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三十六章 文 / 陌小鬼

    第三十六章

    𨪜𨪜12歲那年的冬天，冷得空氣都像被凍住了似的，呼吸的時候能聽見自己鼻毛凍結斷裂的聲音。我套著三娘半新不舊的大裌襖，終日對著火爐，眼睛被炭火熏得佈滿了血絲，像一隻傻傻的兔子。

    𨪜𨪜眼鏡老師看上去越來越虛弱，一整個冬天都沒有見過他幾次，偶爾他來家裡給我講課，不時地用手抵著胸口，看上去非常難受。

    𨪜𨪜「三娘，哥哥快放寒假了呢！」我吸著鼻涕，通紅的小手在嘴邊呵著氣。

    𨪜𨪜「是啊，是啊。小煙，你最近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三娘坐在火爐對面，雙手抄在袖子裡，閉著眼睛似乎很用力的在想什麼。

    𨪜𨪜「沒有啊，三娘是什麼意思？」我血紅的大眼睛疑惑地望著三娘，覺得三娘的語氣很沉重。

    𨪜𨪜「不行啊，歲數大了，掐算不出來了，哎喲你不要追問我。」三娘睜開眼睛，伸手用小鉤子撥了撥火爐裡的炭，火苗從底層兀地竄起來，爐子裡的火又刺眼了些。

    𨪜𨪜「哦，可是，是不好的感覺麼？」我看著火苗在眼前一張一翕，好像在有規則的動，心裡有疑問又憋不住要追問。

    𨪜𨪜「不知道啊，但一定是件大事吧，難道是我要死了？你這沒完沒了的丫頭。」三娘皺著眉，搖著頭。

    𨪜𨪜「三娘不會死的，人才會死，三娘不是人！」我木木地盯著那幾絲火苗，耳邊彷彿響起輕微的轟鳴聲，

    𨪜𨪜「噹！」哎喲，好痛，三娘的煙袋鍋子又在敲我的頭，抬頭看，她果然瞪著老吊眼，煙袋鍋子舉在手裡，嘴巴裡尖吼著：「死丫頭，你說我不是人？你翅膀硬了是不是，連三娘我你都不放在眼裡，我不是人是什麼，難道是大狗？」聽到三娘叫自己，趴在一邊的大狗低聲的嗚咽了一下，旋即又耷拉下頭。

    𨪜𨪜「三娘是神仙啊！」我捂著頭，無辜而不解地望著三娘。

    𨪜𨪜「嗯？」三娘的嗓子像被噎了一下，又閉起了眼，煙袋鍋子在嘴裡裊裊地吐著滿意的煙圈：「這還差不多，你越來越油腔滑調了，死丫頭不學好。」

    𨪜𨪜「三娘……」

    𨪜𨪜「嗯？」

    𨪜𨪜「要過年了呢，哥哥要回來了，我們可以吃餃子了。」

    𨪜𨪜「嗯，小雨要回來了，我們可以吃餃子了。」

    𨪜𨪜「還可以放鞭炮。」

    𨪜𨪜「嗯，還可以放鞭炮。」

    𨪜𨪜「三娘……」

    𨪜𨪜「嗯？」

    𨪜𨪜「外面，下雪了。」我伸著指頭，指著窗外，眼裡充滿了欣喜的神色。

    𨪜𨪜「喲，可不。」三娘走到窗口，鼻子用力向外頂著，後來索性推開了木製的窗，伸出顫巍巍的老手接回了幾片雪花，細小而沒有規則的雪片，南方冬季少有的白色。

    𨪜𨪜「十幾年不見嘍，真是稀罕物啊！」三娘把雪片放進嘴裡，閉著眼吧嗒著：「下了雪，山路不好走了啊，唉……」

    𨪜𨪜我心裡也有一絲怪異的感覺爬上來，從心口一直蔓延到頭頂，右眼皮突突地跳了幾下，三娘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會有什麼災呢，我望著三娘佝僂而蒼老的背影，覺得胸口越發的慌悶。該不會是三娘真的要死了吧？呸呸呸，烏鴉嘴。（呵呵，難得你對自己的嘴也這麼有自知之明）

    𨪜𨪜雪越下越大，江南的小村落漸漸披上的銀白色的外衣，我裹著破舊的棉襖，站在石磨上，掂著腳看視野裡的村莊，白茫茫得耀眼，我眼裡的血絲更多了。

    𨪜𨪜耳畔的那轟鳴聲更加強烈，有鋼鐵碰撞的聲音，還有尖厲的物體被硬生生撕裂的聲音，彷彿還有人的驚吼聲，摀住耳朵，那混亂的轟鳴彷彿更清晰，那是從我身體內發出的聲音。

    𨪜𨪜天空陰沉沉的，雲朵很髒，看上去昏黃地塞滿了視線，映襯得村莊更加的冰冷而幽澀。心裡也一樣冷冰冰的，馬上就要過年了，卻彷彿沒有新年該有的快樂。

    𨪜𨪜那些被白雪覆蓋的院落裡，該有處處閤家歡樂的團聚氣息吧，或許他們殺豬宰羊地準備著豐盛的年夜飯，小孩子應該都有了一身新衣服，女孩子們還會有一些漂亮的髮帶或是紅頭繩，穿戴一新地到處炫耀著呢。

    𨪜𨪜可是村子一角的三娘家裡，這時候只有讓人窒息的安靜，和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預感。

    𨪜𨪜真希望能和爸爸媽媽哥哥奶奶三娘一起，親親熱熱完完整整地過一個年。小小的身子孤伶伶地立在石磨上，大眼睛裡寫滿了虛無飄渺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