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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3章 文 / 無聲

    第3章()

    月光不知不覺地從桌上移到了睡在床上的秋果臉上。這張臉像只樹上的青杏一般結實飽滿,雖是睡熟了,但從那微微翹起的嘴角還能看出她的倔強,光潔的鼻翼微微扇動著,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秋果現在還上五年級,她比秋心小三歲,由於貪玩比秋心晚兩年才進校門,現在是五年級的班長。班裡的男生全怕她,就連放了假,男生有誰放羊偷懶,任羊吃地裡的莊稼,只要秋果來了,他們會乖乖挨班長的訓。睡在秋心一側的是小三秋蘋。是個乖巧玲瓏的小女孩,她屬於父母超生的孩子,至今還沒有口糧地。村裡的人見了她就叫她小黑人沒有土地的超生兒。她為討母親歡心,小小年紀就學會燒火做飯,常常把漂亮的小臉抹得小花貓似的。可是父母卻不拿正眼看她。秋心愛憐地用手理理蓋在三妹臉上的一縷頭髮,心裡生出一些憐惜。唉,就是因為是女孩了,才得不到父母的寵愛,多可憐哪。為什麼女孩就這麼不受歡迎,這難道是我們的錯嗎?秋心在紛亂的思緒中睡著了。

    「啪啪啪。」一陣拍門聲驚醒了剛剛睡著的秋心。她慌忙跳下床,連鞋子也沒顧上穿就跑出去開門。「睡死了你!」母親抱著肚子彎著腰急煎煎地往屋裡拱,邊拱邊罵。父親吩咐秋心關門,隨後也弓著腰進去了。「快給我沖碗紅糖水暖暖肚子,什麼狗屁醫生,把我的肚子都掏空了。」秋嫂說著躺在了床上。秋明亮給老婆沖了一碗紅糖水,邊用筷子攪動著邊問:「肚子怪疼嗎?」秋嫂接過碗吹了吹熱氣,噓溜喝了一口,應道:「能不疼?唉,你看清他取出來了沒?」秋明亮很肯定的點了點頭:「嗯,看見了,上面還掛著血絲哩。」秋嫂又喝了一口糖水,說:「就那麼個鐵圈圈,怎麼就讓人懷不上,還真是怪了。唉,我說,你先別猴急,咱那仨妮兒都是秋天生的,咱這回得弄個方方,說什麼也得改改。這一胎再生不出兒子,我也不活了。」站在門外的秋心本想進屋問問母親怎麼了,她聽了父母的話,馬上退回來走進自己的屋。秋果、秋蘋翹起毛絨絨的頭來,秋果問:「他們幹什麼去了?」秋蘋咂巴著嘴:「帶沒帶好吃的回來?」秋心看看她倆,搖搖頭,滿頭散亂的頭髮蓋住了她的臉。她有氣無力地說:「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幹活呢。」

    秋心關了燈,秋果、秋蘋縮進了被窩,院裡蟋蟀們的叫聲更加清晰了。這一夜,秋心失眠了。這個秋天過後,秋心那粉嫩的臉蛋變成了粉紅色,像個上了色的蘋果。人看上去長高了不少,也結實了不少,手上肩上脫了幾層皮後,就變成厚厚的老繭了,刀子捅著都不疼。秋收大忙過後,莊戶人家過上了難得清閒的日子。村裡的小學已經開學了,秋果吃過早飯去上學了,娘帶著秋蘋去姥姥家了。秋心坐在門口,背依著門板,手裡拿著把小剪子剝著手掌上那層老皮。爹在對面用手搓著麻繩準備捆紮裝了花生的麻袋。秋心想幫爹干,秋明亮一檔,說:「不用了,這不是女孩干的活。」秋心一陣生氣,心想有什麼活女孩不能幹?但她不是秋果,從來不跟父母頂嘴,她只是用事實來證明。她拿過麻坯子,學著父親的樣兒,兩手一搓一交叉,很快搓成了半截繩子。爹看了「嘿嘿」一笑,臉上堆滿了笑紋,說:「俺妮兒真行,學啥會啥。」秋心接連搓了好幾根,和爹搓的放在一起,絲毫不比爹搓的差。秋心說:「爸,閒著了去大醫院看看腰吧,老這麼扎針,怕是不管用的。」爹說:「唉,誰不想去大醫院呀,可大醫院花錢多,爹捨不得哩,再說你娘又……」秋明亮說到這裡拿眼瞧了瞧秋心,沒把話說下去,只是又歎了一聲,又專心搓繩子。

    「有人在家嗎?」門口傳來牛嫂脆生生的聲音。隨著聲音,一隻穿著嶄新人造革皮鞋的腳邁進門來了。牛嫂身後是婦代會全體成員。秋心和爹同時站起來,誰也沒讓坐。牛嫂一腳踏在門檻上,把腿彎成個弓形抖動著,自己不停地往那皮鞋上掃視。秋心聞著從她臉上一陣陣飄過來的雪花膏味,看了爹一眼。秋明亮既沒看牛嫂的鞋也沒答話,他最煩牛嫂這個不值錢的樣子。他重新坐下,朝手心裡吐口唾沫,又搓起繩子來了。秋心看牛嫂有些難堪,說:「我娘去我姥娘家了。」牛嫂撤回弓著的腿,抬手在皮鞋上拍打了兩下,說:「回來告訴你娘,明天去鄉里查體,晚一天罰款十元。」說著朝跟在身後的人一揚手,很幹部地指示:「走。」一群人呼啦啦前呼後湧地走遠了。秋明亮一摔手中的繩子:「都他媽的吃飽了撐的,沒事淨幹些缺德事!」秋心從沒見過父親這麼激動過,她甚至還看見了父親的眼裡的湧現的淚花。秋心驚愕地問:「爹,你咋了?」秋明亮半天說:「你娘又有了,這次可能是個男孩,你娘害口都和懷你們那時候不一樣,要讓她們弄去查出來,非做流產不可,咱老秋家可就成了絕戶了!所以這些天來我總是困不著覺,怕出事,這不,難為事又來了。」秋明亮用手掌抹了下淚水,不想手掌上沾有麻繩毛,扎得眼淚更旺了,簡直是淚流滿面。秋心趕忙找來毛巾難父親擦。張口想跟父親說點什麼,可她到底也沒說出話來。秋明亮等眼睛舒服了站起來說:「秋心,你在家吧,明天這學咱先不去上,我去趟你姥娘家。」秋心聽完這話,淚也湧上了眼眶。整個秋天她就預感到自己的書可能讀到頭了,今天父親終於不讓她按時上學了。等自己的猜測證實後,秋心委曲、失望、悲憤的心情一股腦兒湧上來。她不願讓父親看見她的眼淚,轉身鑽進姐兒仨的閨房,任眼淚無聲地流。

    秋明亮在天井裡喊了聲:「秋心,我走了啊。」秋心強忍著傷心,「嗯」了一聲。等聽見父親確實走了後才一頭拱在被子上,放聲大哭了起來。秋果放了中午學時,秋心已哭腫了眼睛,一對本來細長的眼睛,只看見長睫毛在眨動了。秋果問她:「姐,你怎麼了?爹呢?」秋心只顧用毛巾擦眼,不回答。她默默地為秋果做飯。秋果又問:「唉呀,你說話嘛姐。」秋果扳過姐的臉問:「姐,你這是怎麼了?」秋果看見姐姐腫成桃子似的眼睛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可好,換上戲裝,不用化裝就成了古典美人了。真是一母生百般,一個膚白如脂,一個皮黑肉粗。」秋心推開秋果,秋果朝姐做了個鬼臉,說:「好事都讓你佔盡了,還哭。唉,是不是跟誰談戀愛,人家不熱乎,失戀了?」秋果趴在姐臉上盯視著,弄得秋心哭笑不得。她怕跟秋果說了母親懷孕的事,秋果會立刻跟爹娘大鬧,只得撒謊說:「人家讓娘去查體,爹不想讓娘去。」說著劃著火柴點火,一縷濃煙嗆的秋心咳嗽起來。「我看他們最近鬼鬼祟祟的,說不定咱家又有什麼事要發生了,這段時間我老夢見失火,每一回都是你在救火。我納悶,我幹什麼去了?」秋心瞧秋果一眼,說:「你在睡覺,不睡覺那來的夢。」秋果說:「噢,也是,哪有自己做自己夢的事,做夢都是夢別人的。啊,不對,那怎麼前些日子我夢見自己從懸崖上掉下來了呢?」秋心看了看她說:「因為你在長身子,長身子的人常做這樣的夢。」「你聽誰說的?」秋果躲開廚房裡的煙霧,蹲下來問姐姐。秋心說:「奶奶說的。」秋果說:「奶奶長啥樣,我都忘了。」秋果沒完沒了的糾纏姐姐,直到飯熟了。秋果吃著飯,看著姐姐「撲哧」一聲笑了,說:「姐,有個妹妹好吧,跟你說說話,什麼煩心事也都被趕跑了。」秋心這才明白,秋果的煩人出於一片好心。

    秋嫂最終沒去做體檢,這樣的純女戶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牛嫂一天一次來摧。立冬後,支書劉連成帶人把秋心家喂的豬給拉走抵了罰款。劉連成下了最後通牒:「秋嫂再不去檢查,就把全家的糧食也全罰進去,糧食沒了扒房子,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秋明亮聽了書記的話嚇得兩腿一軟,坐在天井裡。牛嫂衝他一笑,意思是,想生兒子,沒門。我的話你不聽,書記的話你害怕了吧?讓你再做喜新厭舊的陳士美!

    秋明亮不得不去找躲在親戚家的秋嫂,秋心看著父親失魂落魄的樣子,便攙扶著他走。半路上,碰上秋嫂被人扭著往水旺莊鄉大院裡送。「秋心他娘。」秋明亮急了,腿就發軟。秋心撒開扶著爹的手,衝上去,把扭著娘胳膊的人一邊一個推開,吼道:「我娘又跑不了,不用你們扭!」秋心像個小潑婦似的,嚇得兩個人鬆了手。秋心攙扶著娘走進了鄉大院。哦,秋家失眠的秋天,要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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