眾人裡頭,少林寺的那些武僧都是精擅於武學技擊之人,明瞭這箇中的厲害關礙,不由得都是面面相覷,相顧駭然,至於賈明遠與裴行儼之輩,雖然也於武術有所涉獵,卻不專長,只是模模糊糊覺得這位女天師劍術招法雖然不知道厲害到什麼地步,然而這動靜舉止之間,卻似乎正正可謂是合乎於桑林之舞,乃中於經首之會,無一不是恰到好處,就如同這雪地之上正在進行著的,卻是一場絕美的劍舞。

    張靈雪快速移動著的身形,突然之間凝定了下來,她手上長劍微舉,卻是一改先前那般迅捷無比的招數,反是如挽千斤般地緩緩移動著,臉上神情沉凝莊重,倒似是真的在牽引著什麼至為沉重的東西一般,依稀居然有了幾分吃力的感覺。

    「咦?這是……」這麼大的動靜自然早就已經惹得山頭之上的所有人心神不寧,就是那些軍士之中,也已經有不少膽大的擠出了營帳之外來看起了熱鬧,裴行儼心中掛念著眼前這還不明朗的局面,倒也無暇去理會他們,以至於越來越多的人都擠了出來,那股子聲勢就連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耿詢都給驚動了。他皺著眉頭也跑出了營帳來,只不過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注意力卻似乎更多地集中在了雪地上頭,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的地面,嘴裡有些詫異地叫了一聲。

    「老耿,怎麼?你看出什麼來了?」在這裡頭除了尉遲之外,就數賈明遠與他最熟,也最是知道這位老耿頭的本事,從看見他走出營帳外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留意著耿詢的舉動,現在聽著他果然有所發現的模樣,連忙擠了過來,朝著耿詢問道:「你難道看出了這位女道長是在耍什麼把戲麼?!」

    他這話問將出來,就連裴行儼也都豎起了耳朵,畢竟雖然現下看著這位女天師似乎是對於李子秋並無惡意,然而看著她在這山頭之上突然折騰出了這麼大的陣仗,任誰的心下也不免有幾分惴惴之感,不知道這位女天師究竟是想做些什麼。

    耿詢卻是似乎並沒有聽清賈明遠的問話,他已經蹲下了身來,竟自伸出手來,在雪地上不知道劃拉了什麼,直到賈明遠再次催問,這才明白過來,竟自搖了搖頭。回了一句:「沒有,耿某也不知道。」

    「不過……」只是在眾人正自微感失望之際,耿詢卻自手指著不過處雪地之上,緩緩說道:「這些印跡究竟是什麼意思,耿某倒是認識的。」

    張靈雪方纔那身形急速飄動之處,在雪地之上流下的印痕可謂無數,但大多數竟然只是淺淺的一道微痕,就如同飛鴻雪泥一般,足可見得這位女天師的輕身功夫也自是已然臻達了極高的境界,但卻也還是在幾個地方留下了深達數寸的足跡,在場眾人之中有眼尖的剛剛就已經看出來了。不過只以為是這位女天師在轉折換氣之時難免真氣不純,是以才留下的印記,這也已經算是難能可貴的了,自然也沒有人會去在意,直到此時被耿詢這麼一說,所有人定睛望去,這才看出了不尋常的地方。

    雖說在這雪地之上,尋常人走路也難免要留下只怕要比這更深上一些的印記,然而這幾個足印卻是宛若刀削斧刻,身邊的積雪倒好似被人生生澆鑄凝固住了一般,分明就是張靈雪以極高的能力刻意為之的產物,而在場眾人雖然都看不明白這些印記象徵著什麼樣的意思,然而卻也覺得這幾個足印排列下來,似乎自有其玄奧的規律,更有幾個眼尖的發現那位居這些個足印正中拱衛著的那一行七個足印裡頭,每一個印記的正中,都有著一點鮮艷的殷紅,卻正就是剛剛張靈雪引劍揮落之時,從她自己身上濺落下來的血珠所灑落之處。

    「這是什麼?」賈明遠皺著眉頭,問了一句。

    「北斗居天之中,當崑崙之上,運轉所指,隨二十四氣,正十二辰,建十二月」,耿詢指著那雪地上頭的痕跡,緩緩說道:「這位女道長究竟想幹什麼什麼耿某不知,但耿某方纔已經計算過了,這幾個印痕確是恰好合乎於中天北斗的星位之圖,以今時今日的方位相合,絲毫無差。」

    眾人的心頭不由得湧起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覺,都自朝著張靈雪方向望了過去,卻是不由得都自悚然動容,有些軍士甚至都不由得張大了嘴,開口叫出了聲來。

    不知道從這個時候開始,隨著張靈雪那手上緩慢至極的牽引劍勢,漫天紛紛揚揚的雪花。依稀卻改變了那飄落的痕跡,反倒就這麼繞著她的身形起落飄搖旋轉,倒似是將她的身形給包裹了起來一般,而也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在這雪柱之中的張靈雪如何做勢,那原本就已經繞著她打轉的雪花之柱居然就這麼益轉益急,不到片刻之間,居然恍如在這個山巔之上,攸忽之間多出來了一道的不斷旋轉著的風雪天柱,上接天根,下連地紀,場面說不出的玄奇壯麗。就如同身處在漩渦之中的張靈雪,居然正在以她的一己之力,生生地攪動著這一片的蒼穹天地。

    張靈雪絕美的容顏,就在這樣一道接天之柱中若隱若現。

    哪怕是平日裡對於這位來自於元萬安方面的女天師抱著再大敵視心態的那些軍士,哪怕是平日裡再口無遮攔的賈明遠,現在不管情願或不情願,心底裡頭都不由自主地對於這位女天師生出了些許敬畏之意。

    在這種幾乎可以說是不類於人間的瑰麗景象面前,任何人都不由得從心靈最深處湧出一股讚歎與戰慄並存的複雜情緒。

    離著這道風雪天柱最近的李子秋,淡淡負手而立,望向那站在眾人目光中心的張靈雪,臉上似乎也不為人所察地微微皺了皺眉頭。

    在場的所有人之中,再沒有任何人比他更為清楚張靈雪究竟是在做些什麼。

    這是一次通靈,這是一種儀軌,這是一道齋醮祈應之術。

    張靈雪希望能夠通過這樣的儀式,來感通這片天地山川之靈,來印證她這幾天來心中那益來益加強烈的感應。

    張靈雪當然不會對他不利,事實上自從數日之前,張靈雪來找他說清楚了那一番話之後,這位女天師在他面前就一直是恭敬有加,確實是以師長之禮在尊敬於他。只不過李子秋對於這位女天師的好意,卻仍自選擇了淡漠以對,並不曾對於她的尊敬與要求有過絲毫的回應,甚至於在當天的那一場對話之後,他對這位女天師可以說是要比以前更加冷淡上幾分,至少在以前他與張靈雪見面之時,總還是維持了表面的禮貌,然而這幾天來,他卻幾乎連一句完整的話都不曾對張靈雪說過。

    對於這位天師道的嫡傳女天師,李子秋的心頭始終還是保持著一分警覺的。在記憶之中那前世的現代社會,他確實也曾接觸過許多珍視興趣甚於重視性命的科學狂人,甚至可以偏執到可以為了一次完美的實驗,而不惜冒上性命危險的都大有人在,若說張靈雪真的就是一個如同此類的玄門高人,對於追求玄學之上知識的渴盼,可以壓倒這世間其餘的所有一切,那麼張靈雪在他之前的那一番話,倒也還算可以說得過去。

    然而以李子秋對於人類心理的把握瞭解,卻始終覺得張靈雪的反應很有些不太對頭。因為自從上山以來,這位女天師在待人接物之上的表現,實在是有些太過於完美了。

    偏執或許是一種可以提供給人產生無比強烈的奮鬥**的心理動力,在李子秋穿越之前的現代社會,在某些暢銷書之中所講授的成功學裡頭,偏執還曾經被當成是可以使人走向成功的一種良好品質。但李子秋卻很明白,偏執作為一種無比強烈心理驅動,在收穫到某些方面的時候,必然也一定要失去一些東西,雖然這些東西在現代社會之中或許已經並沒有太多人會覺得重視的,就如寬容,就如悠閒,就如平和的心境。

    然而這些在這位女天師的身上,卻似乎一樣也不曾缺少,她在應對尋常軍士之時,也是彬彬有理,絕不曾有半分人上人的架子,她自知身處嫌疑之地,但卻從來也不曾對於眾人的排斥有過任何不悅的表示,她似乎一直在努力地融入這個團體,但自己卻又很有分寸地保持著一個讓所有人都感到安心的適度距離。

    偏執的人或許也能夠表現出良好的社交能力,或許也能夠讓與其臨近的人感到如沐春風,但這必然是因為在他的心頭有著某種目的的驅動,而絕不會是他的本性使然。而如果說這位女天師確實有著什麼目的的話,那李子秋至少可以肯定,這個目的絕對不會是如她自己所說的那般,是出於一開始想見識見識這個西城塞的妖邪之力,又或者是出於現在想著跟他這個神師學到一些更加高深的玄門秘術。畢竟這樣的目的或許可以解釋她在李子秋面前的退守與尊敬,但卻很難解釋她對其餘所有人的那份寬容與謙抑。

    是以李子秋對於這位女天師那天的解釋,雖然說不上哪裡不對,但對於她那願意從師求學的願望,卻從來也未曾有過半分明確的回應與表示。只不過這些天來,他倒也未曾拒絕這位女天師跟在他的身後,他交待賈明遠與耿詢他們的一應佈置,也都從來未曾避忌過這位張靈雪一分半點,偶爾這位女天師似有所感,非要親手參與佈置一些李子秋恢復做的事情,李子秋也從來是不置可否,聽之任之,而事後雖然他對於這位張靈雪所做的事情,雖然不會多加品斷,但總也會根據是否合乎於他的心意,lou出一些足以讓張靈雪可以明白的表情。

    畢竟在李子秋看來,這位女天師的目的未明,若是任由其在這山頭之上自在遊蕩,倒不如將她置於自己視線所及的範圍之內來得放心,既然她願意跟在自己的身後,那就讓她跟著好了,雖然說這或許是這位女天師想著窺探自己虛實的舉動,但也可以反過來說是可以讓李子秋更方便地看清楚這位女天師究竟在想些什麼。以李子秋在心理學、行為學上的造詣修為來講,他有自信無論怎麼樣自己在這一方面,總也不會弱於這位女天師。

    更何況,雖然心頭有著種種疑慮未解,但其實總也不能排除這位女天師確確實實就只是一位純粹的玄門高人,畢竟李子秋先前接觸過的科學狂人,自然沒有任何人會是致力於玄門學說方向,而玄門的知識修為,本身就是向著人心的向度入手,道門之中,講求上善若水,或許真正道家修為到了高深境界的人士,確實能夠讓人保持著對於玄門知識近乎於狂熱的追求的同時,還能夠給人以這樣一副悠然自若的良好心境,也是說不定。李子秋也並不願意在這種形勢尚未明朗之下,貿然做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舉動。

    而至於這種冷淡究竟會不會使得張靈雪這位女天師心下對於他的評價出現什麼樣的變化,那就不在李子秋的考慮範圍之列了。莫說在現在這種敵友未明之際,讓這位女天師認為自己是個自大成狂的傢伙,從而評價更低上一點分明就是有益無害的事情,就算這位女天師真的就只是醉心於玄門之術的狂熱研究者,那這樣的應對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不妥,畢竟在玄門的傳說之中,要得傳秘術,原本也就是要經過種種的考驗,李子秋的冷漠以對,相對於道門之中那些動徹以一些污穢可怕之事相試的測驗而言,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極為斯文的了,而如果真的能夠弄清楚這位女道長的身份,那麼以李子秋拔弄人心的手段,要改變她心目之中的印象,也不過就是只在於翻掌之間。

    事實上就算明知張靈雪確實只是一心向道的玄門高人,李子秋面對著這樣的一位女弟子,只怕也還是只能夠採取現在的這種應對方法。畢竟他這個少年神師雖然並不是浪得虛名,也確實是有著這個時代難以企及的知識與手段,但卻都是建築現代的科學知識體系之上。對於這些玄門知識,他確實也曾有所涉獵,但卻是大多淺嘗輒止,只不過為了找出它們與心理學之上可能存在的聯繫而已,要讓他擺出一些讓這位女天師根本就完全看不明白的佈置,從而引發一些這位女天師完全難以相像的效果,這倒還是有可能做到,但要他從玄門知識的角度出發,來用宗教方面的語言,說清楚這箇中的道理,還要糊弄得住這位明顯在玄門之學上有著頗為高深造詣的女天師,哪怕是李子秋自己想來,都覺得很有些沒有把握。

    是以現在的這種模式,反倒是最適合於李子秋揚長避短的方法,畢竟利用領先於這個時代千餘年的科學知識,做出一些完全不屬於這個時代應有的佈置,從而達成原本只能夠在傳說中存在的效果,本就是李子秋一直在做的事情,而對於這位女天師只看不說,由得張靈雪自己去從這些東西裡頭體悟玄門妙理,這非但對於張靈雪而言,可以說是完全看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就是對於李子秋而言,張靈雪那將這個時代的玄門妙理與他後世的科學知識相互印證的感悟,也往往能夠給他許多啟發,讓他對於一些原本並未曾太過留意的這個隋唐之際的玄門知識,有了不少全新的認識。

    就如同張靈雪曾跟他說起的那種能感通萬物的靈覺一般,對於精研心理學的李子秋而言,就覺得恍若眼前展開了一面新的天地。

    心理學拖胎於哲學與神秘學,雖然隨著近代科學知識體系的發展,許多神秘學中的東西被漸漸從心理學中剝離了出來,但還是有著許多心理學上的大師堅持著人的心靈深處,除了意識與潛意識之外,還存在著一個更為深刻的層面,心理學大師榮格將之稱之為集體無意識,在這個層面上,包涵著的卻是人自個體出生之前的無數祖先生命的殘留,包涵著生命發生延展以來所有的經驗與記憶,包涵著生命真正的本原。就有如佛家所說的阿賴耶識,包含一切法,一切種子,一切因緣有無,生滅緣起。

    這種人心根源之中最為深刻的力量,在很多情況下面,被當成了引起很多科學難以索解的事情的最終原因,就有如親人之間一些難以解釋的心理聯繫與感應,又或者某些人對於危險與未來的某種程度之上的預知,也包括某些人所謂地能夠對於某些天地之靈的溝通與感應,畢竟一切生命在最為本原的地方,原本就是相同相通的。

    在此之前,李子秋一直都只是將這種概念,當成了一個哲學上的範疇,當成了可以存而不論的東西。

    直到今天,在今天張靈雪來找他說完那番話之後,李子秋才真真正正地覺得,或許有些一直以來被他忽略掉了的東西,很有可能卻是真正存在著的。

    因為張靈雪告訴他,這幾天來,她感應到了這片山川之靈的啟示。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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