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妃傾天下 第六章 文 / 周笑伊
第六章
冰雪宮的正殿,燈火通明。不知何時起,精美雕紋的案桌上,一隻青花瓷的高腳托盤裡盛上一顆圓潤的夜明珠,柔光鋪灑,皎浩如銀。
慕容明珺俊美的容顏倏然清晰,稜角分明的臉上,銅黃的肌膚僵得就像一塊堅冰,彷彿輕輕一觸就會立即折斷。
羅小冰倒吸一口涼氣,停下腳步,展眸一望,幽蘭及宮女內侍跪了一地,深深埋首,皆不敢抬頭。「臣下給皇上請安。」抑制住內心的驚意,欠身一拜。
慕容明珺冷哼一聲,一字未語,只是負手緩緩逼近,冷厲的目光掃向跪地的羅小冰,繞她走了一圈。「冰主兒這麼晚了,還出去散步嗎?」
質問中明明帶著赤冷的寒意,羅小冰就感覺像一瓢冷水從頭淋到腳,頓時無言,只是微微抬眸,與跪地的幽蘭相視一望。
幽蘭抿了抿唇,眼眸裡流露出的一股無措的神情。
「皇上——」羅小冰抬眸,正欲辯解些什麼。
誰料慕容明珺的大手一抬,打住了羅小冰的話,再一聲冷笑,道:「冰主兒莫非想承認了的確是出去散步?」
羅小冰閉了閉唇,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的確,她是準備這麼說的。只是身著夜行衣,腰佩長劍,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做什麼去了,更何況這個精明的帝王。說多錯多,倒不如不說。
「朕問你話了,你到底去了哪裡?」慕容明珺冷冷地斥問道,「把頭抬起來,看著朕。」
羅小冰並不畏懼他,只是如此一來會給自己添上諸多麻煩。「臣下若是說了,皇上會相信麼?」她反問一句。帝王本多疑。沒有充分的理由,恐怕難以說服他的。
「說!」慕容明珺狠狠一甩袖,坐回到首座上,冷冷的眸光緊緊盯著殿下跪著的羅小冰,眼眸裡流動著不是冷意,卻儘是傷。
「回皇上,臣下出宮了。」羅小冰斂了斂心中驚意,眸眼一抬,很鎮定地說道。
「出宮?!」慕容明珺哧笑一聲,大手放在椅扶上,有一聲沒一聲的重重叩響。「你裝病欺騙朕,為的就是潛出宮去!」
「冰主兒沒有欺騙皇上。冰主兒是真的病了。」跪在一邊的幽蘭趕緊抬頭,連忙解釋道。主子所受的痛楚怎可用一個『裝』字就抹滅了。
「朕沒有問你!」慕容明珺的眉眼一勾,沉沉地掃過幽蘭,目光依然落回到羅小冰的身上,「回答朕!」
「皇上若覺得臣下是裝病那便是裝吧。」羅小冰並不以為然,他認為她是裝病也好,真病也好,心早以麻木,剩下的只有空蕩蕩的心膜,沒了情感。
「你——」慕容明珺的大手緊緊一抓椅扶,倏地起身,大步走至羅小冰的跟前,俊顏之上泛起一絲波瀾,那是抽搐留下的痕跡,「好,說得好。真是枉費了朕的一片苦心,朕連夜批閱完奏折,趕來看你。冰主兒倒是極好,跑出宮去私混!」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漸漸握拳,骨節白髮,啪啪直響。
羅小冰的心突然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有了一絲的痛意,不過很快冷意掩蓋了一切。「多謝皇上抬愛。是臣下不識抬舉了。」一語道出,平靜無波,淡定的就像一縷煙雲。
慕容明珺的眼裡竟是失望,輕輕一搖頭,往後退了一步,哧笑一聲,道:「好,算朕自作多情了。」忽而仰頭一歎,吐了一口長氣,再次低頭,怒火衝來,「你已是朕的女人,可知私自出宮是犯了大忌。」
「臣下來自番邦異國,並不懂這些禮數,還請皇上見諒。」羅小冰揖禮回道,眸眼微抬,清凌的眸水裡竟是淡泊其實亦可是淡泊,亦可是冷若冰山。
呵呵——慕容明珺冷笑兩聲,清冽的聲音在殿中迴盪,陰森極了,「好,冰主兒果然不虧是巾幗女子,能言善辨,不要以為你是冰國的國主,朕就不敢拿你怎麼樣。你若犯了大忌,朕一樣會罰你。決不輕饒!」
「皇上身為一國之君,處事自當公正,應當對後宮一視同仁才是。為何對二位充容娘娘的死隻字不提,是皇上不知真兇?還是有意偏袒?」羅小冰猛得抬眸,神情素定,眉目之間透著隱隱的倔強。
想懲罰我?你先懲罰了賢妃再說!抓住了他的把柄,女子更是直言不諱。對眼前的帝王,她絲毫沒有生懼。
慕容明珺聽之,巍峨的身軀猛得一顫,眸光一沉,竟與她的視線對上,好個伶俐女子,沒想到她竟以此來威脅。
「朕錯信你了。」他重重一甩明黃的長袖,抬眸眺望一眼夜色,搖了搖頭,失望將所有的冷漠吞噬,「罷了。念你初來乍到,不懂規矩,朕不追究!不過沒有第二次。」
醇音落定,人已大步跨出了正殿,消失在冰涼如水的夜色裡。
羅小冰微微扭過頭去,略掃一眼,竟覺得那抹背影有些許的淒涼,鼻頭多了一絲酸澀。
「冰主兒——」幽蘭這時已起了身來,將羅小冰扶起。
「他來了多久了?」羅小冰順口一問。
「三更天的時候來的,等了快一個時辰了。」幽蘭的聲音很低。
「一個時辰?」羅小冰驚道。
「嗯。」幽蘭使勁點了點頭。
「他來了之後見我不在,問你什麼了沒有?」羅小冰趕緊問道。
幽蘭搖了搖頭,「沒有。我和內侍們只跪著不說話。皇上精明,也深知其中原由,他只是冷笑了一下,就一直站在殿中,直到冰主兒回來。」
「果真如此?」羅小冰覺得不可思議。慕容明珺這麼冷情薄義的人也會有如此耐心,夜寒如水,又勞累了一天,再等上一個時辰,可真是好耐性。
他對她似乎好的有點過分。
「幽蘭所說句句所實。」幽蘭鼓了鼓小嘴,神態極為認真。
羅小冰臉上的表情依舊是沉靜,在殿中來回踱了幾圈以後,突然停下,再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待我?」
「可能皇上真的喜歡上冰主兒了。」幽蘭戲戲一笑,接上一句。
羅小冰的眉頭一擰,覺得幽蘭所說是根本不可能的,目光沉重,就像一團解不開的迷霧。
「冰主兒,不要多想了。很晚了,先回寢宮歇息。」幽蘭抓了羅小冰的小手,冰涼冰涼的,夜寒如水,她這般夜間出行,定是沾了不少寒氣。該歇息了,不然患了風寒,倒是麻煩了。
「嗯。」羅小冰點了點頭,竭盡閉了閉眸,把一切混亂的思緒都扔出腦海。
幽蘭很體貼地鋪好床榻與被子,幫她寬了衣裳,見她躺下,才吹熄的燈燭,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夜靜悄悄的。
羅小冰閉上眸安心地入了夢鄉。
「知道麼?皇上好久都不去冰雪宮了?」
「當然,皇上開始只是新奇嘛,膩了就自然不會再去了。」
「就是。皇上還是最寵賢妃娘娘的。」
「嗯。就是嘛。」
自從那夜與慕容明珺不歡而散之後,他便多日不來冰雪宮了。偶爾羅小冰出宮散步,亦會看到宮女太監對她指指點點。
羅小冰並不在乎這些,他們要說隨他們說去好了。他不來,她倒落得清靜。
難道慕容明珺這些日子真的是去了賢妃的華琰宮嗎?
突然之間,竟對這些事關注起來,她自嘲一笑,甩了甩頭,懶得去想這些事情。如今她最掛念的還是她的孩兒!現在該去浩王府探探虛實才是!五年前,霍真欣突然失蹤,這也太奇怪了。
若是她是被慕容明浩接到南召城,也是很有可能的。把她的孩子據為已有更有可能!
風兒!生寶寶的那天不就是狂風大作嗎?
還有五歲孩童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像極了他!
越想心越急。
又一個夜幕降臨,羅小冰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那份思念,她想盡快查出真相。用過晚膳,她只喚了幽蘭一人進了居室。
燈燭燃起,房中的檀木圓桌上放著夜行衣與隨身佩劍。幽蘭微微一側目便知羅小冰要做什麼。丫頭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冰主兒,您真的要出宮?」
「對。我一定要查清霍真欣身邊的那個孩子是什麼來歷?」羅小冰一邊說著,一邊褪了衣衫,換了夜行衣。
「萬一」幽蘭深知主子思子心切,但是有了前車之鑒,丫頭也萬分擔憂,怕慕容明珺會來個突然襲擊,闖進冰雪宮來。
羅小冰抬眸望一眼一臉擔憂的幽蘭,立即明白確她的意思,輕輕一笑,道:「放心,他不會來的。若是你放心不下,就把殿門關上,栓上門栓。屋裡的燈火全都熄掉。你也不用等我,先去睡吧。」
「這是為何?」幽蘭不解地問。
「都歇下了。他來了也自會回去的。」羅小冰氣定神閒,絲毫不懼他會再來。
慕容明珺夜間來冰雪宮,一向低調,一般連內侍都不帶在身邊。若他獨自一個人來,見屋中燈熄人睡。佳人亦不再等他,定會碰了一鼻子灰,怏怏而回的。再說他亦不可能來了,兩人鬧得如此之僵
「哦。」幽蘭半信半疑地應一聲。
「好,就樣了。我走了。」羅小冰旋身取了桌上的長劍,音落同時,人已飛出了窗外。
女子的輕功極好,很順利地出了皇宮,直往浩王府的方向奔去。五年了,她還記得去浩王府的路,只是留在心中的卻只有痛楚。
慕容明浩,你記得,有朝之日,我若報了情仇,也定不會放過你的,骨肉分離五餘載,我要讓你百倍償還。
清冷的幽光聚上羅小冰的美眸,深潭如水,凌洌似冰,彷彿能穿透黑夜的寂寞,像冰刀一樣射向前方。
燈籠高掛,在夜風中微微飄搖,曾經豪華的浩王府依舊,夜間的門庭雖然冷清了些,但紅漆大門,黃銅獸環,更如從前一樣閃閃發光。
兩座漢白玉的威武石獅聳立,在深沉的夜色裡更添了霸道的氣息。羅小冰用手輕輕探了一下石獅的身子,竟一絲灰塵亦沒有。
看來是天天有人打掃了。
霍真欣一年前才回到這裡。按理來說,府邸已空了四年了,不曉卻還是保持得此般之好,宛如當年。
羅小冰定神片刻,把眸光移開,接著輕身一躍,進了王府大院。
院中燈火通明,亦如往昔。
女子對王府還有幾分熟悉,穿過走廊,正想往「芸羅苑」的方向奔去,她知那裡是曾經霍真欣住過的苑子。
「咳——」就在這時,一聲輕咳從不遠處的亭子裡傳來。「我已等你很久了。」
羅小冰倏地停下腳步,尋聲望去,燈火闌珊處,卻見一個嫵媚女子靜靜坐在欄椅上,懷裡抱著一個熟睡的孩童,靜美的像一副雕刻。
不正是霍真欣麼,她懷中的孩子便是慕容風了,小可人兒已經在她的懷裡安然睡去,恬靜的模樣愈發的惹人喜愛。
「你?」羅小冰愕然。霍真欣似乎是在等她!
亭中的石桌上放著溫著的茶水,冒著裊裊青霧,果品、點心亦只剩下半盤了,她似乎已等很久。
「過來坐吧。」霍真欣輕輕說罷,低眸掃一眼懷中的孩子,素手撫著他的小臉,平靜極了。
羅小冰遲疑了一下,然後施展輕功落定到霍真欣的跟前。
「不用遮掩什麼。你把面紗摘下來吧。我已等你好幾些時日了。」霍真欣抬眸看一眼一身夜行衣裝束的羅小冰,絲毫沒有懼怕之色。
更是奇怪的是,蒙著面紗,她也認得出來。
「等我?」羅小冰心中一顫,自是不解。
「風兒長得真像他的『父皇』!」霍真欣抿唇一笑,纖纖素手再一次探上慕容風的可愛小臉。
「你說什麼?」羅小冰眉頭一皺,心中大驚。
霍真欣的眸光清澈如水,再沒了當年的張揚,卻多了一份母親的慈柔與成穩,「駱冰心,我知道是你。」她停了一停,再道:「當年皇上以為孩子是呼延鏡的,可是咱家王爺可是清楚的很。你不用隱瞞。」
「風兒他?」羅小冰聽得出霍真欣的言外之意,素手顫抖地抬起,一把揭下了面紗,「你說風兒他到底是誰的孩子?」
「你知道麼?當年聽說王爺病逝的消息,我幾乎想去『自殺』殉情。結果被人救了,那人一直護送我到南召城。我見到了日夜思念的夫君。才知是他專門派人來接我的。我以為他對我還有一絲情意。沒想到一年後,她竟讓我領養了你的孩子——我愛王爺,所以我默默接受了一切。」霍真欣靜靜地靠在欄椅上,望著深沉的夜色,眼眶裡漸漸泛起一抹晶瑩,頓了良久,她吸了吸鼻翼,竭力讓淚水不往外流,輕輕低眸,用身體擁緊了一些懷中的孩子,道:「風兒是你的孩子!」
羅小冰渾身一顫,眼眸通紅,望著霍真欣懷中恬靜的可人兒,心膜中熱流湧動,真的是自己分離五年的孩兒嗎?真的嗎?
顫顫地往前邁一步,真想把他擁進懷裡。突然冷靜下來,慕容明浩詭計多端,指不定他與霍真欣聯起手來欺騙她。
「你說風兒是我的孩子,可有證據?」羅小冰怔了怔神,竭力控制內心的情湧。
這時,背後傳來一個溫情似水的男聲,道:「兩年不見,冰兒果然愈來愈聰明了!」
羅小冰渾身一怔,沒有立即回首,這聲音她是再熟悉不過了,是他,一定是他!垂在身體兩側的素手漸漸地握成拳,鼓起勇氣,猛得轉過身去。
夜下,風中,慕容明浩的容顏依舊,唇角展笑,白衣飄灑,更是多了幾分英氣。
「謝謝大王爺誇獎。大王爺可真是膽大,叛逆之臣竟敢在天子腳下自由出入。」羅小冰的眼中積起幽幽冷光,沒有激動,只淡定地猶如一抹輕風。
慕容明浩大手負起,朝羅小冰逼近而來,眼中儘是讚賞的目光,道:「冰兒果然是與同不眾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果真不假。只是人變了,這張臉?」說話同時,手突然抬起,想撫探一番她的右臉。
羅小冰微微一側,很巧妙地閃過。「大王爺,請你自重。我已是冰國的國主。你休得無禮。」
「那是,那是。」慕容明浩連連點頭,目光掃向亭中的霍真欣,然後大步走過去,停滯在她的跟前,淡然一笑,挨著她坐下,攬了她的香肩,道:「真欣,你做得真好。這次入宮,果然幫本王把目標引來了。」
霍真欣搖了搖頭,苦苦一笑。她不過是一個愛情的奴隸罷了。再輕輕低首,端詳著懷中熟睡的孩童。
目標?!羅小冰突然明白過來。原來霍真欣帶著慕容風進宮是另有目的,他是想利用孩子把她引到浩王府來。
這麼說來,他早已知道她是冰國的冰主兒了。好狡猾的慕容明浩啊!
慕容明浩抬眸得意地掃一眼羅小冰,然後幽眸一側,掃上霍真欣懷中的孩童,輕輕拍了拍他的小臉,道:「看看,五年了。本王可是一點兒沒虧待你跟他的孩子!長得白白淨淨,又聰明伶俐。你該怎麼感謝我?」
「夠了!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就是我的孩子?」羅小冰冷眸一射,雖然心中相信孩子是自己的,但對這個狡猾的慕容明浩,還是不得不防!
長得像慕容明珺不能作為理由!
「證據?!」慕容明浩突然起了身來,眉眼一抬,道:「證據我已給你帶來了。」說罷,他拍手示意。恰時,夜色裡兩名侍衛押著一名婦人急步而來,燈火明亮,婦人的面孔漸漸清晰。
「心姨!」羅小冰一眼就認出了她。
婦人便是與她在鎖情宮中相依為命的心姨。
兩年了,她的容顏沒有太大的改變,依舊是一身的高貴,只是髮絲間又多了銀色。歲月不饒人啊!
一個像母親一般的女人!她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思念,小跑上去,推開侍衛的束縛,擁入婦人的懷中。
「冰兒!」心姨輕輕喚著。
兩人就這般相擁而泣。
許久之後,她們才分開來。
心姨輕輕撫去羅小冰臉上的淚痕,道:「見到你還好好的。我就心安了。」
「心姨,這兩年可得可好?」羅小冰輕輕捋著心姨額上有些凌散的髮絲,「心姨,你可知,我去南召城尋過你,可是南召城已成了一座空城。」
「是他尋不到你!將城焚了!」心姨的眸子裡頓時積起一股深沉的恨意,眸光就像刀子一樣狠狠掃向慕容明浩。
慕容明浩只是聳聳肩,一副所無謂的樣子,不過他亦不否認,「為了你,本王會傾盡所有。包括本王辛苦建立的『小王朝』。」
「瘋子!」羅小冰冷厲地晲她一眼,低咒一句。
「不要把話題扯遠了。」慕容明浩把目光鎖定在心姨的身上,道:「當年孩子是你接生的。你說孩子身上有什麼記號?」
心姨慈祥的目光輕輕遠掠,落在憨睡的慕容風身上,抓了羅小冰的素手,輕輕點一點頭,道:「風兒的確是你的孩子。他的右胳膊上有一塊紅色胎記。」
心姨說罷,霍真欣已經輕輕攙起慕容風寬鬆的袖子,燈火明亮,嫩白的小胳膊上果然有一塊紅色胎記。
寶寶,真的是的寶寶!羅小冰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積攢五年的思念,眼眶裡湧起一腔熱淚,夜風襲捲,吹落而下,滴進塵土裡,答的一聲響,那是心痛的聲音。看著自己的寶寶在另外一個女人的懷中安睡,她該如何是好?
「風兒——」輕輕喚他一聲,不由自主地朝亭子裡邁去,很想伸手將可愛的小人兒擁進懷裡,可是她遲疑了。這個在別人家生長了五年前的孩子,還會認她作娘親嗎?
慕容風可能是被周圍的說話聲吵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眸子,鼓了鼓腮邦,調皮地叫喚起來,「伯父、伯母,這麼晚了,你們還在這裡做什麼?」這個小可愛一下從霍真欣的懷中掙了出來,調皮地跳到欄椅上,像個小大人似的,一手叉腰,指指點點。
「風兒乖,記得伯父以前跟你說過的,等有一天風兒長大了。母妃就會來看風兒的。」慕容明浩微微躬身,與站在欄椅上的小人兒平視,臉上泛起親疏的笑容,說話同時,她斜眸輕掃了一眼旁邊的羅小冰。
「風兒當然記得啊。是不是母妃來了?」慕容風跺著小腳,迫不及待地追問。
慕容明浩一把將慕容風從椅子上抱下,指著羅小冰,道:「看,你的母妃來了。她就是你的母妃!」
「姨?!姨就是母妃?」慕容風歪著頭,黑幽幽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
「對,姨就是母妃。」慕容明浩接上一句,眸眼瞇起,陰陰地笑了,「快去叫母妃。」
慕容風怔了一下,沒有再像剛才的平靜,一雙黑眸裡頓時泛起晶瑩,淚水滲滲落下,嗚嗚地哭起來,「母妃壞,母妃最壞!人家的孩子都有娘親,只有風兒沒有!」
一路哭,還是一路撲到了羅小冰已經張開的懷抱中,這是她所未料想到的情形,這個孩子竟然絲毫沒有排斥她!難道是慕容明浩與霍真欣在他耳邊灌輸的思想嗎?如果真是這樣,這一點還真得感謝他們!
「寶寶,我的寶寶,娘親盼了你五年了。」羅小冰將慕容風緊緊擁在懷中,五年的相思盡在此刻傾瀉,淚水如泉湧而來,將小人兒的衣衫打得盡濕。
她哭,慕容風也哭
王府的院落裡竟是淒婉的悲涼。
旁觀者亦是心動,心姨落淚了,霍真欣的眼圈亦紅了,唯有慕容明浩的眼裡依然泛著淺淺的笑意他在醞釀著什麼。
夜風嘶吼,終於哭盡。
「母妃乖,不哭。是風兒不好,風兒早該快快長大,去找母妃的。」慕容風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破涕為笑,輕輕掙開羅小冰的懷抱,然後伸出冰涼小手,將她臉上的淚一點一點地擦去。
羅小冰怔住了,這哪裡該是五歲孩童說出來的話。
他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風兒乖,是母妃不好。母妃沒能好好照顧你。」羅小冰搖了搖頭,淚再次撲簌簌地落下。
「母妃不乖,看風兒都沒有哭鼻子。母妃怎麼可以呢?母妃不可以!」慕容明風挺了挺胸膛,小手勾起金冠垂下的流蘇,很慎重地說道。明明還是小小年紀,眉宇之間居然凝聚著一股帝王之氣,這讓羅小冰的心微微顫了一下。
「好,母妃不哭。母妃笑。」羅小冰見到如此可愛的孩子,心中甚感欣慰,趕緊抹去了淚痕,抿唇一笑。
「這樣母妃才好看。」慕容風讚許地點了點頭,接著在羅小冰的臉頰上輕輕啵了一下,然後咯咯地笑了。
甜潤的童音就像泉水一般的清澈動聽。
站在一邊的慕容明浩臉色漸漸陰鷙起來,乘著羅小冰沉浸在天倫之樂當中的時候,大手一攬,抱回了慕容風,「伯父,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要母妃。」孩童在他的懷中掙扎,哭聲一片。畢竟血濃於水,他對母親有著特別的親近。
「你放開他!」羅小冰頓時心中一緊,拾了丟在身邊的長劍,倏地站起身來,正欲拔劍出鞘。
孰料,慕容明浩竟是手指一戳,點了慕容風的睡穴,小傢伙立即安靜地睡去「真欣,帶他回屋去。」命令地口吻響起,後退兩步,將孩子遞給了霍真欣,然後再使了眼色給侍衛。侍衛立刻會意,押了婦人匆匆離開。
羅小冰看著如此之快的動作,並沒有出招阻攔,她猜定眼前這個狡猾的狐狸早已做好充足的準備了。
風兒、心姨,我一定會救你們出去的!她在心中暗暗發誓,目光恨恨地瞪著慕容明浩。「說,有什麼條件?」羅小冰心知肚白,慕容明浩這樣做,無非就是想以他們為要脅,利用她罷了。
慕容明浩輕輕一揮長袖,大步邁向欄椅,輕鬆地坐下,道:「冰兒果然愈來愈聰明了。我想明白了。既然得不到你的心,不如得到天下,也是一樣。」
「你想謀反?」羅小冰冷哼一聲,道出他心中所想。
「知我者莫若冰兒也。」慕容明浩端了石桌上的一碗清茶,慢品了一口,淡然地看一眼羅小冰,唇角一勾,溫柔地笑了,笑得略帶幾分邪氣。
「你要我做什麼?」羅小冰冷眉相向,不屑地問道。
慕容明浩倒是鎮定極了,再輕輕品了一番清茶,眸光略略掃一眼羅小冰,悠然地說道:「先給你一個考驗吧。三天之內,本王要聽到宮裡傳出慕容明珺被刺傷的消息。本王要知道你是否對他下得了手?」
「你什麼時候放了風兒和心姨?」羅小冰的眸子裡生起一股冷光,直直地掃向慕容明浩。
慕容明浩卻是一臉泰然,點頭又搖頭,道:「風兒遲早會還給你。但心姨可是大有用處。你先按照本王的要求去做。做得好,風兒就會好好的。做得不好,可就不要」突然卡嚓一聲響,他手中端起的茶碗碎成一片一片,嘩嘩落下,一陣清脆的響。果然是個陰毒的人物。
羅小冰咬了咬唇,硬是把心中的那股怒火壓了下去。為了風兒和心姨,她忍了。「風兒跟心姨若有個什麼閃失,我定會傾盡冰國之力,滅了你慕容明浩!」赤冷的聲音吼出,在夜風中顫抖。
慕容明浩依舊是鎮定自若點了點頭。「你若做到了。本王會遵守諾言的。保證風兒和你的心姨的安全!」
「好,三天之內聽我消息。」羅小冰果決地說道,接著收起了長劍,抬眼望一眼西下的圓月,時候不早了,該是時候回宮了,不然再被慕容明珺發現。那自己便是腹背受敵了。暗運一股內力,施展輕功,躍上房頂,消失在月色之中。
回宮路上一切順利,冰雪宮更是毫無異動。她悄悄潛入了居室之中,點燃燈燭,退了夜行衣,將長劍與其一起收入箱底,然後回到床上躺下。
微微燈火下,冷漠的面容上居然浮現出一抹甜笑。想著風兒的聰明可愛,她心中甚是興奮。
這一夜,她睡得香沉。再次睜眸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掀開帳簾,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守在床前的幽蘭,她見主子醒來,亦是欣喜,道:「冰主兒,可是有好消息呢?」
羅小冰突然一愣,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有好消息?」
幽蘭羞澀地一低首,道:「剛剛看到冰主兒睡著了還在笑。」
「嗯。找到寶寶了。」羅小冰欣喜地回道,然後勾了耳際的一縷長髮,繞在指間,接著掀了被子,下了床榻來,只著一身淨白的中衣踱步到窗前,嬌體盈盈,宛如明花。一抹燦爛的陽光射進來,剛好將她的玲瓏身體罩住。輕風而過,髮絲飛舞,宛如泛著金色的琉璃。
佳人倚窗前,一抹傾城笑。
淡淡風月日,容顏花自俏。
她靜靜地站著,眸眼微閉,盡情享受著日光的洗禮,腦海裡時時浮現出慕容風的可愛模樣,忽而思緒一轉,昨夜離別時的那聲哭喊打破了她美好的遐想,眉頭突然一擰,睜開眸來,素手捲起,漸漸握成拳。
為了寶寶,去刺殺他的爹?這不免有點可笑。
罷了。這次進宮來,本來就是讓他不得好過的。刺他一劍又何防?!羅小冰暗暗發笑,薄唇再彎,扯起的是一抹似笑非笑的彎弧,分不清是甜還是痛,只是心中突然添了一股冷意。
幽蘭候在旁邊,一字也不敢多語。羅小冰臉上的表情變化萬千,一時之間,她竟捉摸不透了。
「幽蘭,改天有空,我帶你一起出宮見見寶寶。」須臾,羅小冰轉過身來,神態和然的說道。
「嗯。」幽蘭使勁點頭。
羅小冰親疏地看一眼幽蘭,莞爾一笑,輕袖一揚,飄落到梳妝台前坐下。望著鏡中的自己,心突然一陣吃痛,忽然覺得右臉的疤痕好難看,風兒以後會不會嫌棄她醜了?眉頭皺起,抬起手來,輕撫了一下。
「幽蘭——」羅小冰抬眸,正想說些什麼,可是那句話哽在喉嚨裡總也說不出來。哎,罷了——
「皇上駕到!」就在這時,李安尖銳的聲音響起。
「他怎麼這個時候來了?」羅小冰眉頭一緊,卻是始料未及,趕緊與幽蘭一齊跪地迎聖駕。
音落,一朵明黃已飄進了居室之中。
慕容明珺的俊顏之上添著一股淡淡的柔和,彎著唇,似乎在笑,眸光輕掃一眼跪地的羅小冰,並未叫她起身,只是四下打量一番,道:「冰兒昨夜睡得早,今天起得倒不早。」他的週身沒了那夜的戾氣,又喚她作「冰兒」了。記得他發火的時候,是叫她冰主兒的。
這個帝王,真是變化多端,難以揣測。
聽他言外之意,昨夜應該是來過冰雪宮的。
羅小冰倒也鎮定,依然低著首,淡淡回道:「回皇上,臣下最近身子不太舒服,容易嗜睡。」
「是嗎?朕還以為你是吃醋了。故意與朕嘔氣,昨夜給朕一個閉門羹?」慕容明珺繞著羅小冰踱步一圈,停步,微微彎腰,扶了她起來,臉上重新鋪上溫柔的笑容。
「臣下不敢。」羅小冰連連搖頭,眼眸微抬,清凌的眸光平靜無瀾。
慕容明珺近似滿意地點了點頭,揚手示意居室中的內侍退去。寢門重新關上,屋裡頓時一片寧靜。
若想刺殺這樣一個武功高強的帝王,著實不易,看來這三天時間裡還得從長計議。羅小冰怔怔地看著慕容明珺,裹在袖中的素手再次握緊。
「冰兒剛才說嗜睡——」慕容明珺詭異一笑,停了一停,望一眼大敞的窗戶,輕輕一揮掌,掌風吹過窗扇,便自動關上,留下吱呀一聲響。「朕還沒有皇子。不如冰兒為朕生一個如何?」溫唇湊近她的耳際,熾熱的氣流輕輕飄動,散在她的髮絲上,似乎凝成了珠。
羅小冰輕輕一邁步,巧妙地避開了慕容明珺曖昧的動作,神情依舊淡定,莞爾笑道:「皇上又拿臣下開玩笑了。」
「你覺得朕像開玩笑?」慕容明珺緩步上前,輕輕握了羅小冰的柔荑在手,深沉的眸子裡分明泛著一抹情愫,暗自湧動。
「難道皇上不是嗎?」羅小冰捋了捋飄揚的青絲,走至那扇關上的窗戶前,停留半刻,正欲抬手打開窗來。
「不是!」一聲冷喝斥來,鏗鏘有力,震得整間屋子都在滋滋作響。
羅小冰遲疑了一下,回望一眼慕容明珺,剛才那雙深眸還是柔情似水,這會兒竟是冷若冰霜,泛起徹骨的寒意。
「皇上——你——」羅小冰的薄唇輕啟,驀然地望著眼前的帝王,心中赤赤地冷笑,本性難移罷了,他還是如同往昔一樣的冷漠,那股溫情不過是偽裝罷了。
「冰兒,你嫁給朕好嗎?再嫁給朕!」慕容明珺的俊臉微微抽了一下,語氣溫和許多,突然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將羅小冰擁入懷中,深情略帶顫抖的聲線響起,彷彿積滿著深深的痛。
再嫁?難道他把她當成駱冰心?!其實本來就是。
「皇上,你冷靜一下。冰兒是冰國的冰主兒,你看清楚。」羅小冰掙開他的溫懷,往後退了兩步,拉開一點距離,四眸相對。
他的眼裡依舊是溫情,毫無做作的溫情。
而她的眼裡卻是冷漠,無窮無盡的冷漠。
「你像她,太像!」慕容明珺吸了一口涼氣,眼眶竟有些許泛紅,大手抬起,輕輕撫探一番女子右邊的臉,忽而溫唇迎上,吻在那道疤痕之上,一遍又一遍,從起始到終點,一點也不漏掉。細細密密的吻落下,羅小冰突然覺得那道疤痕赤熱赤熱的,怪異的感覺。
素手支撐在胸前,竭力想掙出他的闊懷。誰料,他的熱吻陡然落下,移到她的唇瓣上,「讓朕治好你的傷痕,好麼?」唇音輕啟,聲如蚊吶,但羅小冰聽得清楚。
「多謝皇上。不過臣下臉上的疤痕難治,不用再須皇上勞心。」羅小冰輕輕低首,避開了他的吻,剛好他的唇瓣落到她的鼻翼上,柔軟的溫度讓她的心顫了一下,想往後退一步。
這時慕容明珺竟已擁上她的纖腰,「朕不但要治好你臉上的傷,也要治好你心裡的傷。」熾熱的溫流噴到她的鼻子上,是一種異樣,如此近距離的眸視對方,全身儘是一陣赤熱。
「皇上,臣下沒有心傷。」羅小冰再次慎重地說道,把頭微微往後移,想掙脫這種近距離的尷尬。
慕容明珺早已先下手為強,一隻手已經挪上她的髮髻,緊緊托住,讓她沒有後退的餘地,接著那抹吻移向了她的紅唇,熱烈的氣焰就像火山爆發。