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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一十三章 非常之求 文 / 可爭

.    似緩實急的馬蹄聲,響起在了官道之上。在兩旁護衛的簇擁之下,帶著涼州總管府標誌的馬車,正急急地向著涼州總管府的方向弛去。

    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候了,李子秋微微拉開車窗,望著那外面的光影流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離塞外騎軍退去,其實也不過才是數天的光景,但這涼州之地那寬大的官道上面,已經又開始漸漸恢復了原先的熙來攘往,甚至於有不少胡漢的商隊,為了彌補這些天來商路斷絕所受到損失,加倍加量地趕著時間從各個地方彙集而來,這一段由昌松到涼州州府姑臧城之間的大道上面,有些地方似乎還要比原先更擁擠上幾分。

    或許對於生活在這種時代下面的升斗小民來講,連感傷都是奢侈的,在這樣一場激烈的動盪之後,他們也只能就這麼繼續按著慣性依照原來的生活方式奔忙著,就這麼無助地等著下一場打斷他們寧靜的意外的到來,那呼嘯而來的胡人騎軍,如斯慘烈的血腥殺戮,在這車水馬龍的人來人往之間,似乎就在一夜之間完全悄然淡去了,只餘下某些人心底裡頭午夜夢迴之際,幾抹揮之不去的血色*情懷。

    「佛尊」,法明坐在李子秋的對面,卻是有些擔心地低低問了一句:「大亂方定未久,涼州總管與那位元監軍就這般急急請見,不知道佛尊可曾看出這裡頭有什麼玄虛麼?」

    經過昌松城中的那一役,現.在李子秋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之上已經跟西林寺捆綁在了一起,而且在這涼州之地造就了無數神跡的,終歸還是西林寺,是以這一次涼州總管府在邀約李子秋之際,也同時延請西林寺的神僧一同前往。

    剛接到王仁恭帖子的時候,法明.與玄難、玄悟他們在有些莫名其妙之餘,多少總也還是很有些高興的。畢竟在這西北諸州之地,涼州總管簡直就是最高一層的存在,這些年來他們雖然也是四處交接達官顯貴,但也還從來未曾與涼州總管府的人搭上過話,有這麼一次往來的機會,總也是西林寺在這涼州之地的實力能夠得以進一步發展的機緣。

    這一次遷移民眾入城時的種.種舉動,幾乎已經是掏光了西林寺的家底,雖然說這些和尚們現下心裡都自不會計較,但如法明與玄難、玄悟這種一心撲在寺務之上的和尚,還是不免已經在開始盤算著要找哪幾個夠肥一點的大施主們下刀,好多少補回一點損失,畢竟現在西林寺的日子雖然說不是過不下去,但以他們這位佛尊的心性,他們也知道在接下來幫助那些民眾們重建家園的事情上面,必然也還是少不了西林寺的那一份的。

    只是他們甚至都還來不及多驚喜上一陣時間,這.份驚喜就隨著隨之而來的另一張帖子而迅速地轉成了驚嚇,因為那另外一個具帖來拜的,赫然是現下可以說同樣是涼州最高長官之一的天子使臣元萬安。

    雖然雙方前來延請的屬下,都自保持了足夠的禮.貌,恭恭敬敬地說到他們的主人延請李子秋與西林寺的神僧前去,只是為了感謝前一段時日李子秋與西林寺諸位神僧在胡人來襲之時大施慈悲妙手,拯救昌松萬民,不過哪怕西林寺裡對於這些事情最為遲鈍的慧彥,也已經嗅到了這件事情裡頭那股子不尋常的氣息。

    「還記得那一次安家家主夜半來拜,我跟你們說.的話麼?」李子秋淡淡一笑,說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禮,必有非常之所求,不外如是。」

    「哦」,法明有些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卻是皺起了眉頭:「只是當時佛尊不是並沒有在當時就與安家閥主相見麼?怎麼現下卻是慨然而赴涼州總管之約?!難道佛尊感應到現下與那王使君已有機緣?!」

    對於李子秋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們幾個還真的是有些不解的,雖然在剛剛接到王仁恭的邀請之時,他們都頗有些激動,但也就在接下來同時接到元萬安的邀請之時,他們就已經明白對於這一次的兩個帖子,最好的應對之方絕對應該是婉言回絕,視如不見。

    經過昌松城中的那一幕,現下這涼州之地兩大勢力的對抗,幾乎也已經擺上了檯面,莫說是對這一切參與甚深的西林寺,就算是消息稍為靈通些的商人役丁,也都已經在口口相傳。而無論西林寺在這涼州之地的影響力如何巨大,畢竟也只是區區的一座僧院,從任何方面講,也還是絕無可能與如此代表了官府,代表了朝廷的兩大勢力相對抗。

    昌松城中一切所作所為,那是時勢所迫,逼不得已,在李子秋的薰陶之下,這些西林寺的僧眾們現在在見識心性之上,早已經與這個時代的尋常人有了許多不同,哪怕現下想來,他們也當然是絕不後悔,如果因此被逼著走上了與元萬安勢不兩立的地步,他們也當然只能是挺身相當,無話可說,但現在元萬安卻送來了明顯的和解的意思,究竟要做如何抉擇,似乎也就成了一件可以審慎考慮的事情。

    畢竟元萬安的行事風格,由鍾林客的所思所行之中可見一斑,雖說後來到被逼得撕破了臉之後,鍾林客那股子陰辣狠絕,足以讓所有人都感到心頭微栗,然則在李子秋ha手昌松局面之前,他卻一直都是拿著軟刀子殺人,不管居於什麼目的,卻總也是什麼事情都替著曹珍考慮到了前頭,完全替曹珍鋪好了路子,完全不需要曹珍與任何人為敵,若不是根本的方向上面與他有著截然不同的取向,單純從利益現實的角度來講,做出這樣的一個選擇,確實是要比站在王仁恭一邊容易得多。

    現下元萬安送來的請柬之中雖然都是些客套話,並未曾說出什麼,但單單這個舉動的意義,其實就已經非常明顯了,只要西林寺能夠保持中立,至少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面,不需要去擔心面臨來自於元萬安方面的打壓,事實上在事後的溝通之後,法明也已經從曹珍那裡得知,曹珍也是得到了幾近於相同的暗示,也是極力勸說西林寺對於這些事情,應該保持敬而遠之的態度。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不過是官場之中的日常生態,元萬安透過鍾林客施行的所作所為固然卑劣,然則實質上也不過就是揣摩上意罷了,就事論事,在事關萬千父老性命的大是大非上面,經過此役之後,曹珍與西林寺諸僧當然已經拿得定立場,然而如果說因此而對於元萬安生起多大的恨意,卻是著實有些談不上。

    而且這種最重利益的人,在很多時間打起交道來卻顯得簡單得多,現下元萬安在涼州全無根基,又自剛剛經歷了這麼一陣挫敗,接下來要扳動王仁恭,想來就更加地不容易,對於曹珍這種根基深固的世家門閥與西林寺這種剛剛顯示了對一方民眾巨大影響力的地方組織擺出這樣一副過往不咎,化敵為友的架勢,卻也確實是在情理之中,足可讓曹珍與西林寺感到安心。

    「機緣……其實一直都是有的,只不過原來我還沒想明白此世輪迴,究竟應該有一個什麼樣的目標,而現在明白了未來要走哪一條路」,李子秋搖了搖頭,卻是若有所思地開口說道:「法明,利益二字之中,盡多外緣紛擾,惟有照見本心,方知自己應何去何從。」

    「哦」,法明繼續似懂非懂地點著頭,但卻是有些不敢再問。

    「在彼岸世界之時,我曾遍觀大千世界,雖然有的地方或許還做不到老有所終,壯有所用,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但起碼也已經不會有眼前這樣成規模的血腥殺戮,不會有眼前這樣的離亂隱憂」,李子秋看著法明那有些困惑的樣子,轉頭望向窗外來來往往的那些車水馬龍,卻是說道:「而他們,雖然也要為生計而奔波,雖然也要為種種的事情壓力而煩擾,但起碼不會覺得眼前的一切朝不保夕,不會擔心隨時都有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的敵寇跑到眼前,就這麼將他們的一切努力化為烏有。」

    「所以,我想要看到一個盛世,胡虜被打服了,分化了,溶合了,從此不會再有五胡亂華這種大規模可怕的衣冠之禍,中原強盛了,富足了,壯大了,萬國來朝,歌舞昇平,就算蟻民百姓,也能歡慶富足。」,李子秋看著法明,微微一歎,說道:「雖然不太可能一直這樣下去,但我卻希望能看著這個盛世早點到來,希望能夠看著這個盛世持續得更久一點。」

    這些天來他一直夙夜所思,確實也就是這樣的一件事情而已,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雖然還不知道究竟要從什麼地方入手去做,但這卻已然成為他心底裡頭暗暗立定下來的此生此世最大的目標之一。

    所以他根本沒有拒絕王仁恭的邀請,畢竟在這大隋年間還四處充滿昇平景像的年代,或許他是惟一一個能洞穿這盛世王朝表像之下深埋著的隱憂,而知道就在十數年後天下又將重新陷入離亂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做些什麼,也不知道究竟應該怎麼樣去改變這一切,但他知道在任何時候,如果想做成任何事情,所能夠掌控的力量大小,都必然將成為決定他能如何去做,能做到什麼樣地步的決定性因素。

    保持中立,任其發展,西林寺永遠也不過只是困守於涼州一隅之地的小小僧院罷了,而投kao元萬安,或者說在這個時候投kao元萬安身後那位當今天子,更是李子秋想也未曾想就已經放棄掉了的選項。

    他不是什麼正義感爆棚的正義超人,若是真的有益於他心底裡頭的計劃,他或許也會捨小而就大,選擇借元萬安成為自己進入朝堂的跳板,只是李子秋心下卻也非常明白,這樣的自己憑藉著現下的眼力與見識,只要能捉準機會,或許也不難成為朝堂權臣呼風喚雨,但卻也幾乎就在這麼做的同時,就注定了日後自己只能與時俱化,同流合污,只怕每日裡只能汲汲於應付那朝堂之上無日無之的傾軋爭鬥,再談不上其餘之屬,更遑論去試圖做出一些什麼可能的改變。

    善為機巧者,機心入之矣,在這個時代的所有人只怕都再難以如李子秋這般清清楚楚地知道規則的力量,當你藉著這種規則成功上位的同時,規則本身卻也就已經把你納入成為了它運行之中的一部份,讓你根本只能順之而無力逆轉。

    更何況,對於這種勾心鬥角的事情,李子秋自知自己一點兒也不專業,甚至於可以說單從心狠手辣這一方面,就遠遠及不上那個元萬安幕下的鍾林客,是以他準備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角度,來真正切入這個時代。

    而眼下涼州之地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這兩大勢力的對峙,對於他而言,也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一切就從眼前這位王仁恭開始。

    「佛尊慈悲氣象,宏大威嚴,弟子佩服」,法明聽得一臉的悠然神往,只是回過神來,卻是有些讚歎地說了一句:「如此盛世,只怕也只有真佛臨世,再現佛國淨土,方有可能得見的了。」

    這個和尚對於李子秋的崇敬已經近乎盲目,哪的就是李子秋口中說出來的話如此誇張得匪夷所思,他卻也覺得就是理所當然,甚至會一路跟隨,從來也不會去懷疑李子秋有朝一日真有實現如此宏願的可能,這也正是李子秋可以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吐lou心事的原因。

    「佛尊懷此宏願,卻稱因此而生機緣,遂而決定去見王使君」,法明說著,卻是忽然眼前一亮,望向李子秋:「莫不是佛尊已然可以照見未來,知道王使君必能逃得過眼前這一場災劫?!」

    這個和尚始終還是對於今日之事心下疑慮,對於李子秋的話卻是生出了不同的猜想,讓李子秋不由得啞然失笑。

    他微微搖頭,正欲說話,忽然間卻感覺到車廂一震,竟是整輛馬車不知因何緣故,竟然勒停了下來。

    法明與李子秋之間剛剛正在問答,倒是無曾留意外面的情形,眼下法明不由得微微皺眉,正要開口問話,卻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已經在外面響了起來:「涼州總管王仁恭大將軍治下軍司馬李軌,在此恭迎神師與西林寺高僧。」

    …………

    李子秋跟在李軌身後,直到往前走了一段長長的路途,李軌這才站定了下來。抬眼望去,這裡恰是官道之旁的林中小徑,樹影深幽,將所有的聲音隔絕了開來,官道之上那車水馬龍,似乎都被一下子隔開到了極遠的地方。

    李軌在這小徑之旁,低頭轉著圈子,卻是沉吟不語,就似乎有著一件極為難的事情,不知道如何開口說話一般。

    李子秋倒也不急不燥,靜靜地看著李軌,一臉淡然的神色。

    從看到這個李軌這個驃騎府的軍司馬出現在這個離姑臧城還有十餘里外的地方,李子秋就知道今天的戲肉終於來了。事實上自接到王仁恭的請柬之後,他就一直覺得這一趟的涼州總管府之行,只怕並不真的只是一場慶功宴這麼簡單。

    畢竟這一次的邀約來得著實太過突然,而且指明了只是邀請李子秋與西林寺的僧眾,卻是並未曾提及曹珍與裴行儼的名字,這一點就已經頗為顯得怪異,昌松城護佑父老以及之後所取得的這一場小勝,雖然李子秋與西林寺確實是起到了極大的作用,但從明面上講,卻總歸還是曹珍與裴行儼這一文一武兩位最高官員指揮得當的結果,退一萬步講,就是說王仁恭身為涼州總管,又借此暫時擺拖了眼前的困局,心情大好之下真的對他們心存感激,要舉行什麼慶功之宴,也應該是先想到這兩個功臣,接下來才有可能邀約西林寺或自己當當陪襯才是正理,如今名為慶功之宴,卻是繞過了他們兩個,獨獨邀請西林寺與自己,實在未免有些不倫不類。

    對於這一點西林寺諸僧都覺得是對李子秋的刻意拉攏,爾後元萬安的帖子到來,似乎更是佐證了這一點,不過李子秋心下卻還是有些不以為然,西林寺諸僧對於他這個轉世佛陀現下已然是信仰已深,時時覺得他簡直高出凡俗一切眾生,有此心態倒是正常,但李子秋心下卻還是保持著足夠的清醒。

    王仁恭在大隋朝堂之上都算得上是官高位顯,在這涼州之地更是根深蒂固,就算是現下一時正自身處逆境,但也還是瘦死的駱駝,無論如何也求不到西林寺的頭上。畢竟西林寺一介僧院,就算曾經展現了對於昌松之地父老足夠的影響力,但這點實力,也實在不太可能被王仁恭放在心上,更遑論說折節下交,來帖稱拜了。至於元萬安後來的舉動,則明顯是因應王仁恭的動作而來,更是說明不了什麼東西。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禮,必有非常之所求,李子秋心下早就認定了這一點。是以現下只是淡淡地看著李軌,等他說出接下來的話。

    「李某此來,實在冒昧」,果然,李軌終歸還是停下了踱步的身形,看著李子秋,拱手一禮:「李某心下有一件極為難的事,想請神師幫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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