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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一十四章 涼州之望 文 / 可爭

.    陽光下,法明翹首望了半晌,才看見李子秋與李軌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李軌低頭不語,那一臉的神色似乎顯得頗為怪異。

    「佛尊」,上了馬車之後,法明迫不及待地壓低了聲音,向著李子秋問道:「剛剛李司馬找你做什麼?」

    「也沒什麼」,李子秋看著法明那一臉好奇寶寶的模樣,微微失笑,說道「他只是說這些時日來王使君心緒不佳,意興頹唐,希望我呆會能會王使君開示未來前程,盡量讓王使君安心。」

    「哦」,法明有點明白了過來,不過卻是有點兒奇怪地問道:「方纔弟子看李司馬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莫非佛尊不曾應允?」

    「哦,我答應了」,李子秋微微轉過頭去,淡淡地說道:「我說我會告訴王使君,讓他安心地去死!」

    「……」法明瞪大了眼睛看著李子.秋,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

    「殺!殺!殺!」

    鏗鏘的刀槍撞擊之聲,響起在那.寬闊的場地中間,碰撞之間,濺起火星點點,配合著旁邊幾名護衛的吶喊,更是平添了幾分氣勢。

    場中的兩名武士,攸合攸分,各.自的目光都緊緊地凝固在對方身上,隨著敵手每一個微小的動作,不斷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與步法,筋骨虯結的身體之上,已然是大汗淋漓,顯得份外緊張。

    坐在客位首席的李子秋,微微一笑,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這一切。

    來到這個時代之後,雖然西林寺的聲望蒸蒸日上,.他目中所見達官顯貴也不知凡幾,但一直隱於幕後的他,還是第一次有機會來參加這個時代上層貴族這種與後世迥異的宴飲集會。

    涼州總管雖然名義上可以統管西北諸州軍務.民政,不過在這邊關之地,終歸重心還是在軍事上面,眼前這涼州總管府也確實處處體現著武將的特色,一路行來,根本見不著多少亭台樓閣、小橋流水之類的佈置景觀,倒是隨處可見佔地極廣的演武場,擺滿了兵器盔甲的架子隨處可見,較之於安府這種胡人世家,都要更多上幾分金戈鐵馬的氣息。甚至就連這宴飲之上的表演節目,也都不是什麼舞蹈樂器之類,反倒是眼前如此真刀真槍的搏殺戰鬥。

    除開法明眼前.另置了一桌素席之外,酒菜都是流水也似地送將上來,只是席間卻是幾乎沒有人交談說話,若不是有著這樣這一場格鬥表演氣氛烘托,倒委實是有些冷場的模樣。

    那位涼州總管王仁恭,除了在初進門時與李子秋和法明淡淡地說了幾句客套話,其他時間都是如現在一般靜靜地坐在那裡,不語不動。雖然也帶著微笑參與著眼前的宴飲,也會在李軌的提議下以主人身份向場中人舉杯飲盡,但卻幾乎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得到眼前的這位涼州使君簡直只是一副軀殼,他的心神所屬,卻是已經不知道飛到了哪個方向,看得李軌眉頭直皺。

    李軌與法明雖然都可以說是長袖善舞之輩,若是放在平時,他們絕不會坐視眼前氣氛冷淡到如此地步,只是現下兩個人眼下卻是各懷心事,這段時間也自是都靜靜地吃喝,都不怎麼開口說話。

    就連最為不明內情的法明,現下都已經看出了王仁恭狀態的不對勁,藉著宴飲的間隙,時而向李子秋使著眼色,不知道想傳遞什麼訊息,但李子秋卻是完全置之不理,似乎對於這宴飲氣氛的異常也是根本毫無所覺一般,只是自顧自地看著場中武士的博鬥,一臉的興味盎然。倒像是全然地投入到這助興的節目之中,與王仁恭恰恰形成場中的兩個極端。

    李軌出身名門大閥,又自是天資聰敏,心機詭變,自命生平從來也沒有遇上多少真正為難的事情,但眼前這場宴飲之上的情形,卻是讓他深深地生出了少有的一絲無力之感。

    王仁恭的心情,他多少是能夠理解一些的,雖然不明白他這個姐夫為什麼會對當今天子愚忠到如此地步,但卻也知道這位涼州總管已然是心喪若死,對於任何事情都再提不起一絲興趣,哪怕就是在他那入情入理的勸說之下,暫且同意了他的計劃,但也只是放任自流,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任何主動的配合。

    但是李軌卻明白,在眼前這種強敵環伺的環境之下,以王仁恭現下的狀態,這一關卻是根本就闖不過去的,是以他這一次延請李子秋前來,除開確是有事相求之外,原本也就是想藉著這個少年神師的名頭,看多少能不能給王仁恭帶來稍許的振奮。

    畢竟造就王仁恭眼前如此情狀的原因,李軌最是清楚不過,朝堂高遠,天威難測,除了全力掙扎之外,一時半會之間絕沒有什麼可能做出改變的方法,而要說這世上有能夠超出於天子心意的東西,那只怕也只有借助於神佛之力了。

    只不過他現在除了對王仁恭無可奈何之外,也越來越覺得有些看不懂這個少年神師。他雖然親見過西林寺製造出來的神跡,然而對於李子秋卻並沒有多少的概念,原本他雖然出於自己的目的,在王仁恭的面前拚命誇大了這位少年神師的神通法力,但在他自己的心底裡頭卻是多少要打個折扣的。之所以撿選西誠塞這樣一個地方作為突破口,只不過是因為這個要塞不但是可以讓王仁恭拖延下來的借口,也是讓他有可能說得動王仁恭的理由。

    是以剛剛出城迎侯,拉著李子秋私語之時,他雖然已經刻意放低了姿態,然而言語之間,卻不免還是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拉攏之意,卻不料居然會得到這麼一句讓他久久回不過神來的答案。雖然李子秋當時說話的態度跡近玩笑,但也不由得讓他怔忡至今。

    「殺!」場中的兩名武士,忽然同時爆出一聲大喝,身形躍動,向著對方撞了過去,刀槍交撞之間,兩個人身上卻是已然同時爆起一蓬血花。

    「好了!」李軌輕輕擊掌,止住了他們的下一步動作,環視四周,吩咐了一聲:「都下去吧!」

    他的身份在這涼州總管府裡也算得上是半個主人,發號施令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王仁恭對於這一切也不加理會,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待得四周所有下人都自行禮之後魚貫而出,眼見得場中只餘下他們數人,李軌這才舉杯站起身來,向著眾人微微一笑。

    「這一次的昌松大捷,雖說是得神師與西林寺高僧的神通助力,但也於使君之福蔭庇護分之不開」,李軌笑著說道:「我等且盡此杯,為昌松賀,為涼州賀,為使君賀。」

    李子秋與法明也自舉杯致意,王仁恭回過了神來,有點自失地一笑,一飲而盡。

    「此次能有昌松之勝,本是由神師神通高妙,竟可洞見未來而掙來的一線機緣」,李軌望向李子秋,說道:「今日我等能相聚斯所,欲屬緣遇,未之神師可否借此機緣,為我等開示一二未來前景?!」

    「李某情知此說冒昧,不勝惶恐」,李軌看著李子秋微微一笑,未曾答話,卻是立時離席,向著李子秋肅容行下了禮去」眼神中儼然已經帶著了幾份懇求的神色,話裡話外也透著另一層意思:「只是李某微軀,未來如何也還罷了,但王使君一襲身,卻是身繫涼州安危,還請神師發大慈悲心,施**力,為涼州萬千生民計,替使君開示一二未來之事。」

    一語說罷,他卻是長揖到地,低頭不起,一副靜待李子秋發話的局面。

    不管李子秋的態度如何,他現在卻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是以也只能造著自己原先的計劃把接下來的事情一路做將下去。

    只不過李軌方才細思從來,只覺得或許是在林中談話之時那種態度激惱了李子秋,是以才會有些一說,他是個做大事的人,極為能屈能伸,是以這個時候擺出了足夠的禮數,若不是怕知他甚深的王仁恭覺得個中有異,甚至恨不得跪將下去。

    李子秋的為人如何,他先前自然也已經有所瞭解,雖然仍有幾分莫測高深的模樣,但無論如何眼前的這位神師也絕對稱得上是少年老成,而且對於昌松父老的那一份關愛也絕非作偽,現下他可謂是給足了李子秋的面子,更是特意點出了王仁恭之於涼州父老安危的重要性所在,相信李子秋自然不會意氣用事,自然知道如何取捨。

    但李子秋卻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地微微呷了一口酒,就這麼任由李軌在自己身前低頭默立,意態閒適無比。

    現在所有的從人已經全部退將出去,場上再沒人發出半點聲息,空氣中的氣氛,就在這種難堪的沉默之中,一時間慢慢地凝固了起來。

    法明有些不安地扭動著身子,拿眼望著李子秋,一顆心都快跳出了噪子眼來,但卻又不敢在這種環境下面開口說話,只是焦急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哪怕這個和尚對於李子秋這位轉世佛陀如何地崇拜,但也知道在李子秋身前人文教俯首下拜的,是眼前涼州第一等的門閥世族,是涼州總管的軍司馬,就算放在整個涼州而言,也都還是一等一的大人物,而他們現在更是正置身在涼州總管府。無論西林寺如何地位望尊崇,就衝著眼前這樣的態度,只要這個李軌掛不住面子當場翻臉,只怕他們今天就要走不出眼前的這個大門。

    「四郎,給我直起腰來,我涼州總管府裡面,豈有遇事只知祈求神佛的屬下」,就算王仁恭再過神遊物外,現在也當然已經醒過了神來,他微微皺起了眉頭,語氣淡淡,卻已然透著一股冰寒之意:「未來的休咎禍福,盡在未定之天,天下又豈有真能看穿命數之人?!此事到此為止,日後勿再多言1」

    李軌怎麼也沒有料到李子秋如此反應,聽著王仁恭這話,更是心頭大亂,法明也自暗暗叫苦,正自沒做區處間,卻聽得李子秋長長地一歎。

    「唉」,李子秋望著王仁恭,緩緩說道:「使君終於將心底裡的實話說將出來了。」

    「什麼?」王仁恭微微一愕,不明所以

    「李司馬,方才並不是某家故意推托無禮」,李子秋卻是將臉轉向了同樣愕然站起的李軌,淡淡說道:「只是某家明白,方才無論說什麼,王使君也不過是聽過便罷,根本就不會真的往心裡頭去。」

    「若是使君只想聽聽天花亂墜的錦繡前程,想來涼州治下自有無數人等搶著效勞」,李子秋微微一笑,說道:「只不過如此之事,於人於己全無裨益,某家自問不必多此一舉,方纔若為失禮之處,還望李司馬海涵一二。」

    李軌腹中連連稱妙,如何還會有所芥蒂,只是忙著遜謝,連稱不敢。

    「哦?」王仁恭果然目射奇光,向著李子秋望了過來,嘴角lou出了一絲笑意:「聽得神師說話,果有發人深省之處,某家今日問禍不問福,若是神師真的能夠照見未來,倒是真想讓神師為某家開示一二。」

    「若問前生事,今生受者事,若問來生事,今生做者事」,李子秋望著王仁恭,卻是微微一歎:「萬般機緣,不過由心而發,若要問使君身上未來之事,原本不應問我,關於未來種種,究竟要如何去走,天底下最清楚的人,只怕無逾於使君自己。」

    王仁恭不由得微微一愕,竟是呆住了。

    他也是久居上位,見慣世情百態,剛剛李子秋那一手雖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也不意味著他不會如李軌一般覺得李子秋這不過是欲擒故縱的手法,雖然在這種許久未見的有趣情緒激盪之下,他也自開口向李子秋發問,但多的還是抱持著一種類近於看見小兒輩胡鬧,等著看看他接下來還有什麼技倆的心態罷了,卻沒想到李子秋開口說來,居然會是這樣的一番話。

    這些天來,形勢早已清清楚楚地擺在眼前,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做,何嘗不知道自己幾乎只能有一種應對的方法,只是心底下總是萬種糾纏,以至於根本就沒有辦法去真正面對而已。是以如今李子秋這一句話雖然簡單,卻是正正道中了他的心事,就算是以王仁恭的心態定力,也不由得一時生起了幾分茫然。

    「不過某家看得使君現下心頭機緣糾纏,千百萬端,卻似是找不到可以循由的因緣所在」,李子秋淡淡一笑,卻又自開口說道:「某家不才,倒是可以勉力一試,為使君梳理一二機緣根由。」

    「如此有勞神師」,王仁恭卻是坐直了身子,肅容說道:「還請神師開示,王某洗耳恭聽。」

    「使君又說錯了」,李子秋卻是啞然失笑,搖頭對著王仁恭說道:「使君所遇合的機緣,只繫於使君一身,若不由使君自己揭將出來,某家又豈有什麼開示可言。」

    李軌原本覺得心頭大石終於落地,方才走到座位之上安然坐定,卻就又聽得李子秋此語,不由得一顆心又自忐忑了起來。

    「自己揭出機緣?」王仁恭有點兒茫然不知所以,只是開口問道:「神師,那王某卻是不知應當如何去做?!」

    「機緣天系,只在乎天理流行,卻是不能有機巧故意之處」,李子秋微微沉吟,似乎也有為難之處,緩緩說道:「使君未來運命,非止關乎一身,更自身系涼州萬千父老之望,尤為不可不甚。」

    他皺眉沉默了半晌,在場的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他的神情,卻是幾乎連呼吸也給屏住了。

    這些人原本也都是久歷世情之輩,本來倒是不易如此被李子秋牽著鼻子走,無奈此下都是心中有隙,加上李子秋一路不按牌理出牌,所行所言完全出乎於他們的意料之外,卻是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將全局的氣氛都操控在了股掌之中。

    「這樣吧」,幸好李子秋也沒有吊太久的胃口,不過半晌便自眉頭一軒,說道:「昔者蒼頡造字,天雨泣,鬼夜哭,字中所含之意,氣象萬千,不如現下便由使君信口說出一個字來,當可作為據此推演使君未來機緣的根由緣起。」

    流行,對於漢字的崇拜也漸漸興起,董仲舒立天人感應說,尋求經典之中的所謂微言大義,便可視之為這種氛圍之下文字崇拜的濫觴,也可以視之為後世測字術的雛形。測字術本自是後世命相學的一大分支,然而在這個科舉制度還處於萌芽階段的大隋年間,識文斷字在很大程度上面還是近乎壟斷了社會資源的世家門閥的專利,對於字義字型的附會辯梳,很大程度上還被當成了是經學訓詁之中的內容,至於後世命相學中那種已然成為一種獨立學問的測字術,更是完全都還未曾出現,是以現在李子秋說出此語,卻是足以讓包括王仁恭之內的在場所有人不由得耳目一新。

    「未來……我的未來……涼州之望……」王仁恭埋頭苦思了一陣,卻是忽然一聲輕歎,看著李子秋說道:「王某就拈出個『望』字吧,還望神師慈悲開示。」

    「望字?」李子秋微微皺眉,確認了一句。

    「是啊,望」,王仁恭遙遙望向天外,lou出複雜難明的神色,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希望的『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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