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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慟哭的沙海 第七十三章 對峙 文 / 沙欏

    「……愛若拉?」煉金術士難掩震驚。她怎麼……出現在這裡?懷中的龜形符石滾燙得好似烙鐵,他彷彿野獸般絕望地低吼,幾乎快要痛苦地跪在地上。她的痛苦他幾乎能感同身受,然而她為何還能施展法術穿越如此之遠的距離。

    「你不是說你殺了她嗎?」羅茜向他咆哮。「她怎麼還活著?」

    煉金術士默不作聲。他抬頭瞧著飄在空中的女魔法師,他發現她變得更像是魅魔了。髮絲有如火焰,兩眼更似寶石,一點也不亞於痊癒完好時的羅茜。她的嘴角往上翹著,露出一枚譏誚的犬牙。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在海上好似霧氣般瀰漫散開,美味且甜蜜。美味且甜蜜……李歐覺得就連她的血液此時都已在沸騰燃燒。

    「說話,李歐。」羅茜怒火中燒,他感覺她就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她為什麼還活著?你怎麼沒殺了她?你被這惡魔誘惑了嗎,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煉金術士依然沒做聲。

    他感覺在他們頭頂的愛若拉正在用一種使人畏懼的目光緊盯著他,彷彿一道鎖鏈將他牢牢鎖住。她的眼睛裡充滿了太多負面的情緒,純粹的憤怒與徹底的毀滅……就像她崇拜的魔神。魔力從她的身上狂瀉而出,彷彿驚濤駭浪般鋪天蓋地。然而羅茜似乎感覺不到。她的憤怒蒙蔽她的眼睛,她受傷的身體讓她失去了敏銳的感官。他徒勞地張著嘴,卻意外地發不出絲毫聲音。他看見愛若拉的金色眼睛裡跳動著惡毒的——非常惡毒的——笑容。

    她要毀了這艘船!李歐驚恐地意識到。他絕望地環顧四周。一片茫茫大海,陸地在天邊的盡頭燃燒,他們與陸地之間隔著狂暴的難以安寧的黑水,彷彿一張竭力擴張的,企圖將他們統統吞下肚子裡的怪獸。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希望狂暴的海面之下有一頭兇惡的章魚在揮舞觸手了。他寧願沉入海底,也不願受此時的折磨及羞辱。

    愛若拉嘲弄且沉默地笑著,她不急於進攻,她在享受他的絕望,彷彿是饕餮的食客在享受狂歡的盛宴。他無可奈何地意識到,她一定看見了他的絕望。發現了他與露茜之間的裂隙,瞧出了他的無能為力。她像是在享受貓捉老鼠的快樂。

    獨眼的船長絕望地痛罵,「見鬼的,法……法師,我究竟造了什麼孽竟然遇上了你們。」他同煉金術士一樣無力。愛若拉就在上頭,可他根本不敢命令弓手持弓射箭。他只能把無處宣洩的恐懼跟怒火傾倒在他的客人身上。「你們究竟是什麼怪物……天啊……」

    唯有殺手臉上還帶著些許笑意。「你們不是稱呼我們為白魔鬼嗎?」他說,「魔鬼身後自然有惡魔緊隨而至。我們親如一家,對吧?」

    愛若拉沒有理會他。她平靜得可怕,往日裡狂躁的魔力此刻也被抑制著,就像暴風雨來臨前可怕的平靜。她緊盯著李歐,彷彿她的世界裡唯有他一人存在。只是李歐從她的眼中看不到絲毫愛戀,只有被理智所遏制的歇斯底里般的瘋狂。

    「你們,」煉金術士終於開了口。他一面緊盯著女魔法師,留神她的舉動,一面厲聲命令。他們不僅無辜牽連,更是拿她毫無辦法,這件事應當由他來解決。「統統進船艙去。」他不容置疑地說,「你們在這裡幫不上任何忙。殺手,拜託你看好他們……」

    「我也去?」殺手活動著手指,一柄飛刀在他的指間若隱若現。「我還以為我還能得到信任呢……看樣子我派不上用場?」

    「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他說。這句話愛若拉也聽見了。他看見了她臉上顯而易見的嘲笑。他強忍惱意讓自己的話語更平靜一些。他們需要他的決定,正確的決定,能救他們的決定;而不是頭腦發熱的衝動,喊殺流血的癲狂。「而且……如果……殺手,你知道怎麼做……」

    殺手驚訝抬起頭看著他,又不著痕跡地掃了愛若拉一眼。「你是說……」他難掩驚恐,卻得到了李歐肯定的答覆。「……我沒法救下所有人,但我會盡力而為。」他最後向煉金術士保證。

    他們開始撤離。李歐並不指望薄薄的木板能防護住狂亂的魔法,它可不是戰神手裡的光輝聖盾。他只想博得一絲心理安慰。他們與之無關,這是他一人引起的事,他不想讓其他人也捲入其中,殃及無辜。就算愛若拉要殺了他,也好過船上所有人與他陪葬。

    愛若拉冷冷看著他們的舉動,用叫喊後變得沙啞的嗓子陰冷地說道,「我可以放過你們任何一人,你們對我的褻瀆……」

    「……褻瀆?」羅茜大聲譏笑。「你真以為自己是什麼了?自以為是的老女人,你敢驅散你的偽裝嗎?若是沒了把你變成魅魔血統,你會是什麼樣?也許已經一百多歲了,滿臉皺紋,還全是膿瘡……」

    「……你們幹嘛不走?」李歐打斷了她。羅茜,以及陸月舞,甚至連伊薇拉都還留在甲板上。海風吹亂她們的頭髮,卻無法吹動她們眼中的決心。「這沒你們的事了。走啊!」

    「你下不了手的。」羅茜冷冷地說,她眼中閃過的嘲弄讓他心如刀絞。既出於愧疚,又出於悲傷。「應該趁早滾蛋的是你,李歐。你在這裡只會礙手礙腳。」

    她的話猶如利刀,刺得他渾身是傷。然而他心知肚明,這是他自討苦吃,自作孽不可活,他痛苦地想。唯一有所慶幸的是陸月舞一如既往地沒有說話,他沒有看她。只要不去看她,他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他深吸一口氣,「伊薇拉,你回去。」她們無法勸退,唯有聽任她們,但是學士小姐手無縛雞之力。「你跟殺手一起,伊薇拉,她們需要你的安撫。這裡有……」

    「……有我跟月舞,沒你的事。」羅茜惱怒地咆哮。

    「這是我跟李歐之間的事。」愛若拉冷漠的話語從他們頭頂傳來。「女法師,你們如果不想死就最好按他的話去做。」

    「死?你在威脅我嗎?」羅茜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你會讓我怎麼死。」

    「閉嘴,羅茜。」李歐忍不住打斷了她,「讓我來,好吧。」愛若拉說的沒錯,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他得解決它,不管用什麼方法。

    四周的空氣彷彿徹底凝固了,海浪聲消失無蹤,只有魔力在耳旁肆意咆哮。愛若拉臉色蒼白,彷彿午間怨靈,在空中懸浮著,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一頭栽下來。

    煉金術士深吸了一口氣,「你想說些什麼?」

    「你留下,」愛若拉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們就可以安全的離開。」

    「你知道的,這絕不可能。」

    「藥劑,煉金術,自殘……」她的金色眼睛裡流光溢彩,閃爍著他看不懂的神彩。「你表明了你的決心。但是,不試試怎麼知道?」她的話音未落,魅惑的魔法便彷彿海浪一波又一波的襲來,沖刷著他的提防。羅茜不屑的冷笑,抬手間便將她的法術破解。

    「你還該再努力些。」羅茜說,「別讓我失望。」

    愛若拉彷彿沒有絲毫察覺。兩股截然不同的魔力互相碰撞著,一股黑如濃墨,一股鮮艷如火。它們彼此撕咬,發出沉悶的咆哮,甲板吱呀作響。在魔法的旋風當中,李歐繼續說,「告訴我原因,愛若拉,我總該知道原因,為何我非要留下不可?我這個煉金術士會是你的祭品?黑色晨曦,還是鬼影獻給克萊格的祭品?」

    「都不是,李歐,都不是。沒人想要傷害你。」愛若拉說。

    「那是什麼?」李歐困惑不解,「你究竟在打算什麼?」

    愛若拉遲疑著,「你是洞察之眼,你會瞭解的,但是現在不行。」她絕口不提,「你現在只需要跟著我,我們沒有惡意。即使……你傷了我……」她眼中的怒氣盡數退去,換上了一副哀傷可憐的模樣。李歐試圖去相信,但那實在是太難了。他很難信任她。

    「見鬼去吧,誰會相信。」羅茜譏誚地嘲弄,「別賣弄風騷了女人,這裡沒人……」

    「……啊——」一聲瘋狂地,夾雜著無限怒火和純粹恨意的尖叫刺破耳膜,撕裂了圍困住他們的濃厚魔力。愛若拉一陣搖晃,更多的鮮血從她的嘴角滲了出來。

    在一剎那之間,李歐便認出了聲音來自何人——

    夜魔女!

    一定是湧動的魔力喚醒了她。妮安塔竄出船艙,刺耳的尖嘯凝聚成無形的音波,掀飛了追她出來的騎士。她的身上原先裹著一件厚斗篷,但現在僅剩下幾條破布,遮不住她泛著紫色的誘人身姿,也擋不住男性的視線。她的額頭上有一條血跡,應該是被什麼東西砸過。但她感覺不到疼痛,衝上了甲板,衝著他們放聲尖叫。

    第三股魔力加入了羅茜與愛若拉之間的角逐,將本就勉強維持的平衡一下子打破,撕得稀巴爛。徹底失控了的魔力彷彿一個縮小的颶風橫掃過甲板。它把愛若拉從空中扯了下來,重重扔到了一排木桶當中,發出一陣可怕的響動;隨後它席捲過李歐、羅茜,還有陸月舞,它把他們三人捲了起來,砸到船艙的艙壁上。他的脊柱一陣劇痛,他好像蝦米一樣弓起了身體,胸口粗陋包紮的傷口噴出血液。始作俑者的妮安塔也逃不掉它的洗禮,她從甲板的一頭飛到了另一頭,滾進一個狹窄的艙室當中。當魔力消退的時候,甲板上已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洞口,彷彿是被打漏了的篩子。

    「你們都要死……」夜魔女的呻吟在他們的耳邊響起,包含瘋狂的絕望的怒火。「就算是同歸於盡,你們也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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