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蘿莉靚舞捲 第107章 文 / 葉無名
十二月二十九日下午開始,學校沒有上課,因為學生們要搞聯歡晚會。
班裡的桌子已經拉開,堆在牆角一大堆,有的乾脆跑出室外去亮相。第一任班長高翔在消失了將近一學期音訊全無之後,帶著幾個彪型漢子,再次在班裡出現了。
他們搬來音響,麥克風,堆積在教室前面貼滿紅綠標語的牆下,教室上方已經橫拉豎扯了七彩條幅作裝飾,往日班裡的「綠茬」痞子們,今天都個個紅光滿面,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出盡了風頭。
我對這群烏合之眾本來就討厭的很,深感他們不會帶來什麼真正的快樂,而且一想起重病在家的梁老師,就禁不住心裡冒出很大反差,多麼尖刻的諷刺:辛辛苦苦教育他們的老師正處在病情危急之中,他的學生們不焦急不關心,不伸出援助之手,反而在那裡搞聯歡!
教室裡「嗡嗡」的響,談話聲,喧嘩聲,桌凳的撞擊聲,壓過了主持人的聲音。屋子裡悶熱的難受,空氣污濁的令人作嘔。向外看時,只見各個窗口都被別班的學生擠得嚴嚴實實,怪不得進不來一點新鮮空氣。
看著窗子上那一張張得意的又熱得冒汗的被擠得變了形狀的臉,看看屋裡的這種亂糟糟的「歡」,真是裡面的想出去外面的想進來,我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但卻又不能怎麼樣,我本來想的很周到的事兒,這時候根本就無法派到用場。因為我想的太傻了,我本想趁此機會為梁老師搞一次募捐治病,可眼前的情形根本就無法執行。誰願意花錢去看望一個幾乎跟自己不相干的老人呢?
晚會還沒開始,幾個身材高大的學生擠開門闖進屋,幾個擔任「警戒」任務的「綠茬」已不能擋住,本就擁擠不堪的屋內一下子亂哄哄起來,表演場地迅速縮小。終於主持人高翔大聲喊叫起來:「滾出去!不是三甲的滾出去!」
他吼了半天。但無人理會。回頭看,依然是黑壓壓的人頭在朝內湧動。高翔丟下麥克風,猛衝過去,一腳跺下,有人應聲而倒,人流開始向外後退。真是落花流水一般,後來終於門兒一關,屋內「純淨」了。
晚會宣佈開始,但是燈泡卻忽然不亮了。高翔立即下令換一個,劉備等人忙奔出去買電燈。不過一會兒。燈就換了幾個,有燒燬的,有摔爛的,到了第二天發現還是沒剩下一個好的。
晚會進行到一半時,屋內還是亂糟糟的,表演場地又縮小了,回頭看時,又是黑壓壓的人頭。人群中有吸煙的。有粗話髒話連篇的,聰明的高翔看出這些人都是街上游手好閒的「大人物」,惹不起。就沒再趕人。
在熱乎乎的污濁的空氣中,貢獻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像逃離了監獄似的,執意逃離了他花兩元錢買來的「歡樂」!這也是他唯一所能做的抗議了。
屋內還是亂糟糟的,他先擠出了門,我緊跟其後。這才發現看門的是劉備和韓剛。在我擠出門口的瞬間,彷彿感覺到有一隻腳向我跺過來。好在我跑得快,不然就會被同時伸過來的手抓住。
而貢獻則忙著尋找自己的桌子。但前前後後裡裡外外都沒找到,懷揣著一腔怒火和擔心,我們離開了學校。猜想著我們的桌子既然下落不明,就應該是被那圍觀的人們踩在了腳下,說不定已經四分五裂了。
「怪不得你不交錢呢。還是你有先見之明!」路上,貢獻讚我到。他說的是早先劉備等人要求每人交納的二元聯歡晚會的費用。
「哪裡是先見之明,我是有別的想法。」我歎息道:「我本來打算趁這個所謂的聯歡會呼籲大家給梁老師捐款治病的,誰知道搞成這樣,亂的不成樣子。我真替梁老師感到悲哀,他在受這重病的折磨,他的學生卻在聯歡,這就是做我們老師的報酬!」
第二天早晨,我到學校時,天還沒有大亮,我們的那張桌子上已經有了兩個人:貢獻和盧化福。盧化福滿臉抑鬱,不看書不寫字,似在想著什麼。原來,經過昨晚的聯歡,他自己的桌子已經被踩踏的支離破碎了。而我們的桌子雖然尚能保存完好,但貢獻告訴我,他來時見它躺在講台下面,大概也是在人們的腳底下熬過那個難忘的晚上的。
學生們陸續到齊了,但是老師卻始終沒有到。
下午,剛經過教室門口,就聽劉備提著我的名字破口大罵起來,理由是我沒有繳納聯歡費用。我壓根兒就對這位自封的「財政部長」深感不滿,就更談不上屈其嘴下了,便當即跟他對罵起來。
那頭怪物離開座位,從後面閃出門來,向我衝過來。
我自知不能抵抗,趕緊朝門前跑,但還是沒有躲過,很快就發現自己倒在了講台前。
「劉備幹啥?幹啥!算了,算了……」這是馬曉亮的聲音,他已經跑到前面來,把劉備朝教室後面拉去。
我趕緊爬起來,對那個「西服」仍然不屑一顧,來到自己的座位上。
秦爭輝一直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眼睛裡滿是無奈的光。
我用右手盡量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塵土,但左手依然因為上次受傷而不能動彈,只能痛苦的垂著。貢獻來了,我要他幫我拍拍我右臂上的土,他一下子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不言語,照做了,如秦爭輝一樣的無可奈何。
我心中自是無限的悲涼。這感覺遠勝過外界環境的冰冷。這時我隱約覺得有一雙關切的眼睛,此時正在背後深情地關注這一幕。是來自於一個女孩。我奇怪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不由得有一點感動,總算還有一個理由使我心中的寒冰悄悄地消融。
沒上自習,跟貢獻一塊早早回家了,我們早已成了坦誠相見的朋友。但這次半路上我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也顯得憂愁和不自然的樣子,卻也不知如何打破沉默。忽然我長舒了一口,歎道:「總會好起來的!」就大聲地跟他談笑起來。
他卻不笑,似乎等了很久。也跟著舒了一口氣道:「終於過來了!」
隨後,在我們的代數老師、校團委主任劉偉的倡議下,發動全校給梁老師捐錢治病,而我又做了個積極的響應者,這不僅表現在我的名字高高的列在學生捐款一欄的最上方,還因為我為此事在班內積極地前後走動呼告上。而我個人「五元」的捐款數。也跟許多老師們所拿出的數目相當,並遙遙領先學生們三元、二元、壹元、五角的大多數。雖然對校方將捐款名單堂而皇之地用毛筆寫在紙版上擺在學校門口展覽的行為甚為不屑,不過我也發現這以後老師們對我本人的態度也都變得分外尊重起來,包括以前對我幾乎總是相逢不相識的盧興艷老師也會主動跟我打招呼了。
不過那些痞子學生們,對我卻愈加的青眼有加了。
那一天下午。我特意跑到教室後面跟秦玉、馬曉亮等人交流感情,因為當初保證過不會隨著我被調離而使關係疏遠的,但當我從教室後面返回時,衝突又發生了。
我不曾料到,韓剛會如一頭沒有的蒼蠅般「嗡」的撞到了我身上,而後周圍是一片挑釁般的笑。
明知對方是故意,我忍無可忍,便厲聲喝罵:「你瞎了嗎?」
然後不當回事的迅速閃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旁。
但是這句話把韓剛招引到了我的身邊:「你說什麼?」他冷笑著問。
「你沒聽著嗎?」我沒好氣。
「再說一遍!」他仍然笑裡藏刀。
「對不起。我不想說!」我抱著不再重複第二遍的可貴信念,不再理他,試圖坐下來。接著便感覺到頭「嗡」了一下。
我看清了是韓剛剛剛把拳頭碰了我的腦袋一下,現在還恭敬的雙手抱拳,唯恐我不知道似的。
我沒還手,打架的事,我向來不行。這個自知之明,使我每每危險來臨時。就只能執行三十六計的最後一計:走為上。
眼看著韓剛的一隻腳就要落到我的身上,我只能憤憤地罵了句:「你這個蠢貨!」然後無奈的退出了教室。
回頭去看韓剛有沒有追出來。發現此時貢獻和秦玉二人扯住了他的胳膊。
但是他們沒能堅持多久,很快我就看見韓剛和劉備出了教室。摩拳擦掌的走來。
我拐到前面一排屋子,想找一位老師做擋箭牌。
閃過一個個辦公室,終於見到一個門開著,裡面有人,是劉偉老師。
我閃了進去說:「劉老師,韓剛他們找我操事!」
「打了嗎?」劉老師聽完了我的敘述,神色依然如故,不慌不忙地問。
「嗯,打我一拳,踢我一腳。」
「怎麼回事?你先罵他了吧?」
「沒有,他先撞得我!他是故意找我操事……」
這時,韓剛等人,正從門口耀武揚威的走過,嘴角掛的邪惡的笑意,令人作嘔。
劉老師慢騰騰的站起身子,對我說:「你在這裡等著別出去,我去給說說韓剛去。」
他走出了教室,我著急的來回踱步,心裡嘴裡都在問著自己下一步怎麼辦。當我再次來到辦公室門口時,看見呂岳峰老師默默的走過去了,他看了我一眼,但沒有說什麼。我也沒有打招呼,我呆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凝望著遠處的村莊和樹木,感覺一切「正常」到了麻木的地步。
劉老師回來了,讓我回去,說他隨後就到。
我進的班來,引得所有學生的目光盯著,我掃了一眼韓剛他們的傲慢眼神,罵了聲:「蠢貨!」逕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發現黑板上還筆跡斑斑不曾擦過,就隨手擦了,惹起身後一片「唏噓」之聲。雖然之前擦黑板是我常做的,我也說不清為什麼要如此。
分別看了一眼我的好朋友們,以示感激,便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劉偉老師走進了教室。翻書,講課,一切都好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我理解這「一切」,因為這原本就是我所預料的所謂「正常」!
上自習時,貢獻問我一到應用題。我支吾著答不上來,此時劉老師正好在一旁默默站著,看著我們,好像等待我們誰主動去詢問他,或者就是在思索著什麼。
結果我們誰都沒有問他。我知道我對題目不熱心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挨了打。也不是因為對老師有不滿,甚至不是那幾乎要溺死人的海一樣深的恥辱感,而是因為對一個女孩的感情,此時已經完全處於失控狀態,而我的情緒。也即將從此跌入人生的最低谷。
我的悲劇就在於,我有楚留香的風流,卻沒有他的身手。
有人說青春期是花季雨季,對我的青春而言,則只有風雨如晦的感覺。家裡有一個脾氣暴戾的老爸,動輒辱罵,常把孩子罵的狗血淋頭,簡直不如死了算了。在學校。則是失德老師們的白眼冷觀,無良少年們的拳腳相向。
雖然有時是擁有理想遠大的我在自取其辱,比如總是因一腔責任心想要維護班級紀律而得罪調皮孩子。但更多的時候,則只是因為身份原因受辱:因為你成績拔尖,又不善交際,小混混們看著不順眼,便總要修理你。對此,你是逃不掉的。
實際上。在這野蠻的鄉下學校,叢林法則起著根本作用。暴力最強者說的算是運行規則。打架鬥毆,對於青春荷爾蒙分泌過剩又無處排遣的青少年雄性動物來說。便是家常便飯而已。
至於古人所云知恥而後勇,則如許多表意模糊的古話一樣,說著不成其理的道理。因為勇敢通常不會跟恥辱有一毛錢關係,恥辱更多的帶來的是怯懦和自卑,而非勇猛。
至少對我而言,無窮盡的侮辱和責罵,使我總是心情低落,正如薩特所言:他人即地獄。17歲時,我也似身處地獄之中,有一種行將溺斃的感覺。
愛情,和美麗的人兒,是最後一根稻草,是救命稻草,有時也是壓垮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
歲月悠悠,光陰似箭。一十六年,彈指一揮間。雖不是魯迅文章中的「狂人」,但也覺得自己很是發昏。
轉眼大年三十即將來臨,被蕭索的嚴冬風塵封閉下的農家院落裡,也逐漸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學校就要放假了,我的初三第一學期已經在一無所成中接近了尾聲。
我現在跟秦爭輝一道,常自習上到很晚,就把以往養成的習慣,晚上七點的《政治局常委露面秀》(新聞聯播,因為考試政治時政題所要求,學生們不能不每天關注)不情願的廢了。但還是想法補上,於是晚上十點的晚間新聞就必不可少了。而一味枯等到十點也不耐煩,於是無意間翻著台找好電視看。忽有一次見一武俠片,一睹之下,興趣頗濃,於是間隔著看了晚間新聞前後就去看這片子。
先是一夥人,約有四個。三個男人,領頭者黑衣長辮,神若凝霜,無情之至,見人便殺;余二白衣人,如呆如木,亦殺人狂。其間有一位穿長袍的女子,其餘三人稱之為「姑娘」,那姑娘大都坐轎,看來是這群人的主子。她雍容典雅,相貌嬌秀,氣質脫俗,雖然從不動手殺人,但對自己的僕人殺人不管不問,且似有支持之意,也變得面目可憎起來。她穿著一襲長裙長袍,顯得分外端莊素雅,因著白娘子的影響,我對女子的長袍長裙有獨特的情愫,總覺得那有一種無以言表的溫柔之美,恨當今國人為何失去了長袍長髮的傳統。然而看了這「姑娘」的裝束和她所做的事後,不僅對這長袍的主人有了懷疑,心想,「如此可憎的人也配穿此衣裝嗎?」
但是事出所料的是,當聽到這片子的插曲,看了它的鏡頭,卻不免怦然心動,尤其是鏡頭上那多情「姑娘」脈脈含情的雙眼和絕美的容顏,彷彿在什麼地方似曾相識,而那纏綿悱惻的片尾曲,就更是令人過耳不忘了:「不知道如何開始,難預料怎樣結束。都說多情要比無情庫,你為何還那樣脈脈含情?是不是你太疏忽,是不是你太糊塗,愛到盡頭也回不到當初,你為何還那樣執固?如果來生還是今世的重複,縱然多情要比無情苦;如果來生還是今世的重複,你是否還那樣不在乎?」
這歌曲,由一個無比柔媚的女聲婉轉哀傷地唱出,足令歌者斷腸,聞者落淚,而我聽著,則是幾乎句句出自肺腑,不僅嘲笑的想,——不知是嘲笑誰,是那電視,還是自己?——「這曲子難道不是正好唱給我聽的嗎?我對誰?難道是那位女同學嗎?」我努力使自己不這麼想,裝作很不在意,因為覺得太偶然,太渺茫,太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