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冰龍的狂舞 第十五章 國王 文 / 沙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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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進了城門。據伊薇拉介紹,這座城門被稱作勝利之門。但是現在在這座大門旁邊聚集的全是些衣衫襤褸的乞丐及難民。李歐發現自己很難將當下的情景跟「勝利」二字聯繫起來。這裡破破爛爛,猶如難民窟,到處都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惡臭。但是當他仰望天空,看見有如長矛陣般密集刺入雲霄的尖頂時,他終於意識到這裡是一個王國的都城。
雖然一路上行人仍舊很多,但是街道兩邊的小販一臉哀色,攤位上擺著的貨物乏味可陳,屈指可數。好幾隊巡邏的士兵排成隊列從他們身邊經過,手持長戟,披掛鎖甲。一處小型廣場上搭建起了高台,安達爾教會的牧師在高台上大聲演講,宣揚戰爭,鼓動民心。
沒有法術。
可是這些乞丐與難民——面黃肌瘦、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人們,彷彿隨時都會倒下的人們——他們卻揮舞著拳頭,高呼著「必勝」,「殺死他們」的口號,臉上呈現出病態的紅潮。就連凝固的空氣也似乎因為他們的瘋狂而沸騰起來。
還好這跟我們沒什麼關係,煉金術士僥倖地心想。
「學士小姐,麻煩您跟我們走吧。」那位隊長躊躇著說,「我想,國王陛下會召見您的。」
「沒問題。」伊薇拉看了李歐一眼,然後應了下來。「我很樂意。」
林頓國王接見了他們。
爐火熊熊燃燒著,房間裡
國王就坐在爐火邊,雙腿擱在矮凳上。梳理整齊的黑髮裡頑強地鑽出了不少白髮。但瞧上去他精神矍鑠,不顯疲態。一條兇惡的狼犬趴在他的腳邊,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在他的旁邊,還坐著另兩人,其中一人是一個瘦削的老者,紫色的長袍,長長的鑲嵌珠寶的手杖,此人乃是一名法師;另一人看上去就普普通通,鼻樑上架著一副金框眼鏡。
「米切爾學士。」伊薇拉首先表示了敬意。
對方施以回禮,卻默不作聲,將視線放在國王身上。
「艾音布洛來的客人?」聽完隊長的介紹之後,林頓國王沉默了半晌,方才開口。「你們為何會來到這兒?」不等回答,國王擺了擺手又說道,「算了,我又不是法官。我對你們的過去不敢興趣。我只是想確認那件事……他是真的嗎?」
「毫無疑問,陛下。」李歐低下腦袋。「我們親眼所見。」
「你是一位煉金術士?」國王抬起眼睛斜睨著他,「薩拉斯都很少有你們的身影。但米切爾學士告訴我你們是通曉怪物的專家,因為眾多怪物就是由你們之手製造出來的。是這樣嗎?」
他想說是他們製造了恐怖騎士?開什麼玩笑。「現在這些明令禁止。」
「明令?」國王忽然笑了,「你我都懂得這裡面的含義不是嗎?」
「我不明白。」
「別裝傻了。」林頓說,「這裡可不是艾音布洛。」
他當然知道,知道的清清楚楚。但他仍舊搖著頭。「我不懂您的意思。」他說。
「噢,你會懂的。」國王歎了口氣,喝了口酒以潤喉。「既然我的首席學士告訴我,你們是一等一的怪物專家。我想那就不是空穴來風。煉金術士,你能告訴我他為什麼會出現嗎?而且是毫無預兆,每個人都料想不到。」
李歐思索著究竟要如何回答,是實話實說,還是隱瞞不報?
「他是一個亡靈,一個鬼魂。」伊薇拉替他解除了尷尬。她接過了話頭,開口說道,「這事得依靠安達爾教會才能得以解決。光憑我們,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們會去做。」國王強調,「我想知道的是他為何會出現在我的領土上,殘害我的子民?」
「死者憎恨生者,不需要別的原因。」李歐用這話來搪塞。不可否認,這是一個完美的借口,足以騙過……一些人。然而遺憾的是,他發現林頓國王不在此列。
他有一雙銳利的眼睛。「你們和他有關聯是不?」
「不,我們並不認識他。」李歐覺得渾身不舒服。對方的目光彷彿柄柄利劍,勢要將他穿透。他撇了一眼熊熊燃燒的爐火,滿心希望那熾熱的溫度能驅散一下手腳的冰冷及僵硬。但他坐的位置距離壁爐太遠,中間又站著鋼鐵鑄成的衛兵。
「那是什麼原因讓你們吞吞吐吐,口不敢言?」親王緊盯著他。
因為真相危言聳聽。李歐沉默著看著親王。「非常……難以置信……」他最後說,「也許還會被當做神經病,被人當做異端,被套上絞索,或是被綁上火刑柱。」
「國王真會不明不白地砍了煉金術士的頭?」林頓說。
李歐並不怎麼禮貌地看著對方,試圖從他嚴肅的表情上找到玩笑的成分。但是政客才是最出色的演員。這比從悲劇演員的臉上找到辣椒水的痕跡困難多了。他無奈地選擇了放棄,頹然地歎了口氣。「我們從狹海對岸而來,陛下。」他說,「在那裡,不止是國王,就連街上的行人也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麼把我們扔進火坑。你會這樣做嗎,國王陛下?」
「國王不知道。」林頓想了想回答,「但你應該記住這種可能性。」
煉金術士見過不少上位者。眼前這一位無疑是其中最明智的。他的威脅來自於他的氣質,而非全是他的權利及高位。他的風度——至少連奧柏倫親王也不及。
李歐沉默了一會。「您不會想聽到真相的。」
「你也不會想知道對一名君王隱瞞的後果。尤其是你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拒絕了他的請求。君王的自尊比你想像的還要脆弱,你應當明白這一點。」李歐當然知道,他沒有任何資格及膽量去嘗試挑戰一位國王。「我不想再聽見一個『不』字。」
「我不知道如何開口。」
真相驚世駭俗,如果換做是席裡斯郡的「瘋王」,他寧肯拒絕也會閉口不提。但是眼前這位……他清楚地知道,他們無法抗衡對方——一位神出鬼沒的黑暗領主。他們唯有寄希望於這位國王,以及安達爾教會。否則,被盯上的他們會終日生活在惶恐裡,等待對方在黑暗中降臨,不知何時他會受夠了他們這群誘餌,將他們也變作他的戰利品。
「不知道如何開口?」國王歪著頭瞧著他,「那我就幫你開頭好了。聽著,煉金術士,我們都明白,日食因天地運行而起。但是這次不是。所以答案尤為重要,就告訴我這個的答案。」
這還真是簡單的問題。一環接一環,環環相扣。一旦開了口,他勢必就會用更多的話去解釋他的判斷。然後什麼都會統統傾倒出來。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了。於是李歐歎了口氣,緩緩開了口。「我要保證陛下。一個保證。我知道這事有多麼可怕。可怕到讓人會第一時間撲滅這危險的想法,會讓人中止傳言,直到秘密只有少數幾人知曉……」
「……你成功地激起了我們的好奇心,煉金術士。」國王思索了好一會,然後做出了決定。「你的同伴裡有一位尊貴的學士,即使殺人滅口,我也有心無力。隊長先生,還有侍衛,別的人,全都先退下,煉金術士,還有你的不知情的那些夥伴。」
眾人一一退去。
房間裡很快就只剩下李歐跟他的女孩子們——他連殺手跟聖武士也趕了出去,在他看來,唯有前者能夠勝任看住後者的重任了——以及國王的首席法師與宮廷學士。
「現在,你可以說了,煉金術士。」
「我要您的親口承諾。」李歐仍舊堅持,「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承諾。」
「儘管聰明的國王仍舊會為自己的決定懊悔,但永遠不會輕易改弦更張,否定自己說出口的命令。那樣只會讓國王的諭令不得信任,挫敗自己的權威。」國王硬邦邦地說,「煉金術士,你覺得我是聰明的主君,還是愚蠢的、殘暴的那一類?」
「前者。」他乾巴巴地回答。
即使發自內心的恭維也沒能讓林頓國王的臉色好看一些。「就算是後者,你也要把他當做前一類。不是所有的當權者都會容忍你的侵犯。他們的心臟就如同一層薄冰,輕輕一碰就會爛成碎片。煉金術士,你應當學會相信別人。」
李歐沉默著不知該怎麼說。
「既然你要承諾才能有一絲安全感,我自然不會吝嗇。在場所有人都能為你作證。」國王說,「我在此保證,無論煉金術士說了什麼,我也不會追究他責任,拿他問責。」
「現在可以說了,煉金術士。」米切爾學士說。
李歐深吸了一口氣。「陛下,那個帶來死亡的恐怖騎士,是安達爾教會的白騎士。而他追逐我們,是因為那位聖武士……他是騎士的……誘餌。」我們也是。
「我相信你。」國王表情凝重地盯著他,「但是你最好祈禱你說的是真話。」
他直接站了起來。「法師閣下,麻煩你找我的侍從官為我們的客人們安排房間,我可不想看見這些拿刀握劍的傢伙挨門挨戶地去尋找住所。城裡已經人滿為患了。然後,米切爾學士,好好招待你的同行。我要去見一見我們的大主教了。煉金術士,」他轉過頭來看著他,「做好準備,這些天你大概會很忙。」國王似乎別有所指,但是現在這已經不重要了。他只感覺扔掉了一個大包袱,可以好好喘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