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5章 文 / 無聲
第15章()
葛峪村的牛嫂已經停止了哭聲,劉麗一個電話打給老爸。她把事挑明了,老爸要是不答應給牛傑批地,她就跟牛傑私奔。劉連成一聽又驚奇又納悶又氣憤,驚奇的是姓牛的小子原來不答應劉麗的求愛,而如今怎麼又答應了呢?納悶的是什麼原因使他們倆又神速地走到了一起?氣憤的是,女兒不應該用這種手段要挾他。再說,任性的女兒一旦跟牛傑跑了,不光自己給她弄來的這份工作泡湯了,他這書記的臉面也會丟光。劉連成想著想著把怒氣轉移到了老實巴交的牛栓來身上,於是怒氣沖沖地走進牛家興師問罪,誰想竟把哭哭啼啼的牛嫂弄樂了,她破涕為笑,問劉連成:「你說的是真的?」劉連成氣憤地說:「我剛接完電話,哪能不真?你兒子這是綁架我女兒,我可要告他。」牛嫂幸災樂禍地說:「你告去吧,?你還有臉告!要不是你阻三攔四的,兩個孩子也不會到這一步。你不就這麼一個女兒嗎?我也就這麼一個兒子呀,他們結合成這麼一對,多般配呀,咱這當爹媽為他們高興還高興不夠呢,你還弄這個樣子,有你這麼當爹的嗎?」劉連成抓抓頭皮,不說話了。牛嫂忙洗了手下櫥給劉連成準備酒菜去了。劉連成背著手在屋裡走了兩圈,想想年輕人生米做成熟飯,再阻攔也是枉然,再看看牛嫂衝他那一臉的甜笑,覺得憑他倆的關係,成為親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在農村,有好多老相好的到頭來都成了兒女親家。
秋心一連幾天都沒回家,她怕碰見牛傑。天哪,那種事想起來都叫人臉紅,秋心趁牛傑睡熟時偷偷離開了。她騎車往回趕時,感到了身體的變化,兩腿間似乎被鹽漬醃過的疼痛,還有不再嚴緊的感覺。她先是為自己的變化感到恐慌,繼而又感到了一種安慰。好多天來的內心委屈一下字釋放乾淨,自己配那樣一個人,公平了:同時,自己對牛傑的愧疚似乎也有了一點報答。到達鄉政府後,先找到劉麗,求她快想辦法,把牛傑的住處告訴牛傑娘,以她兩家的關係,秋心是不便去他家的。當時劉麗狐疑的目光盯了秋心好幾分鐘,盯得秋心心裡直發毛。秋心幫劉麗請了假,自己接替了劉麗的工作。後來劉麗還是同意了。但秋心萬萬沒有想到,劉麗根本沒去告訴牛傑娘,而是她自己直接去旅館找了牛傑。
可是,從此劉麗一連幾天沒來上班。韓主任問秋心:「劉麗是怎麼回事?這兩天正忙,她怎麼不為來上班?」門外忽然有人說:「這不回來了嗎?」大家回頭一看,牛傑一步闖進進來。秋心驚訝地看著牛傑與劉麗是手牽著手雙雙跨進門來的。牛傑並沒看見秋心,他看著韓得發,說:「韓主任,對不起啊,我約了劉麗去買訂婚的東西去了,她也沒來得及請假,請您多包涵,為了感謝您,後天請大家喝喜酒,就在咱鄉政府門口的飯店裡,到時候,咱這計生辦的人可都要去啊,別不給我和劉麗面子。」小張、小陳高興地一左一右牽住劉麗的手,問:「小劉,你可真會保密,咋不透一點風呀?」牛傑這工夫才瞅了秋心一眼,故意大聲說:「劉麗是怕說出來你們笑話她,一個堂堂的鄉政府工作人員,找了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說不出口呀。」牛傑含有諷刺意味的話鋼針刺得秋心心裡一陣陣疼痛,她低下頭,淚水在眼裡打轉。
秋心這兩天一直在韓家。韓家小院是一溜四間大瓦房的四合院,廚房和過道連在一起,和堂屋形成對門,東西各有兩個小偏房,正面石台上放了幾盆海棠、玫瑰、並蒂蓮等花。靠廚房兩側,分別種了兩棵葡萄,此時正是果實滿盈的時候,韓得發在葡萄架下,搖著一把蒲扇,揚頭數著青葡萄串兒。秋心進來看了韓得發一眼,轉身去水龍頭洗手,準備下櫥幫忙。韓得發也看了秋心一眼,覺得院子裡多了秋心連空氣也一下子清新起來。他扭頭對正在洗手的秋心說:「坐下歇歇吧秋心,你媽都做好了。」
秋心臉紅了一下,她不習慣這爸媽的稱呼,雖然在訂婚宴上,劉連成逼她叫了一回,可第二回一直沒叫出口,一來她習慣了韓得發為韓主任,二來她從小喊爹娘喊慣了,乍改稱呼感到吆口。馬秀英從堂屋裡端出一蓋頂水餃,秋心欲接過來,馬秀英示意她坐到韓得發身旁,說:「秋心哪,快坐著跟你爸拉拉呱兒,餃子這就出鍋。留香等不得你來,吃了點先走了。他呀生怕誤了打上課鈴,這孩子工作像你一樣認真哩。」馬秀英笑盈盈地去廚房煮水餃。秋心在韓得發對面坐下,把堆在一起的筷子一雙雙拿開。韓得發說:「秋心,去給我拿盒煙來。」韓得發從飯桌上拿起打火機,秋心從韓得發身邊經過,一陣輕風把一襲香氣飄進韓得發的鼻孔裡,韓得發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味兒比煙讓人振奮多了。秋心把煙遞給韓得發,韓得發還愣著,半天才猛然醒悟侯地接過來,抽出一棵在煙盒上墩了墩放進嘴裡,卻放倒了。
秋心正也愣了一下。這時,馬秀英從灶屋裡伸出頭喊秋心端水餃,呆愣的韓得發像是解釋什麼似地說:「我在想劉連成這麼個聰明人倒被劉麗逼得上竄下跳。他今天對我說,跟劉麗訂婚的那個牛傑,硬逼著他給跑建窯廠的事,不辦女兒劉麗就和人傢俬奔。這不,老劉正為這事上竄下跳地跑關係呢。哈哈,這叫啥事嘛!」馬秀英其實根本沒問他這事,聽丈夫說了,就討好地說:「有這事?我平時看見劉麗這妮子怪風流的。哪有咱秋心本分。」馬秀英和秋心一塊坐到桌前,見秋心用筷子連夾了幾下都沒把水餃夾起來,就和她換了一下筷子,可是秋心因為有心事,手似乎不聽使喚,還是夾不住。
馬秀英關心地問:「是不是這雙筷子不好使?要不再換雙筷子吧。」秋心忙說:「好使好使。」馬秀英又給韓得發倒上一杯酒,自己這才吃起來,邊吃邊問:「這小子有什麼本事,把個花朵似的劉麗勾去了?」韓得發一語雙關地說:「還有什麼本事?一個是葛峪村婦女主任的兒子,一個是支部書記的閨女,兩家大人的感情特殊了,孩子自然也會要好。可能因為劉連成不贊成這門親事,他們才來了個先斬後奏,生米做成熟飯就沒辦了。」韓得發喝著酒,給秋心碗裡夾了點菜,又說,「這劉連成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早答應這門婚事,也不至於這麼被動。年輕人的事,大人應該支持,他還阻三攔四的,現在倒好,讓女兒逼著催著,多被動?」
秋心在一邊默默地聽著,夾在筷子上的餃子忘了往嘴裡送。「快吃呀。」馬秀英把盛了蒜泥的盤子往秋心跟前推了推。秋心忙咬了一口水餃,嚼著,可怎麼也嚥不下去,腸胃裡翻江倒海般的折騰。韓得發夫婦見她一直沒嚥下去,以為她不愛吃這個餡,馬秀英準備進屋給她重做。秋心急了,連吃了幾個,強嚥下去,一直痙攣著的胃就像決口了的水庫大壩,再也控制不住。秋心衝向水池大吐特吐起來,吐的她淚流滿面,吐的韓得發夫婦驚慌失措。老兩口拍背的拍背,端水的端水,秋心感到不安,要回宿舍。韓得發說:「不行,胃裡吐空了,空著肚子睡不著覺。」說著朝馬秀英一擺頭,吩咐道:「去燒個清淡點的湯給她喝。」馬秀英像領了聖旨似的衝進廚房,秋心又不安地坐到桌前。她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但胃一直痙攣著,腦子似匹脫韁的野馬,幾次想溜向遠方,幾次又被她強拉回來,蜷縮在自己的軀殼裡。
這個夜晚,韓得發留秋心在家過夜,這是秋心第一次住到韓家。她睡在外面的兩間屋子裡。寬大的席夢思床,這是給她和一個一笑就流涎水的人結婚用的。想想自己將和他終生睡在這個床上,秋心就感到噁心,但她又無法不想。那個最先奪走她身體的人,那個她愛著的人原來是個偽君子,對待愛情就像採花的蜜蜂,自己還擔心他會做傻事,以為他會像梁山伯一樣為祝英台去死,可是,沒有。原來他並非梁祝。梁祝只三載同窗,就結下了生死相依的情意,而他和她近二十年的耳鬢斯磨,卻結了這麼一個空殼果子。
回想以往的朝朝暮暮,又何止是兩小無猜?他為她與人打得頭破血流,有時被女生家長找到家門上,告到校長那裡,他對自己的愛可以說從懂事時就有的。但是如今……想起如今,秋心又覺得是自己對不起他。是的,公正地說,是自己先背離了牛傑。是自己生性軟弱,逆來順受,為了滿足父母生兒子的**,為了得替父母還這筆人情債,自己伸著頭讓人把一套枷鎖套上脖子,如今想摘掉又沒有勇氣,一切都是自己的過錯,怎麼能埋怨牛傑呢?如果象梁祝一樣,為所愛之人而死的話,自己應該先為他而死的,但自己能嗎?自己有那種勇氣嗎?自己能像祝英台那樣,毫不猶豫地跳進去梁山伯的墳墓中去與心愛的人永永遠遠溶為一體嗎?
秋心從心裡真找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她長歎了一聲,淚在中交流,思緒在淚中瀰漫……她眼前浮現出牛傑和劉麗成雙成對的影子。是的,如今牛傑和劉麗才是一對歡樂的蝴蝶,他們將恩恩愛愛幸福一生,而自己在這個世界像一塊多餘的柿餅,被人切削了皮肉,捏爛了身軀,看似甜兮兮的令人想咬一口,可到頭來承受傷口疼痛的還是自己,而這疼痛也許將折磨自己一生。秋心在寬大的床上,卷軀的像只小花貓,翻來覆去,碾轉難眠。她撫摸著自己的身體,覺得這個已經破損殘缺的身體也配一個智商殘疾的人已沒有什麼委屈,只怕讓人知道底細,還會唾棄自己呢。夜陰暗無底,夜漫長無邊。秋心在這個暗夜裡品嚐著傷心、失望、自責又自卑的痛苦。失眠中,她開始懷疑世間的所謂「愛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