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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16章 文 / 無聲

    第16章()

    隔壁韓得發夫婦也很久沒有入睡,他們在分析秋心今晚的反常表現。馬秀英在被窩裡壓低了嗓門嘀咕:「我看,就是餃子餡不對胃口,那雞蛋湯怎麼也沒喝呢?是不是心裡有啥事?是不是聽說劉麗跟牛傑跑了,她心裡不高興?」韓得發說:「別胡說,秋心這孩子是老實人,當初我看上的就是她的忠厚老實。不過,今晚上她確實是有些反常,那個牛傑我是認識的,以前來找過秋心。他們是鄰居又是同學,青梅竹馬的長大,也許……」他沒把話說下去,馬秀英一轱轆爬起來,看著男人說:「快讓秋心跟留香結婚吧,一歲年紀一歲心,早早讓她們生個孩子,咱們韓家續了香火,又拴住了秋心的心,省得夜長夢多。」韓得發看了看老婆那扎煞的雞窩似的頭髮,有些嫌棄地背過身去。他看見睡在沙發上的兒子,口水正像一線細泉不停地流著,慢慢浸濕了枕頭。他不禁歎了一聲:「唉,委屈人家秋心了。」老婆卻說:「委屈什麼?不是你操心,她能到鄉里工作?不是你遮擋,老秋家能抱上白白胖胖的兒子?咱兒子不少鼻子不少眼的,一個正式工還配不上個臨時工了?」馬秀英自欺欺人地說著,大有嫌丈夫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之意。

    第二天早上,韓得發起床時跟老婆說:「你先操辦著,咱們得給他們把事辦了,我今晚做了個不好的夢。」老婆問:「什麼夢?」韓得發說:「別問了,快叫兒子起來收拾收拾,呆會兒讓秋心看見不好。」馬秀英叫醒兒子,又給他梳洗打扮一番。不開口時,韓留香也確實像個漂亮的小伙子。韓留香最怕父親,只要父親在,他就是坐在沙發上的乖娃娃,兩手抱在懷裡,眼觀前方,身子筆直,連腳趾頭都不敢在鞋裡動一動。馬秀英做好了飯去東屋叫秋心起床時,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像沒睡過一樣,而秋心卻不知去向。馬秀英喊:「他爸,你來看哪。」韓得發走過來,看後皺了皺眉頭。

    鄉間的早晨是美麗的,尤其是到了這夏末秋初的階段,大地像經過濃濃的油彩塗過似的,顏色有刺探不透的厚重。韓得發放心不下,走出鄉委大院找秋心,一出大院,看見秋心站在鄉政府對面不遠的小山上,正往遠處眺望,一頭秀髮被風燎動著,張揚著青春的秀美。韓得發慢慢走過去,近了看時,一個美麗的凝固的側面顯現眼前。朝陽剛從東山上爬出來,把柔和美好的淡光灑向人間。秋心的長睫毛和挺拔的小鼻樑上跳動著熠熠光澤。也許她站在這裡太久的原因,睫毛是濕的,頭髮是濕的,連交叉在腹部的雙手都是濕的。韓得發走近了,秋心毫無覺察。韓得發說:「秋心,該吃飯了。」秋心一愣,似一尊雕像突然有了生命。她笑了笑,轉身走去。韓得發看見她笑的同時眼裡落下兩顆淚珠。秋心借助整理頭髮的手勢悄悄擦乾了淚水。

    牛傑和劉麗訂婚這天,韓得發特意留下秋心值班。秋心在感激韓得發的同時,又有點不安。他留下自己分明是不讓她在酒席上難堪,難道他看出了自己和牛傑的關係?秋心抱著既僥倖又不安的心情守著辦公室的電話機子,心便飛向很遠很遠……

    結婚是人生的大事,誰都看得很重要,而秋心卻不一樣。等劉連成把韓家要娶秋心的想法告訴秋明亮時,秋明亮支吾著說:「秋心到八月十六才十八歲,談這事還張早。」劉邊成說:「哎呀,一十八歲再添個橫不就二十八歲了?如今改戶口的多了,這事你不用操心,該給孩子置辦什麼就置辦什麼,韓主任把日子都定下了,八月十八,取了個最吉利日子,我還有事,就這樣定了啊。」劉連成說完,雙手往後一背,出門就進了牛嫂家。現在這兩親家可是越發打得火熱。秋明亮看了,朝地上狠吐了口唾沫,他實在是看不慣表姐的作風,不過,聽說劉連成已經把黃泥崖那塊地批給牛傑辦窯廠了,齊腰深的玉米鏟了真讓人心疼。俗話說城裡有人好做官,現在是村裡有人也好辦事,一級一級的章子蓋下來,這地就換人了。秋明亮也有七分地在黃泥崖,聽說村裡給補上秋糧,莊稼人種地最愛惜苗子了,那一棵棵的苗子從下種到收割,要甩多少汗珠子啊。可是如今眼睜睜看著綠油油的莊稼就毀了,真像割肉般的痛。村裡人罵劉連成心黑,更罵牛嫂下賤,秋明亮聽了也覺得解恨。

    晚上,秋明亮讓秋嫂問女兒要點什麼,秋心說什麼也不要。人家老韓家把成套傢俱都買好了,但是給女兒做床被褥、添點小傢俱還是必須的。眼看七月十五就要到了,新棉還沒上市,集上的棉花正是貴的時候,秋嫂埋怨老韓家太心急,是怕秋心也像劉麗那樣要跑不成?秋心沉默地抱著弟弟,拿著他的小手教他拍手。小狗狗長得又白又胖,胖腮把眼睛嘴巴都擠小了。秋心心愛得用額頭頂著弟弟肉呼呼的額頭,逗得弟弟咯咯直笑,一股奶香從他的口腔中飄進秋心的鼻子裡,她突然羨慕幼小的弟弟,在母親懷中無憂無慮,餓了哭,樂了笑。母親懷抱好像只是幼兒的溫床,人長大了,母親的懷抱容不下了,就像燕子一樣要出飛,小雞一樣學刨食。唉,人要是不長大該多好,可是,人還就是非長大不成,早晚有一天要離開自己的親人,與外人組成家庭過日子。秋心越想越傷心,淚就滴在了弟弟胖胖的小臉上,惹得弟弟愣愣地瞅她。

    第二天是星期天,秋果從學校回來,先跑進廚房從鍋裡摸出個冷饅頭狼吞虎嚥地啃起來。秋嫂正與秋心包著水餃,這是專門為秋果一週一次改善伙食的。秋心看她狼吞虎嚥地啃冷饅頭,說:「秋果,等一下,餃子就包好了。」秋果說:「我餓壞了,我同桌這個星期飯拿少了,她家裡又沒給她錢,我的飯和她分著吃了,今天上午我們就沒吃飯。」秋果吞下了一口,又連著咬了幾口,噎得脖子一伸一伸的,「我今天才知道,人是鐵飯是鋼這句話的真正滋味。」秋嫂邊擀面皮兒邊說:「嘿,你們都是糖罐裡長大的,我和你爹小時候都挨過餓,什麼樣的野菜沒吃過?你爹連蛇和老鼠都吃過。」秋果一聽爹吃過蛇,來精神了,她蹲到母親身旁問:「真的?看不出爹年輕時還有股野蠻勁。娘,是不是他用蛇肉賄賂了你,你才嫁他。」秋嫂說:「去,沒大沒小的。」秋嫂用粘了面的手點了秋果一指頭,秋果的額上便開了一朵梨花。秋果笑著抹了額頭,說:「要不就是你用什麼好東西賄賂了我爹,要不怎麼把我爹搶了來?」

    秋嫂聽了自豪地揚了揚眉頭,說:「我賄賂他?那時候我們一塊在九山出夫,西天井那浪貨整天把煎餅送給你爹吃,你爹連看也不看她一眼。當時他們是訂過婚的,就是因為她太賤,見了男人身子就軟成麵條,你爹才再不理她。她倒把罪過怪到我頭上,說你爹是陳士美,說我是狐狸精。哼,也不知道誰是狐狸精,這麼大年紀了還不改正,跟劉連成明鋪夜蓋的,什麼爹娘養什麼樣的兒女,怎麼樣,劉麗牛傑還不是和他的老子一樣,婚還沒結,早都睡到一塊兒了。」秋果驚的瞪大了杏眼,問:「娘你說什麼?他們什麼時候這樣了?我怎麼不知道?」

    秋果停止了咀嚼,拿眼看了看姐姐。秋心表情木訥,沒有一絲反應。秋果問:「姐,你真的打定主意嫁給那個傻子?」秋嫂說:「別胡說,那是你姐夫。」秋嫂看一眼秋心,大聲呵斥秋果。秋果見姐姐無動於衷地繼續包餃子,氣得把吃了一半的饅頭用力一摔,說:「姐,你是個死人呀?在眼皮底下的好人讓人家搶走了。」秋嫂嚷道:「哎呀,小祖宗,你亂說個什麼呀?他算什麼好人?看看他娘就知道他是什麼營生。」秋嫂說著又把頭扭向秋心:「什麼東西讓人搶了?你們這兩個冤家,一個是死綿羊性子,一個是爆仗脾氣,都讓人操心,什麼時候你們都嫁人了,我就省心了。」

    秋果生氣地堵回娘的話:「嫁人、嫁人,你要省心咋不一生下來就掐死我們,那倒省心。」氣得秋嫂拿起擀面杖就打。秋心忙奪,娘仨在面桌子前扭成一團,睡在床上的狗狗嚇醒了,「哇哇」大哭。這時秋明亮從外頭回來,見到眼前這種情況,嚇了一跳,忙喝住她們。秋嫂去抱兒子,秋心拍打著秋果身上的白面。秋果扭身走進鍋屋,裝上幾個冷饅頭,回頭冷冷地看著秋心說:「姐你嫁錯了人!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擱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本來歡歡樂樂的團圓飯,弄得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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