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慟哭的沙海 第七十一章 懸崖 文 / 沙欏
「我以為你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了。」羅茜在黑暗當中譏諷。
他們在黑漆漆的樹林裡碰頭。城堡的彼端,鐘聲響起。「巴頓死了。」陸月舞說。她檢查過了親王的房間,裡面除了一灘碎肉什麼都沒剩下。「徹底死了。她殺死了他。」妮安塔昏迷了過去,她一副夜魔女的模樣,但她在安詳的睡著,寧靜且美麗,就像精緻的瓷娃娃,看上去沒有半點危險。距離黎明還早,她會好好睡一會的。
鐘聲響起,緩慢而充滿哀悼,咚,咚,咚。奧柏倫親王去世時,他們也這樣敲。
煉金術士靠在一棵樹上劇烈地喘息著,他的胸口缺了塊肉,用布條緊緊纏住,那枚昂貴稀有的龜形符石被他小心放好,貼身收著。燙手的溫度能夠驅散身體的寒冷,他在瑟瑟發抖,臉龐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全靠殺手的攙扶才能站立。
「人到齊了嗎?」他虛弱地問。
「布蘭德還沒到。」
樹林裡寒風蕭瑟,一株株挺立的棕櫚樹彷彿一名名沉默的衛兵在注視著他們。他們的眼神冰冷,滿是怒意。他們也在為他們的君侯的死而感到悲傷與痛恨嗎?在一片幽暗的影子裡,城堡的燈火變得隱隱約約,彷彿是從遙遠的彼世燃起的靈魂之光。
「再等等他。」李歐說。
所有人都聚在了他的旁邊,等待他的決定。騎士與鴉人部族全副武裝,長劍與戰甲上沾染鮮血,他們一路殺了過來,這是他早已預料的方式,不過有學士小姐同行,他相信他們不會留下明顯的痕跡能讓人尋蹤至此。在另一邊,陸月舞的身上有些傷痕,卻無大恙,他最擔心的就是她,然而她的模樣卻顯得輕鬆至極。她的眼中閃動著光彩,比之前的每一刻都更加熠熠生輝,充滿活力,比天空的星辰更加美麗。她一定遇見了什麼,李歐心想,然而此時……他只能將疑問暫且壓下。他看了看天色,愛若拉一定還在沉睡……他不住祈禱。
「到底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羅茜皺著眉頭說道,「我早就說過,不能相信他。」
李歐沉默不語,他沒法也無力辯解。面對羅茜的質問他偏過腦袋,閉上了眼睛以逃避。「說話呀。」羅茜一再追問。他都死死閉著嘴巴,難道要讓他說是因為她無法操控魔力嗎?一看到她那頭剪短了的、失去火焰光澤的短髮他就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羅茜——」學士小姐欲言又止地開了口,換來她一聲不甘願的冷哼。
「——別到時候帶來的是一整隊士兵……」
「……我來了。」她的話音剛落,樹林裡就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三個黑影從棕櫚樹後面走了出來。布蘭德脫下深色的兜帽,露出一張失去了半邊肉的臉,在黑暗中好似鬼怪,尤為恐怖。「他們的咒語解除了。」他對李歐說。
侍衛隊長亞漢拉著娜梅利亞公主的說,不住地安慰,「安全了,放心吧,我們安全了。」他摘下兜帽向李歐捶胸行禮,「您的大恩大德,我將永生銘記。」
李歐艱難地向他點了點頭。「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羅茜冷哼一聲,她顯得急促且焦躁。「逃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來開路。」侍衛隊長抓著從衛兵手裡搶來的長戟說道。
「用不著用不著。」殺手嘻嘻笑著,「還是趕快先換上衣服再說吧。」
從一株枯死的大樹下面殺手拽出一個包裹。「穿暖和些。」殺手囑咐,「選深色衣服。我們要上船。海上可是有著巨浪和冰山。」包裹裡塞了滿一定是他竊取來的衣服、斗篷,還有一雙雙大小不一的鞋子,方頭平底,簡單耐用。他們都沒說什麼,裹緊了斗篷,但沒遮臉。
「走吧。」李歐用劍杵著地,「殺手,你帶路。」
「我得走前面,跟他走在一起……」
「……不用,羅茜。」李歐制止了她,「帶路吧,殺手,我相信你。」
殺手扭過頭來看了他好一會。「很少有人這麼相信我。」他收起那副嬉笑怒罵的表情,少有的認真說,「奈哲爾也從未如此。你是頭一個,煉金術士。對曾恐嚇敵對的傢伙抱以全部信任。真不知道該說你是聰明呢,還是愚蠢。」
「他是白癡。」羅茜惱怒地說。
沒錯,他也覺得自己像是如此。「我只是很懶。」
「懶人有懶福。」殺手輕笑一聲,「我保證,李歐,你得到的會比你想像的更多。」他的話只說了一半,隨後他便招了招手,「既然你相信我,而你們又都信任煉金術士,那就跟我來吧。法師小姐,我允許你把匕首頂在我的腰上。」
「用不著。」她咬牙說。
殺手聳聳肩,「那就跟緊了,別掉隊。」他在濃密的林子中蜿蜒穿行,一會拐向東,一會拐向西,很快李歐就覺得自己迷失了方向。「別生氣,逃命就該小心謹慎,我只是確保我們是在林子的最中間行走。這裡不會有人發現。別的地方我可不敢保證在混亂中沒人闖入。」
他說的很對,李歐示意他們管好自己的嘴巴,乖乖照辦。
沒走幾步,全城的鐘響了起來,處處都在回應。他們低下頭,行走在陰影裡,跟緊殺手。「出了樹林,一切就得格外小心。把兜帽拉起來吧。」他們照做。選深色的衣服,他囑咐他們,然而他自己卻穿著老外套:下部為紅粉相間的水平條紋,上部是銀色的新月和金色的老鷹——一個貴族的紋章。「你幹嘛穿別人的衣服?還這麼顯眼?」羅茜譏諷著。
「我想當上貴族,就這一次也好。」殺手輕笑著打趣。「其實,我現在就已經是這傢伙了。請叫我唐托斯爵士。衛兵認得他們的頭領:一個傲慢無禮,脾氣暴躁,不容他人質疑的頭領。真是完美的性格。跟我來,別說話,別多問。」
他們走出林子,面前是一棟殘破的塔樓。「往這裡走。」他輕聲說。
走完一段蜿蜒的樓梯,隨後穿越一個凹陷的小庭院。殺手推開一道厚門,領他們走進荒廢的迴廊。牆邊矗立著一副副空洞的鎧甲,棕褐色的金屬片上蒙著塵埃。他們快步通過。所有人一言不發。李歐的呼吸急促,連連咳嗽。但是,疼痛在散去,他已經感覺好多了。
走下階梯,來到一扇橡木和鐵條製成的厚重門扉前。「還有一小段路,我們就離開這裡了。」殺手舉起鐵閂,推開大門,一股冰涼的海風鋪面而來,他們穿過十五尺厚的牆壁,發覺自己竟然來到了城堡外面,眼前就是懸崖。海洋位於身下極遠處,天空在頭頂無垠展開,兩者皆為黑暗。
「往下爬,」殺手說,「到了底部,會有人撐舟把我們送到大船上。」
「我們會摔下去的。」娜麗雅驚叫。
「不會的。這裡有梯子,秘密的梯子,刻在巖壁中。這裡,你摸一摸,小姐。」殺手讓她跪在懸崖邊,領著她的手指去夠巖壁上挖的凹洞。「和鐵環一樣可靠。」娜麗雅驚懼地發抖,她幾乎癱在地上。
「我下不去!」娜梅利亞公主在亞漢身邊瑟瑟發抖。
「小姐,還是公主?反正都是女人。別指望了,只有這一條路。」殺手說,「留在上面成為傀儡,還是走上去獲得自由?你自己選。」
女孩子們在一旁遲疑,就連幾個戰士也在絕壁上驚恐這高度。羅茜站在懸崖邊往下看了一眼,她撇了撇嘴。「你怎麼發現這條路的?」她扭頭問殺手。「我很不信任你。」
「嘿,我可是殺手誒,殺手自然有自己的方法。」殺手攤開手,「下藥,引誘,什麼手段都用。當然,我是用不著,只需魔法就能讓他們吐露實情。」他瞧著她的眼神總讓羅茜感覺前者發現了些什麼。
「你就是隻老鼠。」她說,「哪裡有洞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那是自然,賊行鼠道嘛。」殺手說。
城內慶祝的煙火已經熄滅,只有鐘聲一聲高過一聲。隔著厚重的城牆李歐也能聽見士兵的奔跑,人們的喧鬧和喊叫。留給他們的時間不過。「我們下去,如果不走,我們都會沒命。」他深吸了一口海風,黑暗中的寒氣讓他的腦子清明。「你走前面,殺手。」
殺手聳聳肩,他跨過懸崖,試探了一下,直到夠著第一個凹洞。「你們最好快點,船不等人。」他說,隨後殺手便消失了。
「我先來吧,」鴉人費費多站了出來說,「我先下去探路,順便盯緊他。看他究竟有沒有玩什麼花樣。」
很快,費費多也失去了蹤影,黑暗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快點。」李歐催促起來。
「堅強點,小姐們,這是件挺容易的事,只要不看下面,很快就能達到目標了。」學士小姐臉色蒼白,但她努力安慰身邊的女孩子們。「我先下去,你們再跟上好嗎?娜麗雅,阿莎?」
「公主……」
「我不要從這裡下去。」娜梅利亞公主哀求地說,「亞漢,求求你,我怕高,我下不去。」
「我背著你。」侍衛隊長說,「你只用抱緊我的脖子。」
「嬌氣的女人。」羅茜譏笑著,「還站在那裡幹什麼,都站過來……」
羅茜?
「……她喝下了藥劑。」伊薇拉輕聲說,「李歐,我不知道她還有……」
她瘋了嗎?她不要命了嗎?「我不想變成你們眼中的廢物。」羅茜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在他開口之前就堵住了他的嘴。「事已至此,你說什麼也沒用。」她笑著說,「所以拖後腿的女人們,滾過來,我開個傳送門送你們下去。至於男人……你們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