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人間 2 父子(下) 文 / 愚蠢獵人

    2父子（下）()

    史向野轉身接過兒子遞來的那疊雜誌，認真翻動著。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背上正在靜靜的流淌著冷汗。這也許只是個巧合，他想。但是，有個20年已不曾浮現的聲音，正從他的內心最深處慢慢的浮上來，那個聲音在冷靜的說著：反常即為妖，反常即為妖。

    「爸爸，你看我穿這身可以嗎？」史小明彬彬有禮的問道。

    一陣暖流湧進史向野的身體，這是史小明第一次叫他爸爸！他抬起頭來，望著這個幾乎和自己少年時一模一樣的男孩，眼裡情不自禁的流出了笑容。他的情緒被史小明感覺到，史小明多少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裝著整理身上的那套做工和質地都非常一般的西裝。

    沒關係，他確實是我的兒子，這點騙不了我的。這點最重要！史向野這樣想著，臉上堆起了笑容：「你等一下，我記得我那裡還有一套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別人送我的西裝。大小都夠，可能就是長了一點。」

    說著，他去了自己的臥室，打開穿衣間的燈，在那些罩著塑料的衣服之間仔細搜尋著。當他找到那套掛在最裡面一個角落裡的西裝時，手機的短信提示音響了。他將那套西裝隨手掛在靠外的衣架上，拉開鞋櫃找一雙合適給兒子穿的皮鞋，同時不經意的看了看手機上剛收到的短信。他愣住了：

    孩子情況複雜，你先冷靜。今晚有人找你談。父

    雖然手機上顯示出，這是用父親史傳良的手機發來的短信，但史向野還是重新輸入父親的手機號，重新發了一條短信：

    請確認

    很快，當他心不在焉的找到一雙合適的皮鞋時，父親回復了短信，同樣的簡短：

    是我

    媽的，媽的！媽的！！史向野一時間憤怒的差點將手機砸到地板上！

    這叫什麼事情？昨天是自己36歲的生日，今天一大早多了個已經兒子的媽媽得癌症死了！再然後，那個烏鴉楊海生去拜訪自己的老爸，接著就是這通莫名其妙的短信對話！

    想起那位楊海生，史向野的心中就按捺不住怒火：每一次，只要這傢伙靠近自己的生活，自己就不會有什麼好事！

    第一次是自己16歲那年，就是這個楊海生秘書長按照父親的命令，把自己從母親身邊帶離，帶到那個山溝溝裡的狗屁道觀進行培養！要不是媽媽的病逝，讓呆了一年的自己就從此解脫了，現在自己還不知道在幹什麼呢！

    第二次是自己19歲那年，又是這個該死的楊海生，是他跑到大學校園裡，徹底葬送了自己那一次的愛情。

    這回是第三次了！自己的兒子剛剛出現，自己還在為此沒有完全平靜下來，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又是這個傢伙跑去自己老爸那裡，惹出了這段麻煩！

    冷靜一些，冷靜一些……他開始不斷的提醒自己：事情並不是楊海生可以左右的，他只是事情的參與者之一。還記得那句話嗎？自己7歲那年，父親領到家裡來的那個叫什麼居士的老頭說的：這孩子，生來就注定過不了平常的日子。

    都這麼多年了，難道這真是自己的命？躲都躲不過去？沒有一件事情可以遂心所願，沒有哪一年可以平安的度過生活。不是這樣的麻煩，就是那樣的煩惱，哪怕自己當年躲到南方的這個城市裡來，也沒能過上哪怕一年正常的生活！

    得了，不管怎麼說，現在你是個有兒子的人了。不管他的情況有多複雜，沒準還牽涉到什麼天大的麻煩當中去，可他還是個才16歲的孩子，是你的兒子。有了兒子的男人，是沒有資格放縱情緒的！

    這麼想著，在拎著皮鞋跟西裝重新在史小明面前出現以前，史向野的已經將情緒調整了許多，他故意用粗聲粗氣的嗓門大聲的嚷嚷道：

    「小伙子，來試試衣服！看看打扮起來後，你能不能趕上我年輕時的英俊！」

    領著西裝略微顯得大點的兒子來到樓下地庫的停車場後，阿成剛好打來了電話。史向野一邊接著手機，一邊用伸出胳膊按動遙控車鑰匙，打開那輛半舊的廣州本田車的車門，示意史小明先上車去。

    他那個停車位的位置比較靠角落，有柱子擋著，那裡的電話信號很不好。根據以往的經驗，只要走過去電話信號就會斷。

    「……嗯……6號桌……嗯……對了，阿成，那個會所的門是從東面快速路上直接進去的嗎？我記得不了……嗯，先走輔道……輔道口要提前一個紅綠燈口進去……我明白了！我大概20分鐘……喂？喂！」一陣怪異尖銳的嘈雜聲音突然響起，電話通迅中斷了。

    可能還是因為這該死的地庫屏蔽！這麼想著，揣起手機，史向野向汽車走去，卻看見史小明坐在副駕駛位子上閉著眼，臉色顯得不是很好看。

    「小明，你怎麼啦？」史向野有點緊張，急忙打開車裡的頂燈：「是哪裡不舒服嗎？」

    車燈下，史小明的臉上明顯的帶有汗漬。聽到父親問話，他慢慢的睜開眼，稍稍顯得有點虛弱的說道：「爸爸，我沒事。可能是今早謝阿姨帶我去吃的那家茶餐廳的東西不是很合胃。」

    「真的沒事嗎？」史向野擔心的追問：「不行了咱們先去趟醫院。」

    看著父親臉上焦急的表情，史小明感動的笑笑：「真的沒事。」

    「那就好，兄弟。」史向野轉動鑰匙打著火，然後粗魯的摸摸兒子的後腦勺：「你得鍛煉身體啊！瞧瞧你這瘦身板，哪趕得上你老爸我年輕時的風範！」

    老爸果真是位粗魯的大叔！當汽車駛出車庫時，史小明在心裡想：不過還好，自己最受不了的那出父子抱頭大哭，含淚相認的戲碼總算沒有上演！

    「目標車上的跟蹤器和竊聽器怎麼就壞了？」捷達車內，那個負責的男子破口大罵：「進口貨就是靠不住！」

    「頭，這些進口貨也多半就是在咱們國家組裝的……」另一個男子一邊臉上流著汗，忙亂的在筆記本電腦上檢索著，一邊毫不示弱的回著嘴：「真是見鬼了……頭，你來看看保安系統的視頻記錄！大概就是在車上的儀器失靈後……2分鐘以內，這幾個花園保安系統的視頻監視系統也失靈了大概1分鐘！」

    把腦袋湊向筆記本電腦，那個頭遲疑的判斷道：「會不會是我們安裝在花園保安系統上的鏈接裝置出問題了？」

    「就算是，那時間也太湊巧了，頭。」操作設備的男子抬起臉，充滿期望的看著自己的小頭目：「要不要讓我切入到附近公安系統的監視系統上找一找，我敢肯定目標已經開車走遠了！」

    「切你個頭啊！你以為那是花園保安的安全系統啊！」那個頭沮喪的拿起套著保密通迅裝置的手機，皺著眉說了句：「我們得撤了。」

    說著，他撥動手機，在確認對方的身份，並且保密通迅套件上的綠燈亮起後，他低聲的，賠著點小心的匯報道：「……目標好像發現了我們，請求暫時撤離……」

    午飯進行的很愉快。在高檔氣派的會所內，鍾裴成聰明的沒有帶太太，只是攜自己12歲大的女兒鍾晟漪出席。

    阿成這些年在這個城市裡混得很不錯，他太太家裡本身也是在這個城市還是個邊防小鎮時的原住民。在那位當某村村長多年，同時又是某實業開發總公司董事長岳父的支持下，阿成在本市官場上雖然才是個副處，但圈子內誰都知道，他在本地政壇的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那個鐘晟漪小朋友真是個厲害的角色：12歲的她能講流利的本地方言，又能講一口流利的，並且帶點京腔的普通話。這還不算什麼，在鍾家花費巨大的教育投資下，小姑娘還能說不少句流利的英語。

    整個午餐期間，打扮得像個歐洲現代小公主的鍾晟漪嘴巴就沒停過。她挑釁式的向比自己大4歲的史小明哥哥問東問西，而且還對他的髮型和穿著品位進行了含蓄的批評。

    阿成跟史向野之間早就拿眼神交流過，多年的默契使他倆立刻達成了無言的共識：讓小丫頭這樣刺激一下這個矜持的少年也好，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孩子需要孩子間的遊戲，孩子間的心態。所以，他們倆一直把話題停留在本地官場的動態交流上，沒給旁邊那個少年任何插嘴的機會。這套把戲，大伙在上大學的時候就反覆練習過了。把戲的名稱應該叫做：就是不讓你插嘴！

    畢竟是年齡還小，在鍾晟漪一次次的挑釁下，史小明的少年天性終於爆發了！

    當鍾晟漪放肆的說起史小明在本地上學的問題，說到她認為史小明要是進本地最好的學校，一定得讓史向野掏一大筆錢，而且史小明就是進得去，也至少得留級一年的時候。史小明突然用稍稍帶點怪異的口音，但措辭準確，非常流利的英語回答道：

    「也許需要，也許不需要。不過，我認為在座某位年輕的女士，很遺憾，她的父親顯然沒有在她小的時候，用巴掌衝她屁股上狠狠的來兩下！然後再告訴她，什麼叫做社交禮儀！」

    鍾晟漪的英語聽力比兩位大人好，聽明白以後氣得滿臉通紅，怒視著對面那個在她心目中本來以為什麼也不懂的小流氓。史小明態度優雅的舉起杯，向對面的小姑娘表示禮貌的敬意。直到這時，兩位當年英語也算考過四級，但早已忘得差不多的大叔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鍾裴成一把制止住了女兒準備端杯向對面潑去的動作，用當地方言低聲嚴厲的喝止道：

    「夠了！小漪，你這叫自取其辱！」

    接著，鍾裴成的目光投向史小明，帶著微微讚賞的微笑說道：「你也不看看，坐在你對面的這個哥哥是誰的兒子。」

    史向野心裡明白：此刻，鍾裴成誇讚的絕不是自己！於是他神情鬱悶的端起水杯，狠狠的灌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