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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桃花緣盡卷 第003章 文 / 葉無名

    我告訴他,很久的事了,幾次想說,都又憋了回去,現在就明說了吧。他猜了一圈,總算把那個女孩的名字說了出來。但我卻覺得很刺耳,開始為說出來而後悔,心想:「讓這件不可能有結果的事兒,在悲劇中無聲無息的上演和結束,不是更好嗎?」

    早已到了行將分手的地方,我們坐了下來,在夜色裡徹談了兩個多小時,實在覺得天太晚了,才各自滿懷心事的向自家走去,臨分別時,我聽到了爭輝深深的一生歎息。

    我真的感受到死亡的威脅了。我感歎自己的命運將在自己預料之中應驗了。「我有三個前途,一個早逝;一個做出一番大事業來;一個平庸無奇的過一輩子。」看來,現在要走上第一條前程了。我身體虛弱,似有什麼病,思維也變得遲緩,總是精力不濟和精神不振。特別是最近的發現:竟然尿血尿(其實就是尿液呈紅黃色,因作息和飲食不當引起的正常反應)!這還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不是周宰相總理晚年的症狀嗎?這不是會死的病嗎?難道他的病將在我身上重現了嗎?我幾乎可以斷定是如此了。真是笑話,我還空懷那麼宏偉的遠大的理想,我還幻想那麼美妙的愛情,原來都不過是這庸世所給與我的嘲諷罷了!還有那些數不過來的種種恥辱,我還自我安慰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所必不可少的磨煉,現在看來都是一個多麼大的大笑話啊?我的人生就是這麼樣的一個大笑話!

    我想怒吼,但是發不出聲,我也不想就此被人看成是狂人。是神經病。

    沒有人知道我的異常,我一如既往地在家和學校之間晃蕩,但已經部隊學習和考試抱有什麼希望,也不敢再去想一下甘妹,甚至看一眼曾可能是我的「甘妹」的那個女孩。至於那脆弱的不堪一擊的理想。早就自己站不住足,被我拋到九霄雲外了。

    然而我的屈辱並沒有減少,痛苦也更加的多了。渾身的無奈折磨,似全身偷爬滿了喝血的小蟲子,不停的進攻著,難受到無可忍耐。只能閉了眼。丟下筆,任由身體向後倒去,頭擱在椅背上,滿面的抽搐,渾身的難受。

    ……

    我為自己平庸的前途命運感到心裡一陣抽搐。「不!」我吼出了聲,但沒有人能聽見,沒有人能知道一個如此快要死掉的沒落者的呻吟聲和他的心事以及他無限的苦痛。

    我像一個飽經風霜並且蒼老的老傢伙那樣,回想著我短暫的人生,又想起了張永才,「我現在到有了幾分他的氣質呢!」我自嘲的說,笑出了聲。

    這笑聲無比的淒慘和落寞,很快便停止了。因為我看見。天空烏雲翻滾著,其實十分磅礡,似乎千軍萬馬向這邊衝來一般。又像是把整個南海都給端來了。很快的南半邊天都被覆蓋各嚴實。北邊天空顯得分外明亮,農人們在田里幹著活,地裡被綠色濃重的鋪滿了。我忽然想起了那宏大的理想,這黑白分明的天空,這瞬間巨變的天空,多麼像那熊熊燃燒的理想之火啊?可是我的心卻再也豪邁不起來。再也燃燒不起來了,我不得不面對現實。至於那理想,猶如一堆乾柴。劇烈地燃燒一會兒,便會熄滅的。它起不了什麼作用,世界依然還是那麼個世界,悲劇還是發生著。

    我,何嘗不是一個悲劇?隨著理想的失敗,一個怯懦的可憐蟲也跟著誕生了。可我考進時時第一名啊!「別想靠著一會兒的努力就把成績搞上去!我看我們班時沒有那種神童和天才的!」梁老師的諄諄告誡言猶在耳,這給了我重重的一擊,他還不知道,我已經徹底地絕望了。然而我馬上就會死掉,何必還說「望」呢?

    那個美麗可愛的女孩,又在我的眼前出現了,她還是滿含著淚水和癡情,呆呆地望著我,似乎想說什麼話,這目光也確實正在訴說著什麼話,但是我卻更加地感到自己的無能無力了。我能給她帶來什麼呢?我不能保護她,而且,我快要死掉了!歲月流逝,我不知道會把這美麗的精靈洗滌成什麼樣?這將會又是一個悲劇!我歎息著。

    預選考試就要到了,我預感到徹底失敗的煎熬。只有通過這次考試,才有機會去縣城參加下一步的正式的考試,而這預選考試的通過率,不足百分之三,也就是,我們這個總數八十多人的大班級,最多也不過就兩個名額。既然我已經退步如此的利害,顯然已經不存在什麼希望了,我已經感覺到沉沉的失敗的折磨了。

    我已經幾乎無顏再去學校了,我感覺到受戲弄的羞惱,卻也只能兀自悲哀了。無人能知道,也無人能理解,在許多人考上學並且高飛的掩遮下,還有一個可悲可憐可惡可憎無能軟弱怯懦的我,因為我將是一個被淘汰的一個!

    漫步長春中學的校園,無意間看去,看見了什麼呢?原以為這是一個春暖花開的黎明,卻不知卻是一個秋日淒冷的黃昏。黃葉枯草在秋風中蕭瑟,破窗更加殘缺不全了,碎磚爛瓦灑滿腳下,燈泡統統被孩子們用玩具槍打碎了。

    《孤星血淚》這書已經看完,那個秋風蕭瑟的結尾使我的心底愈加如霜凍了一般的冷酷。我已經把書還給了呂岳峰,並沒有出現建立文明朋友的跡象,他正和同事們忙著打麻將,其餘還有劉鋒,劉偉等老師,在一起慘慘地笑著。

    所有的愁和丑把我淹沒了,哪裡還有美好呢?我的身體已經十分的虛弱了,我已經無力回天了!「我何時才能振作呢?」我有時問著自己,卻無法回答它。賈夫磊、秦乾坤他們那嬉笑玩弄的冷漠面孔又展現在了我的面前,想必他們都順利地通過預選考試了吧,不然何以這麼的輕鬆愉快呢?然而我又覺得蠢笨的自己是被耍弄了。

    忽然間我又想起甘妹來。「甘十九妹」,這世界上僅存的一份美好,現在也離我遠去了。不,或者說,她一直就不曾接近過我。或許,「我得甘妹本就不存在!」我懊喪的想。

    那個女孩子的影子又在我眼前出現了,可是那是離去的背影,終於,在黃昏的長春街頭,一步步地被世俗所吞沒了。

    我回想起了那雙多情的眼睛。似一湖純淨而碧綠的秋水,那樣的令人舒暢,沁人心脾,然而馬上就消失了。美好的東西總是不能長久,只能是那一瞬間。多麼的可惜!然而,這也就夠了。

    愁緒聚滿了我的頭腦,然而感受最多的是身體的衰頹!……

    冷風吹遍了原野,天空是聚了又散的雲塊,絲絲縷縷的任意的蕩漾在碧空中,遠處的霧靄迷濛的村落,近處綠意盎然的農田,紛紛闖進我的視線。冷風依然呼呼的吹著,吹乾了我濕而碎的心,心干了。也更加冷了。

    我走了幾步,回過頭對著夕陽,長春中學隱在薄霧中,南邊的大秦小學也在薄霧中。

    「永別了!長春中學。永別了……」我小聲說著,似乎確定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夕陽無力的選在西邊天上,它的光芒是那麼的明亮。透了我的全身,又是那樣的無力!

    夕陽下。留下了一個拉長的蹣跚的影子……

    當你愛上一個人時,你會發現你似乎與對方合而為一了。對方的一切,彷彿也變成了自己的一切。你的心也同時交付給了對方。你的一切,也都帶上了對方的影子。

    那些日子,很多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正眨著的眼睛,也變成了莫莉莎的樣子:那樣美,那樣多情……

    就連走路的樣子,那蹣跚的身姿,彷彿也跟她一樣了。

    背對著夕陽,看著土路上拉長的自己的影子,品味著失落的孤獨的挫敗感,走過一個又一個村子。

    眼見自己的村子就在眼前了,天也漸漸黑了下來。

    沉浸在失魂落魄之中,沒有注意迎面而過的人們。

    突然,聽到有人喊叫我的名字,回頭去看,是姐姐。那是擦肩而過的兩輛自行車,她此時正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兩個騎車的男人都是鄰居的叔叔們,其中一個載著姐姐,另一個後座則空著。

    「這麼晚,你們幹嗎去?」我驚異地問。

    「去找咱娘去!」姐姐帶著哭腔說。

    「啊?」

    「別說了,快上車吧,路上說,晚了就趕不上了。」一個叔叔說著,騎著車走了。

    我和姐姐連忙分別上了後座。

    「你媽跟你爸生氣了,離家出走了。」一個叔叔回答了我的疑問。

    「上哪去了?」

    「有人看見她拿著一個袋子,上西走了。」

    「為啥生氣啊?」

    「咱爸脾氣太壞了。他兩個本來就經常吵架,有時候還打起來。咱娘終於還是受不了了。」

    「你爸脾氣是有點暴……」叔叔們邊安慰著我們倆,邊數落著父親的不是。

    自行車在暗色裡急速前行,很快就來到了長春街上。

    我心裡七上八下,非常害怕,如果母親真的從此離開了家,那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父親的暴脾氣我早也已經忍無可忍,如今又是考學的關頭,如果母親走了,別說是上學,就是能否生存下去,都成了問題。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沒有路燈的街上,被兩旁門面裡的燈光依稀照亮。街上人影匆匆,有不少都是長春中學的學生,都在低頭趕路。

    沿路問訊著,我們在街頭十字路口轉了彎,向北找去。

    很快,長春街遠遠的留在了身後,兩旁換成了樹木、壕溝和田地,好在有月亮,還不是那麼昏暗。

    約摸走了二三里地,眼尖的姐姐突然指著路東喊了起來:「那裡好像有一個人!」

    月色下,只見壕沿邊蹲著一個白色身影,看上去確實很像母親。

    叔叔們停了車,我們倆趕忙跑過去,嘴裡喊著:「可是俺娘?娘!娘!!」

    母親沒有回應。只是抽泣著。

    我們聽出正是母親,一顆懸著的心才算安穩了。

    姐姐上去拉住母親的手臂帶著哭腔說:「你跟俺爸生氣,就這麼走了,……不管我們幾個了嗎?」

    母親哭泣道:「我受夠了,我實在受不下去了。……我都把你們拉扯大了。你們得自己照顧自己了……我實在忍不下去了……」

    「到底是因為啥啊?」我問。

    「為啥?還不是因為犁地,我在前面帶牛,他在後面掌犁子。話不好好的說,就趕牛罵牛,罵牛也算了,他還罵人。我可受不了這個窩囊氣。就不叫他罵。就因為這……」

    聽了這些話,我的心也幾乎要氣炸,回憶著,父親藉著罵畜牲的名頭罵人,不是一回兩回了。他上過高中。文化水平高,罵起人來也是一套套的,而且發起脾氣來臉色紫脹,非常嚇人。我們三個孩子從小受這種辱罵和恐嚇慣了,個個養成了謹小慎微大氣不敢出的性格,靦腆而怕人,不敢交際,這便是其中根源。母親性格本就要強。自然吃不消,每每父親辱罵到她,必然還嘴頂撞。罵得急了,自然拳腳相向。以前是因為我們三個年齡尚小,不得不忍耐下來,現在卻真的忍不下去了。

    「又打你了?」我充滿怒氣地問。

    「打倒沒打起來。我實在是受不了他不把人當人看。人又不是小貓小狗,是給他罵著玩的嗎?」母親雖然沒有文化,但卻有很多句句在理的話。令我記憶猶新,這便是其中一句。

    「兩口子過日子。哪有十全十美的。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誰不是磕磕絆絆的。」跟隨而來的叔叔勸解道:「你一生氣就這麼走了,你這個家的日子還過不過了?還是快點回去吧!」

    「你真的不要我們了嗎?回家吧!」姐姐也藉機央求道。

    「我不回去!我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回去了。我真是受夠了!」母親卻根本聽不進勸去。

    「是不能就這麼回去!」我氣惱著說。「娘,你別回去了,我也不回去了,咱們一起走吧。我也挨罵挨夠了……」

    「你這小孩怎麼說話呢,不勸著你媽回去,還叫她走?」一個叔叔聽了我這話,當時批評起我來,但很快又被另一個叔叔拉住了,不再吭了。

    「就是,你別胡說了。」我正要分辨,姐姐也連忙攔我的話頭。

    「我是說真的。我也不想回那個家了。一點親情都沒有。天天都是沒完沒了的辱罵。我早就想逃走了。」我理直氣壯地說。

    母親卻說:「別亂說。你還得上學呢,你成績那麼好,不考學太虧了。我一個人出去就是要飯也餓不死,你跟著我還咋上學呢?」

    叔叔們這才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勸母親回心轉意,他們順著母親的話茬接著說我馬上就要中考了,趕緊回家吧,別耽誤了孩子的前程。

    如此勸說了半晌,母親這才動了心,語氣緩和了:「誰說我要走了?我只是一時氣不過,出來散散心。都這麼晚了,咱們回去吧。」

    五個人,兩輛自行車,騎車已經載不完了,只好都步行。經過燈火通明的長春街頭時,正看見長春中學的幾個教師以及副校長等人向北走來。他們認出了我,問我幹嘛去了。

    我只能語言模糊地敷衍著:「有點事兒……」

    「馬上就中考了,一定要把中考當成第一要務!別讓別的事兒耽誤了升學大計!」副校長拉住我的手,殷切而誠懇地說,「你是咱們學校為數不多的幾個希望之一,可不能關鍵時候掉鏈子啊!」

    別了老師們,下了長春街向家走,半路遇到了正騎車趕來的父親。這時,不管別人怎麼批評,他都以沉默相對。

    父親就是這樣,當正處在氣頭上時,他的脾氣一發起來就不受控制,無論多麼惡劣的話都能罵得出來,而一旦氣消了,又會暗地裡自責自怨,自卑不堪。從文革中走來的他,目睹了過多的不公,吃了太多的苦,生活壓力過大等等,又加上以前在社會上所受的各種傷害,都會在性格中留下傷痕,而平時的乖張行徑,便是這傷痕的反應。按書本上的描述,他這應該是典型的躁鬱症,既脾氣暴躁,又憂鬱悲觀。

    母親不識字,唱歌只會「東方紅,太陽升……」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幹起活來不要命,曾經是多次在公社裡干河工時獲得勞動模範的稱號。書本上說勞動光榮,偷懶可恥,我這光榮的母親也就因為年輕時過於勞累,年紀大時得了膝關節骨質增生的毛病,如果不喝止疼藥,便疼得無法走路。狗日的當年政府並不會因此對她有任何補償。

    母親最常說的話題是六零年餓死人。當年已八歲的她餓得雙腿浮腫,趕著一頭瘦得皮包骨頭的小豬在紅薯地裡瞎拱,每每看到小豬翹起屁股嘴巴前蹄一起上便知道是拱到了爛紅薯,便趕緊把豬趕跑,把紅薯扒出來。如此忙活一天,再加上沿途摘來的野菜和草根,回家就做成了一頓飯。雖然不足以填飽肚子,但勉強能維持生命。饒是如此,她那個已經六歲的妹妹也還是沒有挺過那段悲慘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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