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三十九章 玄門之惑 文 / 可爭
. 在不知不覺之間。季節似乎悄悄轉了。尤其是這些時日來一直長居在這山巔之上的那些軍士,都幾乎可以如此清晰地感覺得到那撲面而來的寒風,一天緊似一天。
山頭的空氣,分外清冷,這幾天來幾是積水成冰,昨天更是紛紛洋洋下了半夜的雪,現下放眼望去,山頭之上已然儘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過現下在那些軍士們的歌聲之中,這山巔的清晨,卻是依舊充滿了流動的活力,這些天來山頭已經平整得差不多了,儘管地上滿佈著一層積雪,但卻也似乎並沒有給這些軍士們造成什麼樣的障礙,他們依然一如往常地晨起跑動,甚至在經過了這麼些天的適應之後,在李子秋的允准之下,他們現在跑步的節奏,更還要比剛剛到來之時快上了許多。
原本也時常跟著那些軍士們一起跑動的裴行儼,今天卻只是緩緩地跟隨在了隊伍的最後,直到那些軍士們都已然跑完了數圈,停了下來按著隊伍各自說笑著散去用餐之後。他才走上了前去,卻是朝著那位兀自站在原地,閉著眼睛,似乎正在感應著什麼的女法師皺著眉頭說道:「這山巔之處,風寒雪厲,裴某那些弟兄們皮糙肉厚,磨礪一番也無大礙,靈雪道長天師嫡傳,身嬌肉貴,又何苦要與我等一同來受這番苦楚。」
站在他對面的那個女道長卻仍舊只是閉著眼睛,靜靜地站在那裡,恍若已經就在這雪地之中入定而去,卻是對於裴行儼的話充耳不聞,全無半分回應。
裴行儼倒似是有些習慣了她這樣的反應,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跟著靜靜地站在一旁。
他是個純粹的軍人,對於朝堂之上的政爭糾葛一度幾乎全然不曾放在心上,不管這涼州之地是王仁恭得勢也好,是元萬安得逞也罷,總也不可能會去輕棄涼州這經營十餘年方才取得一點優勢之局的胡漢邊關要地,是以他也仍舊還是盡他的本份,替天子戌守國門,卻也就是了,雖說他在心底裡頭難免更偏向於曾帶著他浴血廝殺的王仁恭王大將軍一點,然而這些事情終究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校尉應該去想的,更何況這一次就連王仁恭自己都沒有什麼抗爭的意圖,更是輪不到他來出什麼頭。
也就直到胡騎南來。兵臨昌松城下,親眼目睹著那些涼州父老,那些他的同袍兄弟就在自己的眼前被如此活生生地虐殺,而他卻只能夠眼睜睜地看著,甚至連放手一搏的機會都不曾有過的時候,他才如此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應該做些什麼,因為自己已經絕不願意再看著這樣的情況,將有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再一次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事實上有著這樣的心境轉換只怕非但是裴行儼,甚至還包括了他手下的那些兄弟,若不是因著大家心底裡頭都憋著這樣的一團火,若不是因著大家的心底裡頭或多或少都生起了這樣類近的念頭,他們也不會在李子秋徵召人手的時候,如此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投奔李子秋,畢竟雖然說不清是什麼原因,但他們卻是可以地透過這位少年神師的身上,依稀看到些他們的希望或有可能實現的朦朧的可能。
而適逢其會的李子秋,自然也不會什麼也不做,至少在這山巔之上與他們相處的日子裡頭,他也有意識地透過一些後世時常運用的思想政治工作的手段,在向這些戰士們灌輸著他希望他們接受的理念。置身在這種單調而不斷重複的集體生活環境之中,原本就是最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氛圍所在,更何況在操作著這一切的,又是有著領先這個時代千餘年知識的心理學專業的李子秋,在一系列的歷史故事講敘、兄弟之間憶苦思甜相互交流之類的活動之間,這些軍士們的所思所想也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轉換,有些曾經模糊的東西漸漸清晰了起來,而有些他們過去未曾想過的東西,如今也已然漸漸地成為了相互之間談天說地之時的話題。很多時候他們已經不僅僅在比較著相互的熱血與勇敢,而是開始出現了諸如國家、使命與責任。
儘管這些都還只不過是一個開始,但已經足以讓甚至包括裴行儼在內的所有的軍士,都在短短的時間之內,有了一種對於李子秋近乎於不可思議的忠誠或信仰,因為在這位少年神師的身上,他們實實在在地開始感受到了一些他們從來也不曾去碰觸過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卻又與他們靈魂深處的那股熱血與衝動如此地若有符契,以至於他們甚至都相信這原本就是他們在靈魂深處一直在追求著的東西。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龍虎山現任掌教的長女張靈雪到來時所可能面對著的情形,就誠可謂是不問可知了。儘管李子秋對於這位元萬安重金延請來的女天師,倒是完全沒有什麼不悅的表示,反倒是一副僥有興致的模樣,然則這山巔之上的軍士,自元萬安以下,卻是幾乎從一開始就都對著這位女天師抱著濃重的敵意,若不是李子秋有話在先,裴行儼又是老成持重,在開初的時候盯緊了手下那些刺頭,只怕這位女天師來到這山巔之後的日子將不會有一刻的安寧。
「靈雪適才略有感悟,只能適時細心體察天地元氣之變。不敢稍有耽擱,一時無暇旁顧」,也並沒有過上多久,那位女天師卻才緩緩睜開眼來,對著裴行儼略一頷首:「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眼前的這位女冠很漂亮。
儘管裴行儼一生戎馬,對於女人並沒有太多的概念,但每次在正對著眼前這位女道長的時候,卻總還是忍不住生出這樣的念頭。
龍虎山的天師世家並不禁婚娶,除開踢罡布斗齋醮施法之時,平日裡的生活起居實與俗人無異,但這位天師嫡女,卻是從一開始就是一副道裝打扮,一頭烏黑的長髮盤成了頭頂之上那高高的道人髮髻,深灰色的寬大道袍遮掩住了全部的身段,然而縱然如此,也都難以遮掩得住她的美麗,尤其是在她睜著她那一雙猶如雪裡點漆般充滿靈性的眼睛的面前,哪怕對她一早就抱著極大抗拒的那些軍士,也都要消散掉大半的敵意。
「道長言重了」,裴行儼微一拱手,卻是說道:「裴某只是見得天氣日寒,想勸道長日後無須如此辛苦而已。」
「靈雪自幼跟隨家父行走天下。斬妖除魔,風霜雪雨,倒也還勉強都曾試得」,張靈雪微微搖頭,說道:「些許磨礪,還是應付得來的。」
「道長修為高深,這點難處自是不在話下」,裴行儼苦笑著說道:「只是這行伍訓練,原本自有規章,道長與我手下軍士雜於一處,倒叫裴某不好發號施令。是以想請道長行個方便罷了,還望道長成全。」
他這句話裡頭也算是半真半假,自從這幾日來這位女天師執意要加入他們的晨晚操練之後,他確實也是有些不好發號施令的感覺,畢竟他們現下的操練號令雖然經過了這些時日來李子秋的修改規範,不過總歸還是保留許多以前的習慣,跟他手下那群大老爺們喝罵自如,自然無礙,然而眼前這位女天師身份特殊,有她在側,總是難免有些束手束腳。更何況他手下的那群軍士們就算對這個女天師敵意再深,但終歸是一群生猛至極的愣頭青,有這麼個漂亮的女子在側,也有不少人難免是心猿意馬,也自是讓裴行儼大為頭疼。
不過他之所以會花大力氣勸阻這位女天師過多地介入他們的訓練,更大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心底下覺得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極不正常。畢竟無論是以她現任龍虎山掌教嫡女的身份,亦或是她是由天子監軍元萬安親自延請而來的地位,她都可以說至少在明面上完全足足能夠與李子秋分庭抗禮,至少也是在這只特殊的隊伍之中居於類近監軍的地位,然而她到來之後卻是對於這支隊伍所有的事情幾乎不置一辭,卻又如此親力親為地參加操練,這著實讓裴行儼極為想不明白她究竟是想幹些什麼。
事有反常,即為妖也,裴行儼越是想不明白,就越覺得自己應該盡早阻止這位女天師再繼續這麼進行下去,雖然這些時日來李子秋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對於這位女天師的一切活動都自是聽自任之,倒似是絲毫也不曾放在心上,然而裴行儼現在既然已經自認為是李子秋的部屬,卻也就已經主動地為李子秋做起了打算。
「裴校尉太客氣了,軍令如山的道理,靈雪自也理會得」,那張靈雪卻只是微微一哂,淡淡說道:「日後靈雪但凡在行伍中時,便是裴校尉座下普通一兵,裴校尉儘管發號施令便是,靈雪絕不會有半點違反軍令之舉。」
「可是……」裴行儼眉頭微皺。欲待再說,張靈雪卻就已然先行開口。
「靈雪自知身在軍中,使得裴校尉多有不便,只是情非得已,只好強人所難」,張靈雪把話說在了前頭,卻是將裴校尉想好了的一大通說辭都給堵死在了肚子裡:「還望裴校尉多多見諒。」
她是元萬安遣來的代表,就算強要參與軍中一切事務,嚴格說起來裴行儼也沒有立場前去阻止,更何況現在她只是親身參加訓練而已,這更讓裴行儼有些不好說話。
「請恕裴某愚頓」,裴行儼沉吟了片刻,卻終究還是多問了一句:「但不知道長所說的情非得已,卻是何意?!」
「靈雪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張靈雪卻又恢復了先前那淡然的神色,只是說道:「此次強裴校尉所難,非要參與校尉手下軍士的訓練之中,只因靈雪想借此而悟道而已。」
「悟道?」這一次裴行儼卻是更自有些茫然:「悟什麼道?!」
「當然是神師心中之道」,張靈雪轉頭,望向山崖之外那無盡的天空,一直淡漠眼眸之中,卻是徒然閃出了一股熾烈渴盼之意:「我想知道,他想要用什麼樣的方法去破解西城塞的禁制;我想知道,他會用什麼樣的法術來化解守山邪魔的詛咒;我想知道,他為什麼又會把施法的地點,給選在了這裡!」
「我想我已經快找到答案」,張靈雪說著,似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語意裡居然透出了幾分從未有過的靈動俏皮之意,倒是讓裴行儼聽得微微一呆:「左右最多也就是再幾天功夫,我一定會找到他的辦法的,裴校尉就且請多忍耐靈雪幾天吧!」
她說完之後,向著裴行儼微微一禮,便自飄然而去,倒是裴行儼看著這個女天師最後說起要尋求李子秋心中之道時那種滿臉放光的模樣,一時間駭得愣在了當地,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乖乖,總不會這神師的法力已經高強到如此地步,居然就這麼男女通吃把這女天師的心都給收服了?這女天師應該不會是喜歡上神師了吧?」
…………
「佛尊,我看那位女天師該不會是喜歡上你了吧?!」不遠處的賈明遠一邊按著李子秋的指點,在地上擺放著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一邊嘴裡也還是不閒著,朝著一旁的李子秋笑著說了一句。
「你這傢伙」,李子秋倒也不以為忤,失笑著搖了搖頭,一腳就踢在了賈明遠的屁股上:「我看你是聽悟緣說書說多了,越來越不著四六了。」
賈明遠自小由他親手調教,年輕之時與他相處慣了,倒是不如慧彥與法明他們那般對著他時如此拘謹,兩個人之間談談笑笑也是習慣了。
「這可不是弟子瞎說「,賈明遠拍了拍屁股上的腳印,卻是笑道:「若不是那位女天師喜歡上了佛尊,又怎可能這些時日來我們的日子還能過得如此平靜,據說現下她還在每日裡根據佛尊訂下的規則參與操練,態度可是認真得很那。」
李子秋微微一笑,卻是沒有再行喝罵,只是略略沉吟。
剛剛在聽到元萬安要把這位龍虎山的女天師硬塞過來的時候,他在微微愕然之後,也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畢竟元萬安要給他製造一些麻煩本來也自是在情理之中,這樣的以退為進之法雖說看來毒辣,但細想起來總也比他藉著監軍的職權胡亂折騰來得好一些。
至於這位龍虎山掌教的嫡傳長女,雖然名頭聽來響亮無比,他倒還真沒把她當成一回事情,那些江湖術士的手法,或許自有獨到之處,在不明究裡的人眼中,也可以說是無比神奇,然而對於他這個來自於千年之後的穿越者而言,卻應該根本沒有多少秘密可言,不管是要論裝神弄鬼,還是要論忽悠唬人,在這個大隋年間的時代,他總自信還不會去輸給誰。
更何況他們這一次收復西城塞的舉動,原本也是實打實的硬仗,且不說那西城塞本身的種種古怪以及由於特殊地理環境所造成的那些障礙,就是他們現在訓練所在的這山巔之上的環境,對於龍虎山那位身嬌肉貴的大小姐而言,只怕就是一件難以忍受的苦差,在這一點上,李子秋原先倒是與王仁恭有著同樣的想法,那就是這位大小姐只要看到這山巔之上的環境,就難免要打退堂鼓了。
只不過這位女天師來這之後的舉動,倒還真有點讓包括李子秋在內的所有人都自是有點看不明白,畢竟如若她確實是如預想中那般帶著元萬安的交代而來,那只怕難免要橫挑鼻子豎挑眼,至少也要鬧得這一支隊伍雞犬不寧,甚至於若是她對於自己的神通法力有點信心,那更應該直接出手鬥法,挑戰李子秋的權威才是。至不濟這些時日來總也應當迂迴試探,摸一摸李子秋的深淺才對。怎麼也不應該如現在這樣的舉動。
「其實那位女天師也不錯啊,她要真喜歡上了佛尊,佛尊也不吃虧嘛」,賈明遠繼續說了幾句笑,卻看著李子秋那微微沉吟的模樣,終於也收斂了笑容,正容說道:「佛尊,這位漂亮的女天師,看起來可真是有點不簡單啊。」
賈明遠跟隨在李子秋身邊日久,見識眼界也是不同尋常,這些時日來冷眼旁觀,倒確實是越看越覺得這個女天師實在是個頗為棘手的人物。
且不論雖然有著涼州總管府的全力補給,但礙於這裡的地形所限,這山巔之上的一切設施仍自簡陋無比,就憑這裡四處都是些軍中魯男子,只有這位女法師這麼一個孤身女子,她卻也還能在這裡住定了下來,而且這些天來甘之如飴,就可以知道這位女法師絕不是個嬌小姐之類的人物。
更何況,這些天來她的作為看似無心,但卻又是極懂得拿捏自己的位置分寸,除了擺弄一些奇門器具之外,就是跟隨著那些軍士一同訓練,而且她還自是談吐溫婉,待人接物雖然都是不失距離,但卻也從來沒讓人覺得她有擺架子的感覺,這些時日呆下來,莫說是那些軍士,事實上就連裴行儼對於她的敵意也都在不知不覺之中消散了很多。
只是這樣的人物,就算是元萬安能延請得來,那也自是所圖必大,只是眼下這收復西城塞非但說得上是一樁苦差,甚至還很可能是九死一生,哪怕就連李子秋,一時之間都實在想不出這位女天師究竟是想幹些什麼。
「算了,也不用妄加揣摩,或許……」李子秋一句話還未說完,忽然生出感應,轉頭望了過去。
入眼處,張靈雪的身形卻自已然疾閃而來,臉上竟似還帶著一抹極為罕見的笑容,人還未至,那柔柔的聲音已經先行傳了過來:「神師,靈雪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