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對 第一百二十章 套牢 文 / 金哨本無路
向飛大難不死，一路打馬飛奔，緊跟著劉宗敏逃回了北京。
一到北京，驚魂甫定，一幫殘兵敗將便開始重整旗鼓。劉宗敏身經百戰，尤其是屢敗屢戰，對於重整敗兵經驗十足。若論炒作公債，劉大將軍的水準不過爾爾，但是若論收攏和整編潰敗的兵馬，劉總爺絕對是天下無雙。其實此次大戰屬於一場潰敗，手下大將只有兩人負傷，郝搖旗和袁宗第便是不幸負傷的兩位大將。大將既然並無損失，大將們在，那口氣就在，所以整編還算順利。能夠跑出來的都是精兵，抽調一部分北京城附近的大順軍守軍將士補充進來，堪堪又編成了大順軍的一支精兵隊伍。
羅丁龍陣亡，向飛積功陞遷，當了千戶。第四天，背部受傷的鍾大柱也回到了營中，鍾大柱被彈片擊中，好在傷勢不重。大軍潰散之後，鍾大柱本想做個逃兵，一走了之，待到他想起自己的所有銀兩都在北京的平遼公債之上，便只好萬分不情願地跑回北京。一猶豫，一彷徨，一耽擱，就比向飛晚了三天，向飛先行逃回，已經榮升千戶，鍾大柱沒趕上趟，便還是一個百戶。
象鍾大柱這樣的，本想當逃兵，到後來還是不捨投資在平遼公債上的集資款，這樣的大順士兵，不在少數，陸續歸隊的竟然達到了近六萬人，這讓劉宗敏始料不及。劉宗敏收容殘兵敗將，加上原來逃回北京的，竟然也有八萬多人馬，這不能不讓劉宗敏大大鬆了一口氣。劉宗敏不由得大是佩服牛金星的見識，牛宰相這廝對於人心的揣摩真不是蓋的！劉總爺同時也慶幸這平遼公債具有各種神奇功效，譬如能讓北京人心歸附，譬如能讓參與集資的軍士乖乖歸隊。根據劉大將軍多年打敗仗的經驗，大軍潰散，能重新聚集起來的畢竟是少數。若是以往，這樣的大敗，最能收攏兩三萬兵馬就燒高香了。劉宗敏不知道「有恆產者有恆心」這句話，也沒有聽過「套牢」一說。可憐這些大順士兵被「平遼公債」套牢了，當了逃兵便啥都沒了，便只有繼續在大順軍效力。
如今劉宗敏手中，加上北京附近的其他大順軍，總計有二十萬人馬之多，守住北京應該不在話下。加上有了南京運來的新式火器，看過章漢飛一行參謀演示過火箭炮的威力之後，劉宗敏復又信心爆棚。當然，這一次劉宗敏不敢托大，開始按照章漢飛提供的訓練大綱訓練，而且親自聽這些從南京來的參謀講授新式戰術，對於劉宗敏來說，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般的進步。
自從大順軍殘兵陸續歸隊，以及新式訓練的展開。大順軍一度要崩潰的士氣又有了顯著的回升。不過，這一次大敗，使得「平遼公債」崩盤，崩盤之後可不是一時半時可以回升的。這會兒，北京城裡幾乎所有稍有家資的人，都被套牢了。
向飛托人帶信讓羅東到城外軍營來一趟，羅東是糧草官，自由度比向飛大得多，所以羅丁龍的一票部下集資買入的平遼公債都是羅東打理。羅丁龍死了，很多弟兄死了，他們那一份平遼公債必須賣掉換成真金白銀，給他們的家裡帶回去，當然前提是能夠找到他們的親人。另外，生存下來的大兵多數人準備把他們的「平遼公債」賣掉，自從大敗以後，大順軍中對於何時能夠平遼實在沒了譜，反正絕不是《大公報》上吹噓的那樣可以一舉蕩平韃子，多數人便想把公債變現成銀子，這年頭，還是真金白銀好啊！
羅東來到營中。對向飛說：
「向兄，你可知道現在平遼公債的行情？」
向飛據實回答：
「這些天都在整編、練兵，我好不容易才讓人帶信找到你，我只是聽說公債行情不好，整個軍營這些天一直是封閉訓練，我們如何能知道公債行情！」
「原來是這樣，那也怪不得。唉！公債現在的價位在一錢三四分銀子上下，傳言還要跌到一錢銀子。這個價位，出手就是大虧啊！你說要不要賣？要賣的話，我明天就去掛牌，只怕到時還賣不了一錢四分銀子，不過一錢銀子以上問題應該不大。可是話說回來，以前在這樣的低價賣出的人，後來無一例外都後悔死了，賣了之後，萬一再漲，你可不要後悔！」
鍾大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把按住羅東的肩膀，叫道：
「什麼？你說清楚，公債跌到了一錢四分銀子？」
鍾大柱長得牛高馬大，雖然背上受傷，不過是輕傷而已，這一按，差點將羅東按趴下。顯然鍾大柱太過驚愕，公債竟然跌到這個吐血的價格，猶自不願相信羅東的話。向飛連忙拉住鍾大柱，羅東連忙往後挪了幾步，鄭重其事地說道：
「鍾兄，我要是講一句假話，天打雷劈。羅丁龍和我是老鄉，他死了，難道我還想黑死人的錢不成！你去打聽打聽，現在公債是什麼行情。當日北京城初聞慘敗消息，恐慌之下，公債應聲下跌，一下子就跌到了一錢銀子的價位。這兩天還好點，又反彈到了一錢三四分銀子。此前盛傳劉大將軍準備一舉收復山海關，公債價格一度看好，又上到了九錢二分銀子上下，不料山海關一場大敗，公債一下子就崩了，竟然跌到了一錢多銀子。誰都沒有想到啊！前些天謠言四起，說北京很快也將不保，因此許多人急於賣出公債南逃，所以不計虧損，不管什麼價格，只要賣出換成真金白銀就成。還多虧皇上下旨，交易所公債交易價格不得低於一錢銀子，這才護住大盤，沒有低過一錢銀子。」
向飛想想，羅東所說定然不假，當日自己丟盔棄甲，一路逃回北京，連自己都以為北京危在旦夕。回想一下山海關之戰，羅丁龍就倒在自己的右側幾步遠，愣是被打得腦漿飛濺。那漫天的彈雨把弟兄們的七魂六魄都打出竅了，那會兒，除了拚命的逃跑，每個人的心中再也沒有任何別的念頭。直到聽了南京來的人講授了一些火器的進攻和防禦戰術，這才意識到那樣的衝鋒跟送死無異，換做今日，就算不能和狗日的韃子打一個旗鼓相當，至少也不會敗得那麼慘吧！唉！既然自己當日也以為韃子會乘勝追擊，北京旦夕可下，可想而知，那時北京城內的百姓那當然是亂成了一鍋粥，南逃恐怕是多數人第一時間就會想到的事情。想到此節，向飛說道：
「羅兄，山海關大敗，公債的行情自然要大跌，這個想也想得到，只不過沒想到這麼慘而已。唉！跌到這個價位也不奇怪。不管怎麼樣，死了的兄弟，他們的那一份公債還是幫他們賣了吧，把錢送到他們的家人那裡，送錢的事情劉總爺有安排，總之得讓兄弟們可以瞑目！至於活著的人那一份公債，這麼低的價格，我是不會賣的，以後說不定還會漲上去，這個時候賣，就太虧了！大柱，我看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的那份公債，就別匆忙出手吧，反正也不等錢花，萬一將來大漲怎麼辦！你以為呢？」
鍾大柱平日裡很少操心他的錢財，對銀子向來沒有什麼概念，他更在乎的是能夠吃飽喝足。羅丁龍在的時候諸事他都是聽羅丁龍的，羅丁龍死了，如今向飛成了他的主心骨。他憨憨地道：
「我們的公債原來是賺錢的，那時候都沒有賣，現在虧得只剩一條褲衩，這個時候賣，萬一將來又漲到一兩五錢銀子，那真的會後悔死！向兄不賣，我也不賣。回去跟弟兄們說說，傻瓜才賣！」
向飛鬆了一口氣，轉而對羅東說道：
「那就拜託羅兄，先把死難弟兄的那一份公債賣了，其他的，先不動，等行情好了再說。」
羅東連連點頭，歎道：
「唉！我這位老鄉羅丁龍本是大好前程，卻沒有福分享受！好吧，我照辦就是。」
又是中午時分，北京公債交易所對面的老陳記酒樓，四位公子坐在空蕩蕩的酒樓，一邊喝著酒，一邊聊著天。
身材瘦瘦的廖公子甩開折扇，又悠地合上，用折扇敲了敲桌子，慢條斯理地說道：
「這老陳記酒樓，自從對面的交易所開張之後，就常常是客滿為患，想不到這一次公債大跌，這本來是熱鬧非凡的酒樓，也會門庭冷落！」
體型發福的龍公子口裡的雞腿還沒有吞下肚，囫圇著說道：
「可不是嗎！你看，小二比我們喝酒的都多！」
林公子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笑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昔日這裡熙熙攘攘，皆因為對面的交易所讓天下人有利可圖。如今公債跌得如此之慘，所有抱著公債的人大虧特虧，這裡自然就無人問津了。」
方面大耳的戴公子歎息一聲，說道：
「還是范公子有先見之明啊，在漲到一兩銀子以上的時候全部賣出公債，跑到南京炒股去了。真是令人佩服！可歎在下死抱著公債，賺一兩倍的時候還兀自抱住不賣，呵呵，這會兒被套得死死的。慚愧啊慚愧！」
龍公子苦笑一聲，道：
「我還不是一樣，嘿嘿，全部套住。還好，不等著套在公債裡的錢吃飯。我聽說劉氏私募基金那邊，很多小戶等著錢吃飯，不得不割肉賣出公債，那才是犯傻，傻虧，還翻不了身！」
廖公子一臉肅然，說道：
「龍兄，飽漢不知餓漢饑啊！目下北京城內米價上漲到了八兩銀子一石，現在正是青黃不接，加上恐慌搶購，米價恐怕還會上升。那些升斗小民，本來想集資在公債上賺一把，可他們先得吃飯不是。人都要餓死了，那還管什麼虧不虧的！先賣了公債糊了口再說。唉！」
這次山海關之戰，大順軍大敗，糧草輜重悉數被清軍繳獲，大順只好再度大舉買糧。大順去年也有勸農之舉，不過收效甚微。各地均是局勢動盪，往往田地荒蕪。李自成善於干的乃是砸碎一個舊世界，還沒有建設一個新世界的治國能力，糧食依然還是歉收。於是不得不大舉從南京賣糧。大明好在抓緊種了一季蕃薯，此外一力勸農種糧，總算還能自給。至於賣糧與李自成，大米搭配蕃薯，倒也能勉強供應。然而大順被搶了糧草，一下子又要從南京買入一百萬石糧食，大明一時又哪來這麼多糧食外賣，好容易湊齊五十萬石糧食，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運來北京。所以北京城內糧價大漲。
林公子端起酒杯，作勸酒狀：
「三位仁兄，這一杯酒，在下先喝了，三位隨意。在下的公債大多在九錢銀子以上已經賣出，手上公債所剩無幾。在下決意賣掉所有公債，然後前往南京，在下準備在南京做點新生意。呵呵！依在下所見，大順這場危機應可度過，公債勢必還有回升的機會，三位兄台手上的公債無妨繼續留著，日後必有翻盤的時候。不過切忌過貪，回升到適當價位，便須果斷出手。在下觀大順軍政，不見有什麼大氣象，是以有此建議。三位兄台，在下此去南京，將來三位若去南京，只管來找我就是。」
廖公子一拱手，說道：
「祝賀林兄！在下還有一多半的公債砸在手上，所以在下的人也被套牢了，不然也就相隨林兄一同去了南京。不過還是要恭喜林兄！」
龍公子、戴公子也同時一拱手，龍公子道：
「恭喜林兄逃離苦海！在下和戴兄被深度套牢，如今陷在北京，半點也動彈不得。在下這杯酒，祝願林兄生意興隆！」
戴公子一口喝完杯中之酒，哈哈一笑：
「被套牢的又何止我們三人！聽說大順的軍士集資買了公債，一個個也被套得死死的，連逃兵都當不成！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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