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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慟哭的沙海 第四十七章 水鬼 文 / 沙欏

    「賽拉斯廷?李歐。」就煉金術士看來,對方好像沒多少喜悅之情。「真沒想到,在這裡也能遇見你。我快懷疑我們是不是回到了艾音布洛。」

    狹窄的艙室裡堆放著木桶和箱子,破碎的雜物堆在角落。一盞油燈掛在頭頂的船板上,散發昏暗的亮光。低矮的房間裡,所有人都擠在一起,他們渾身被海水或是被悶出的汗水浸濕,衣裳濕嗒嗒的貼在身上,臉色蒼白,透著死灰般的模樣。他們疲憊不堪,多數都躺在地上像是徹底睡死過去,不時發出一兩聲難受的呻吟,無意識地抽搐幾下。[|com|]

    煉金術士收回打量的視線,「我也沒想到,我以為會是別的人。」他朝對方走近幾步,「但我完全沒料到,不僅是千面手,更是會遇到你們。」

    「世界真是太小了。你也是陰魂不散。」

    煉金術士皺起眉頭。他不明白對方對他的惡意從何而來,始終惡語相向,布蘭德臉上的敵視顯而易見,帶著厭惡和數之不盡的嘲諷,一句接著一句。

    就連一旁的隊長也忍不住出聲詢問,「他是你的敵人嗎,白魔鬼?」隊長冷笑著說,「如果是,你應該離開了,把他交給我們處理。別讓你的善心氾濫,給我們帶來麻煩。」

    「他口不對心。」煉金術士說。

    「我可看不出來。」隊長先生提醒他,「別忘了我們之間達成的協議。別用你們嘰嘰喳喳的語言討論如何逃脫。我會緊盯著你們,白魔鬼。」

    「我要是這麼做,你大可以來城堡找我,先生。」

    隊長羞惱地冷哼一聲,沒有答話。

    「哈,你們說了什麼,賽拉斯廷?李歐?」布蘭德斜著眼睛看著他,撐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帶著戲謔和譏諷,「打算怎麼處置我們?扔進地牢,還是就地處決,或者被放下火刑柱?真看不出來,你在哪都能成為座上賓。」

    他這是嘲弄還是嫉妒?也許兩者兼而有之,李歐心想。「你應該表現的更友好一些。少些被害妄想。」煉金術士告訴他。

    「但是除此之外,你是來做什麼的?」布蘭德拉扯著墊在身下的袍子,背部緊靠著艙壁,艱難地蹭動著,以求讓自己坐著更舒服。「是來嘲笑我們,或是彰顯和展示你的高高在上嗎?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

    我的腦子有病嗎?還是說吃飽了沒事做,來這裡就為了聽他的冷嘲熱諷?「收起你的敵視,布蘭德!」煉金術士惱怒地低吼,「我真他媽應該讓他們把你們捆起來,再在你的嘴裡塞雙臭襪子,我想這裡哪樣都不缺。」

    「那就來吧,做完就趕快滾蛋。」布蘭德冷哼一聲。

    李歐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他上前一步,一把抓起他的衣領,面對面地衝他吼道,「少他媽自以為是了,你真以為每個人都是為了殺你嗎?老子要是想害你,根本就不會跟你廢話。」他把布蘭德扔在地上,「聽清楚了,我他媽是自作多情來救你們的。」

    布蘭德摔在地上,疼痛促使他咬緊牙關卻強忍著一聲不吭。他倔強地抬起頭盯著李歐,冷笑著說,「是嗎?我也不會感激你。」

    「我就沒期待過——」

    「布蘭德……」在黑髮煉金術士的旁邊,他的同伴低聲呻吟,虛弱地說,「你在哪?」

    「我就在這兒。我就在這兒。」布蘭德忍著痛挪動到牆邊,將他的同伴抱了起來,「你終於醒了。感覺好些了嗎?」

    李歐忽然覺得好像成了惡棍,小說裡的大反派。他這才留意到,那個把頭埋在陰影裡,幾乎看不見臉的傢伙好像叫做迪卡——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這個名字。從一開始,就跟在布蘭德的身邊,那個稍微有些發胖的煉金學徒。但是現在,李歐瞧不出一點他之前的模樣。他的身形瘦削,眼窩深陷,渾身只剩下皮包骨頭,看上去就像一具骷髏。

    「我冷。」他說。

    「我在這兒。」布蘭德扶著迪卡,忽然哽咽住了。「堅持,再堅持一會,我會找到醫生的。」

    李歐瞥了一眼旁邊的隊長,心想沒人肯醫治我們這些白魔鬼的。「帶他們出去吧。」煉金術士對隊長說,「他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你是說——」隊長忽然變得驚慌。

    燈光太過昏暗,以至於李歐這才留意到,在艙室的陰影裡積著淺淺的水窪,裡面水草的觸鬚在伸展舒張,一切都同他所經歷過的一模一樣。那些人宛若已經死去,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在苟延殘喘。他們臉色蒼白,渾身浮腫,彷彿就是在千湖城邦曾遇到的溺死水鬼,狹小的房間裡瀰漫著海洋的腥臭味道。

    「也許是我多慮了,」煉金術士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但是有備無患。」

    隊長吞嚥了口唾沫,他顫抖著抓上了劍柄,高喊「衛兵」。然而這引起了誤解,布蘭德立即警惕起來,彷彿李歐下一秒就會殺了他。其餘還有意識的人也掙扎著試圖坐起來。他們全都被怪物吃掉了腦子,連他正在試圖拯救他們也不明白嗎?

    「賽拉斯廷?李歐,你要殺了我們嗎?」布蘭德靠在艙壁上,憤恨地盯著他。他的武器已經被士兵收走,此時手無寸鐵,飢渴難耐,虛弱乏力,他無力反抗。「這就是你說的幫助?」

    李歐氣不打一出來。這傢伙怎麼連好與壞都分不清楚,難道是在海上被太陽燒壞了腦子,還是說受人背叛以至於連最簡單的信任都不肯有一點?「媽的,老子不會害你。」他惱怒地衝他咆哮,「布蘭德,跟著我們離開這見鬼的船艙。你們該去曬曬太陽。」

    「曬太陽?」布蘭德好像發怒的貓一樣將毛髮豎立了起來。「以為我們是船艙裡的鹹魚,或是拖出去當眾處決嗎?」

    「別、別和他們廢話了。」隊長催促,他大聲呼喊手下增援。靴子踩踏船板的聲音在耳邊迴響,一隊士兵湧進船艙,塞滿過道。然而李歐制止了他。

    「讓他們出去,你想把自己困死在裡面嗎?」

    「但是——」

    「看吧,刀光閃爍,面目猙獰,恨不得一刀殺了我。」布蘭德盯著站在門口的士兵冷笑,「你還敢說是為了幫助我們?幫助我們去見死神嗎?」

    這個白癡!煉金術士現在真想讓他去見那該死的諸神了!「閉上你的嘴巴,用你的狗腦子好好想想!」李歐惱怒地叫道,他差點沒按捺住拔劍的衝動。「你他媽也是個煉金術士,好好感受一下周圍,你的腦袋長滿了海草嗎?你竟然沒能發現……」

    「發……現什麼……」他的話還未說完,忽然勃然變了臉色。「我,我……」

    「走。」煉金術士連譏諷的表情也難得做出,他向隊長示意,「拖著他們出去,那些睡死過去的人暫時別去動他。」

    士兵們在隊長的命令下遲疑地走了進來,他們躊躇片刻,最終還是一手緊握武器,一手架起了癱軟在地的船員,將他們拖出船艙。好幾個傢伙試圖掙扎,然而士兵們可不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們用腳踢,用刀刃威脅,彷彿船員們就是即將踏上刑場的囚犯。

    一個又一個的船員被拖出船艙,士兵們牴觸的咒罵透過艙壁傳了過來。兩個士兵走上前去,試圖從布蘭德的懷里拉過不停說著囈語的迪卡。「不准你們碰他,我自己來。」他掙扎著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朝外面走去。他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們呢?」他看著士兵們刻意避開的,昏迷不醒,彷彿死去的船員,「他們呢!」

    「我們先出去,」李歐說,「然後才輪到他們。」

    「休想騙過我!」布蘭德惱怒地盯著李歐,用盡全身力氣向他大喊,「我不會扔下任何一個人!絕不!」

    李歐皺起了眉頭,這傢伙難道還沒意識到危險嗎?「先給我出去!」他命令道。艙室裡的水汽更重了,海洋的腥味彷彿腐臭了的鹹魚,讓人直欲作嘔。「帶他出去!」

    布蘭德試圖掙扎,然而隊長先生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了。」他大聲咆哮,「士兵,把他們拖出去,見鬼!我們得出去,馬上!我快瘋了!」

    於是,士兵們更加不留情,他們一個去抓迪卡,另一個則用長戟去壓迫布蘭德。但是旁邊一個士兵忽然摔倒在地,帶起一陣劇烈的響動,一旁的木桶和箱子統統落在了地上,砸在那士兵身上,幾乎將他淹沒。運氣的是他看上去沒事。

    然而短短片刻,那士兵發出了驚恐的尖叫。他的聲音遠比女人的叫聲更尖銳。「是誰,是誰?」他叫道,「救命,隊長,救命!」他不住踢蹬雙腿,雙手緊緊扣住船板,但無法制止的朝後面滑去。他的指甲在地板上扣出清晰的痕跡,鮮血留在上面。「救命!」他尖叫。

    隊長幾乎嚇呆了。他根本忘記了發號施令。

    李歐第一個衝了上去,他抓住了那士兵的手,將他往外拽。在高高堆疊起來的木箱子後面,那阻擋了燈光的的黑暗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往裡面拽,他發現自己幾乎難以抵抗那股怪力,黑暗裡藏著的模糊的、扭動的身影彷彿是頭怪獸。

    「看什麼看,快來幫忙!」他沖呆滯在門口的士兵叫喊。

    一個士兵跑了過來,抓住了同伴的另一隻手,同煉金術士一起奮力將他往外拽。他們拽了一下,李歐發現另一頭扭動的黑影的力氣超乎想像。

    「媽的!別發傻!」另一個士兵接替煉金術士的位置。「把這些東西統統搬走。」

    他的命令無人聽。士兵驚恐的叫喊彷彿是定身術的咒語,讓絕大多數傢伙不敢挪動絲毫。「見鬼!」他咒罵一聲,只得親自上前搬動那些空空如也的箱子,左手的傷口隱隱作痛。好不容易有一個士兵跑了過來,但轉眼間,那個被埋在木箱子下面的士兵便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叫喊。他的雙目大睜,翻起眼白,汗水一下子爬滿全身,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那個士兵一下子愣住了。李歐一把推開了他,「滾開!別礙手礙腳!」

    木箱子如同山崩般倒向一旁,然後李歐看見了後面到底藏著的是什麼玩意兒。陰影裡是好幾張慘白的臉,被水浸泡過而變得腫脹的圓臉,渾身散發著腥臭味道,眼睛裡在黑暗裡閃閃發亮,透著對生者的痛恨與嗜血的飢渴。

    「他、他們——」布蘭德臉上夾雜著難以置信與驚慌失措的恐懼。

    「該死的,這就是你說的不放棄任何一個人。」李歐飛快地回敬一句。他踢了一下呆滯的士兵,「把他拉出來,然後快滾,」他算是瞧出來了,這些士兵已經沒了作戰的意志了,他們留在這簡直是自尋死路。那個因為疼痛而昏迷的傢伙被拉了出來。他的雙腿已經沒有了,斷裂的骨頭像是被牙齒硬生生的咬斷。

    「出去!全都出去!」煉金術士沖那些士兵叫道,「他媽的,連逃跑都不會嗎?」

    那些溺水死鬼不再隱藏,他們推開擋路的木箱子朝他們逼近,隊長握著劍,站在李歐身邊。「白魔鬼,這就是……這就是……你確定我們能殺得了他們?」

    「砍下他們的腦袋。」李歐說,「挺簡單的,不是嗎?」

    一,二,三……一共五個。比煉金術士預料的要少。一個短毛鬼首先撲了上來,李歐沒有時間挑選對手。他縱身向前,揮劍劈下。符文長劍,劃過衣袖、皮膚和骨頭,卻不知怎地,聲音很不對勁。他周圍的氣息奇怪而冰冷,差點將他噎住。他看見地上的斷臂,黑色的手指正在燈光下面蠕動。

    另一個水鬼抬起他那慘白的圓臉,李歐毫不遲疑,舉劍就砍。利劍將他的鼻子劈成兩半,砍出一道深可見骨、貫穿臉頰的裂口,正好在那雙有如燃燒的通紅爐火般的眼睛下方。布蘭德應該認得這張臉。他叫喊出一個人的名字,踉蹌後退。

    煉金術士覺得有東西在扒自己腳踝。低頭一看,只見漆黑的手指緊緊鉗住他的小腿,那條斷臂正往大腿上爬,一邊撕扯羊毛和肌肉。李歐感到一陣劇烈的噁心,他連忙用劍尖把腳上的手指撬開,然後把那東西丟掉。斷臂在地上蠕動,手指不斷開開闔闔。

    別的溺死鬼蹣跚著向他逼近。那個斷臂的傢伙雖然少了一隻手,但一滴血也沒流,好像毫無知覺。李歐把長劍舉在胸前,飛快念了三音節的咒文,長劍立即閃閃發亮,猶如夜晚的明亮月光,超過了昏暗的油燈,映得那些溺死鬼更顯恐怖。

    隊長猶猶豫豫,但水鬼找上了他。他不得不驚恐地迎戰。但他還算記得李歐的叮囑。他躲閃開水鬼的爪子,劍鋒深深陷入了水鬼柔軟的彷彿塞滿脂肪的粗胖脖子。

    一個船員的屍體衝過來,把隊長撞倒在地。他摔倒在一堆木箱子裡,武器脫手而出。

    「起來,」李歐衝他吼道,「快出去!」然而隊長掙扎幾下也沒能起身。這時一個勇敢的士兵不退反進,衝進了船艙。「把他帶出去!」他來不及辨認對方是誰,便大聲吼道。

    艙室裡空間狹小,煉金術士一人面對四具死屍,只得且站且退。他一劍劃破一個水鬼的肚子,漆黑的腸子同血液和海水一道灑了一地,但對方依舊生龍活虎。他朝門口退去,打算將他們困死在船艙裡。然而他的後背撞上了某個礙手礙腳的傢伙。

    布蘭德那個混蛋竟然還沒離開。「該死的,你站在這裡幹嘛!」他一邊攻擊一邊大罵。

    「我用不著你來救我。」布蘭德的手裡抓著一把士兵遺落的長戟,綿軟無力地向前戳刺著,但幾乎沒有效果,鋒利的尖刃完全刺不穿那層滑膩的皮膚。

    李歐一劍斬斷另一具屍體的胳膊,同時把朝他爬來的斷手遠遠踢開。誰知道他差點被那柄長戟給刺中。他惱怒地叫道,「媽的,別擋路,你想殺了我嗎?帶著迪卡先滾出去!」

    「別他媽的自以為是了!」布蘭德頑固地重複,「我用不著你來救我!」

    媽的,他比陸月舞更加讓人惱火。「你他媽會害死我們。」李歐勾勒法印,將朝他撲來的兩具水鬼高高震飛,摔進船艙的角落,濺起大片紛飛的木屑。他朝前踏出一步,一劍洞穿失去手臂的那個屍體的咽喉,同時一腳把對方踹開。「跑!」

    然而布蘭德一動不動。煉金術士扭頭過去,發現布蘭德正背對著他。順著他的視線,李歐瞧見迪卡滿臉不正常的青紫色,嘴巴裡吐出螃蟹般的泡沫,眼睛呆滯的睜開了,臉上的肌肉糾結在一起,像是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迪卡——」布蘭德渾身顫抖著,幾乎語不成聲。

    「別去看他,」李歐拽著他的胳膊,悲痛的說,「我們走。」

    布蘭德甩開他的手臂,「不!我不會拋下他!」他竟朝對方走了過去。

    李歐奮力把他拽了回來,「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他已經變成了跟那些傢伙一樣的東西!他已經死了!」

    「他之前還好好的——」

    「他之前就快死了!」李歐惱怒地大喊,然而布蘭德腳下好像生了根,怎麼也拽不動。「你也要留在這裡送死嗎?他死了,他死了!見鬼的,跟我走!」

    布蘭德呆滯地一動不動,而迪卡已經爬了起來,張著嘴巴,流著哈喇子朝他們走來,眼睛裡是貪婪與仇視,恨不得將他們一口吞下。他們身後的艙室裡也想起了低沉的咆哮。

    「托你的福,我們都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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