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咸陽風雲 第25章 仲父的後招 文 / 輕杖勝馬一壺醋
第25章仲父的後招
酈食其言語滔滔,一番解釋還真是無懈可擊,李斯自覺問的刁鑽,卻沒找到姬丹的漏洞。心裡很不舒服,撇撇嘴道:「酈君開口大燕,閉口大燕,據某所知,酈君好像是魏人吧?」
酈食其嘿嘿一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人莫非王臣,無論吾與李君,都當是周人才對。只是如今天子德衰,智謀學識之士,無不奔走於諸侯之門,以求建功立業,裂土求封。酈某窮俱高陽,家無隔日之糧,身少避寒之衣,妻子號泣,豪傑鄙夷。幸得太子賞識,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如此明主,酈某豈敢不竭力效之?歸燕固某之所願也!」
「倒是李君,既然以孤身奔秦,受相國器重,不知李君所食,楚食乎?秦食乎?李君所衣,楚衣乎?秦衣乎?李君所忠,楚王乎?秦王乎?李君是楚人乎?秦人乎?」
酈食其的口舌,在秦末漢初,乃是第一等的人才。李斯雖是心智高絕的智謀之士,但原先在荀子門下求學時,和韓國公子韓非同窗數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受韓非的傳染,竟然也帶了一點口吃的毛病,只是後來自己多加注意,才慢慢的矯正過來,只是說話之時,一直是慢慢開口才行。酈食其一番問話,連珠炮一般的扔了過來,李斯正要反駁,坐在酈食其旁邊的張耳卻瞧出便宜,笑嘻嘻的道:「酈君何不明也,李君既然這樣問,自然是楚人也,雖說衣食於大秦,然李君定以楚人為豪,身在秦國心在楚,忠於楚王也是應當的!」
在座的對方眾人,除了是呂不韋的門下賓客之外,像付賽、李斯等人,多有以相府賓客出而為秦國官吏的。這種身份,自然要忠於秦國,更要忠於主君呂不韋。張耳這話,雖是笑嘻嘻的說的,但話中之意,隱隱然指斥李斯不忠於呂不韋。這要是呂不韋被此話打動,心裡有了嫌隙,李斯富貴之夢定當立刻崩解於無形,李斯頓時大急,臉上汗都出來了,抬手戟指,惶急道:「休休休的胡說,某某某某自投相國門門門下。」
姬丹知道這李斯的能量,一生追求富貴,先自呂不韋門下,轉而投靠嬴政,為其心腹,後來又聽趙高之言,背棄嬴政三十年器重之恩,篡改遺詔,逼死扶蘇。乃最為典型的有才無品之小人。所謂寧惹君子,不惹小人,這李斯既受呂不韋如此器重,單憑自家門下這三言兩語,怎麼也不能置之於死地,既然如此,既解了金人之疑,又痛快一下,打擊一下李斯的氣焰也就算了,還真沒必要結一大仇。一看李斯急的,口吃都出來了,姬丹當即笑道:「李君勿惱,勿惱。相國明見萬里,自然知道李君忠貞,李君何必辯駁?請高飲一爵,為李君壽!」
呂不韋聰明至極,看張耳和酈食其,言語犀利,暗挑李斯,心裡也是稱讚,這姬丹門下眾人,口才真是了得,不但將姬丹夢境所傳,竟然圓圓滿滿模糊了過去,還將李斯暗有口吃的毛病給逼了出來。他自然是知道李斯的忠心的,見姬丹圓場,也溫言道:「罷了,罷了。所謂相鬥無好口,太子門下遠來,豈可傷了和氣?君乃相國之才,大王和某早已深知,日後借重有日,無需再辯,來,吾等齊干,為李君壽!」
不愧是史上第一等的小人之相才,姬丹和呂不韋這一打岔,李斯早已心靈百轉,將怒氣消去,臉上浮出笑來,慢慢說道:「原是李斯唐突了。為君侯壽,為太子壽!」說著,搶先將酒爵舉起,一飲而盡。
張耳酈食其等人,眼見折了李斯的傲氣,逼的李斯失態,心裡更是痛快,舉爵高呼:「為君侯壽,為太子壽,為李君壽!」
夢境之事就算揭過,眾人繼續高飲,彼此相談甚歡。
呂不韋能編出呂氏春秋流傳後世,門下博學多才高識之人自然多多。這些人都是心高氣傲之輩,哪一個都不是肯服人的,適才李斯為姬丹門下所刺,其餘賓客雖不一定和李斯有什麼深交,但畢竟身為同僚,李斯的落敗,也等於讓眾人覺得面子無光。如今君侯和太子丹,把酒言歡,門下雙方賓客之間,卻大起爭雄之心,各依才學,談天論地,要壓過對方,為主君掙下臉面。
呂不韋門下三千賓客,本就來自於諸侯各國,彼此間相處,才學爭論是常有的事,就連兩人觀點不和,說到急處,拔拳相向也是有的。呂不韋早已習慣了。
這姬丹手下原先多是壯士,彼此言語不和,把劍相鬥的事不少,還真少見一幫文人,彼此口綻蓮花,唾沫星子亂飛的論戰場面。姬丹不由大感好奇,只是興趣盎然的看來看去,絲毫沒想到這裡面的輸贏氣勢還關乎自己的臉面。
文人之間,無非都是糊塗賬,到底誰輸誰贏,也沒個定論。有的人言談上沒佔到上風,就開始拼酒。
這時的酒,雖然號稱是酒,可度數極低,連後世的啤酒都比不上,又是拉長了戰線喝下來,姬丹是絲毫不懼的。從書上所記,這呂不韋後來罷相,數千門客追隨,出居洛陽,後來呂不韋為嬴政所逼,飲毒酒自盡,這後事都是賓客悄悄辦的,可見這些門客之中,忠心之士著實不少。
自己初來秦國,秦國政局,大致上隨看得清楚,但要在其中取利,還需上下交接,打入其內部才成,今日一會,就是結識的機會,說什麼也要給趁機拉拉交情,說不定將來就有大用。
況且嬴政執政之後,這些人都離開了咸陽,如此一幫人才,將來如能拉到自己手下,那對自己的大業也是極大的助力。
有了這個念頭,姬丹也親自離席,來在賓客之中,給這些賓客一一敬酒,好言奉承。
不論文武,既然自稱賢才,奔走於權貴門下,謀求富貴騰達,哪一個都是好面子的。如今姬丹如此禮賢下士,待眾人都是一般溫洵敬重,這些賓客也都高興的很,直覺果然人言不可聽,以前只聽說燕太子好武,喜養壯士,今日一見,雖然長相粗豪,內裡卻也是彬彬君子。難怪手下也不乏高才。
范增和酈生等幾位上大夫,和姬丹也抱了同樣的心思,既要喝酒談論,也少不了相互之間拉拉交情,這一場高會下來,彼此之間,倒還真結識了不少同道中人。
只飲到天晚,賓主盡歡而散。姬丹別過呂不韋,帶門下眾人,回歸府邸。
散了門下賓客,呂不韋只將長子呂覽,長史付賽和舍人李斯帶到後堂,四人接過侍女遞過的熱巾,各自擦了手臉,呂不韋坐了主位,示意三人各自歸坐。呂不韋沉思一番,抬眼看著三人問道:「今日一見,視這燕丹如何?」
李斯想一想,拱手道:「君侯,以某看來,這燕丹雖對君侯言語恭謹,對燕秦之盟也是讚不絕口,但其門下眾人,卻多有識見不凡的高才,將來一旦歸國執政,怕難料其行。」
呂覽點點頭道:「素聞燕王甚愛此子,五歲即立為太子,如今看來,似有不同!」
呂不韋笑問:「覽兒何出此言?」
呂覽拱手回道:「以兒觀之,燕丹門下如此多才,如燕王深愛此子,這門下諸人早已大用,燕國何至於積弱如此?」
呂不韋呵呵一笑,道:「覽兒有所不知,這今日來的燕丹門下眾人,大都是燕丹病後一路之上招納的魏楚之才,恐怕那坐在後面的那些雄壯之輩,才是其原來的賓客眾人。不是燕王不用,而是無才可用。」
呂覽甚是吃驚,問道:「難道燕丹一病之後,竟然改了性情不成?」
呂不韋點點頭,道:「當是如此,今日一見,雖然其門下賓客多有掩飾,但也可看出姬丹夢中所得,遠非如此簡單。此子借夢造勢,傳遍諸侯朝野,恐這些賢才,正為此才投奔而來。」
李斯恨道:「這廝們無禮,居然在君侯面前公然曼言胡扯!」
呂不韋面帶玩味,笑看李斯,道:「李卿尚有氣耶?」
李斯也覺不好意思,拱手道:「某言語不謹,失了君侯臉面,實為罪過!」
呂不韋搖搖手,道:「不止於此,不止於此!」
頓一頓又道:「以某觀之,這燕丹如此招納賢才,其心中所圖當是甚大,什麼享燕國一國之祿,不過是在吾面前支吾其事而已。燕國勢弱,入質我大秦,身處外國,暫隱鋒芒也是正道。倒無可指責。」
付賽問道:「既是如此,我等該如何待之?」
呂不韋笑看李斯,問道:「李卿以為該如何?」
李斯思索片刻,慢言道:「此子只要留在我大秦,縱有千般志向,萬丈豪氣,也做不得半分用處。以某淺見,可多賜金玉車馬,好言撫慰,使其在此諸事安樂,消磨其心志。更可擇宗室美貌貴女,賜予姬丹,日後如有所出,也可定其親秦之心。日常之中,還需多加留意,免得此子潛歸燕國。只要此子能長留在秦,一旦燕王喜駕崩,我大秦舉兵奉其歸國即位,我大秦內有宗女至親襄助,挾定位之大功,外有大軍以強臨弱,予取予求,自可有心。那時燕丹縱有它志,也悔之晚矣!」
付賽在側,鼓掌讚道:「正該如此,李君果然好計!某還有一策,也可弱之:我大秦之強,世人皆知,諸侯朝不保夕,只有在我大秦,才可尋的長久富貴,燕丹門下賓客,所求所想,不過身家富貴而已,吾等可令門下眾人,與其賓客善加交接,動之以金玉,炫之以財帛,如此過段時日,雖不能盡傾其客,然大部賢才或可為我所用。弱敵強己豈不是一舉兩得?」
呂不韋呵呵大笑:「果然是好計!」
「大王昔日在趙,多受燕丹之惠,前日在太后面前提起,太后對此子也很是感激,李君所言聯姻和多賜金玉之事,太后和大王定然嘉允。」
「至於賓客交接之事,李卿就專負其責,選口舌靈便之人行之,金玉寶貨,任君所用,假以時日,定有大效!」
「覽兒速將此子今日所言,寫成奏章,明日告知大王。少待時日,吾親自為大王和太后引見!」
三人齊齊應諾。呂不韋年過半百,應酬這許久,也早就疲乏不堪,隨即起身,逕自歸內室休息。呂覽、付賽、李斯三人又議了些細節,才各自歸去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